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晏:大唐财相和他的国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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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县丞戏县令,有点出格

温县地处豫北平原之西,南滨黄河,北临太行山,乃河南之大邑、中原地区的粮仓。刘晏署任未到,温县上下已闹得沸沸扬扬,县丞李志宏此时却动起了心思。

李志宏三十来岁,五短身材,紫铜色的皮肤,一对溜圆的眼睛黑多白少、分外有神。他性情耿直,做事认真,是一个只要你让他臣服了,就能为你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汉子,但如果他的思想不通,那也是九头牛拉也不回头。从生员到县丞,他靠的是本事,然职责之所在,他只能是一片绿叶而非红花,像他这样的人,若县太爷是一个干事的主,他就能跟着成就一番事业,若县太爷是一个贪官,那他就只有干瞪眼了。就因为前任县太爷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贪官,侵吞了河道衙门拨来维修黄河大堤之款,将温县的黄河大堤修成豆腐渣工程,导致大堤溃口,洪水一泻数十里,淹没村庄四十八个,二百七十六名百姓葬身鱼腹,而他自己却还平步青云升任杭州知府,丢下温县这个烂摊子去了那烟花世界。李志宏对前任县令的所作所为是知根知底,因此他恨死了贪官。他想试一试,看新来的县令是哪路神仙,如果又是一个贪官,他准备辞官回家去种田,再也不当这个受气的县丞了。若是一个廉洁爱民的好官,那就跟着他为温县的老百姓做些有益的事。根据行程推算,新县令这几天就要来了。由京师出发,过黄河入温县,番田坪是必经之地,于是他召来县衙的所有下属,宣布了他的计划,并对有关人员进行了具体分工。

衙役班头宋呈祥胆怯地说:“大人,听说新县令刘大人是一个好官,我们这样做合适吗?”

“好官?什么好官,我就不相信真的还有好官。如今的官场,贪墨成风,草菅人命,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打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幌子,横行乡里,搜刮民财,做满三年清知府,敛得十万雪花银,他们的辉煌是建立在老百姓的白骨堆上的。”李志宏瞪圆了眼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像要将对官场的腐败和痛恨全都吐出来似的。接着,他将一个装满铜钱的包袱打开,对宋呈祥说:“这是一百贯铜钱……”

“听说新来的县太爷在夏县任期内口碑极好,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宋呈祥有些害怕,仍想劝阻李志宏的恶作剧。

李志宏把手一挥:“夏县是什么地方?穷乡僻壤,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不错,是听说他在夏县搞出了点名堂,说不定那是他装的,强盗看四书——假斯文。温县是什么地方?河南之大邑,豫西之粮仓,别看咱们遭了灾,只要将大堤修好了,粮仓照样还是粮仓,他县太爷想贪,还不是手到擒来,我这一招叫请君入瓮,如果他上了套,我这里还有第二招、第三招等着呢!你照着办就是了。”

番田坪南滨黄河,北临沁水,是温县最边缘的一个乡,也是京师长安进入温县的必经之地。宋呈祥遵照县丞李志宏的安排,带几个衙役,抬着官轿提前来到了番田坪,住在东升客栈,等候新县令的到来。

官道上,行走着一辆马车,车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到温县赴任的县令刘晏和家人刘安。刘晏从吏部领到委札后,从长安出发,先顺道去了洛阳,办理户部拨给温县的赈灾钱粮的交接手续。好在刘晏名气大,且又圣眷正隆,加之温县目前的情况也确实是很糟,谁也不敢蹚这个浑水,克扣朝廷戴帽子下拨给温县赈灾的钱粮,因此,事情办得还挺顺利。随后,他又去了趟河道衙门,就温县黄河大堤修堤费用进行了接洽,河道衙门的官员正在为温县这段大堤发愁,因为温县的黄河大堤溃口后一直还没有整修,原因是温县的县令迟迟没有到任,没人来牵头具体实施大堤整修计划。刘晏来到河道衙门,河道衙门的官员很热情地接待他,很快办好了拨给温县维修黄河大堤的三十万贯铜钱的交接手续。刘晏办好洛阳的事情后,坐马车一路向温县进发,过了黄河,便进入了温县境内。

番田坪郊外的十里长亭里,宋呈祥带领衙役们坐在条凳上,旁边停放着一顶官轿,他们是在这里等候迎接新来的县令的。忽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估计是新县令到了,大家立即打起精神。

“大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出错,一切按原计划执行,看我的眼色行事,别露出破绽。”宋呈祥对衙役们嘱咐着,然后向一位衙役说:“赵老三,你立即回县衙,向李县丞报告这里的情况,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在番田坪的东升客栈住一宿,明天在岳乡吃中饭,下午回县衙。”赵老三答应一声离此而去。

一辆马车缓缓走近,宋呈祥跨步迎了上去,站在路边问道:“车上坐的可是新署温县的刘大人?我是温县的衙役班头宋呈祥,专程在此迎候刘大人。”

刘晏正在车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询问,立即睁开了眼。车夫停稳马车,刘安掀开挂在车前的布帘,刘晏起身下车,看到几个衙役站在路边,并无其他官员和乡绅。刘晏似乎有了某种不快,他心里想,你们不迎接本官也就罢了,我直接来县衙赴任也一样,可既然来了,却又只有几个衙役,这也有些不近人情了吧!但这些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丝毫表露。

刘晏下车后,冲着车前的宋呈祥微微一笑说:“你就是衙役班头宋呈祥吗?本官已有耳闻,怎么,就只你们几个人?县衙其他的人呢?”

“县衙其他的人都下乡了,县丞李志宏大人安排我们来迎接您。天色已晚,我们今晚就在番田坪住一宿。早就听说大人爱民如子,廉洁奉公,该不会因为我们迎接的人不够档次而不快吧?”宋呈祥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表面上是毕恭毕敬,实际上却是绵里藏针。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千穿万穿就是马屁不穿。刘晏明知道宋呈祥一上来就送了自己一顶高帽子,拍了一个大大的马屁,尽管绵里藏针、话中有话,但心里还是蛮舒服的。何况他并不是一个爱讲排场的人,故刚才心里一点点的不快转眼间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笑着对宋呈祥说:“行,就按你说的办吧!”

“大人请上轿!”宋呈祥谦恭地将刘晏请上轿,一行人向番田坪走去。

东升客栈是番田坪最大的客栈。刘晏一行住宿在客栈,晚饭也是在客栈吃的。由于长途旅行,刘晏显得有些疲倦,宋呈祥等衙役又都各怀心思,因此,吃饭时彼此的话并不多。

晚饭后,刘晏正在客房休息,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刘安上前拉开门,衙役班头宋呈祥笑容满面地提着一个布包走进来,有些讨好地说:“大人,还有什么事需要小人办的吗?”

“很好了,没有什么事要办。”

“刘大人,今后小人在您手下办差,有很多地方还要您多多关照,您老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这是小人孝敬您的茶水费。”说完,将装有铜钱的包袱放在床上,有意无意地散开一角,亮出黄灿灿的铜钱。然后,转身欲退出客房。

“等一会儿,本官初来温县,尚无寸尺之功,我可是无功不受禄啊!你还是将这包东西带回去吧!”初来温县,情况不熟悉,且还没有正式署理县令之职,刘晏觉得不宜说得太多,只是不温不火、模棱两可地说。

“这样吧!明天我将它放在轿内,由大人处理。小人做事向来是很稳妥的。”宋呈祥笑了笑,拿起包袱,退出了刘晏的客房。

翌日,大家在客栈用了早饭,宋呈祥恭敬地将刘晏请上了官轿。刘晏进轿后,果然看到昨晚宋呈祥拿走的包袱已经放在官轿的座位上,他也没说什么,脸上露出了一股神秘的笑容。

宋呈祥等在轿外,看到轿里的刘晏一点动静也没有,认为刘晏已经笑纳了他所呈上的礼物,心里是越想越气,暗暗地骂道:还说是为政清廉的好官呢,真是浪得虚名,果然被李县丞猜中了,又是一个贪官。

刘晏从轿内伸出头来说:“怎么还不起轿?”

宋呈祥冲着抬轿的衙役诡秘地一笑说:“起轿!”

原野里,一顶官轿缓缓而行,轿内坐着新署温县县令刘晏,跟在轿后的是衙役班头宋呈祥和几个衙役以及刘晏的家人刘安。刚开始,宋呈祥对是否执行县丞李志宏的计划还有些犹豫,官轿也走得四平八稳,一路走来,越想越气。好你个赃官,温县的老百姓怎么这样倒霉,送走了一个贪官,又来了一个污吏,看来只好按县丞的计划办,先教你领教一下做赃官的滋味。他冲着抬轿的衙役大声地喊:“大人,坐好啊,这段路很不好走!”

这是宋呈祥同衙役们约好的暗号,刚才还走得很稳的轿夫,听到暗号,一下子抬起了“簸箕轿”(簸箕,是一种用竹篾或柳条编成的三面有边、一面有缺口的器具。使用时一边紧贴肚部,两手抓住两边并同时上下颠动,杂物随着抖动而随风飘走,留下了粮食)。

刘安在后面也看出了名堂,见状却敢怒而不敢言。

刘晏想探头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头刚一伸出就嘭的一声撞到了轿窗上。

宋呈祥故意说:“大人,温县的路不好走,你要坐稳啊!”此话一出,轿子颠得更厉害了。

经过一路的颠簸,总算是到了岳乡,这是原定吃饭的地方。刘安赶上一步说:“宋班头,肚子饿了,吃了饭再走吧!”

“停轿吃饭啦!”宋呈祥喊了一声。

刘晏在轿内颠得受不了,抬轿的衙役也累得够呛,都巴不得停下来休息一下。

吃饭的时候,刘晏将刘安叫到一边耳语几句,只见刘安来到停轿的院内,叫来饭馆的老板,指着墙边的一堆青砖头说:“老板,我家老爷要买你这堆砖,给你双倍的价钱。你将砖搬到轿里去。”

这些砖头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听说还要给双倍的价钱,饭馆老板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叫来店小二,一起将砖搬到轿子里。这回可轮到宋呈祥和衙役们傻眼了。宋呈祥明知这是在整他们,但还是硬着头皮问:“大人,您这是?”

“抬回去,本官自有妙用。”刘晏高深莫测地说。

宋呈祥心里有些发怵了,吃完饭,他有点胆怯地问:“大人,轿子都塞满了,您怎么办?”

刘晏轻松地说:“这里空气好,我下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宋呈祥有气无力地说:“起轿!”

衙役苦着脸抬起装满青砖头的官轿,迈着沉重的脚步上路了。

看到宋呈祥和衙役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刘晏和刘安在后面偷偷地笑了。

衙役们抬着装满砖头的官轿,累得七倒八歪地回到县衙,然后将轿内的砖头一块一块地搬下来码好。

新县令还没有正式上任,这件衙役戏县令、县令整衙役的事就已在县衙里传开了,县衙所有的人员都老老实实地来到县衙迎接新上任的县令。大家看到刘晏来到县衙后,一齐跪下齐声说:“恭迎大人!”宋呈祥带着衙役跪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

刘晏走进县衙,看到跪在地下的众人,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起来吧!”直接走进大堂,问道,“哪位是县丞李志宏李大人?”

李志宏跨前一步说:“下官就是李志宏。”此时的李志宏心里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要知道,戏弄县太爷的歪点子是他出的,县太爷还没有正式上任,就给了衙役们一个下马威,他还真拿不准这位新县令到底是哪路神仙,接下来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是本官的委札,请查验。”刘晏将吏部的委札递给县丞李志宏,“没有问题就请出大印吧!”

李志宏同一名书办进内取出用黄绫包着的官印,庄重地将大印放在大堂的案桌上,然后退到一边。

刘晏在刘安的陪同下,在后堂换上官服,重出大堂对着案桌上的官印拜了三拜,受印仪式就算完成。

刘晏受印后,立即升堂,拿起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宋呈祥!”

“小人在!”宋呈祥颤抖地跪下说。

“砖都搬出来了,轿内剩下的东西怎么不拿出来?”

“是,大人,我这就去拿!”宋呈祥连忙跑到轿边,将钱包拿出来,送到刘晏面前的案桌上。

“跪下!”刘晏一拍惊堂木。

宋呈祥“扑通”一声跪下。

“宋呈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钱来贿赂本官。”刘晏伸手打开包袱,指着黄灿灿的铜钱说,“大家看看,这是上百贯铜钱,本官身为七品,一月的俸禄也只有七贯铜钱。宋呈祥,你很有钱吗?温县受灾,百姓的家园被毁,良田被冲,你捐了多少钱?”跪在地下的宋呈祥偷偷地看了李志宏一眼,露出求助的眼神。

李志宏赶忙跪下说:“刘大人,所有这些都是下官的主意。”

“你很有钱是吧,本官将此次贿赂之钱充公,你可有话说?”刘晏仍是怒气冲冲地说。

“大人,能听我解释一下吗?”李志宏平静地说。

“当着众人的面,有什么话就尽管说。说得清楚便罢,说得不清楚,本官绝不轻饶。”刘晏仍是不依不饶。

“大人,本官虽为县丞,但对贪官污吏却恨之入骨。都说大人清正廉洁,下官不信。一百贯铜钱是下官交给宋班头的,就是要试试大人到底是清官还是贪官,在路上戏弄大人的恶作剧也是下官的主意。如果大人真的是一个贪官,下官还有第二招、第三招,现在第一招就大败,下官输得心服口服,败得高高兴兴。下官在筹划此策时,内心里不是想着要胜,而是祈求上苍开眼,让下官这次败下阵来,败得越惨越好。从昨晚到今天,下官一直是胆战心惊,害怕自己胜了。下官若败,则温县百姓是福,下官若赢,温县百姓则又要面临一场灾难。”说到这里,李志宏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由于下官的无知,使大人在路上吃尽了苦头,但这事确实与宋班头无关,都是本官所为,请大人惩罚我一个人。”

刘晏的脸色有所缓和,他转过脸问宋呈祥:“宋呈祥,他说的可是真的?”

“李县丞说得没错。昨天晚上,小人将钱送到客房的时候,大人说对温县的百姓无寸尺之功,无功不受禄,我还以为大人是不好意思接,因此今天一大早我就将钱放进了轿内。大人进轿后什么也没有说,小的以为大人接纳了这笔钱,因此就认为大人是一个贪官,心里越想越气,也就按照事先约好的暗号,示意衙役们抬起了簸箕轿,一路上折腾了大人,我在这里向您赔罪。”宋呈祥不住地磕头。

堂下众人齐声说:“大人,这件事虽是李县丞筹划,宋班头所为,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也都参与其中,要罚,我们都愿意受罚。”

刘晏紧绷的脸彻底地松开了,他走下堂,扶起还在一个劲儿磕头的宋呈祥,顺手又拉起跪在一边的李志宏:“都起来吧,磕昏了头谁替本官办差啊!”

“你们的簸箕轿颠得也是太厉害了。”刘晏摸了摸头上隆起的血包。

“大人,都是小人无知,让大人受罪了。”几个衙役又要跪下磕头。

刘晏伸手拦住,哈哈大笑,说道:“抬砖头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大家听到刘晏的话,一时没有吱声,随之哄堂大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声,笑声驱散了所有人心中的猜疑,也表示着大家真心对这位新县令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