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亦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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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陈玉枝走后,五栋三室就数章素萍年长了。按说她应当主动承担起长者的责任,照管好几个小妹妹,可这个袖珍型姑娘缺失的就是这份责任心,她向来是吃凉不管酸,总爱摆一副娇小姐的姿态,好捯饬,爱吃零食。那年月,女性化妆品品种单一,仅有雪花膏、面友等等。她的床头柜上,小镜子、瓶瓶罐罐摆了一大片。每天洗过脸后,可劲儿地往脸上糊面友,糊得整张脸白惨惨的,像个白面鬼。她还爱往身上喷花露水,弄得自己异香异气的。一天到晚,她嘴里总嚼着零食。她所以如此,是仗着家里经济条件比较优越,她父亲是局级干部。不幸的是,她先天残疾不说,还幼年丧母,后来又摊上了继母。她从小被寄养在乡间的祖父母家,祖父母先后过世后,她父亲只得将她接回城里,可继母哪里容得下她,无奈之下,她父亲只好将她送进了救济院,并在花钱上尽量满足女儿。

章素萍虽然是袖珍人,又是先天残疾,但也正逢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年岁,对异性有着强烈的渴求,所以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打扮自己,想方设法赢得异性的青睐,似乎每一个异性对她都极具吸引力。她先是和天天来串门儿的猴疯子打情骂俏,曾多次主动向猴疯子示好,也不止一次地向他暗送秋波。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猴疯子始终对她不屑一顾,她心里懊恼,但并不死心。

这天早饭后,晓慧仍趴在床头柜上写字。秋爽盘坐在床上,手中一根钩针飞快地钩着什么。两个傻孩子不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章素萍木呆呆地坐在床上,想着什么心事。这时,猴疯子来了。章素萍一见他“驾到”,顿时全身的细胞似乎都活跃了起来,用一种甜甜的口气说:“疯子,陪我上趟街啊?”猴疯子直冲冲地问:“上街干吗?”章素萍娇嗔地剜了他一眼:“废话!上街还能干吗?逛,散心,买东西。”

“我吃饭的钱都快没了,还有心陪你去穷逛?”猴疯子有点儿冒火,说完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几张脏兮兮的毛票儿晃了晃:“你看,就剩这么点儿可怜银子啦。”章素萍撇了撇嘴:“那赶紧给你们家老头子写信要钱啊。”猴疯子梗着脖子说:“写信?连邮票都买不起了。”这时秋爽和晓慧不约而同地搭了一句:“疯子,又跑这儿哭穷来啦,没人跟你借钱。”猴疯子更急了:“谁装穷谁是孙子。”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也许他说的是实情,他父亲每年给他寄一次款,除了缴纳院里的各项费用,就剩下一点儿可怜的零花钱了。今年他父亲的汇款迟迟不到,所以他闹起了饥荒。这两天他火烧屁股似的老往传达室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汇款单送到,可总是空手而回。

章素萍说:“你陪我上街,我借给你钱。”

猴疯子说:“你敢借,我还不敢接呢,接了我还不起。”

章素萍不高兴了,小嘴儿噘起来了,小脸儿也拉下来了。猴疯子视而不见,毫不理会。

说话就到了五黄六月,紧接着就要进入雨季,每年雨季到来之前,救济院照例要对所有的房屋和下水道进行检查、修缮、疏通,以免雨季漏雨、堵塞。每年检修都是从乡下生产队雇一拨泥瓦匠和小工。这帮农村来的民工清一色都是青壮年男子,一共十来个人,白天干活,在院里的职工食堂买饭吃,晚上就住在临时搭的棚子里。院里难得见到这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干活时有说有笑,时不时还扯起嗓子吼几句小调。章素萍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事没事就爱往他们跟前凑,看他们干活儿,没话找话地跟他们搭讪;这帮人都觉得这个袖珍的小女子有那么一股子风骚劲儿,也都爱跟她逗乐子寻开心。没几天,章素萍就跟这拨人混熟了,很快就黏上了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是个专管搬砖和泥的小工,生得其貌不扬,有点儿傻憨憨的劲头儿。他被章素萍挑逗得五迷三道,每天晚上都来找章素萍,一见面两个人就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在另外几双眼睛之下就这么你捅我一下、我摸你一下地嬉戏,唧唧咕咕、嘻嘻哈哈,毫无忌讳。傍晚,章素萍还坐着手摇车,小伙子在后面推着,俩人一起在众目睽睽下外出逛街。一天,这一幕恰恰被猴疯子碰见了。

第二天,猴疯子来串门儿,进门头一句就口无遮拦地问章素萍:“怎么着,这么快就找到相好的啦?”章素萍先是一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小脸儿一呱嗒,故意拿话噎猴疯子:“那又怎么着?你眼红啊?气死你!”猴疯子脑袋一拨浪,立刻顶了回来:“嘿!你这话可够噎人的,我犯得上眼红吗?我是提醒你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值钱,不管什么癞蛤蟆、屎壳郎就往一块儿黏,叫人家说救济院里的女人没见过男人!”章素萍可不是省油的灯,立马反唇相讥:“死疯子,你别又犯神经病似的满嘴胡吣,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我跟谁热乎关你屁事啊!我就爱跟他玩儿,他能给我解闷子,碍着你哪根筋了?”猴疯子本是善意,没想到被劈头盖脸抢白了一顿,真是没逮着狐狸,倒闹了两手臊,脸上臊不搭的,有点儿挂不住。可是他又不肯甘拜下风,尖溜溜地回敬了一句:“章大妹子,你还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拿着好心当驴肝肺,我只是提醒你别仨瓜俩枣就把自己贱卖了。”章素萍嘴上占了上风,更是不饶人:“那你不是仨鼻子眼儿多出股气,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吗?!”两句话噎得猴疯子张口结舌,自讨了个没趣,气得扭身走了。章素萍依然我行我素,和那个小伙子卿卿我我。

也活该章素萍丢人现眼,风声传到马大眼耳朵里去了。马大眼闻讯震怒:这还了得!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竟出了这等丑事!他要抓个现行。这天中午,马大眼独自一人来到了五栋三室,章素萍和那小伙子正在床上腻歪,被他撞了个正着。马大眼顿时铁青了脸喝道:“你们干什么呢?”俩人吓了一大跳,那小伙子吓得兔子似的刺溜一下跑了。马大眼问章素萍:“他是谁?”章素萍嗫嚅道:“就是在这儿干活儿的。”马大眼又问:“他为什么老跟你在一块儿?”章素萍迟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跟他在一块儿玩玩儿。”“玩玩儿?你说得倒轻巧,你这叫伤风败俗,知道吗?!”马大眼语气十分尖刻,然后又声色俱厉地喝道:“前两天我就听见风声,说你常和一个民工黏黏糊糊的,果然不是虚传。”章素萍说:“不就是随便玩玩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马大眼又把眼一瞪:“你别强词夺理,孤男寡女这是随便玩儿的吗,啊?这要是把肚子玩儿大了谁负责?”马大眼的直言不讳直说得章素萍垂头耷眼地不言声了。马大眼接着训斥道:“章素萍,我警告你,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别净想邪门歪道。冲着你爸爸的面子,这回我不怎么着你,但你自己也得要点儿脸面。要再干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儿,我可对你不客气。”那一刻马大眼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章素萍被训了个颜面扫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难堪。马大眼训完,一甩手,一个蹶子一个屁地走了。他直接找到那帮泥瓦匠的头儿,下午,大家就看见那个小伙子扛着自己的铺盖卷儿,一步一回头,神情沮丧地走了。为此章素萍蔫了好几天,在心里把马大眼咒骂了无数次。

转眼又是金秋季节,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刚熬过酷暑的人们顿觉浑身清爽了许多,大院里的人们也变得活跃了起来。这天又是猴疯子带队,五栋三室的几个女孩儿紧随其后,一人一辆手摇车,在小镇子里兜了个大圈子,还跑到镇外的小河边坐了一阵子。回来时,他们刚进大院,就听嘎吱一声,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他们身后。几个人不约而同停住了车子,只见吉普车车门打开,先下来了一个身穿制服提着黑皮包的中年人,径直向行政小院走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穿制服的中年人和院里的办公室主任,还有几个护理员,推着一辆平日推病人的平板车来到吉普车前。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吉普车的后座抬出一个中年女子,放在了平板车上。那女子形容枯槁,双目无神,两条腿软绵绵的,细如柴棒,看来肌肉已经萎缩了,显然又是一个瘫痪人。随后,车上下来了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模样,生得虎头虎脑,一点儿也不怯生,一双大大的眼睛不住地东张西望,一只小手紧抓着平板车上女子的手。可以看出,这肯定是一对母子。

最后,车上又跳下一个青年男子,他无法直立,只能蹲在地上,双手各拄一只小板凳,也是一个残疾人。

两名护理员推着平板车,小男孩在旁边跟着,青年男子拄着手里的板凳蹲着往前挪,一步不落地挪得还挺快,看来是费了一番功夫练就的本事。当平板车从猴疯子面前经过时,他打量了一眼车上的女人,忽然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不是叶明珠吗?她又回来啦?还有了一个孩子?”秋爽和晓慧几乎同声问道:“你认识她?”“那错不了,她当年就是从这儿走的。”“那个男的呢?”秋爽追着问。猴疯子摇摇头:“他我不认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又叹息一声:“唉!又多了两个难友。”

几个人回到五栋三室,猴疯子也跟了进来。秋爽刚爬上床,就迫不及待地问猴疯子:“刚才那阿姨是怎么回事啊?”猴疯子长长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了。”他略顿了一下,接着讲道:“她叫叶明珠,她的身世我说不清楚,只知道她得过脑瘤,做手术后落下了后遗症,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两只手也总是哆哆嗦嗦的,什么也干不了,就被送到救济院来了。那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她刚来的时候,在院里可真有点儿打眼,人长得漂亮,还是个高中生。谁知在这儿待了不到两年,精神就憋出毛病来了。也难怪,一个年轻姑娘整天憋在这活笼子里是得出毛病。她开始整天大喊大叫:‘我要出去!我要结婚!’同室的病友不让她喊,她非但不听,反而使劲敲着脸盆,一次次地大呼大叫:‘我要走了,我要结婚了,我男人接我来啦!’不管不顾,一路歪斜地往大门外跑,每回都被硬拉回来,但过不了多大会儿,她又往外跑。人们都说她得了花痴。那个年代,在救济院这一亩三分地上,休养员之间要是谈情说爱,或者产生结婚的念头,那算是犯了大忌。叶明珠胆敢犯忌,还能有好果子吃?院方很快就对她采取了措施,把她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可她每天仍然狂叫不止,还用头撞门、撞窗户,弄得院领导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最后只得按当时的惯例,以不服管教、违犯院规为由,将她送到了一个离此很远很远的劳改农场施行特殊管教。算来也有六七年了。没想到她又回来了,还多了个孩子,看来肯定又是一出苦戏啊。”猴疯子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

还是晓慧打破了这沉闷,她用一种和自己年龄不匹配的成熟口气无限感慨地说:“我发现咱们这儿净是可悲可泣的人和事,将来我要是有才气,一定把这些写成小说,肯定会催人泪下。”当时,她那单纯的心田里就已经萌生了这样一个愿望。猴疯子马上接过话头儿:“你要写小说,这儿有的是故事,足够你写一部新《今古奇观》的。”

叶明珠和那个蹲着走的男子都是劳改农场送回来的,这种人在院里一向被视为另类,按惯例被安置在了东边的病房里,叶明珠的孩子被安置在了儿童区。从那以后,大家再也没见叶明珠出过屋,倒是经常见到蹲着走路的男子在院里四处走动。不久,猴疯子就和他混熟了,俩人甚至称兄道弟起来。后来,在猴疯子的引导下,他也成了五栋三室的串门客,一来二去人们渐渐知道了他的身世。

他的姓名颇带有一股豪爽之气,姓楚名豪,有着一段不大光彩又不太寻常的人生经历。少年时父母双亡,他似乎成了一匹无人约束的野马,唯一的亲姑姑根本管束不了他。当时他初中尚未毕业,便辍学流浪街头。后来,少不更事又正逢青春逆反期的他误入歧途,整天和一帮街头顽劣少年混在一起,打群架、偷窃、抢劫。最终自食其果,被送进了少管所。在少管所里他仍不服管教,十八岁后又被送到了远离城市、位于渤海之滨的一个劳改农场接受劳动改造。在那里,他一年四季跟泥水打交道,春天种稻子、插秧,夏天薅草、施肥、喷药,秋天收割稻子。成天在水田里滚,冬春挖水渠、修田埂,除了水便是泥,再加上生活环境恶劣,常年在潮湿的地上打地铺,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在那个环境里,谁会理会他?最初他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底子好,并不在意,任其自然,岂料状况越来越严重,两三年后他的双腿竟然无法直立了,只能蹲着走路,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劳改农场只得做了特殊处理,将他转到了民政系统的劳改农场。

数年的劳改管教生涯虽然磨平了他的愣头儿青习气,但是他身上依然保留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秉性。别看他读书不多,却写的一手好字,用他的话说,是在“里面”三天两头没完没了地写交代材料练就的。此外,这人还特爱干净,总爱穿白衬衫、白袜子,浑身上下总是洗得一尘不染。

转场后,他和叶明珠到了同一个劳改农场,对叶明珠的事儿自然是耳闻目睹、有所了解。他给大家讲述了有关叶明珠的凄楚哀怨的故事。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叶明珠被抛到地处海滨的那个大荒草甸上去了。那里人烟稀少,满眼所见只有稻田和芦苇。在那个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上分布着好几个劳改农场,分别属于×市劳改劳教和民政系统,而且各有代号。各劳改农场由于人员成分不同,性质也不相同,有的是高墙电网的刑事犯罪劳改农场,有的是劳教农场。叶明珠和楚豪所在的农场似乎有点儿不伦不类,人员成分更为复杂:其中大部分是民政系统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缘由送来接受劳动改造的特殊管教对象;还有一部分是解放战争中被俘虏、经过劳动改造后又划归民政系统留场留用的国民党下级军官。相对而言,这类农场的管束比较松懈。几类人同处一个大屋檐下,出来进去岂能不磕头碰面?

劳改农场没有高墙铁窗和铁丝网,而是就地取材用土坯垒起的一栋栋土房子。劳改人员在行动上也有一点儿小自由,只是不许随便迈出农场的界墙。叶明珠人虽进了劳改农场,但她那种状况根本谈不上什么劳动改造,只是给她戴上了一具精神上的枷锁,说白了完全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专政。殊不知,在这种地方,女性可是稀有物种,哪怕她形象丑陋、肢体残缺,也会招来一大片男人们垂涎三尺的目光。叶明珠那摇摇晃晃的身影经常在众目睽睽下出没,早有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上她了。随后,一个男人就经常出现在她的视野内,对方由主动搭讪,到施以小恩小惠,发展到频频进攻。早就耐不住寂寞的叶明珠哪里经得住异性如此诱惑,很快她就投入了那人的怀抱。据说,那男人至少比叶明珠大二十岁,曾是国民党军队里的一个小连长,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后来做了俘虏,新中国成立后被送进了劳改农场,改造了几年,成了留用人员。在那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一个是多年没接近过女色的老鳏夫,一个是早已被情欲折磨得五迷三道、盼望异性如饥似渴的孤女,二人相遇,恰如干柴遇烈火。很快,二人就开始在男人的小屋里幽会,第一次尝到了男欢女爱的滋味。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两个人如胶似漆,再也分不开了,后来索性就住在了一起。

一年后,叶明珠生下了一个小男孩。至此,叶明珠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依靠,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孩子三岁的时候,那男人得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了,抛下他们孤儿寡母,处境越发凄凉。幸亏周围的人常施以援手,这个给孩子口吃的,那个给孩子件小衣裳。她男人生前有个关系不错的哥们儿,一直单身,不知是出于哥们儿义气,还是想乘虚而入,经常关照他们娘儿俩。叶明珠就又委身于他,一厢情愿地把这个男人视为自己托付终身之人,三番五次地要与他谈婚论嫁。谁知这位哥们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想和叶明珠做个露水夫妻,只图一时的欢愉,并不想一生背负包袱。对于叶明珠谈婚论嫁的意愿,他总是借故推诿。叶明珠不死心,依旧纠缠。他被纠缠烦了,竟然张口拒她于千里之外:“别异想天开了,咱们也只可能到这个份儿上,不可能再往前多迈一步!”她虽无奈,但生活所迫,她离不开那个男人,只能和他就这么不清不白、无名无分地混日子。

幼稚的孩子并不懂得生活的艰难苦涩,该淘气照样淘气,该乱跑照样乱跑。路都走不稳的叶明珠禁锢不住向往自由的孩子,无奈她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了一根绳子,一头拴在自己腰上,另一头拴在孩子腰上,这样孩子就可以在她的掌控之内了。从那以后,人们几乎天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根绳子拴着娘儿俩,孩子在前面跑,母亲在后面一溜歪斜磕磕绊绊地紧跟着。那情景,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心酸不已,心软的人还会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大家都在心中默默祷念:“老天爷啊,保佑这可怜的娘儿俩吧!”

孩子像小牛犊一样,力气一天比一天大,叶明珠感到一天比一天吃力。在儿子的奋力牵动下,她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每次艰难地爬起来,苦涩的泪水都禁不住直往心里淌:“儿啊儿,你咋就不知道娘的艰难呢!”青皮小儿懂得什么?照旧是跑。终于有一天,他把母亲拽了个大跟头,叶明珠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一跤摔成了瘫痪。叶明珠瘫痪后,那个男人再不傍边儿了,孩子也只能拴在床头。后来这个农场因故撤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员被劳改农场分门别类,由民政系统下属的各福利院和救济院接收,叶明珠和丧失了劳动能力又无处可去的楚豪被转到了这所救济院。

这段故事使每个聆听者心酸,尤其是晓慧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眼睛早已蒙上了泪水。她想,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令人心酸的人和事?起初她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一降生,造物主就把厄运降到了自己头上。在救济院这几年,耳闻目睹了这许多人和事,她才知道,这世上不幸者何止她一个。这个单纯又多愁善感的少女,性格中又有着倔强执拗的一面,她过早地离开了亲人的呵护,早熟迫使她过早地思索人生的去向。青春的萌动、无所事事的现实,使她感到无聊空虚,用什么来填补这空虚与无聊?她不是已经立下心愿将来要写小说吗?但写小说不是凭空想象,首先得有文化,于是她想到了读书识字。今生无缘进学校,但她不想做一个白丁,她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激励着她向命运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