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元纪元终结前49年——“鹞羽”谜案(3)
塞伦盖蒂是目前地球上保存最完好的原始生态系统。它完全是一个自恰性的生态系统,一个巨大而独特的与环境互动的生命综合体。在这个原始大系统中,所有生物都相互依赖,每一种生物都要依靠其他生物才能得以生存,并且食物链的衔接也相当明确。在这个美丽而又残酷的大草原上,每天都在上演不一样的精彩——动物间的搏斗,生物链的循环,以及庞大动物群的迁徙。在这里你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动物们在生命诞生的同时,就在与死亡作最顽强的抗争,它们的精神绝对会让你大为震撼,感动不已!
此时的塞伦盖蒂正是“落日熔金”的动人时刻,整个大草原都沐浴在一片瑰丽梦幻的霞光之中。景色绝美,令人震撼!肖恩却无心欣赏,他已经跳下飞车,指挥着行动小组向那个悬崖边的帐篷营地摸去。这是一个由四个帐篷式建筑组成的营地,遗留着爱德华时期的典型风格,居中的是一个上百平米的大帐篷,周围与三个相对较小的帐篷相连。
肖恩命令三名队员分别突袭那三个小帐篷,自己则带着梅内特冲进了居中的大帐篷,看到的情况既让他大感震惊,又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见在帐篷中央的地毯上,四五具尸体杂乱地躺在血泊中,血液呈乌黑色,已经有一股腐臭味儿,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十小时以上,也就是说,在莱顿死后不久他们就遇难了。其他三名队员很快跑到肖恩面前报告,那三个帐篷没有发现活人,也没有发现尸体。
肖恩俯下身,把一个头发花白的尸体翻转过来,果然如他所料,这正是詹姆斯博士。这位曾经为完善大统一理论做出过杰出贡献的物理学家,就这样带着他那著名的“詹姆斯方程”到了另一个世界。
肖恩走进临近悬崖的那个帐篷,穿过一排排精密的研究仪器,来到那个可以俯瞰整个塞伦盖蒂大草原的露台上。他发现在露台的一角,放置着一台与莱顿塔楼上一模一样的仪器。他俯身把它抱起来,细心摆弄了一阵,随即递给身后的梅内特:“看来,这又是我们此行唯一的收获了。”
惠灵顿西北海滨。一辆飞车从天而降,停在一幢面朝大海的别墅前。
这幢别墅一点不打眼,像一个身穿灰衣的老人站在一片浓荫之下。
飞车门哧哧滑开,玛丽和几名FT队员跳了下来。
“跟上,注意鹞羽人!”玛丽举着粒子束手枪冲在前面。
玛丽和几名FT队员都是全身防护,防贯穿、防量子波等装束一应俱全。但五分钟之后,他们才发现之前的谨慎和紧张都是多余的——整幢别墅空无一人,只在楼顶的露台上搜到一台带抛物面的神秘仪器。
“走,你们俩跟我到海边去看看,其他人注意警戒!”玛丽之前已经做了功课,她知道凯文教授有起床后到海边散步的习惯。
早晨的天空澄明通透,那轮殷红的火球正从远处的海平线上升起来,把天空和海水都染成一片红艳灿烂的色彩。
还远远的,玛丽就看到海边的几块礁石间,有一个人影在波涛中起伏荡漾。她的心顿时一紧:坏了,我们来晚了!
果然,从海水中捞上来的正是凯文教授,他背部正对心脏位置有一个被粒子束贯穿的小孔,已经被凝固的污血堵住。
肖恩在返程中接到了玛丽的报告,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不甘。肖恩正想安慰她几句,杰瑞的电话打进来了。
“好了,这不怪你,只怪对手太狡猾。回到总部再说,我要接杰瑞的电话了,看他那里有没有收获。”
可是,得到的同样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前往瑞士洛桑的杰瑞小组还是晚到了一步,他们几经周折,才在阿尔卑斯山的一个滑雪场发现了舒伯特教授和他家人的尸体。
6、
每天傍晚六点四十分,蒲玉总是这个时间走出公寓楼,一路上与从别的公寓楼走出来的姐妹们汇合,然后一边拉家常一边走向处于社区中央的娱乐广场。
蒲玉已经六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还相当年轻,远看几乎看不出脸上的皱纹。她从退休后就搬到这个老年社区居住,一晃就是好几年。这个老年社区地处城市西郊,与主城区隔了一座绿油油的青山,空气自然清新不少,也少了许多城市的喧嚣。
蒲玉原来是位小学教师,为人谦和大方,也不说人长短,很快就与社区中的那帮老姐妹混得烂熟。这帮老姐妹都是儿大女成人了,生活上已无牵绊,唯有变着法子玩儿才是他们每天的必修课。自从“灵魂谐振”开始流行以来,他们就迷上了广场舞。在“灵魂谐振”伴奏下跳舞,那可是一种非一般人可以拒绝的诱惑。每天傍晚七点,雨淋不垮,雷打不动,这帮老姐妹一定准时在社区广场上翩翩起舞。
其实,这个时代的人对人生都看得很透,像肖恩爷爷那种还有家族观念的人已经很少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呀?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早在几十年前就把人类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出来,除非必须要真人去从事的行业才会有劳人类的大驾。各类生活资料得到前所未有的丰富,连最底层的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几乎让人觉得,几个世纪以前人类憧憬的共产理想已经实现了。
可是,人类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注定不能让人类安享生活。随着一批前沿物理学家对宇宙探索的深入,人类必将面临的可悲前景渐露峥嵘。人类从启蒙时代开始就知道有末日存在,也知道那一天必将到来,但一直认为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几十亿年之后,遥远到与自己及子孙后代都毫不相干。从哈勃望远镜建成以来,人类一直仰望着的星空逐渐开始放大倍数,随着欧洲南方天文台42米口径极大光学望远镜ETL的建成,再到中国在贵州建造的500米口径射电望远镜投入使用,以及稍后建成的引力波望远镜开始运行,人类几乎能从所有波段上去描绘整个宇宙的图景甚至细节——人类已经从全凭一双肉眼接收微弱星光的“弱观察者”,摇身变成拥有一双“火眼金睛”的“强观察者”。宇宙的狰狞面目显露出来,那个原本只在人类观念中存在的“末日”,也像一幅宇宙摄影师长镜头中的风景似的,被猛然拉到眼前。人类这才知道,末日一直没有走远,它一直蹲守在人类前行中的某一个路口,像一尊饥肠辘辘的怪兽。人类离那个路口已经很近了,也许还有几千年,也许还有几百年,也许仅有几十年,也许,结局就要在我们这一代人中间发生。
恐慌的情绪最先在精英阶层中间蔓延,作为真相的第一批知悉者,他们竭力封锁消息,就是在真相被泄露之后,他们也动用所有舆论媒体宣称那只是一个无聊的谣言,是那些想借此吸引眼球的人为了制造点击量而耍的小把戏。真是太难为他们了,在确保整个人类社会稳定的同时,不单要承受绝望带来的煎熬,还要绞尽脑汁去找寻拯救人类的济世良方。
蒲玉的丈夫肖扬就是这帮精英中的一员,不知为何,蒲玉今天又想起了他,她几乎都快忘记他了。肖扬原是一名卓有建树的物理学家,他在宇宙结构学和宇宙历史学等方面都有过贡献,他一直致力于对宇宙真相的探索,他对那些常年纠缠于量子世界中的物理学家深感不屑,他提出宇宙间存在一种“暗物质土壤”,所有宇宙和物质都是从这片土壤中“生长”出来的,因此对电子及夸克以下的微观世界过多纠缠是无意义的,就跟对动植物的DNA以下再探究到原子层面是无意义的一样。当然,他也是最先几个知道末日真相的科学家之一(其实早在一百年前就有人知道,只是一直被封锁罢了)。他在探测银河系运转周期的过程中发现了阻挡在太阳系所在猎户悬臂前面的那片稠密星云,那片星云直径达2500光年,太阳系要完全穿越它至少需要3000万年。后来他才知道,前世的宇宙学家已经推测到那片星云的存在,并且把它命名为二叠纪尘云。因为在二亿五千万至三亿年前的二叠纪,太阳系曾经穿越过那片尘云,在那次长达四千万年的穿越中,尘埃云减弱了太阳的照射,让地球平均气温下降了40摄氏度以上,地球进入了漫长的冰河期,由此造成地球上97%以上的物种灭绝,其中包括90%以上的陆地脊椎动物。当时的地球表面只有赤道附近的狭长地带没有被冰雪覆盖,其余都是酷寒统治下的白色冰原。
这一次,轮到了人类——人类的前脚已经跨进了这座白色地狱的门槛。在经历短暂的恐慌与绝望之后,肖扬和地球上的精英们终于明白,人类的命运早在银河系诞生之初就已经注定,那就像一段预设的程序,只要一开始运行,就不会出现另外的结果。这就是命中注定,这就是在劫难逃!可是,长足的进化已经把人类变成一种自命不凡的动物,他们自认为已经触摸到宇宙的真相,他们自信能找到打破定律、改变命运的玄机。于是,在窥探到那个末日真相后的30多年,五花八门的自救方案层出不穷,其中最宏大的莫过于“拉格朗日点透镜聚光方案”、“太阳系悬臂外移方案”,还有就是“行星迁徙方案”,后来都因难度巨大而简便成“行星变轨计划”——也就是在地球表面建造巨型推进器来改变地球轨道,让地球根据需要向太阳内侧靠近。最悲观的应该是“地球物种保存计划”了,这个计划的实施以人类灭绝为前提,即在人类灭绝之前,主动以人类现有技术为依托,把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动植物的细胞或基因冷藏进特殊的设备中。这些设备是高度智能化的,能以微弱的太阳能维持数千万年的不间断运行,并且能在感知到环境温度升高到一定数值后自动启动物种再造系统。当然,这样的计划绝对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那么,什么样的计划才是人类心理上最能接受的上上策呢?二十年前,量子场理论与脑科学的一次完美碰撞催生了一个全新计划——“嬗变计划”。这个计划最先由肖扬提出,然后经过莱茵斯特等欧美科学家的完善,最终形成了一个得以实施的宏大计划。
“嬗变计划”在中、美、欧同时展开,目的就是要研究出一种能作用于大脑前扣带回的量子波,这种波具有特殊的频率和波长,能与前扣带回中的量子态意识发生谐振、干涉等作用,从而达到改变大脑深层结构并在超短时间内激发大脑潜能的目的。当时的一些两栖科学家已经有证据证明,人类的大脑就是一个微缩的宇宙模型,大脑中潜藏着整个宇宙的所有秘密,只要不断激发大脑的潜能,宇宙的终极真相就能揭开。因此,包括肖扬在内的计划参与者都坚信,只要再打开大脑百分之二十的潜能,应对大冰河期这样的灾变就是小菜一碟。因此有人又把这个计划叫做“四百米径赛计划”,其隐含的意思是,以人类为代表的地球生命正在银河系轨道上与命运赛跑,这场赛跑就像四百米跑那样只有一圈,必须一圈决出胜负。
遗憾的是,这个计划只坚持了十年,最后以莱茵斯特受到家庭机器人杀人案牵连而宣告终结,唯一的收获就是“灵魂谐振”的发现,算是为绝望中的人类找到了一个迷人的避世港湾。
精英们都不甘于这样的结局,他们又把希望寄托在“行星变轨计划”上。这个计划实在过于庞大,筹备工作已经进行了十年,至今还未正式动工。肖扬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计划,他认为以人类现有的能力根本无法实现这个计划,因此他在苦苦支撑了七八年后终于彻底绝望,最终选择了逃避。肖扬回到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与蒲玉说话,对儿子肖恩的情况也不再关心。此后的十来天,等蒲玉到社区广场跳舞的时候,他就躺到露台上的躺椅上仰望星空,然后在与星星的对视中困顿入睡。后来有一天,跳完舞回家的蒲玉发现露台上的躺椅是空的,她预感不妙,果然,在找遍所有房间后只找到一张写有十个字的字条:人类无望,我到西藏去了。
蒲玉央求儿子带她到西藏跑了一圈,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州县和有名的寺庙,得到的唯一线索是肖扬曾经到过哲蚌寺,向该寺的活佛讨教过有关“涅槃”等佛教的核心教义。
前后找了几个月,再也没有肖扬的一丝线索,蒲玉只好认命。回想与肖扬在一起的日子,值得回味的其实不多。他们的思想好像从来就没有交汇过,蒲玉成天想的是学生和家里的油盐酱醋,肖扬满脑子装的是他的宇宙空间和终极真相,他们几乎都对对方关心的领域不感兴趣。
蒲玉好在有一个活得有价值的儿子,他从完成标准学业后就选定了自己的道路,并且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稳稳当当,没想到他还能凭借在超六感方面的异禀天赋,最终坐上了FT这个庞大组织的头把交椅。不容易啊,他们这一代人都自我标榜“绝望的一代”,或者“末世一代”,大多数人都陷入及时行乐的潮流之中,好多人都拒绝结婚、拒绝生子,他们的口号是“与其恐惧地活着,不如在绝望中享乐”。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成立了一个类似于“临终关怀组织”似的“末日关怀组织”,编写了《末日生活指南》、《末日的十种活法》、《活在当下,末日关我卵事》等生活辅导性读物,帮助那些天天活在末日恐惧中的人解除痛苦。当然,这种帮助多半是以满足他们某些方面的需求为前提的。——在这末世时代,馅饼同样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肖恩却能置身于这股强劲的颓废洪流之外,保持思想的独立和身体的独立,这让蒲玉倍感欣慰。蒲玉就是这样一个易于满足又听天由命的人,好像即将到来的劫难和最近出现的鹞羽杀人案都与她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