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科西嘉魔头(1)
路易十八看见这张气急败坏的脸,猛地把身前的桌子推开。
“出了什么事,子爵先生?”他大声说,“您看上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您这么惊慌失措,莫非跟德·勃拉加斯先生说的情况,跟德·维尔福先生刚才证实的消息有关?”
德·勃拉加斯先生疾步走近子爵,但见到警务大臣如此惊恐万状,朝廷重臣的得意劲儿顿时烟消云散;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他也顾不得去指责面前的这位警务总监情报失实,而宁可对手真能占个上风了。
“陛下……”子爵一时口吃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说呀。”路易十八说。
警务大臣做了个绝望的手势,脚步踉跄地扑到路易十八跟前,国王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您说不说?”他问。
“哦!陛下,大祸临头了!都是我的过错,我永远也不能宽恕自己!”
“先生,”路易十八说,“我命令您快说。”
“哦,陛下,篡位者二月二十八日离开了厄尔巴岛,三月一日已经登陆。”
“在哪儿?”国王急切地问。
“法国,陛下。在儒昂湾的一个小港口,离昂蒂布很近。”
“篡位者在法国登陆,在儒昂湾,昂蒂布附近,离巴黎才两百五十里路,三月一日上的岸,而您到今天三月三日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哼!先生,这种事简直叫人难以相信,如果不是别人给您打了假报告,就是您自己疯了。”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
路易十八做了个无法形容的又气又怕的手势,直挺挺地竖起身来,仿佛有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同时击中了他的心脏和脸。
“他到了法国!”他喊道,“篡位者到了法国!可是为什么你们不把他看住?啊?难道你们和他是串通一气的?”
“陛下,”德·勃拉加斯公爵高声说,“唐德雷先生是不可能沾上背叛罪名的。陛下,我们大家都两眼漆黑,警务大臣只是和大家一样看不见而已。”
“不过……”维尔福开口想说,但马上打住了,“噢,请原谅,陛下,”他欠身说,“我的忠诚使我一时难以自制,还望陛下恕罪。”
“说吧,先生,大胆地说,”国王说,“只有您一个人及时把这件事通知了我们,请您和我们一起想想主意吧。”
“陛下,”维尔福说,“南方民众痛恨篡位者,我以为他倘若在南方起事,我们完全可以在普罗旺斯和朗格多克两省发动民众反对他。”
“对,这没错,”大臣说,“但他是在沿加普和西斯特隆一线推进。”
“推进?”路易十八说,“您是说他在向巴黎逼近?”
警务大臣默认。
“那么多菲内呢,先生,”国王问维尔福,“您认为我们能像在普罗旺斯那样,把这个省也动员起来吗?”
“陛下,我遗憾地向陛下坦陈一个严峻的事实:多菲内省的民众远远不如普罗旺斯和朗格多克两省。那些山民都是波拿巴党人,陛下。”
“呣,”路易十八喃喃地说,“您的消息是准确的。那么,他带了多少人马?”
“陛下,我不知道。”警务大臣说。
“什么,您不知道!您忘记去打听了?嘿,”他惨笑一声说,“这种小事您是不放在心上的。”
“陛下,我无从打听;急报只报告了篡位者登陆和沿线推进的消息。”
“这个急报是怎么到您那儿的?”国王问。
大臣低下头,脸涨得通红。
“是急报站接力传递的,陛下。”他嗫嚅着说。
路易十八向前跨了一步,像拿破仑那样把胳臂交叉在胸前。
“难道说,”他气得脸色发白,“七国联军推翻这个人,上天显灵让我在流亡二十五年后坐上先祖的御座,我在这二十五年中研究、探索、分析安危系于我一身的法兰西民情风物,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我所有心愿都将实现的时候,让我的权力在手中炸开,炸得粉碎吗!”
“陛下,这是劫数。”大臣低声说,他感觉到国王这番话的分量,虽说同命运相比并不足道,但已足以压垮一个人了。
“这么说,我们倒是让对头给说中了:‘什么也没学会,什么也没忘记?’倘如我像他一样是被人欺骗,我还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可是,这些人的高官厚禄都是我给他们的,他们应该爱护我胜过爱护自己才对,因为我的命运就是他们的命运,在我接位之前,他们一无所有,在我逊位之后他们也将一无所有,想不到我却要由于他们的无能和愚蠢而落得悲惨的下场!哦!您说得太对了,这是劫数。”
大臣听着这些辛辣的冷嘲热讽,弓身不敢抬头。
德·勃拉加斯先生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维尔福却暗自得意,因为他觉得自己显得越发重要了。
“一败涂地,”路易十八接着说,他依稀看到了王朝将要坠入的深渊,“还要等急报来了才知道自己一败涂地哦!我宁可像我哥哥路易十六一样上断头台,也不愿被人当作笑柄撵走,从杜伊勒里宫的楼梯上滚下去……笑柄,先生,您不知道这在法国意味着什么吧,不过,您真应该知道才是。”
“陛下,陛下,”大臣喃喃地说,“请陛下开恩!……”
“德·维尔福先生,您过来,”国王对年轻人说,后者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后面,仔细听着这场于一个岌岌可危的王国性命攸关的谈话,“请您过来告诉这位先生,他不知道的事情,有人早就全都知道了。”
“陛下,”大臣说,“其实谁也不可能猜出那个人的具体计划,他对谁也没透露过。”
“其实不可能!啊,瞧您说得多么振振有词。不巧的是,好些振振有词的大字眼,就跟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一样,我早就掂过分量喽。一个大臣有偌大的一整套机构,一大批属下,有警员,有密探,有一百五十万法郎的秘密活动经费,其实却不可能知道离法国海岸线六十里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位先生,他只是个普通的法官,没有任何情报来源,他却比您与您的所有警察知道的多得多,如果他像您一样有权动用急报设施,他就能保住我的王冠了。”
警务大臣带着极其轻蔑的表情把目光转向维尔福,后者以一个胜利者的谦虚姿态低下头。
“我这话不是对您说的,勃拉加斯,”路易十八说,“虽然您什么也没发现,至少您头脑很清楚,没有轻易放过疑点;换了另一个人,就会认为德·维尔福先生的发现无足轻重,甚至认为那是出于邀功的目的杜撰的。”
这几句话,影射的是一小时前警务大臣口气极为自信的那番议论。
维尔福明白国王的意图。换了另一个人,也许会陶醉在赞赏之中忘乎所以,然而维尔福却在担心自己将成为警务大臣的死敌,虽说他明白这个大臣已经注定要完蛋了。诚然,这个大臣在权倾朝野之际没能及早洞悉拿破仑的诡计,但他在作垂死挣扎之时,却有可能揭穿维尔福的秘密——只消提审一次唐戴斯就行了。所以维尔福非但不对此人施加压力,反而决定帮他一把。
“陛下,”维尔福说,“事态发展之迅速,恰恰向国王陛下证明除了上帝没人能掀起一场风暴阻止它。陛下谬夸我有先见之明,其实完全是缘于偶然。我作为陛下忠诚的臣仆,只是抓住了机会而已。请陛下别再对我过奖,否则我留给陛下的最初印象恐怕就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