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背受敌:路易十四的冲击和普鲁士的崛起
德意志新教诸侯对强大的邻邦——法兰西的警惕从“三十年战争”末期便已经开始了。如果说古斯塔夫二世的瑞典以新教同盟军的身份加入德意志战团多少还能得到日耳曼民族认可的话,那么跟随黎塞留指挥棍冲入莱茵河一线的法国军队则根本就是一群赤裸裸的强盗。当硝烟散尽,德意志人才最终发现自己为了所谓的信仰和世俗权柄最终令整个民族锐减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分裂为300多个小邦的国土几乎全部沦为废墟,无一个邦国可以幸免。传统意义上属于德意志的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更成为法兰西鸢尾花王旗下的国土。
向法兰西人复仇?一盘散沙的德意志人自认暂时还不具备这个实力。摆在他们面前的当务之急是遏制如太阳般冉冉升起的路易十四对整个西欧的蚕食。即便是这一目标,要实现起来也并不容易。1665年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病故,路易十四虽然表示自己将谨遵此前的承诺,放弃西班牙王位的继承权,但自己身为腓力四世的女婿总不见得没有遗产继承权吧?何况当年西班牙王室答应支付50万金埃居作为公主的嫁妆也始终没有到账。这一来一去,路易十四大度地表示自己要收下西班牙在尼德兰仅存的几座城市作为补偿!
路易十四鲸吞哈布斯堡王朝尼德兰地区示意图
对于路易十四的如意算盘,西班牙王国自然不会答应。毕竟新任国王卡洛斯二世虽然年幼且先天智力发育不健全,但是却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奥地利公主玛丽·安娜,以及颇有军事才能的私生子哥哥——唐·胡安伯爵。虽然此时这两位正在争权夺利,但是不向法兰西强权轻易让步却是西班牙宫廷的共识。不过早就准备好武力夺取西属南尼德兰的路易十四可不是一句“不行”就能拒之门外的。年轻的路易十四御驾亲征,杜伦尼、孔代亲王两大名将担当先锋,短短数周时间里西属尼德兰就全境沦陷了。面对法国军队如此轻松地摧城拔寨,不仅西班牙王室感到脸上无光,瑞典、荷兰、英国更第一时间出面喊停,要求路易十四收兵回国,同时将比邻荷兰的几座城镇交还西班牙,以作为法国和荷兰之间的缓冲带。
荷兰如此积极地斡旋自然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瑞典则需要荷兰这个“海上马车夫”为其运输出口的铁矿石,而时任英国国王的查理二世虽然不久之前还与荷兰兵戎相见,被对手突入泰晤士河口大肆烧杀了一番,但荷兰毕竟只是一个商业共和国,对不列颠未来的威胁远非日益强大的法兰西所能比拟的。面对英国、荷兰和瑞典组成的三国同盟,自认羽翼未丰的路易十四选择了暂时忍让,吐出了比邻阿尔萨斯的弗朗什—孔泰地区,算是给西班牙人一个面子。但经过此次战争,法国与荷兰已然直接接壤,路易十四更暗中与英王查理二世签署了《多佛密约》,准备联合英国给予荷兰致命一击。
对于本就与自己在海外殖民地问题上存在不可调和矛盾的英国,荷兰人或许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当路易十四诱使瑞典也退出三国同盟,并重金收买德意志地区的科隆、明斯特两大主教时,阿姆斯特丹终于感觉到对手将冰冷的刀锋指了过来。果然,1672年3月,英国皇家海军首先在英吉利海峡对荷兰船只发动进攻,挑起了第三次英荷战争。两个月之后,路易十四集结于边境地区的13万法军浩浩荡荡地发动了一场试图鲸吞整个荷兰共和国的进攻。其中杜伦尼和孔代亲王各统帅5万大军沿着莱茵河两岸扫荡荷兰南部城镇。卢森堡公爵蒙莫朗西则会同科隆、明斯特两大主教区的德意志雇佣兵从荷兰东部进入其国土。
面对欧洲海陆双雄的联合进攻,年轻的荷兰共和国一度被逼到了覆灭的边缘。为了阻挡来势汹汹的法国陆军,重新执掌荷兰共和国大权的奥兰治家族的年轻领袖——威廉三世不得不掘开海堤,将阿姆斯特丹城下变成一片泽国。不过海水只能延缓太阳王进攻的脚步,并不能将法国人赶出荷兰的国土。在荷兰海军面对英法联合舰队苦苦支撑的同时,威廉三世迫切需要一支强大的地面援军。而放眼整个欧洲,拥有这个能力的显然只有哈布斯堡王朝。于是乎荷兰执政的求援信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及德意志各路诸侯的案头。
法国陆军凭借兵力优势强攻阿姆斯特丹
率部冲锋的神圣罗马帝国元帅蒙特库科利
利奥波德一世虽然有心拉荷兰一把,但无奈的是他此时正忙于镇压匈牙利的内部起义而分身乏术。正在皇帝踌躇难断之际,前方却传来了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已经祭旗出师的消息。腓特烈·威廉如此积极地支援荷兰,自然不是出于急公好义,而是因为此时的勃兰登堡选帝侯国和普鲁士都在展开一系列的基础建设,来自荷兰的投资和贸易支持构成了腓特烈·威廉不可或缺的经济命脉。何况勃兰登堡自“三十年战争”以来,始终在德意志地区默默无闻,在腓特烈·威廉眼中也是时候初试锋芒了。
腓特烈·威廉的行动极大地鼓舞了哈布斯堡王朝,利奥波德一世随即派出帝国元帅蒙特库科利率精兵2万出兵莱茵河,以牵制路易十四的兵锋。来自德意志的援军虽然规模不大,却显然打乱了法国军队一鼓作气攻略阿姆斯特丹的节奏,路易十四不得不兵分多路以对抗腓特烈·威廉和蒙特库科利,自己则等待冬季到来再踏冰攻城。
1672年的冬天终于如约到来了,但是生活在温暖宫廷之中的路易十四和孔代亲王显然不知道寒冬作战对普通士兵而言是何等的煎熬。在漫天风雪之中,法国士兵不得不卧冰茹雪,才艰难地将攻城重炮运抵阿姆斯特丹城下。荷兰军民则上下同心,依城死守。而正如英国诗人雪莱所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随着1673年春天的提前降临,法国军队不得不在解冻的冰面上仓皇后撤。
兵败阿姆斯特丹不仅令路易十四错失了鲸吞荷兰的大好时机,更令法国的敌人积极地展开了合作。面对丹麦和更多德意志诸侯的参战,路易十四被迫将战线后撤至法国与荷兰的边境地区,先集中兵力拔出西班牙在法国北部的飞地——弗朗什—孔泰,随后依托莱茵河与反法联军展开决战。具体的部属是孔代亲王率法军主力抵挡荷兰陆军的反扑,而手中仅有2万偏师的杜伦尼在莱茵河一线与对手展开机动作战。
孔代亲王延续了自己一贯死打硬拼的战术风格,在手中仅有半数部队且无火炮支援的情况下,他在比邻法国本土的塞内夫隘口对荷兰军队展开逆袭。虽然法军在战斗之初占据了上风,但很快便后续无力。亲王在率领骑兵发动了三次惨烈的冲锋之后,最终被不堪再战的部下劝阻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孔代亲王将这场战役列入自己的胜利记录之中。毕竟按照他的说法,这场双方均损失上万人的战役阻止了荷兰人对法国本土的进攻。
与孔代亲王的不吝兵力相比,杜伦尼在莱茵河一线可谓艰难。一方面,杜伦尼手中兵力有限,无力抵抗德意志诸侯的多路进攻,只能采用机动游击的战术寻找战机;另一方面,杜伦尼的对手也并非泛泛之辈,帝国元帅蒙特库科利经历过“三十年战争”的洗礼,战术老辣。同时,杜伦尼还长于军略,由其主导的各项改革令帝国军队一扫“三十年战争”时期的各种颓势。腓特烈·威廉虽然在杜伦尼面前屡战屡败,但贵在坚忍不拔,使勃兰登堡军队始终成为法国人不敢小觑的力量。
杜伦尼和德意志军队的拉锯战从1674年夏开始,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德意志军队成功令科隆、明斯特两大主教区退出法国同盟,而杜伦尼则击败了倒戈相向的洛林公爵,可谓各持胜场。但1675年7月,战场局势却陡然一变,瑞典的参战令腓特烈·威廉不得不回师本土,以抵抗新一代北方雄主卡尔十一世对勃兰登堡的进攻。杜伦尼在斯特拉斯堡附近与蒙特库科利对峙时,意外被一发炮弹夺取了生命,也令路易十四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莱茵河战场上。
在阿尔萨斯一线,向来谨慎的蒙特库科利在来势汹汹的孔代亲王面前选择了退避三舍。理由很简单,神圣罗马帝国此刻背后仍受奥斯曼的威胁,经不起孔代那种悍不畏死的消耗战,而且从战略角度来看,哈布斯堡王朝牵制法兰西吞并荷兰的目的已然达到,也没有必要再投入更多的有生力量去争夺无法长期控制的莱茵河谷。蒙特库科利回到维也纳之后主动请辞,希望用自己的余生著书立传,为帝国军队培养有用之才。讽刺的是,他的对手孔代亲王也于同年被解除军职,从此赋闲在家斗鸡走狗为乐。显然,在路易十四看来,杜伦尼和孔代亲王本是相互制衡的双子星,现在杜伦尼已死,孔代亲王继续掌军的话,终有一天会呈现尾大不掉之势。
1675年,对于维也纳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但对荷兰、法国、西班牙乃至勃兰登堡而言,却依旧看不到和平的曙光。尽管英国解除了与路易十四的同盟关系,令荷兰军队减少了来自海上的威胁,但是接手法国陆军指挥权的卢森堡公爵蒙莫朗西也并非易与之辈。在此后三年的战斗中,荷兰执政威廉三世可谓屡败屡战,最终耗尽了路易十四的耐性,才换得荷兰的独立和领土完整。而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在与瑞典的战斗中虽然顺风顺水,不仅成功击退了来敌,还占领了瑞典在波罗的海南岸的大片领土,但是他提交的所得领土合法化的申述却得不到维也纳的认可。恼羞成怒的腓特烈·威廉一度写信给路易十四,向昔日的对手许诺,只要法国能够迫使瑞典割让波美拉尼亚,那么勃兰登堡日后将协助法国对抗哈布斯堡王朝,可惜的是路易十四对此并不买账。
1679年,因法国和荷兰交战所诱发的中欧混战以一系列停战条约的签署而宣告结束。对勃兰登堡而言,虽然被迫签署《圣日耳曼条约》令其寸土未得,但这场战争却让它在德意志的地位有了显著的提升。昔日松散的邦国也经由这次战火的洗礼成为一个强大的力量集合体。
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威廉
正值壮年的欧根亲王
硝烟散尽,志得意满的路易十四忙于在国内修筑彰显个人权威的凡尔赛宫,而利奥波德一世却不得不准备迎战奥斯曼帝国的新一轮入侵,毕竟双方20年停战期已经接近尾声。匈牙利国内各种反哈布斯堡王朝的起义也随即达到高潮。1682年,得到奥斯曼帝国支持的匈牙利贵族特克利·伊姆雷自行加冕为匈牙利国王。秉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心理,利奥波德一世拒绝承认这一“伪政权”。于是,两大帝国进入了兵戎相见的倒数计时。
奥斯曼帝国为了这场战争可谓足足准备了20年,1683年,其集结于巴尔干半岛的15万大军开拔的消息传来,整个欧洲为之震动。教皇英诺森十一世第一时间找到路易十四,希望他看在上帝的份上,能够摒弃前嫌,与利奥波德一世携手对抗异教徒。可惜的是,路易十四此时正巴不得神圣罗马帝国彻底崩溃,不仅法国政府对此事无动于衷,甚至连凡尔赛宫的一干亲贵想要组织志愿军奔赴维也纳也被这位太阳王断然拒绝了。但令路易十四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种冷酷无情极大地刺激了一位当时年仅19岁的年轻人,令这位少年日后用毕生的精力与法国为敌,他就是日后享誉中欧的名将——弗朗索瓦·欧根。
欧根和路易十四颇有渊源,他的母亲是昔日权倾法国的红衣主教马萨林的侄女——玛丽·曼奇尼。据说如果不是当年摄政太后安娜和马萨林有意棒打鸳鸯,玛丽·曼奇尼很有希望成为路易十四的王后,而坊间更有传言说欧根虽然托名是意大利的萨伏依亲王之子,实则却是路易十四的龙种。不过奥斯曼帝国军大举杀入中欧之时,路易十四和玛丽·曼奇尼早已不在蜜月期,太阳王见欧根身材矮小便随口讽刺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几句,可怜这位法兰西勋贵最终只能以普通士兵的身份奔赴维也纳。
欧根抵达奥地利战场时,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已经在战场屡遭败绩了。7月上旬,利奥波德一世率王室成员逃离首都,在多瑙河上游观望形势。7月25日,奥斯曼帝国正式开始围攻维也纳。按照常理来说,维也纳城内此时群龙无首,奥斯曼帝国10余万大军以泰山压卵之势攻城,应该可以轻松得手。但实际情况却是维也纳城内军民同仇敌忾,奥斯曼军队屡攻不下。
以波兰为首的欧洲各国联军在维也纳重创奥斯曼军队
奥斯曼帝国屯兵城下,给了德意志诸侯纠集联军的充沛时间。9月初,以萨克森、巴伐利亚两大选帝侯为首的4万余德意志诸侯联军抵达战场,一度作壁上观的波兰国王扬·索别斯基眼见大势已成,随即率3万波兰军队加入联军。随着解围战的全面展开,德意志—波兰联军很快便发现自己面前的奥斯曼大军不过是一支外强中干的杂牌军。仅仅战斗了15个小时之后,奥斯曼军队在维也纳城下的连营便土崩瓦解了。波兰国王不无得意地在写给妻子的信中吹嘘道:“所有的大炮,所有的营帐,数不清的财富都落到我的手里,奥斯曼人遗尸遍野,狼狈溃逃。丢弃下的骆驼、驴子、绵羊和其他牲口正等待我们的士兵去收拾……”
带领波兰骑兵一路杀入巴尔干半岛的扬·索别斯基自诩为“波兰之狮”。但经历了乌克兰哥萨克叛乱,俄国、瑞典入侵的“大洪水”时代的波兰已经注定只能成为欧洲新格局中的配角。作为志愿兵参战的欧根凭借着此战的功勋正式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中级军官,从此踏上了自己的名将之路。16年后,已经成为帝国元帅的欧根亲王在巴尔干半岛的森塔地区大败奥斯曼苏丹穆斯塔法二世,彻底结束了奥斯曼帝国在欧洲的扩张。重新夺回匈牙利及罗马尼亚西部控制权的哈布斯堡王朝俨然一副中兴之势。恰在此时,养精蓄锐多时的路易十四决定利用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的驾崩,给予老对手——神圣罗马帝国新的打击。
在利奥波德一世忙于对抗奥斯曼帝国的同时,路易十四与1688年“光荣革命”后窃夺英国王位的荷兰执政威廉三世恶斗连场,德意志方面的新教诸侯如萨克森、汉诺威纷纷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加入了荷兰—英国一方与法国对抗。勃兰登选帝侯腓特烈·威廉虽然恰好去世,但其子腓特烈一世仍延续其父的政策,和荷兰结盟的同时积极扩张勃兰登堡在德意志地区的影响。最终这场历时9年的“大同盟战争”以法国承认威廉三世为英国君主而告终,但是路易十四扩张的野心和热情却并未就此收敛。1700年11月1日,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去世,终年38岁。因卡洛斯二世无后,路易十四遂利用其在西班牙宫廷的影响,将自己的孙子腓力扶上了西班牙国王的宝座,即腓力五世,他是西班牙波旁王朝的第一位国王。无法容忍哈布斯堡王朝一半产业就此易手的利奥波德一世随即向法国宣战。但此时他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帝国之中有将近一半的诸侯站在了其对立面:科隆主教区早已和路易十四暗通款曲,而巴伐利亚也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站在了法国这一边。
应该说自“三十年战争”以来,德意志各大选帝侯都在谋求对外发展。比如萨克森选帝侯腓特烈·奥古斯特于1697年被选为新任波兰国王,随即萨克森就卷入了沙皇彼得一世发动的与瑞典的战争。汉诺威选帝侯乔治一世则被英国内定为王位继承人。因此,巴伐利亚的贵族们自然也在积极地谋求一顶属于自己的王冠。
1680年,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女公爵斐迪南·玛丽亚嫁给了法国王子路易,之后问鼎西班牙王位的腓力五世正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因此从自己的姑妈手中接过巴伐利亚选帝侯之位的埃曼努埃尔,自然要站在表弟腓力五世这一边。巴伐利亚不仅坐拥德意志南部的大片沃土,更在神圣罗马帝国天主教诸侯中居于领军地位,一时间利奥波德一世陷入了众叛亲离的窘境。也正因为如此,及时举起勤皇大旗的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一世,才令利奥波德一世颇为感动,随即大笔一挥,授予对方“国王”的称号。
根据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帝国内除了一般由皇帝兼任的罗马人民的国王和波希米亚国王以外,不能有别的国王。因此随着1701年1月18日腓特烈一世在柯尼斯堡加冕为王,成为第一位普鲁士国王,霍亨索伦家族经过数个世纪的奋斗终于突破了选帝侯的玻璃穹顶,成为能与哈布斯堡王朝在德意志地区分庭抗礼的存在。
在柯尼斯堡加冕为王的腓特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