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佾篇第三
孔子谓季氏[1]:“八佾舞于庭,是可忍[2]也,孰不可忍也!”
【注释】
[1]季氏:鲁国正卿季孙氏,即季平子,是当时鲁国三大权门之一。
[2]可忍:可以忍心,有的也译作可以容忍。
【译文】
孔子谈到季氏,说:“他用八佾在宗庙的厅堂里奏乐舞蹈,如果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够忍受,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够忍受的呢?”
【解读】
孔子对于“八佾舞于庭”的违礼行为无法忍受,他对季氏的深恶痛绝之情是溢于言表的。等级,任何社会都是存在的。平等,是指人格上的平等,在等级制下的人格平等,是我们应该追求的理想,但是很多人都将制度上的等级和人格上的平等混淆了。
宋·朱熹:“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礼乐,孔子言其此事尚忍为之,则何事不可忍为?或曰:‘忍,容忍也。’盖深疾之之辞。”
明·张居正:“盖鲁以相忍为国,凡事惟务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于下陵其上,臣僭其君,礼法荡然,冠屦倒置如此。”
三家[1]者以《雍》[2]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3],奚取于三家之堂?”
【注释】
[1]三家: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鲁国的三大夫,他们都是鲁桓公的后代,史称“三桓”,实际掌控着鲁国的政权。
[2]《雍》:《诗经·周颂》中的一篇。古代天子祭宗庙完毕撤去祭品时唱这首诗。
[3]相(xiàng)维辟公,天子穆穆:《雍》诗中的两句。相,助的意思。维,语气词,无意义。辟公,指诸侯。穆穆:态度庄严肃穆。
【译文】
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祭祀祖先时,他们唱着《诗经·周颂·雍》这篇诗来结束祭礼。孔子说:“《雍》诗上有‘诸侯助祭,天子庄严肃穆’这样的诗句,这首歌怎么能用于三家祭祀的厅堂上呢?”
【解读】
古代天子祭宗庙完毕撤去祭品时唱《雍》这首诗,《雍》诗中有“相维辟公,天子穆穆”的句子。天子是国家政权的代表,也是国家文化精神的代表,天子在祭祀的时候演奏《雍》这支乐曲,而如今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在祭祀祖先时也在家里演奏这支曲子,是明显的越礼行为。孔子对他们这种不合体制的行为很不赞成。
宋·程颢、程颐:“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当为,鲁安得独用天子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袭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彻,故仲尼讥之。”
宋·朱熹:“三家之堂非有此事,亦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乎?讥其无知妄作,以取僭窃之罪。”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译文】
孔子说:“作为一个人却没有仁德之心,怎样来对待礼仪制度呢?作为一个人却没有仁德之心,又怎样来对待音乐呢?”
【解读】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也是做人的核心,是人应该具有的基本品质。所谓“仁”,就是人要有仁爱之心。“礼”是人外在的行为规范,是对社会秩序的规范性规定。而仁德是礼乐的前提。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仁德去掉了内心最本质的内容,那么礼仪再规范,音乐再雅正,对这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宋·程颢、程颐:“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别无序而不和。”
明·张居正:“是礼不虚行,必仁人而后可行也。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
林放[1]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2]。”
【注释】
[1]林放:鲁国人。
[2]戚:内心悲痛的意思。
【译文】
鲁国人林放问礼的本质。孔子说:“这个问题意义重大啊!礼,与其求形式的奢华,宁可节俭;丧礼,与其求得周全,宁可内心悲哀。”
【解读】
孔子十分重视礼仪,但却极力反对形式主义。礼之实质,重内容而轻形式,圣人强调内心和感情要符合礼仪要求。礼的本质在于俭和戚,在礼节上,宁可简朴也不要奢侈;在丧事上,宁可哀戚也不要铺张浪费只讲究排场。我们今天的社会风气与圣人的要求相比真是反其道而行之。
宋·朱熹:“礼贵得中,奢、易则过于文,俭、戚则不及而质,二者皆未合礼。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质而后有文,则质乃礼之本也。”
明·张居正:“夫曰宁俭,曰宁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矫俗之意。盖天下事物,每自质而趋文。而世之将衰,必多文而灭质。故孔子他日赞易,又以用过乎俭,丧过乎哀为言,而其论礼乐,则曰吾从先进。皆厌周末文盛而欲矫之以合于中也。有维持世教之责者,尚鉴兹哉!”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1]之亡[2]也。”
【注释】
[1]诸夏:古代中原地区华夏族的自称。
[2]亡(wú):同“无”。古书中的“无”字多写作“亡”。
【译文】
孔子说:“夷狄这样文化落后的国家都有个君主,不像中原诸国却没有。”
【解读】
夷狄是指文化落后的边疆地区,这里孔子的意思是指没有文化的地方,中原是有文化的。春秋时代,华夏诸国礼崩乐坏,君不君臣不臣的行为时有发生。但是,没有文化的夷狄各族却上下有序。这是孔子对当时周天子势力衰微所表达的感慨:既然文明程度不高的夷狄各族尚且知道要有君主,文化历来发达的中原地区却目无天子,难道不让人觉得无地自容吗?
宋·程颢、程颐:“夷狄且有君长,不如诸夏之僭乱,反无上下之分也。”
明·张居正:“夫以中国同于夷狄,犹且不可,况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其真轻中国而称夷狄哉!盖甚为之词,以见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1]弗能救[2]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注释】
[1]女:同“汝”,你。
[2]救:挽求、劝阻的意思。这里指谏止。
【译文】
季氏要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学生冉有说:“你不能阻止他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说:“唉!难道说泰山之神还不如林放懂得礼吗?”
【解读】
礼制规定,只有天子才有祭祀天地的资格,诸侯只能祭祀自己封内的名山大川。季氏作为臣子是没有资格祭祀大山的,然而他却要去祭祀泰山,可见他的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圣人的意思是,违背礼的事情不要去做,违背礼制的祭祀不但是对神的亵渎,更是得罪天子的行为。
明·张居正:“是季氏之祭泰山,非惟分不当为,而且神必不享,则亦何益之有哉!孔子此言,一则要使季氏知其无益,犹可中止。一则要使冉求以不如林放为耻,而知所以自励也。”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1]乎!揖[2]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注释】
[1]射:原意为射箭,这里指射箭比赛,是古代的一种礼仪。
[2]揖:拱手行礼,表示尊敬。
【译文】
孔子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争斗的事情。如果有,一定像射箭一样!先揖让行礼,然后登堂较量;射箭完毕,走下堂来饮酒。这样才是君子之争啊!”
【解读】
儒家文化强调竞争,但是反对不择手段的竞争,也反对不思进取没有竞争。君子之争,不逾礼,争在自己。就像射箭之礼,作揖谦让登台开弓,射完后下来握手致意互相敬酒,完全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谦谦君子,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因为通过射箭比赛这件事表现了“仁者”的君子之风。人都有好胜之心,但不论胜负如何,都要保持竞争双方之间的相互尊重,正所谓“其争也君子”。
宋·朱熹:“君子恭逊,不与人争,惟于射而后有争。然其争也,雍容揖逊乃如此,则其争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争矣。”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1]。”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2],始可与言《诗》已矣。”
【注释】
[1]绘事后素:先有白底,后用色彩绘画。绘,画。素,白底。
[2]起予者商也:启发我思想的是商呀!起,启发。予,我,孔子自指。商,子夏,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小孔子44岁。
【译文】
子夏问道:“《诗经·卫风·硕人》篇中说‘轻盈的笑脸带着酒窝,笑得多美呀。美丽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露着妩媚,洁白的质地上画着美丽的花纹。’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孔子回答说:“绘画先有白底,后用色彩绘画。”子夏说:“那么礼是在仁德之后才产生的吧?”孔子说:“能启发我思想的人就是你子夏了,现在我可以和你探讨《诗经》了。”
【解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是描绘女子漂亮外貌的诗句,孔子告诉子夏人应该先有内心纯洁的修养,才会有真正的美丽外表。也就是说真正的美丽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美。子夏不愧为孔子的爱徒,他能深思熟虑,由人的内在气质和外在美,很快联想到了“仁”与“礼”的先后和内外的关系。凡事先后有序,有本有末。
明·张居正:“按此章之旨,与前章林放问礼之意,大略相同。林放求礼之本,而子夏以礼为后,皆有反本尚质,挽回世道之意。故孔子于林放则以大哉称之,于子夏则以启予许之,此又圣贤未发之旨也。学者宜致思焉。”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1]不足征[2]也;殷礼吾能言之,宋[3]不足征也。文献[4]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注释】
[1]杞(qǐ):春秋时国名,是夏禹的后裔。在今河南杞县一带。
[2]征:证明。
[3]宋:春秋时国名,是商汤的后裔,在今河南商丘一带。
[4]文献:文,指历史典籍;献,即“贤”,指通晓历史的贤才。
【译文】
孔子说:“夏朝的礼仪制度,我能说出来,但是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证明;宋国的礼仪制度,我能说出来,但是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证明。这是因为杞国、宋国的文献不足啊!如果文献充足,那么我就能引用作证明了。”
【解读】
制度文化的研究考证是建立在翔实的史料之上的,如果史料典籍对当时的文化制度、社会风貌没有记载,或者记载得很粗陋,那么我们就很难真正考证历史的真相。对于典籍记载不详的内容,我们只能求证于民间流传的野史故事,但是流传过程中的演绎与变化导致很多史实异化,给人面目皆非的感觉,这样很多事情仍然无从考证,留给世人的也就只剩悬念了。所以,文献的翔实周全对后人了解历史特别重要。
宋·朱熹:“二代之礼,我能言之,而二国不足取以为证,以其文献不足故也。文献若足,则我能取之以证吾言矣。”
明·张居正:“盖孔子当时,欲斟酌三代之礼,以立万世常行之法,而夏殷不可考,故为是叹息之词如此。然三纲五常古今不易,所损所益,百世可知,则二代之礼又不以杞宋无征而遂泯也。有仪礼制度之责者,宜究心焉。”
子曰:“禘[1]自既灌[2]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3]。”
【注释】
[1]禘(dì):古代只有天子才可以举行的祭祀祖先的非常隆重的典礼。
[2]灌:禘礼中第一次献酒。
[3]吾不欲观之矣:我不愿意看了。
【译文】
孔子说:“禘祭的大典自从第一次用酒洒地来降神之后,我就不想看了。”
【解读】
“禘”是古代的一种祭祀典礼,象征宗教精神,是祭天地祖宗的礼节。古代国家举行禘祭,仪式相当隆重。但是,当时的鲁国道德沦丧,对待禘祭相当懈怠,只是流于形式。任何事情都应当诚心为重,不应只是敷衍应对。形式的文饰要有内心虔诚的支撑,就是说,所有的形式都必须配合内心的诚敬。如果内心不虔诚,即使表面功夫做得再到位,也毫无意义。
明·张居正:“夫鲁国本是诸侯,僭用王者之大祭祀,已是失礼,及举祭之时,又不诚敬,是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孔子叹之如此。”
或问禘之说[1],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2]乎!”指其掌。
【注释】
[1]禘之说:“说”,理论、道理、规定。禘之说,意为关于禘祭的规定。
[2]示诸斯:“斯”指后面的“掌”字,指手掌。
【译文】
有人向孔子问禘祭的学说。孔子说:“我不知道。知道这个学说的人治理天下,就好像看这个一样容易吧!”他一边说,一边指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解读】
有人向孔子讨教禘祭的学问,孔子回答说他不知道。那么,圣人到底知道不知道禘祭的学问呢?孔子说完不知道后,指着自己的手掌说,真正懂得禘祭学问的人看天下事的道理,就像是呈现在手掌心上那么清楚。由此可见,孔子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屑于去回答提这种问题的人。
宋·朱熹:“先王报本追远之意,莫深于褅。非仁孝诚敬之至,不足以与此,非或人之所及也。而不王不褅之法,又鲁之所当讳者,故以‘不知’答之。”又曰:“盖知禘之说,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格,而治天下不难矣。圣人于此,岂真有所不知也哉?”
明·张居正:“幽明只是一理,神人本无二道,幽而知所以事神,则明而治人,亦何难之有哉!然非先王不能作,亦非圣人不能知,如或人者,何足以语此,此孔子所以不轻告之也。”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译文】
祭祀祖先时,就好像祖先真的在那里,祭祀神时,就好像神真的在那里。孔子说:“我不参加祭祀,就好像没有祭祀一样。”
【解读】
如果祭祀没有诚意,只有表面上的仪式,更或是让别人代劳,这样的祭祀怎么能沟通人与神的感应,怎么会达到天人合一呢?所以孔子说,如果自己不能亲自去参加祭祀,那就好像没有祭祀一样,别人替自己祭拜求福是没有用的。祭祀如此,做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否则,表面一套,内心一套,对人对事都不诚不敬,相互欺蒙,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意义呢?
明·张居正:“若天子一身,为天地宗庙百神之主,尤不可不致其诚。所以古之帝王,郊庙之祭,必躬必亲,致斋之日,或存或著,然后郊则天神恪,庙则人鬼享,而实受其福也。承大祭者,宜致谨焉。”
王孙贾[1]问曰:“与其媚[2]于奥[3],宁媚于灶[4],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5],无所祷也。”
【注释】
[1]王孙贾:卫灵公的大臣,时任卫国大夫。
[2]媚:谄媚、巴结、奉承。
[3]奥:这里指屋内位居西南角的神。
[4]灶:这里指灶旁管烹饪做饭的神。
[5]天:以天喻君,一说天即理。
【译文】
卫灵公的大臣王孙贾问孔子说:“俗话说‘与其讨好于房屋西南角的远神,不如讨好灶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孔子说:“不能这样。如果违逆天理得罪于天,什么样的祈祷都没用了。”
【解读】
正直之人的祈祷是在诉说自己的苦难和困境,是将自己的愿望表达出来让神灵知晓,以此获得神灵的眷顾和帮助。这样的祈祷不同于乞求,只是人们在绝境中寻求慰藉,在苦难中澄净心灵的举动。但如果一个人做出违背伦理有逆天道的坏事,祈祷又有什么用呢?恶有恶报,丧心病狂之人又能跟谁去祈祷呢?
明·张居正:“盖奥以比君之势分崇高,难以自结;灶以比臣之专权用事,容易干求。时俗之见,浅陋如此。”又注:“人当顺理以事天,非惟不当媚灶,亦不可媚于奥也。孔子此言,逊而不迫,正而不阿,世之欲以祷祀而求福者,视此可以为鉴矣!”
子曰:“周监[1]于二代[2],郁郁[3]乎文哉,吾从周。”
【注释】
[1]监:同“鉴”,借鉴的意思。
[2]二代:这里指夏代和商代两个朝代。
[3]郁郁:文采盛貌。丰富、繁盛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周朝的礼仪制度是借鉴了夏、商二代的礼仪制度而建立起来的,文采是多么丰富华美啊!我遵从周朝的。”
【解读】
周代建立在夏、商二代之后,经过周公修改的周代礼仪形成了文采华丽丰富的盛况,所以孔子认为周朝的礼制更加完善,并且一贯主张遵从周礼。中国文化历经朝代更替,不断增益删减,以其自身的发展规律演进改良,渊源而流长。历史的车轮没有止步,文化的繁衍也不会休止,经过千年传承的中国文化必将越来越深厚。
明·张居正:“尝观孔子之在当时,礼乐则从先进,梦寐不忘周公,与夫修鲁史而尊天王,此其从周之志,有未尝一日忘者,所谓圣人之为下不倍也。然则生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者,岂不谬哉!”
子入太庙[1],每事问。或曰:“孰谓鄹[2]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注释】
[1]太庙:祭祀开国君主的庙。鲁国太庙,即周公旦的庙,供鲁国祭祀周公。
[2]鄹(zòu):春秋时鲁国地名,又写作“陬”,在今山东曲阜东南部。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曾在鄹作过大夫,所以“鄹人之子”指孔子。
【译文】
孔子到太庙里去,每件事情都要问一问。有的人说:“谁说鄹大夫(孔子的父亲叔梁纥)的这个儿子懂得礼仪呀?到太庙里来,每件事情都要发问。”孔子听到了这话,说:“这正是懂得礼仪的表现呀!”
【解读】
孔子是一位博学多识并且精通礼仪的人,他年轻时就已经很有名气了。所以当他到太庙里凡事必问时,就引起了很多人的疑惑。孔子回答说他的行为正是知礼的表现。谦虚好学就是做人的美德,就是礼的精神所在。
明·张居正:“圣人之心极其谦虚,故每事问人,不厌详细,其与尧之钦明、舜之问察,一而已矣。学圣人者,当于此求之。”
子曰:“射不主皮[1],为力不同科[2],古之道也。”
【注释】
[1]皮:用兽皮做成的箭靶子。主皮:指穿透箭靶子。
[2]为(wèi):因为。同科:同等。科:等级。
【译文】
孔子说:“射箭,不一定都射穿箭靶子,因为每个人的力量大小不同,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啊。”
【解读】
射箭比赛主要用来陶冶情操,并不以能否射穿箭靶子上的牛皮为标准,这是因为人的力量有大有小,这是与生俱来的差距。射箭如此,为人处事也是如此。如果我们总是对别人很苛刻,责怪别人没有做到这个没有做到那个,结果,搞得自己身心俱疲,人际关系十分紧张。对人对事都多一份理解才能为自己创造一个宽松舒适的生活环境,获得内心的宁静与愉快。
宋·朱熹:“周衰,礼废,列国兵争,复尚贯革,故孔子叹之。”
子贡欲去告朔[1]之饩羊[2]。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注释】
[1]告朔:朔,指每月初一。告朔,指诸侯王每月初一到祖庙做祭祀活动。
[2]饩(xì)羊:饩。指祭祀用的活羊。
【译文】
子贡要把鲁国每月初一举行告祭祖庙的那只活羊不用了。孔子说:“赐呀!你爱惜的是那只羊,我爱惜的是周朝的礼制。”
【解读】
每个月的初一称作“朔”,告朔是古代非常慎重的一种祭祀制度。每月初一,诸侯都要到祖庙宰杀一只活羊用来祭祀。到子贡时,鲁国国君不再亲自去祖庙祭祀了,仅仅杀一只羊来做做样子。所以子贡主张废除宰杀活羊的仪式,想省下用于祭祀的活羊。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孔子却认为节约不是主要的,最关键在于废除宰杀活羊就等于废除了这个传统的礼仪。
明·张居正:“孔子之意在于存礼,而子贡之言,唯求省费,圣贤度量之广狭,用心之大小,区以别矣。”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译文】
孔子说:“事奉君主要尽到为臣的礼节,可别人却以为这是在谄媚。”
【解读】
“为君难,为臣不易”,孔子深知做臣子的不易之处。尤其是在礼崩乐坏的朝代,臣子不按礼仪侍奉君主,大家都不按照礼仪制度办事,一旦你做到了按礼办事,竭心尽力地为君主谋划反而被人当做是在谄媚讨好君主。处于世风日下的世道,不管你内心如何,初衷怎样,总会有人风言风语,对你指手画脚。当今社会,仍然有很多人自己不去做或做不到的事情也不希望别人做好,这些人常常将好说成坏,是非颠倒。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会知道你的为人,理解你的行为。
宋·程颢、程颐:“圣人事君尽礼,当时以为谄。若他人言之,必曰‘我事君尽礼,小人以为谄’。而孔子之言止于如此,圣人道大德弘,此亦可见。”
明·张居正:“君子之事君,其礼固无不尽,然却不肯阿谀顺从,如责难以为恭,陈善以为敬,一心只要成就君上的美名,干办国家的大事,这便真是尽礼。”
定公[1]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注释】
[1]定公:姓姬,名宋,定是谥号。鲁国国君,鲁昭公的弟弟,继昭公之位,在位十五年(前509年—前495年)。
【译文】
鲁定公问道:“君主任用臣下,臣下事奉君主,各应该怎么做呢?”孔子回答说:“君主任用臣子要依照礼的规则办事,臣下事奉君主要忠心尽力。”
【解读】
上级对属下以礼相待,属下对上级必定尽忠尽力,以心换心是一种领导艺术。历朝历代,能礼贤下士的君主必定获得栋梁之才为他稳固江山献谋献策。君主重礼则国泰民安,君主无礼则亡国灭族。作为领导者,想要属下为自己尽心工作就应该发自内心地关心属下体谅属下,身体力行,以身作则。领导做到了以礼对待属下,属下必定会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为公司创造更大的效益。
明·张居正:“君尽君道,固非有私于臣,而所以劝下之忠者,亦在是矣。臣尽臣道,固非有要于君,而所以报上之礼者,亦在是矣!上下交而德业成,天下其有不治者哉!”
子曰:“《关雎》[1],乐而不淫[2],哀而不伤。”
【注释】
[1]《关雎》:这是《诗经·周南》的第一篇,此篇描写了一个男子追求女子时的忧愁及想象的结婚的喜悦。
[2]淫:过度,过分。
【译文】
孔子说:“《关雎》描写爱情,快乐而不淫邪,哀婉而不悲伤。”
【解读】
《诗》三百,语言含蓄优美,内容广泛丰富,意蕴深远悠长,但是不论描写什么故事,诗句言辞都中正平和,即“思无邪”。孔子表达了他对情感控制的看法。“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快乐不应该过度,不要过度狂欢;悲伤也不应该过度,免得伤害身心。现代人的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多样,过度狂欢透支体力几乎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经历。很显然,这有违圣人提倡的“中和之美”。
宋·朱熹:“《关雎》之诗,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则不能无寤寐反侧之忧;求而得之,则宜其有琴瑟钟鼓之乐。盖其忧虽深而不害于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称之如此,欲学者玩其辞,审其音,而有以识其性情之正也。”
哀公问社[1]于宰我[2],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3]。”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注释】
[1]社:土地神,这里指的是神主,即用木头制成的土地神的牌位。此外,祭祀土神的庙也称社。
[2]宰我:名予,字子我,孔子的学生,小孔子29岁。
[3]战栗:恐惧,发抖。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的学生宰我询问供奉土地神用什么木料做神主。宰我回答说:“夏代用松木,殷代用柏木,周代用栗木,意思是说使百姓恐惧战栗。”孔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已经做了的事就不要议论了,已经完成了的事不要谏阻了,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追究了。”
【解读】
孔子不满意宰我对鲁哀公关于神主的解释,但是这件事已经成了事实难以挽回了,所以孔子没有责备宰我。此外,孔子的话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孔子确实对周代君主用栗木做牌位感到不妥当,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又是前辈圣人,孔子也不能对此说些什么,所以他说既成事实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宋·朱熹:“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本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明·张居正:“夫祭地以报其功,乃立社之本意,至于所栽的树木,则各因其土之所宜,而非有取义于其间也。宰我不知而对,谬妄甚矣。”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1],官事不摄[2],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3],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注释】
[1]三归:相传是三处藏钱币的府库。
[2]摄:兼任。
[3]反坫:反爵之坫,用土筑成的放酒杯的台子,筑在堂上东西两个柱子之间。古代君主招待别国国君时,放置献过酒的空杯子的土台。
【译文】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狭小呀!”有人问道:“是不是管仲太节俭了?”孔子说:“管仲建有三个公馆,他手下办事的官员从不兼职,怎么能说节俭呢?”有人问道:“那么管仲懂得礼的规则吗?”孔子说:“国君在门前立了塞门,管仲也立塞门。国君设宴招待邻国之君,修建坫台放置酒杯,管仲也修筑了坫台放置酒杯。如果说管仲懂得礼的规则,那么还有谁不懂得礼的规则呢?”
【解读】
孔子也很佩服管仲,对他赞赏有加,但同时孔子又批评管仲器量狭小、不知节俭、不懂礼仪。圣人是持着一种客观公正的态度评价人的。不论一个人立下多少丰功伟绩,如果在品德修养上存在欠缺,他的人生就是不完美的。管仲是被人熟知的历史人物,他的伟绩可谓永垂不朽,但因为他不懂礼节不知节俭而被后人批判,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宋·朱熹:“孔子讥管仲之器小,其旨深矣。或人不知而疑其俭,故斥其奢以明其非俭。或又疑其知礼,故又斥其僭,以明其不知礼。盖虽不复明言小器之所以然,而其所以小者,于此亦可见矣。故程子曰:‘奢而犯礼,其器之小可知。盖器大,则自知礼而无此失矣。’此言当深味也。”
子语[1]鲁大师[2]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3]如也;从[4]之,纯[5]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注释】
[1]语(yù):作动词,谈论、告诉的意思。
[2]大(tài)师:大师是主管音乐的官员。
[3]翕(xī):意为合、聚、协调。
[4]从(zòng):意为放纵、展开。
[5]纯:美好、和谐。
【译文】
孔子告诉鲁国的太师关于音乐演奏的问题。孔子说:“音乐是可以掌握的:开始演奏时,翕翕然和谐;继续演奏展开之时,音调纯正,节奏分明清晰,抑扬不断,这样,一部乐章就完成了。”
【解读】
孔子很谦虚地跟鲁国主管音乐的官员谈论奏乐的问题,他希望我们能透过音乐来陶冶情操,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音乐应该以中正平和为美,音乐教育旨在修身养性。而现代音乐,大多数只强调感官刺激,以至于现在我们听到的大多数都是靡靡之音,严重扭曲了大众的审美取向,这种现象实在值得我们深思。作为社会一员,我们不可能不受环境影响,但是我们可以极力抵制那些不唯美不健康的音乐,多听优美纯正的乐曲,以此陶冶良好的性情,做个纯真圣洁的现代人。
明·张居正:“盖声音之道,与政相通,不但可以养人之性情,而亦可以移易天下之风俗,所系甚重。故孔子自卫反鲁,既汲汲于正乐,而其于太师,又谆谆以告诫之如此。”
仪封人[1]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2]。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3]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注释】
[1]仪封人:仪,地名,在今河南兰考县境内。封人,管理疆界的官吏。
[2]从者见之:随行的人见了他。
[3]丧:失去,这里指失去官职。
【译文】
在仪地守边的官吏请求会见孔子,他说:“到这个地方来的有道德修养的人,我没有不和他见面的。”孔子的随行学生请求孔子接见他。他见过孔子出来以后,对孔子的学生说:“你们这些人何必担心文化衰落呢?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上天将要用夫子来唤醒百姓。”
【解读】
镇守在卫国仪地的封人见过孔子之后,对孔子的学生们说,你们用不着再担心我们的文化会衰落了,因为上天降生了你们的老师孔子为我们敲响警钟,用他来唤醒黎民百姓。孔子是个有理想的人,并且他愿意将自己的心力学识用来为天下百姓服务。所以他周游列国,到各地讲学,以宣扬礼仪思想,唤醒沉醉的世人。正应了封人那句“天将以夫子为木铎”的预见。
宋·朱熹:“乱极当治,天必将使夫子得位设教,不久失位也。封人一见夫子而遽以是称之,其所得于观感之间者深矣。或曰:木铎所以徇于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铎之徇于道路也。”
明·张居正:“夫圣人盛德感人,能使封人尊敬而笃信之如此。然当时列国之君,不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至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此春秋之时,所以终不能挽而为唐虞之世也欤!”
子谓韶[1]:“尽美[2]矣,又尽善[3]也。”谓武[4]:“尽美矣,未尽善也。”
【注释】
[1]韶:相传是古代歌颂虞舜的一种乐舞。
[2]美:指乐曲的音调和舞蹈的优美形式。
[3]善:好,指乐舞的思想内容而言的。
[4]武:相传是歌颂周武王进军的一种乐舞。
【译文】
孔子谈到《韶》乐,说:“《韶》乐的曲调是完美的,内容又是完善的。”谈到《武》乐,说:“曲调是完美的,但是内容却不完善。”
【解读】
音乐应该以“和谐”为美,除了曲调优美内容也应该积极高尚。只有尽善尽美的音乐才能使听者陶醉,唤醒听者追求真善美的心灵。《武》乐是表现周武王进军讨伐商纣的乐曲,尽管形式是正义的,但却没有做到“尽善”。真正的艺术是“真、善、美”三位高度一体的,评价一件艺术作品是好是坏,要看它是否同时具备了这三个要素。现代歌舞,很多都是只讲究形式美而忽略了内容的善,这是一种文化的退步。一味地求新求异,却不从内容的真善美上下功夫,创作出来的东西只能称作作品,而不是艺术。这点是值得我们现代人警戒深思的。
宋·程颢、程颐:“成汤放桀,惟有惭德,武王亦然,故未尽善。尧、舜、汤、武,其揆一也。征伐非其所欲,所遇之时然尔。”
宋·朱熹:“舜绍尧致治,武王伐纣救民,其功一也,故其乐皆尽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逊而有天下;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征诛而得天下;故其实有不同者。”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译文】
孔子说:“居于执政地位的人,不能宽厚待人,行礼的时候不庄重肃穆,参加丧礼时也不感到悲哀难过,这种情况我怎么能看得下去呢?”
【解读】
孔子所处的时代社会风气已相当败坏,道德沦丧,不恭不敬的事情时有发生,面对文化衰落的现状孔子发出了如此感慨。在圣人眼中,宽厚待人、为礼要敬、临丧哀戚都是做人的必备素质,更是为官的重要前提。宽容对于普通大众来说都十分重要,对于居于上位的领导者而言,就更加重要了。居于上位的人,对待部下能够多些仁爱宽容,就能得到群众的爱戴拥护。
宋·朱熹:“居上主于爱人,故以宽为本。为礼以敬为本,临丧以哀为本。既无其本,别以何者而观其所行之得失哉?”
明·张居正:“盖甚言其不足取也。盖当时王道不举,而苛政至子残民,古礼不复,而繁文至于灭质。故孔子矫时之敝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