第3章 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2)
伊芙尔达·德拉姆戈从两人肩后走来,隐约可见,奈费尔提蒂[8]式的脖子,漂亮的脸蛋。
“伊芙尔达从两人背后出来了,那两人好像想带了毒品溜掉。”史达琳说。
布里格姆接过潜望镜时史达琳来不及让开,被碰了一下。史达琳取出钢盔戴上。
布里格姆在无线电上说话了。“各队准备,摊牌,摊牌。伊芙尔达从这边出来了。行动。”
“尽可能平静地让他们趴下,”布里格姆一拉防暴枪滑盖说,“小艇在三十秒之内到达。咱们动手。”
史达琳第一个下了车。伊芙尔达辫子一甩向她转过头来。史达琳注意力集中在她身边那两个人身上,急忙拔枪大叫:“你们俩,趴下,趴下!”
伊芙尔达从两人之间走了出来。
伊芙尔达带了个婴儿,用婴儿包挂在脖子上。
“等一等,等一等,我们不惹事,”她对身边的男人说,“等一等。”她泰然自若地大踏步走来,把婴儿举到背带所能容许的最高处,婴儿毯搭了下来。
还是给她让条路吧。史达琳摸索着插上枪,伸出双臂,张开手。“伊芙尔达!别抵抗,到我这儿来。”史达琳后面一辆V型8缸汽车吼了起来,轮胎嘎吱直响。史达琳无法转身。
伊芙尔达不理睬史达琳,向布里格姆走去,麦克10从毛毯后开火时,婴儿毛毯飘动着。布里格姆倒下了,面罩上溅满了鲜血。
魁梧的白人扔掉了提包。伯克一见他晃出连发手枪,急忙用自己的枪射出了一团“雅芳上门”无害的铅沙。他想再拉滑盖已经来不及,大个儿一梭子弹横扫在他防弹背心以下的腰上,然后又向史达琳转过身来,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开枪,史达琳早已从枪套抽出手枪,对准他的呼啦衫中心连开了两枪。
史达琳背后又有枪声传来。那结实的黑人扔掉了武器上的雨衣,一猫身子钻回了大楼。史达琳背上仿佛狠狠挨了一拳,身子往前一扑,几乎闭过气去。转身一看,大街上克里普帮的“炮舰”正对着她。那是一辆卡迪拉克轿车,窗门大开,两个射手在侧面的车窗里像印第安夏延人一样坐着,越过车顶射击。第三个人则从后座上开着枪。火光和烟雾从三支枪口喷出。子弹吱吱地刺破了她周围的空气。
史达琳钻到了两辆停靠的汽车之间,看见伯克躺在路上抽搐着。布里格姆躺着不动,血从他的钢盔里往外流。黑尔和博尔顿从街对面不知什么地方的汽车夹缝里射击着。那儿的汽车玻璃被打成了碎片,往街面上当啷啷地掉。从那辆卡迪拉克里压制着他们俩的自动武器射中了一个轮胎,轮胎爆了。史达琳一条腿踩在流着水的阴沟里,抬头盯着。
两个射手坐在车窗里越过车顶开火,驾驶员用空出的手打着枪,后座上的第四个人推开了门,把抱着婴儿的伊芙尔达往车里推,伊芙尔达手里提着提包。几个人同时向街对面的博尔顿和黑尔射击着。卡迪拉克的两个后轮冒起烟来,开始滑动。史达琳站直了身子,一甩手枪,打中了驾驶员的太阳穴;她又对坐在前窗的射手开了两枪,那人向后倒了下去。她卸掉0.45的弹夹,弹夹尚未落地,第二夹子弹已经叭地上了膛,她眼睛仍然盯住汽车。
那卡迪拉克滑过一排停靠的车,横过了路面,嘎嘎响着向那排车冲去,停下了。
此时史达琳已在向卡迪拉克走去。一个射手还在卡迪拉克后窗里,眼神慌乱,双手推着车顶,胸口被夹在了卡迪拉克和一辆停着的车之间。枪从车顶掉下,空着的手从附近的后窗边露出。一个头扎蓝色扎染印花头巾的人举起双手跑了出来,史达琳没有理他。
她右边又有人开枪,奔跑的人向前一扑,脸贴近地面,想钻到一辆车底下。史达琳头上有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
鱼市有人在叫:“趴着别动,趴着别动。”人们直往柜台下钻,剖鱼台边没人理会的水管朝天喷着水。
史达琳朝卡迪拉克车走去。车后出现了响动,车里也有响动,车摇晃起来,婴儿在里面尖叫。枪声,车的后窗碎了,窗玻璃往车里哗啦啦直掉。
史达琳高举起手,没有转身,只叫:“别打了,别开枪。小心大门,跟我来,警惕鱼店的门。”
“伊芙尔达,”车后有动静,婴儿在车里尖叫,“伊芙尔达,从车窗里伸出手来!”
这时伊芙尔达·德拉姆戈下了车,婴儿尖叫着。《拉马卡雷纳》还在鱼市的扬声器里砰砰地奏响着。伊芙尔达出来了,向史达琳走了过来,低垂着美丽的头,双手裹在毛毯里,搂着婴儿。
伯克在她俩之间的街面上抽搐,现在血流得太多,动作小了些。《拉马卡雷纳》伴随着伯克抽搐的节奏。一个人弯下身子跑到他面前躺下,往他伤口上加压止血。
史达琳用枪指着伊芙尔达面前的地下。“伊芙尔达,露出手来,请快点,露出手来。”
婴儿毯下面鼓了出来,长辫子黑眼睛像埃及人的伊芙尔达抬头望着史达琳。
“啊,是你呀,史达琳。”她说。
“伊芙尔达,别乱来,为孩子想一想。”
“咱俩就拼了这两摊血吧,婊子。”
毛毯一掀,空气一闪,史达琳一枪打进了伊芙尔达的上唇,她的后脑炸开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史达琳自己也坐了下来,脑袋边一阵剧烈的刺痛,叫她喘不过气来。伊芙尔达坐到了路面上,身子向前俯在脚上,血从嘴里往外流,淋了婴儿一身。婴儿的叫喊被她的身子压住了。史达琳爬到她面前,解开了背带上滑唧唧的扣箍,从伊芙尔达的乳罩里取出巴厘松刀,不用看便打开刀,割断了婴儿身上的背带。婴儿满身鲜红,滑溜溜的,史达琳抱起来很吃力。
史达琳抱起孩子,痛苦地抬起目光,看见了鱼市那股向天空喷去的水,便抱着满身鲜血的婴儿往那儿走去。她匆匆推开台子上的刀子和鱼内脏,把孩子放到案板上,把水管对准孩子用力喷去。黑孩子躺在白案板上,周围是刀子、鱼内脏和鲨鱼头,身上的HIV反应阳性的血被冲洗掉了。史达琳自己流下的血也滴在孩子身上,和伊芙尔达的血混合在一起,同样被咸得像海水的水冲走了。
水花四溅,水花里那象征上帝应许的嘲弄的彩虹,是一面闪光的旗帜,招展在上帝那盲目的铁锤的伟业之上。史达琳没有在小男孩的身上发现伤口。扩音器里《拉马卡雷纳》还在砰砰地奏响,摄像机的灯光一闪一闪地亮着,直到黑尔把摄像师拖到一边。
2
弗吉尼亚州阿灵顿城工人阶级居住区的一条死胡同。温暖的雨后秋夜,半夜刚过,暖空气在冷气流前不安地逃着。一只蟋蟀在湿土和树叶的气味里奏着曲子。巨大的震动传来,蟋蟀停止了演奏,那是汽车闷沉沉的轰隆声。是辆装有钢管保险杠的5.0升野马车。那车开进了死胡同,后面跟着一辆联邦警官的车。两辆车开到两层楼的整洁楼房前,在汽车道上停下了。野马空转时颤抖了一下。引擎静止之后,蟋蟀小作观望,又奏起了曲子——那已是它霜冻前的最后一次演奏,也是平生的最后一次演奏了。
一个穿制服的联邦警官从驾驶员座位上下了野马,绕过车头,为克拉丽丝·史达琳开了门。史达琳下了车,她耳朵上裹着绷带,用白色的束发带固定着。她没有穿衬衫,只穿了件绿色手术服,橘红色的甜菜碱染红了她露在衣领外的脖子。
她带着一个私人用品拉链锁提包——一串钥匙、一点钱、一个联邦调查局特勤人员证件、一把快速上膛枪、五发子弹、一小罐梅司催泪毒气。跟拉链锁提包一起她还拿着一根皮带和一个空的皮枪套。
警官把汽车钥匙递给了她。
“谢谢,鲍勃。”
“你需要我和法隆进屋陪你坐一会儿吗?或是让我把桑德拉给你找来?她没有睡,还在等着我。我带她来坐一会儿吧,你得有人陪陪……”
“不需要,我现在就进去。阿黛莉亚一会儿就会回来的,谢谢你,鲍勃。”
警官和他的伙伴进了等候着的车,他看见史达琳安全进了屋,便开走了联邦公务车。
史达琳屋里的洗衣间暖烘烘的,有一股纤维柔顺剂的香味。洗衣机和烘干机的皮管是用塑料束缚带固定的。史达琳在洗衣机上放下她的用品,汽车钥匙碰着金属盖叮当一响。她从洗衣机里取出一大卷洗好的衣服,塞进了烘干机,然后脱下制服裤子、手术时穿的绿衣服和染满血迹的乳罩,扔进了洗衣缸。她只穿了短袜、内裤,踝部枪套里插了一把0.38特种枪,击铁带有保险。她的背部和肋骨上都有青紫的伤,手肘上有挫伤,右眼和右颊也肿了。
洗衣机在加热,开始哗啦哗啦响起来。史达琳用一块海滩大毛巾裹好身子,进了起居间,用大杯子取了一点纯杰克·丹尼尔斯威士忌,在洗衣机前的一个橡皮垫上坐下了。坐在黑暗里,靠着洗衣机。暖烘烘的机器哗啦啦地动着。她坐在地板上,仰着脸抽泣了几声,流起泪来,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
阿黛莉亚·马普的男朋友从开普梅老远送她回来,在零点45分左右到了家。她在门口跟男朋友道了别,然后在自己的浴室里听见了洗衣机转换着功能、水哗哗地流、水管扑扑地响。
马普来到屋子后面,开了她和史达琳合用的厨房里的灯,往洗衣室望去,看见史达琳坐在地上,头上缠着绷带。
“史达琳!啊,宝贝。”她急忙跪到她身边,“出什么事了?”
“我的耳朵给打穿了,阿黛莉亚。是在沃尔特·里德那里缝合的。别开灯行不行?”
“好的,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我没有听见广播,我们在车上听音乐——你告诉我吧。”
“约翰死了,阿黛莉亚。”
“不会是约翰·布里格姆吧!”布里格姆在联邦调查局做射击指导时,马普和史达琳都迷恋过他,都曾想隔着袖子看他文在身上的是什么字。
史达琳点点头,像小孩一样用手背擦着眼泪。“伊芙尔达·德拉姆戈和几个克里普帮的人。杀死他的是伊芙尔达。他们还杀死了烟酒火器局的马克斯·伯克。我们是一起去的。伊芙尔达事先得到了消息,电视新闻也跟我们同时到达了。伊芙尔达的工作归我做,可是她不肯放弃抵抗。阿黛莉亚,她不肯,而且抱着个娃娃。我们彼此开了火,她给打死了。”
马普以前从没见史达琳哭过。
“阿黛莉亚,我今天杀了五个人。”
马普坐到地板上史达琳身边,搂着她,两人一起靠着运转的洗衣机。“伊芙尔达的娃娃怎么样了?”
“我把他身上的血洗干净了,我见他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医院也说他身体没问题,他们过几天就把他给伊芙尔达的母亲送去。你知道伊芙尔达最后对我说的话吗?她说,‘咱俩就拼了这两摊血吧,婊子’。”
“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马普说。
“什么?”史达琳说。
3
报纸和联播的早新闻随着灰色的黎明到来。
马普听见史达琳有了响动,拿过来一些松饼,两人一起看电视。
WFUL电视台的直升机拍到了那些镜头,罕见的连续镜头,从头顶直接拍到的。有线新闻网和别的联播网都从他们那儿买来了版权。
史达琳已看过一次。她必须看清楚先开枪的是伊芙尔达。她望望马普,看见她褐色的脸上满是愤怒。
看完之后史达琳跑开去呕吐了。
“很难看下去。”史达琳回来说,她双脚发软,脸色发白。
马普跟往常一样说穿了问题。“你想问的问题是:你杀死了那个抱孩子的美国黑人妇女,我有什么感想,是吧?这是我的回答:是她先对你开枪的,而我愿意你活着。可是,史达琳,你想想看,这个疯狂的主意是谁出的?是哪头笨驴派你到那样混账的环境里去跟伊芙尔达·德拉姆戈用枪解决毒品问题的?这他妈的有多聪明?我希望你想想以后是否别再给他们当枪使了。”马普倒了点茶,停了停。“你要我陪陪你吗?我可以要求休一天假。”
“谢谢,用不着。给我打电话好了。”
因九十年代的小报繁荣而受益匪浅的《国民闲话报》出了一版号外,即使以它自己的标准来看这版号外也不寻常。有人天亮后往她俩的住房那儿扔了一份,史达琳循声去检查,发现了。她原本等着最难堪的东西,现在那东西来了。
“死亡天使:克拉丽丝·史达琳,联邦调查局的杀人机器”,《国民闲话报》那72磅的哥特体标题尖叫着。第一版的三张照片是:史达琳身穿工作服,正用0.45口径的手枪射击;脑浆迸裂的伊芙尔达·德拉姆戈坐在街上,身子俯在婴儿身上,脑袋歪向一边,像契马布埃[9]的圣母像;然后又是史达琳,把一个赤身露体的褐色婴儿放在白色的案板上,周围是刀子、鱼内脏和鲨鱼头。
图片下的说明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克拉丽丝·史达琳,当年系列杀人犯詹姆·伽姆的击毙者,在她那把枪上至少又增刻了五个记号。缉毒失败,死亡人员包括一名抱婴儿的妇女和两名警官。”
报道的主要内容有伊芙尔达和第戎·德拉姆戈的毒品生涯;克里普帮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弹痕累累的街头的露面;死去的警官约翰·布里格姆的服役情况和他所获勋章的简略介绍。
报纸用整个侧栏的篇幅介绍了史达琳,文章上方是一幅偷拍的照片:史达琳在一家餐厅里,身穿圆口低领连衣裙,面部生动。
克拉丽丝·史达琳,联邦调查局特工,七年前因在系列杀人犯“野牛比尔”詹姆·伽姆的家乡的地下室将其击毙,曾享有昙花一现的盛名,目前可能面临部门指控,将在星期四华盛顿一母亲之死亡事件中承担民事责任。该母亲被控非法制造安非他明(见第一版重点报道)。
“此事可能会结束她的职业生涯。”中央情报局的兄弟单位烟酒火器局里某消息提供人士称。“此次袭击失败之全部细节我们尚未获悉,但约翰·布里格姆不该捐躯。此事是兵败红宝石峰后联邦调查局最不愿见到的事。”不肯透露身份之消息提供人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