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凛冬(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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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35年,布法罗(9)

列夫承诺在电影里给她安排一个角色,但又说适合她的角色暂时还没有找到。杰姬学着列夫的苏联口音英语说:“我想他肯定没有尽力地帮我去找!”

“我觉得电影里的黑人角色并不会很多。”格雷格说。

“我知道,要演也是演一些揉着眼睛、对主人说遵命的黑人女仆。话剧和电影里的黑人角色其实并不少——克娄巴特拉、汉尼拔、奥赛罗——但通常是由白人演员出演的。”杰姬已故的父亲是黑人学院的教授,她在文学方面的知识丝毫不逊色于格雷格。“为什么黑人不能演白人呢?如果白人女演员能演克娄巴特拉的话,黑人女演员为什么不能演朱丽叶呢?”

“观众会觉得怪怪的。”

“观众会习惯的。他们能习惯一切事情。难道耶稣一定要由犹太人来扮演吗?没人在乎这个。”

格雷格觉得她说得没错,但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当列夫说要返回布法罗的时候——和以往一样是在最后一刻宣布的——格雷格简直要崩溃了。他问列夫,杰姬能不能去布法罗,列夫却笑着说:“儿子,吃饭和拉屎的地方要分开。下次来华盛顿,你还可以见她。”

一天之后,杰姬却还是跟他来到了布法罗,住在运河街附近的一家廉价公寓。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列夫和格雷格都在忙着罗斯克院线的接管工作。戴夫最终以初次报价的四分之一——二百万美元,把他的所有影院卖给了列夫,格雷格对父亲的敬仰又深了一层。杰姬撤销指控,并向报界暗示双方用金钱交易私下里解决了这件事。格雷格对父亲的招数感到敬佩不已。

不管怎样,他拥有了杰姬。他告诉母亲每晚和男性朋友在一起,但实际上,他一有时间就和杰姬一起厮混。他和杰姬在城里到处闲逛,在湖岸野餐,甚至借了艘汽艇和她一起泛舟。没有人把杰姬和报纸模糊照片上走出丽思-卡尔顿酒店那个穿着睡袍的姑娘联系在一起。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挤在杰姬狭小公寓的窄床上,甜蜜又尽兴地做着爱。他们决定到了年龄就结婚。

今晚,格雷格要把杰姬带到帆船俱乐部。

搞到票很难,不过格雷格贿赂了学校里的朋友。

他给杰姬买了一件粉红的丝缎裙。格雷格经常能从玛伽手里拿到很多零花钱,列夫也不时给他五十美元,他的钱多得用也用不完。

他隐约有些不安,除了侍者之外,杰姬将是舞会上唯一的黑人女孩。她不太愿意去,但格雷格说服了她。年轻人会嫉妒他,长者会表现出敌意,参加舞会的人会小声地说三道四。但那又如何呢?他认为杰姬的美能战胜一切偏见,又有谁能抵挡得了她的魅力呢?如果有谁醉酒胆敢侵犯杰姬,格雷格一定会用双拳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样想的时候,他脑中却响起了母亲的告诫:男人千万不能被爱蒙蔽双眼。但大男人哪能老听母亲的话呢?

戴着白领带、穿着燕尾服走在运河街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杰姬穿着新裙子的样子。杰姬也许会跪地行礼掀开裙摆,让他看见里面的内裤和吊袜带呢!

他走进杰姬住的老房子,那里被分成了多个隔间,楼梯上铺着一条抽丝的红毯子,楼道里一股辛辣的油烟味。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杰姬公寓的门。

房间里空空如也。

太奇怪了,没有他在的话,杰姬会去哪儿呢?

他不安地打开了壁橱。壁橱里孤零零地挂着那条为舞会准备的粉红色缎裙。杰姬的其他衣物都不见了。

“不!”他叫了起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松垮的木桌上放着个信封。他拿起信封,看见封皮上杰姬工工整整的笔迹。他突然感到一阵害怕。

他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看着杰姬留下的简短信息。

亲爱的格雷格:

过去三周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打心底里明白我们不可能结婚,但假装夫妻的样子也能让我满心喜悦。你是个可爱的男孩,如果能不那么像你父亲的话,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男人。

列夫发现了杰姬住在这儿,他想办法把她赶走了吗?他不会这么干吧?

再见,别忘了我。

你的礼物

杰姬

格雷格把信纸揉成一团,低声抽泣起来。

“你看上去非常棒,”伊娃·洛特曼对黛西·别斯科娃说,“如果我是个男孩,一眼就会爱上你。”

黛西笑了。伊娃是有点被她迷住了。黛西穿着凸显她深蓝色眼眸的蓝色丝质蝉翼纱长裙,的确非常动人。裙子正面的褶边到脚踝处,后面却能隐约看到她的小腿,透明长袜中的那双美腿愈发动人。

她戴上了一条母亲的蓝宝石项链。“这是你父亲在时不时还对我好的那段时间买给我的,”奥尔加说,“不说这个了。黛西,你动作快一点,再慢我们就迟到了。”

奥尔加穿着一身威严的海军蓝套装,伊娃则穿着和肤色相近的红色套装。

黛西喜洋洋地下了楼。

三个女人走出门外。兼做司机的园丁亨利为她们打开了黑色斯图兹汽车的门。

这将是黛西终身铭记的一个晚上。今晚,查理·法奎森将正式向她求婚。他将把家族传承的珍珠戒指交到她手里——她已经试过了,戒指也已经按照她手指的粗细进行了改制。她会接受查理的求婚,两人将在舞会现场所有人面前宣布订婚。

她坐上了车,感觉自己像个灰姑娘。

只有伊娃还心存疑虑。“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更适合你的人。”她说。

“你说那种不会被我颐指气使的人吗?”黛西问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和你比较接近、具有亲和力、更为英俊的人。”

伊娃很少这样一针见血:这句话暗示查理黯淡无光,喜欢待在家里。黛西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妈妈打了圆场。奥尔加说:“我嫁了个英俊、很有亲和力的男人,他却让我吃透了苦。”

伊娃不再说什么了。

快到帆船俱乐部时,黛西把心情平静下来。她不能显得那么趾高气扬。她必须表现得对母亲受邀参加布法罗商界夫人联谊会这件事毫不知情。给别的女孩看宝石项链时,她必须姿态优雅,装出配不上查理那样完美的人的样子。

黛西准备让查理变得更完美些。蜜月结束以后,他们就马上着手建造自己的马厩。五年后,他们会参加全球顶级的赛马会:萨拉托加斯普林斯赛马会、长滩赛马会和英国皇家赛马会。

秋天将至,抵达码头时天已经黑了。“亨利,恐怕我们来得太晚了一点。”黛西愉快地说。

“黛西小姐,我们来得正好,”亨利很崇拜黛西,“属于你的夜晚就要开场了。”

在俱乐部门口,黛西注意到维克托·迪克森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门。为了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她大大方方地对迪克森说:“维克托,听说你姐姐见到了国王,祝贺你们!”

“是的,谢谢你。”迪克森十分尴尬。

一行人走进了俱乐部。她们一进门就遇见了同意接收奥尔加成为势利夫人俱乐部一分子的乌苏拉·杜瓦。黛西笑着对她说:“晚上好,杜瓦夫人。”

乌苏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有点事,一会儿见。”说着,她穿过俱乐部大堂离开了。即便把自己看成女王,你也需要懂点礼貌啊!黛西心想。她暗暗发誓,等到她凌驾于布法罗社交圈的那一天,她会时刻保持对所有人的优雅。

奥尔加母女和伊娃走进女厕所,在镜子前检查服装和脸上的妆容,确保二十分钟的车程没有对她们的装扮有任何影响。多特·伦肖走进厕所,看了她们一眼,却又马上退了出去。“蠢娘们。”黛西说。

奥尔加却表情忧郁。“发生什么事了?”她问,“我们刚到这儿,却已经有三个人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我们。”

“她这是嫉妒,”黛西说,“多特也打过查理的主意。”

奥尔加说:“现在多特·伦肖几乎谁都可以嫁了吧。”

“别管她,我们有自己的事情。”黛西领头走出厕所。

走进舞厅时,伍迪·杜瓦跟她打了个招呼。“总算出现了个绅士。”黛西说。

伍迪放低了声音说:“我只想说,我觉得人们因为你父亲可能做过的事而责怪你完全是不对的。”

“尤其是他们都还从我父亲那里买了私酒。”黛西回答。

这时她看见了穿着无法遮掩住瘦削身材的紫红色长裙的未来婆婆。诺拉·法奎森对儿子的选择并不是很高兴,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了黛西,并在两家相互拜访时态度和善。“法奎森夫人,”黛西说,“您这条裙子真是太漂亮了。”

诺拉·法奎森背过身就走。

伊娃倒吸了一口冷气。

黛西感到非常恐惧。她转身问伍迪:“不是因为私酒的事情吧?”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问查理吧,他过来了。”

天气不热,但查理的额头上全都是汗。“怎么啦?”黛西问他,“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搭理我啊?”

查理极度紧张。“这里所有人都对你们家很生气。”他说。

“这是为什么啊?”黛西越发不明白了。

周围的人听见黛西高八度的声音,纷纷转过身看她,但黛西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查理说:“你父亲栽赃戴夫·罗赫,毁了戴夫。”

“你是说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那个小插曲吗?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是从伊朗来的,但这儿的人都和罗赫一家很友好。他们不相信罗赫会去强奸任何人。”

“我从没说过罗赫强奸了谁。”

“我知道。”查理的声音很轻,他显然也很难办。

人们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维克托·迪克森、多特·伦肖、还有小不点查克·杜瓦。

黛西说:“这事不能算在我头上,你说是不是?”

“你父亲做了件可耻的事情。”

黛西心一凉,她难道会在终点线前败阵吗?“查理,”她说,“看在上帝分上,请你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怎么办!”

伊娃抱住黛西的腰,对她表示支持。

查理回答:“妈妈说,这件事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是什么意思?”

查理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必说话了,黛西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她说,“你把我抛弃了。”

他点了点头。

奥尔加说:“黛西,我们走。”她已经满脸是泪了。

黛西朝周围看了看。她抬起下巴,做出鄙视他们的样子。多特·伦肖幸灾乐祸地笑着,维克托·迪克森冷眼旁观,查克·杜瓦不知所措地张着嘴,伍迪则看着她,一脸怜悯。

“你们都他妈的该死,”黛西高声说,“我要去伦敦找国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