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须惜少年时
我进入教室,里面零乱坐着十几个研究生,只有椅子没有桌子。老师进来了,是一位女老师。她讲述图论课,用的教材是一本薄书,大部份是数学公式与图的理论。女老师在黑板上逐一讲述公式,两个小时过去,这堂课结束,下课前老师布置五道题目为课后的习题,下堂课交上来。课后我去图书馆,找一阅览位置,打开课本温习已讲的内容,习题一道道解答写于纸上。大学没有规定的习题本,学生用普通的信纸写下每次的习题解答。头一页的右上方写下学生名字,老师批阅习题,随手写上注语,头一页的右上方学生名字旁写下分数,用A,B,C,D或A,B+,B,C+,C,D+,D表示分数。下一次用另一堆信纸写作业,作业本零乱,各有各的颜色。S大学图书馆窗明几净,是读书的好地方。图书馆有两层楼,我有闲喜欢来图书馆看专业书,一楼有个期刊室,最新专业期刊对我博士研究甚有启发。
我喜欢有挑战性的研究课题,找资料问有经验的人,这种研究能力对实际工作有帮助,能上手新问题。但理论问题是要明确定义的,实际工作对问题的模糊性要有极大的容忍,解决问题过程中间理解新的问题。一个实际问题的解决方案往往有若干,不一定某一个答案最完美,有利必有弊。做完作业,我去图书馆前台办个阅览证,有此证可借书出图书馆。专业书集中在二楼,匆匆浏览后取了几本专业书,收拾作业放于包中,到一楼前台借出。图书馆门口有一扫瞄器,扫书上的磁条防人偷书,借出没有消磁扫瞄器会嘟嘟响,逮到落个偷书的罪名。加州大学有12个分校,分布于州的各地,从S大学图书馆可以借到所有分校藏书,图书馆图书资源公享。我在图书馆前台向服务生订阅其他分校书籍,1个礼拜后寄给我。
我上的第二门课是计算机算法介绍和数据结构,是一门计算机科学的基础课。老师是一位男教师,他满脸胡子,教科书厚重,共有1000页。美国大学教材长而讲解细致,每讲一个新概念或算法有一个例子,自学容易但内容多,一本教科书页数常常是四五百页以上。留学生英语不好,拿到厚书不知要点。我用的这本教科书作者是两位麻省理工学院的顶尖教授,麻省理工学院名字虽然是个学院,但却是美国最好的理工大学,如中国的清华。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胡子老师龙飞凤舞地在黑板上写一大堆,有公式有注解。上他这门课我经常开小差,脑子飞到世界另一个角落,教室里最容易做白日梦。我喜欢老师讲课步骤鲜明,黑板写的字迹清楚,一步步讲解,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每天我做完习题,去实验室做助研工作,靠它赚每个月1000多美金的工资,这份工资付房租和生活费,每月基本用完略有结余。在美国留学不为金钱担忧,是福气。时光匆匆,来美3个月,科研、学习、生活上了轨道。第一学期结束,我参加两门课期末考试,老师发下考卷有10~20道题目。每道题写有问题,和中国大学里考试一个样,学生在空档中写上答案,2个小时完成,考卷交还老师。C系每个研究生有一个信箱,考试3~4礼拜后,每门课程的成绩寄给学生。C系的研究生完成12门课程拿硕士,通过博士资格审查成为博士候选人,花两到四年时间写完博士论文,通过论文答辨获得博士学位。S大学课程成绩打分有两种形式,一种是ABCD制,还有一种是评语制,评语制讲述学生的表现,不给分数,学生老师没有分数压力皆大欢喜,如果学生特殊要求,老师可以打分。
S大学一年分三个学期:春季,秋季和冬季上学,夏季时学校放假,每两个季度学期中间有几星期的假期。每个学期我选两门课,两年共六个学期完成12门功课,达到博士生的课程要求。S大学的课程体制对学生友好轻松,第一年是基础课,家庭作业大半是习题,第二年是工程课,家庭作业大半是项目设计,用计算机工具模拟设计。中国留学生特点是理论好,但动手能力弱,第一年基础课我尚可,第二年工程课做实验项目忙得天昏地暗,勉强做出结果上缴了事。我最喜欢的是一门导师主授的课程,每节课邀请外面工业界的专家讲经验,我听到不少校园外的信息。工程课教授强调动手,学生自己找方案找电路,用计算机模拟做实验,写成报告,工作量多,实验成为苦差事。集成电路设计是我的研究基础,一位中年美国白人教授教这门课。他平时光脚在校园走,骑自行车上班,拒绝拥有车,是环境保护者一类。这一类人对现代商业社会反感,提倡回归自然。该教授上课没有讲义想到那儿讲到那儿,洋洋洒洒讲一节课,布置五六个实验题目,学生苦不堪言通宵加班做实验,下节课上课之前几分钟还在赶作业,我常常画电路贴数据匆忙上缴了事。总的感觉美国教授对教学敷衍了事,虽然也有认真的,学习效果取决于学生自己的努力程度。美国教科书内容详尽,图书馆联网能找到多本参考书,学生肯花时间能学到不少内容。年纪小的学生一般是不肯吃苦的,除非有家长的督促。美国人比较凭兴趣读书,普遍的学习成绩不如华裔的学生,但极少数美国学生也是天分极高成绩很好。
C系研究生要求的12门功课我两年学完,回想起来课程大部分记不清楚,反倒是中国大学时基础课记得清楚。美国大学的课程设置和工业界脱节,教授的来源绝大部分是学校刚毕业的博士生,他们聪明但缺乏工业界实践经验,讲授工程内容脱离实际。我个人对工程设计的理解来自毕业后公司的实际经验。参加工作后,领悟了不少电路模型与半导体的理论,实践出真知,此话不假,经验,还是经验是事情成功的前提。回想集成电路设计这门课,那位白人教授水平一般,他原先不是搞电路出身的,也是半路出家,C系当时没有教授有电路设计的经验,他自告奋勇边学边教。统计理论课也是一门稀里糊涂的课,一位白人教授在黑板上写公式,写到那儿擦到那儿,经常看不清楚他的书写,更不用说有时间理解繁杂的统计公式。教授没有和学生交流,采取满堂灌,学生的兴趣显然被这种差的教育方式扼杀。教授缺乏对概念的基本解释,从理论到理论。该教授讲课效果不彰,但在生物学基因排序研究上大有名气,拿到一些国家级项目,被系主任当作摇钱树,早评为正教授。
大学教授分三级:正教授,副教授和助理教授,正教授和副教授也称做终生教授,意思是教授没有大错校方不能随便解雇,即使他不做任何贡献不教书不做科研。设置终身教授的原先意图是保持教授的言论自由,使学术象牙塔里有一些和世俗不同的声音。终身教授不会因为发表论文或异端邪说遭到学校开除,大概是中世纪资本主义民主派的发明。终身教授现在变成铁饭碗,博士们挤破脑袋想获得它。终身教授的获得是一个漫长艰苦的,被资深教授和学校领导承认的过程。学校划定一系列条条框框,证明这个助理教授值得终身雇用。博士毕业刚进入大学工作是一位助理教授,可以带博士生。助理教授位置只有七年时间,第五年或第六年时系里有一个终身教授评审委员会讨论他的提升,老教授们给年轻助理教授打分,从教学,科研,学术界地位等几方面,最重要的是助理教授在本研究领域里要有三个学术权威给予极力的推荐。
大学特别重视学术论文,哪个级别杂志,哪个级别会议有不同的声誉,杂志论文高于会议论文,但论文实用性不在考虑之中。学生的教学评价对评终身教授只是参考,没有论文数量来得重要。助理教授拿科研经费很重要。教授拿到科研经费后,大学拿走一半做建设费。我的导师兼老板、销售员、会计师、总工程师于一身,他的研究生包括我做论文靠自己摸索,但进展迟缓。我在中国读硕士生时,有上北京、上海各大学的专门调研时间,国内导师当时只能招硕士生,对我们硕士研究生当成国宝,手把手地教。在美国硕士生培养就像放羊,导师的面经常见不到,编些程序,上些课给个硕士学位,连论文也免了。中国现在硕士生也是满街跑,保持数量、质量平衡是培养研究生的头疼之事。
系一级评审委员给出一个意见,是否推荐这位助理教授晋升为付教授。推荐意见到系主任那里,他或她给一个是否授予的意见,上报学校一级的评审委员会。学校一级的评审委员会考虑各个系的人数平衡,决定是否推荐这位年轻教授担任终身的职位。然后是主管教学付校长签字,正校长签字,还有大学的最高权力机关董事会最后批准为正式决定。一旦付教授评上就是终身的,学校以后不能随便解雇他。从系一级开始评审到大学董事会通过,需花上一年时间,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系一级的意见特别是系主任是关键,因此助理教授搞好与同事、领导的关系非常重要,另外还需要行业里的学术权威给他写颂杨功绩的推荐信。
教授一半时间做教学和科研,一半时间在社会上走动拉关系。没有关系,教授拿资金、发表论文和升职称都会吃亏。我的导师花大量时间在电话上,在飞机上,到各个单位、公司要钱,研究生没有时间见他。有时候觉得是一种损失,导师科研上的聪明才智和受到的教育没有机会好好地传授给学生,每天为了生存奔波。终身教授制度使得美国教授有如此行为,人的生存问题是大于其他问题的。我的导师干了五年的助理教授,拿到许多项目,对系里贡献大,培养了十几个研究生,导师提前一年拿到终身教授。有一天他冲进我们实验室,宣布好消息,拿到付教授职称,没有失业的危险了。他的一个美国人研究生小声在旁嘀咕:这五年时间他老了十岁。助理教授是大学教授们最辛苦的几年,披星戴月含幸茹苦,证明自己在教学科研与资金申请上样样都行。
终身教授进了保险柜,科研和教学动力不强,忙于社会活动、兼职或自己开公司赚钱,大学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在美国是公开的秘密。教授平均工资是工业界资深工程师的一半左右,因此要自己搞创收。私立学校教授年薪高于公立学校教授年薪。以著名的斯坦福大学为例,被该校聘为正教授,第一个10年教龄平均年薪为10万美元,超过20年教龄的该校正教授年薪为12.7万美元。公立大学教授虽然年资与私立大学教授相仿,但平均年薪仅有六万元。美国大学教授升迁有一套管理手法,一套认资排辈只能上不会下的制度。一旦拿到终身教授,就进了职业保险箱,大学不能把他或她这样的有知识、有修养、有职称的高级知识分子解雇。有一位教授对我说,即使我躺在大街上不做事,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终身教授是美国残酷的市场经济的一个异数,贵为美国总统,四年时间一到,选民不高兴,总统的工作也就没有了。名义上退休美国总统和无家可归人士一样是失业人士,当然总统退休下来还是衣食无虑的,有退休金、有卫士、有旅游经费,到处发表演说赚钱,个个成为富豪。退休总统是民间人士,拿公司或基金会的演讲费没有受贿的嫌疑。退休总统认识政府里许多人士,朝中有人好办事,利用法律的模糊边界搞关系赚钱,转弯抹角把大公司的意图告诉给政府官员或国会议员。从法律上讲退休总统有权力赚钱养家糊口,过富裕奢侈的生活。克灵顿总统退休后演讲出场费是20万美元一次,讲一个小时是做总统一年的俸禄。他到国外演讲和国内演讲价格不同,国外演讲费更高,邀请方付飞机票和报差旅费。
助理教授没有被大学批准为终身教授,系里会给这位助理教授一年时间做第二次的申请,同时鼓励他到外面找工作。我们系里有一位美国教授,就是那位赤脚给我们上集成电路设计课的助理教授,他原先在一家名牌大学做了七年助理教授,没有拿到终身教授,转到我们系里继续当他的助理教授。他异常聪明,兴趣广泛,就是发表不了文章,也拿不到科研经费。大概属于那种随遇而安型的知识分子,有些清高,不太善于钻营。虽然极其智慧,但不关心杂事,不愿意花时间搞人际关系。他每天骑着自行车来学校,除给学生上课外,还经常旁听其他教授的课。他上课从来没有胶片,看上去几乎没有课前的备课,满黑板用粉笔写,课后布置一大堆作业,学生对他评比成绩低。他在绿树成荫的大学气氛中自由散漫,不愿意到追求利润的公司工作。最后到第七年终于拿到他梦寐以求的,博士毕业十四年后的终身教授职称,有点照顾性质。
系里有一位香港来的助理教授,是一名陈景润式的搞科研的书生教授。他和其他教授关系搞不好,和系主任时有顶嘴,因此在系里不吃香。他上课打分严格,迟迟拿不到终身教授,整天在实验室里捣鼓电路。娶的太太是给我们上图论课的那位女老师。她是个胖胖的美国白人,人缘好,靠和丈夫合写的几篇论文早被评为终身教授。美国人当助理教授还是比较容易拿到终身教授的,外国出生的教授比较难。我后来出去工作,发现美国人即使做的少,技术不大在行,但也比外国来的工程师升迁的快,美国还是有变相的种族歧视。
系里有一位美国本地的教授,专门研究机器人如何下棋。机器人下棋是IBM公司利润丰厚时,吃了饭没有事,养一些科学家做的事,曾经击败前苏联的世界冠军。下棋是奢侈的东西,工作机会除了去IBM,其他公司大概很困难,学这个教授的课的学生少。教授经常给人考试不及格,证明他的严格。搞技术的人关在书房、实验室里,和外界不接触,觉得自己聪明,天马行空,欣赏自我的天才,认为别人愚蠢难以理解自己妙思,忘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到工业界工作后,我发现有经验的工程师大有人在,他们态度和颜悦色。做人还是虚心一点,骄傲也遭人嫉恨。
C系有一门课程是当时热门的计算机网络通讯课,教授为一名西班牙、葡萄牙裔的美国人。他穿着讲究,曾在斯坦福大学研究所工作多年。C系给他一个终身付教授,他绕过助理教授这五六年的辛苦期。我在他的课上做一个期末项目,用到我研究中的一个算法。我和一名伊朗留学生编程序实行这个算法,后来和这位教授一起署名发表在一个学术杂志上。我导师后来获知,对我很不悦。导师付我工资,研究成果不会让其他教授拿去发表,资本主义的利益清晰度可见一斑。在美国谁给钱,谁就是老板,谁就有发言权。举个例子,几个工程师开公司,申请风险投资,风险资本家愿意给钱,占一大部分股份。公司进展不顺时,可能随时让公司的几名创始人走路。在美国拿了别人的钱,就是将个人的时间卖给那个人为他服务。大学教授和公司经理是一丘之貉,我们叫他们是老板,和建筑工地包工头差不多,只是文明礼貌上做的好些罢了。
S大学每门课结束后,学生要填一张给教授打分的鉴定表,有以下几方面鉴定:教授材料准备、讲课清晰度、激发学生学习兴趣的能力、讲授内容覆盖范围、教科书合适度、传播信息有用度、课程长度合适度、教授内容困难度和其他建议等。有一位学生代表,他收集上课学生的鉴定表上缴系里。系里将学生意见存档,通知授课教授,希望下门课讲授时按学生建议加以提高。大学在市场经济,金钱刺激下运行,学生是大学的顾客,也是学校经费主要来源。当然公立大学还有很大一部分运转经费是州政府拨款。教授是大学工作人员,拿大学的工资,因此是大学提供的为学生服务的雇员。但同时教授拿到科研经费后,雇用学生又成为老板。为人师表、师道尊严这些中国式的教诲与美国大学是格格不入。
C系开了一门计算几何课,没有合适的教授,邀请著名的施乐公司一名科学家给学生讲课。他长期从事计算几何研究,理论水平高于系里普通教授,我的导师也来旁听。但这门课作业量大,一门课下来布置六七道题,每道题花我2到3小时,有时从同学的启发中才能勉强完成。我到美国留学,发现做研究还有兴趣,做作业、上课和考试的能力是越来越弱,大概和年龄增大有关。读大学时做大量作业是家常便饭,小时候常听父母亲说读书还是年轻时好。25岁到美国留学攻读博士学位,重新上课,交大量作业,体会到有些年岁不饶人。一个年龄段做一个年龄段的事,怪不得有些工程师们50到60岁还在做技术活,没有机会做管理工作,心中有些愤愤不平。
C系外国留学生有一门英语写作课,这们课程原先是大学生课程,我们研究生和大学生们挤在一个大阶梯教室,由两名美国白人教授讲述。教授每节课都夸夸其谈,学生们云里雾里常常不知道内容重点。我很不习惯大教室上课,美国中小学教育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限制每个教室的学生数,回想在C系上英语写作课我颇有同感。大学一个教师常常对付100多个大学生,根本没有时间和大学生们做个别交流,大学生靠自觉。研究生班减少到十几到二十个研究生,博士生只有几名学生对一个导师。美国研究生培养质量高,顶尖大学博士水平是世界一流。C系教授每星期有一个小时所谓开放时间,教授等在办公室,这一小时允许学生包括大学生敲门和教授切磋问题。
大学生课程有一名助教,通常由研究生担任,助教帮助教授批改作业,辅导学生,特别是在考试前夕。助教的薪水一个月1千多美金和助研差不多。助教每节课和大学生一起上,一个星期安排一两次辅导的时间,临近考试安排专门辅导时间。助教薪水不错,但对博士研究没有帮助。留学生在校园内如果找不到助研和助教工作,还有图书馆管理员等校园工作,按时间拿钱。美国人对待工作没有中国式等级观念,只要能拿钱就行。当然美国人想工作少多拿钱,人性贪懒是社会主义理想受阻的真正原因。大锅饭培养懒人,勤奋工作的人常常是生活所迫,或者对某事有极大兴趣。
如果遇到外国出生但不是华裔教授上课,我会感到听讲吃力。C系有一门计算机结构课,是一名印度籍教授讲。他博士毕业后到IBM研究中心做了2年。IBM公司曾是计算机行业的老大,英特尔公司和微软公司得其垂青,在IBM个人电脑上采用其芯片和操作系统软件,才有英特尔和微软的辉煌地位。英特尔和微软翅膀硬了,对IBM公司有点爱理不理。IBM赚钱多的时候,为了减税,雇用大量博士生做前沿研究,IBM公司研究中心还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美国另一个研究圣地是贝尔电话研究所,两家研究中心有许多博士,有大量先进研究成果,获得诺贝尔奖的人无数。美国大公司效益好的时候,研究人员工作是终身制,员工一辈子在一家大公司做,以此为傲,直到退休,公司付其退休金一直到死亡。美国经济萧条时,公司强调利润,回到赤裸裸的原始资本积累阶段,解雇百分之十的员工是家常便饭。降低员工人数是减少公司成本的捷径,利润升高后,股票上扬,股东受益,吃亏的是被裁员工,上有老下有小没有经济收入家里揭不开锅。公司裁员造成员工的恐怖心理,丧失对公司的长期忠诚度。员工就会培养自己的能力和关系网,一有好机会,便跳槽换公司,这在硅谷地带是普遍现象。
这名印度教授经历过IBM公司历史上一次最大的解雇,受惊吓后申请到C系,进入终身教授的保险箱,不管外面春夏与秋冬。他上课极认真,这与IBM公司的训练有关,每堂课准备投影胶片,但他的印度口音实在够呛,我很难听懂,靠看教科书自学勉强考试通过。我到公司工作也遇到许多印度工程师,他们嘴皮好,但做事认真度有点不足。印度虽是穷国,但有杰出的理工科学生,他们软件编程能力强。印度虽然是英国殖民地,但印度人口音和英国人截然不同。美国人和英国人的英语发音也不同,看BBC和CNN电视台,英国人发音尖锐短促,美国人中气十足。对印度人的口音,我花了十年时间才明白他们念叨些什么。
留学时英语听说交流是一个极大障碍,仅次于经济问题。我们中国留学生从小学英语读是没有问题,但听与说依旧需要时间磨炼。我第一次上课时,老师讲的内容一半以上没有听懂,稀里糊涂做作业,有时连老师布置的作业也没有听清楚。美国呆上两年后才适应听与说,至于印度教授和一些不是美国出生的教授发音,夹杂出生国的口音,更是难听懂。读相对容易,美国教科书厚,一堂课下来一章有20页纸,加上习题和其他功课,是不轻的课后工作。我常常看完上课内容后开始做作业,半天已经过去,交作业时还有习题没有完成。后来慢慢悟出美国式的学习方法是把教科书当参考书,匆匆阅览后马上做习题,边做习题边回头看书加深提高。像革命老前辈,虽然是劳苦大众出身,极少有高级将领上过正规的军校,战争中积累打仗的经验,小米加步枪打败武器先进的敌人。美国大学教育方针是以学生兴趣为主导,解决问题为目的,边干边学为指导方针,和亚洲国家按步就班的传统教育方法有很大不同。中国人喜欢打好基础,熟背前人知识做大量习题,这种教育方法需要学生放进大量时间学习基础的理论,做实验的机会少,动手能力弱。记得在中国大学读书时,系领导收集学生意见,班主任和大家坐一起七嘴八舌提意见,一个学生提到学不少电路理论却不能修收音机。于是系里成立了一个无线电兴趣小组,但我的兴趣仍然是看闲书,考试成绩是我最关心的。成绩关系到特优生的荣誉和父母的殷切盼望,中国家长期望是在红黄黑三条线上跑,美国人和中国人也差不多,大部份是利欲熏心之徒,这三条颜色红是政治,黄是经商,黑的是搞技术,走工人农民道路美国叫蓝领,比搞技术白领和搞管理金领收入低。
S大学读书最享受的是教师从不给学生打分,功课只写评语,学生没有羞辱感,中国读书人要一个面子,不及格或者分数低觉得难为情。中国读研究生时有一门课我不及格补考通过,有一名同学补考也过不了,被勒令退学。他的硕士导师灰头灰脸,怪这位同学的漂亮女朋友耽误他,弟子失恋了考试不及格。中国男人常常把耻辱失败的责任推给弱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大部分美国大学用记分制,用A,B,C,D,E字母,相当于我们的90分,80分,70分。我大学读书时考试90分以上是常事,研究生考试成绩越来越差。年轻时想从厌烦的课堂跑出去玩,现在工作后经常放弃星期六,回到大学夜间部进修,已有孩子的妈妈们和我们坐一起补课。有些东西拥有时不觉得重要,失去时才发现珍贵,举例说像身体健康、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完整家庭、父母还健在、有机会上学,这些平常但失去后就会觉得珍贵的东西。C系有计算机必修和选修课,必修课是研究生必须学的,拿硕士博士学位12门课程是最低要求。我导师希望我多花时间在科研,一个学期只学两门课,两年完成12门课程。
暑期时S大学不授课,实验室还有人。大学暑期不付教授工资,导师从科研经费里付自己的暑期工资。有些教授没有经费,暑期没有工资,或者会到外面做短工赚点钱,不犯法不违反雇主权益。业余时间赚钱是私事,别人妒忌眼红无可奈何。工程系教授拿到终身教授,有些办起自己的公司,我的导师后来也这样做。系里有访问教授的位置,不算正式编制,访问教授开一门课,指导一些研究生,访问教授属于编制外候补人员。还有一种是讲师,随叫随到没有终身雇用义务,雇起来比较方便。经费紧张的大学和系,常常根据学期教学量调整讲师或者访问教授的名额。一位华裔老先生在IBM公司做30多年,是一名研究经理,我导师邀请他从IBM退休到C系做访问教授,主讲一门电路分析的理论课。导师手下有一些访问学者,来自中国大陆、香港和日本。中国访问学者通常是高校教授,有些是国家公派,有些是导师邀请来,还付工资给他们,和我们研究生坐在实验室一起做科研。有一位中国教授抽烟,四十岁不到,是国内一个名牌大学博士生导师。他有一阵住在我家里,烟抽的很凶,他的几名硕士生后来还拿到导师的奖学金,成为我的师弟师妹们。
导师的科研小组每个星期举行一次研讨会,研究生们提出自己的最新研究动态,大家提意见。这种场合下中国留学生表现得木纳的很,不大习惯发表不成熟的意见。白人同学你一言我一语,从小读书,习惯课堂讨论。导师参加会议但不大发表意见,以倾听为主。研讨会由一个白人研究生为主持人,每次和导师商量研讨会的题目,每次研讨会开2小时。总的来说我收获不大,大家是学生,水平不高,我刚到美国,不习惯学术讨论公开表达意见的气氛。美国教育方式学生讨论特别多,教授省力省时,中国留学生从国内满堂灌的教育方式,转到西方大学的自由讨论方式有一个适应过程。我到香港讲学,发现香港学生也安静,不爱提问,吻合师道尊严的理念。美国学生上课提问发言踊跃,理论水平可能不如中国来的,但动手能力强,善于表达意见,有领导能力。中国、印度留学生做电路实验能力比较差,和两个国家重理论轻动手的教育方式有关。美国人与香港人电路实验相对做的好,他们从小动手训练多,幼儿园的小孩子坐在一起拼玩具,动手能力强是美国教育的优点,但美国人的理工科数学成绩是一塌糊涂,甚至不如中国的文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