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经济篇(7)
“什么!”一百万个爱尔兰人从他们修建在地上所有的棚屋里发出惊呼声来,“我们修建的这条铁路难道不是一个好东西吗?”
是的,也许是好东西。也就是说,你们很可能干得更糟。
屋子建好之前,我希望通过一种诚实而又愉快的方法赚到10到12美元,以供我额外开支之用,于是我在房子附近约2英亩半的沙质薄地上种了点作物,主要是蚕豆,也种了小片的土豆,还有玉米、豌豆和萝卜。共有11英亩的土地被我使用,大部分地里种着松树和山核桃树,上一个季度每英亩的地价是8美元零8分。有一个农夫说这片地“没有什么大用处,只能养一群吱吱叫的松鼠”。我没有给这片土地施加任何肥料,因为我不是它的主人,只不过是一个占住者,也不指望再栽种更多东西,而且我也没有把全部的地都锄好。我在犁地时挖出了许多树根来,可供我一段长时间烧柴之用,这就留下了若干小圈未开垦过的松软沃土,夏季蚕豆在那里长得格外茂盛,所以很容易区别出来。我房子后面那些枯木和卖不掉的木头以及湖上漂来的木头,供应了我其余的一部分燃料。我不得已花钱租了一组马匹犁地,雇一个短工帮忙,不过掌犁的还是我自己。我第一季度的农场支出,用在工具、种子和劳务等方面的费用总共是14.745美元。玉米种子是人家送我的。这项开支少之又少,不值一提,除非你种得太多。我收获了12蒲式耳[33]蚕豆、18蒲式耳土豆,此外还有一些豌豆和甜玉米。黄玉米和萝卜种得太晚,没有收成。我从农场得到的全部收入为23.44美元,扣除支出14.725美元,结余8.715美元。
刨去我消耗掉的之外,此刻手头上还存着的一些产品估计约值四美元——手头的这笔钱用来抵消我没有种植的一点蔬菜的费用还是绰绰有余的。全盘考虑之后,也就是说,考虑到人的灵魂和今天的重要性,尽管我的实验占用的时间很短,不过一定程度上甚至是因为这项实验的短暂性,让我确信这笔收入要比当年康科德任何一个农民的所得高出许多。
第二年,因为我把自己需要的所有土地全部翻了一遍——大约有三分之一英亩,我的收成更好了。我从这两年的经验中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而丝毫没有让那些农业巨著吓倒,包括亚瑟·扬[34]的著作在内。我同时认识到,如果一个人简单地生活,只吃他自己种植的粮食,而且种的不多于吃的,也不拿这些收成去交换更加奢侈、更加昂贵的供应不足的物品,那么他只需耕种几平方杆[35]的土地就足够了,而且铲平那块地的费用比用牛犁还要便宜些;同时还可以时不时地选择一块新地耕种,以免不断地给旧地施肥,而农场上所有的必要劳动做起来也很轻巧,只要在夏天空闲时略做一做就能完成了。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像现在的人们这样,和一头公牛或一匹马、一头母牛、一头猪捆绑在一起。我希望在这一点上不带任何偏见地说句话,我是作为一个对当今社会经济状况的成败采取超然态度的人来看问题的。我比康科德的任何一个农夫都更具独立性,因为我没有固定在哪一所房子里或农场上,只是随我自己天生的意向行事,这意向是时刻变换、飘忽不定的。我不仅境况已经比他们好了许多,而且如果我的房子被烧掉,或者庄稼歉收,我一样不会过得比以前差。
我时常在想,与其说人是牛的看护者,不如说牛是人的看护者。人与牛在交换劳动,但如果我们只是考虑必要的工作,牛群看起来是占有很大优势的,它们的农场也会大得多。人要割上六个星期的干草作为交换劳动的一部分,这活儿可不是儿戏。当然,没有哪个国家在各方面都生活得很简单,也就是说,没有哪一个由哲学家组成的国家会犯如此重大的错误,去利用牲畜劳动。确实,世界上从未有过而且将来也不见得会出现一个由哲学家组成的国家,而且我也不能确定出现这样一个国家就一定会是称心如意的。然而我也绝对不愿意去驯养一匹马或一头牛,把它束缚起来,让它替我做任何它能做的工作,因为我生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夫或牛倌。如果社会这样做好像就成了受益者,那么我们是否确信一个人的所得就不是另一个人的损失?马夫能否跟他的主人享有同等满足的理由呢?即使有些公共工程离开牛马的帮助是建立不起来的,而且让人和牛马一起分享这样的荣耀。是否能顺理成章地认为人在那种情况下不能完成会更加体现自身价值的工作呢?当人们利用牛马的帮助开始做许多不仅是不必要的和艺术性的,而且是奢侈和无用的工作时,少数人要和牛马交换工作便是不可避免的了,或者换句话说,这些人变成了最强者的奴隶。因此,人不仅为他内心的畜生工作,而且作为这方面的一个象征,他还得为他身外的畜生工作。尽管我们已经拥有了许多砖砌石垒的房子,但是一个农夫的殷实与否还得看他的牲口棚在多大程度上超过他的房屋。据说这个城镇拥有这一带最大的房子供给耕牛、奶牛和马匹居住,而在公共建筑方面也毫不落后,可是在这个县里可供言论自由与信仰自由的厅堂却为数极少。国家不应该靠建造高楼大厦来为自己树立丰碑,可为什么不用抽象思维的力量来树碑立传呢?比起东方所有的废墟,《薄伽梵歌》[36]更加令人钦佩神往得多!高塔与寺院是帝王的奢侈品。一个思想淳朴并且心智独立的人是绝不会因为帝王的命令而奔走卖力的。天才不会成为任何帝王的侍从,金子、银子或大理石也无法使他们流芳百世,最多也只能保留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请问锤打这么多石头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我在阿卡迪亚[37]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锤打石头。许多民族都沉迷在疯狂的野心中,一心想要靠留下大量雕琢过的石头来达到永垂不朽。如果他们用同样的力气来精心雕琢自己的风度,情况又会如何呢?一份明智的理性要比一座与月亮试比高低的纪念碑更值得纪念和流传。我更愿意看到石头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像底比斯城那样的宏伟是一种庸俗的宏伟。一道拦起诚实之人田地的石头墙显然合理得多,远比那座有着100个城门的底比斯城[38]更得体,因为后者早就远离了人生的真正目标。那些野蛮的异教徒的宗教和文化建造了华丽的寺院,而你们可以称之为基督教的却没有这样做。一个国家锤凿下来的石头,后来大部分都用在了它的坟墓上——它活埋了自己。至于金字塔,它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令人感到惊奇的,但奇迹在于竟会有那么多的人屈辱到如此地步,把毕生精力浪费在给某个狂妄自大的笨蛋建造坟墓上,对于这个笨蛋,本来更聪明、更果断的做法是把他淹死在尼罗河里,然后把他的尸体捞上来喂狗吃。我本可以给他们和他找一些掩饰之词,可是我没有这闲工夫。至于那些建筑家所信的宗教和他们对于艺术的热爱,全世界都是一样的,不管建筑物是埃及的神庙还是美利坚合众国的银行。它付出的代价总是远远大于实际的用途。虚荣是源泉,对大蒜、面包和黄油的热爱则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巴尔科姆先生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轻建筑师,在维特鲁威[39]身后亦步亦趋,用硬铅笔和直尺设计出图样,这项工程接着就交到道森父子采石公司手上了。说到你们那些高塔和纪念碑,这个城里曾经出现过一个疯狂的家伙,他着手要挖一条通到中国去的隧道,并且已经挖得那么深,据他说已经听到中国茶壶和烧开水的响声了。不过我认为,我决不会越出我的常规去赞美他那个窟窿的。许多人都在关心东方和西方的那些纪念碑——一心要弄清楚是谁建造了它们。而在我看来,我倒想要知道那些日子里是谁不肯造这些东西——有谁能对这些区区琐事不屑一顾。不过,还是回到我的各项统计工作上来吧。
这期间,我在村子里靠做测量、做木工和打各种各样的零工,赚到了13.34美元,我能做的行当有近十种。从7月4日到来年3月1日这8个月的开销——这些估算就是根据这8个月的时间进行的,尽管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多——不算土豆、少量甜玉米和豌豆,也不考虑仍在我手里的那些东西在结账日的价钱,具体账目如下:
米…………………1.735美元
糖浆………………1.73美元(最便宜的一种糖)
黑麦粉……………1.0475美元
印第安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麦便宜)
猪肉………………0.22美元
以下都是全告失败的实验:
面粉………………0.88美元(价钱比印第安玉米粉贵,又麻烦)
糖…………………0.80美元
猪油………………0.65美元
苹果………………0.25美元
苹果干……………0.22美元
甘薯………………0.10美元
一只南瓜…………0.06美元
一只西瓜…………0.02美元
盐…………………0.03美元
是的,我确实总共吃掉了8.74美元。不过,我不应该这样厚着脸皮公布我的罪过,因为我知道我的大多数读者与我有同样的罪过,而他们的行为一旦公之于众,比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二年,有时我捕鱼代餐,有一次我还杀了一只糟蹋我蚕豆田的土拨鼠——照鞑靼人的说法,实现灵魂转世——我把它吃掉了,部分是出于实验目的。尽管它让我得到了瞬间的享受——只是有一股麝香味,但我知道长期享受这种东西是没有好处的,即使你可以请来村中的名厨给你烹调土拨鼠。
在同一时期,衣服及其他零用虽然为数甚微,但合计也达8.475美元,油及其他家庭用具共2美元。这是所有金钱方面的支出,不包括洗衣和缝补,因为它们多半是拿到外面请人代做的,而账单还没有送回来——而且这些费用都是在这个世界上的这块地方非得付出不可的花销项目,可能还多了些——分别是:
房屋……………………………………28.125美元
农场一年的开支………………………14.725美元
八个月的食物…………………………8.74美元
八个月的衣服等………………………8.4075美元
八个月的油等…………………………2.00美元
共计……………………………………61.9975美元
现在,我是对那些要谋生的读者说话的。为了支付这笔开销,我卖掉了农场的产品,共23.44美元,加上打零工挣得的13.34美元,共计36.78美元。
从支出的钱数里减去上面这笔钱,差额为25.2175美元——这个数目与我起步时所拥有的资金相差无几,是准备花掉的启动金,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除了得到悠闲、独立以及健康外,还得到了一所舒适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以上的统计资料,不管它们看上去多么具有偶然性且似乎没什么教育意义,但因颇为完备,也就有了一定的价值。凡是我得到的都记录在账了,从上面估计的情况看,仅食物一项一星期就花掉我大约0.27美元。在这之后将近两年的时间内,我的食物就是黑麦和没有发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大米、少量的腌肉、糖浆、盐;而我的饮料则是水。对我这样一个爱好印度哲学的人来说,以米饭为主食是合适的。为了应付一些生性挑剔的人的各种反对意见,我想我还是做一下声明,如果我偶尔到外面吃饭——一如我以前总在外面用餐那样,并且相信将来还是有不少机会这样做——结果往往有损于我的家务安排。但是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在外面吃饭是一种常有的行为,丝毫不会影响以上陈述的普遍性。
我从两年的经历中体会到,即使在这种纬度的地区,想获得一个人所必需的食物,其难度并不大,甚至小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一个人可以像动物一样吃简单的食物,仍然能保持健康和活力。我曾经做出过一顿令人满意的晚餐,各方面都令我心满意足,而那只是简单的一盘马齿苋(Portulaca oleracea),是我从玉米田里采来加盐煮熟的。我之所以附上它的拉丁文学名,是因为这种名字平凡的野菜却实在是美味可口。请问,一个有理智的人在和平时期一个平常的中午时分,吃上了十分丰盛的甜嫩玉米,外加点盐,还能希望再增添点别的什么菜肴吗?即便我稍稍变出些花样,也只是为了换换口味,并不是出于健康上的需要。然而人们免不了面临这样一种境遇,那便是他们常常挨饿并不是因为缺少必需品,而是因为缺乏奢侈品。我认识一位善良的妇女,她把自己儿子丧命归因于他只喝清水。
读者将会发现我是从经济学的观点而不是从营养学的角度来处理这个问题的,而他也不会冒险拿我的这种节食法做试验,除非他是一个一身赘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