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的味道(2)
沈千秋一听,连忙摆了摆手:“骆队,不用。我和他就是有点误会,等他待会儿出来,我跟他都说清楚就好了。”她看了眼坐在里面的白肆,轻声说,“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骆杉轻轻颔首:“那就好。”他拍拍沈千秋的肩膀:“有什么为难的,跟师兄说。”
沈千秋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骆队。”
骆杉浅浅一笑:“别客气。”他又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我队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赵逸飞和周时一前一后出来,最后面跟着白肆。赵逸飞一见这情形就乐了:“哟!骆队,还没走啊?”
骆杉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走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肆的方向:“没什么事吧?”
赵逸飞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这小子太犟,浪费了不少时间。”说着,他就要拍白肆的肩膀:“早说清楚不就完了……”
白肆脸色阴沉,越过他就往外走,赵逸飞的手落了个空。
赵逸飞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地朝沈千秋看了一眼。
沈千秋朝他微微摇头,说:“我先送他出去。”她犹豫了一下,对赵逸飞轻声说:“你帮我跟李队请个假,说我在外面吃过午饭就回来。”
说完,她就紧跟在白肆身后出了门。
4.
一出刑警大队的门,白肆一把甩开沈千秋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沈千秋连忙快步上前,把人拉住:“白肆!”
白肆头也不回,声音冷硬:“真不容易,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沈千秋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放柔了嗓音说:“白肆,咱们两个也挺久没见了,你跟我……就只有这句话说?”
白肆背对着她僵立片刻,而后霍然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上次在我们学校,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答应了下课后等我,为什么要跑?”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漆黑的瞳仁晶亮亮的,泛着氤氲的水光:“你以为我不想跟你好好说话?我有跟你好好说话的机会吗?你给过我这个机会吗?”
沈千秋哑然,过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我……”
“你当初一个字都没留下就走了,你以为我会像个白痴一样随随便便把你给忘了?”白肆见她说不上来话,更是连珠炮一般地诘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抛下一切走了,别人也就该当作没有你这个人一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挥挥衣袖走得真轻松啊,可我跟在你屁股后头找了你整整十一年!你信吗?”
不等沈千秋说什么,他自顾自笑了,眼圈也更红了:“我知道你不信。你那么潇洒,说走就走,连你爷爷留给你的祖宅都卖了,我又算是什么东西?”
沈千秋许久都没有说话。
其余的事暂且不提,有一点白肆没有说错。她确实没有想到,在她走后,白肆没有选择将她渐渐遗忘,而是一直执着地想找回她,甚至为此,不惜从平城一路追到了临安。
难言的沉默之中,起伏沉淀的是两个人被时间长河分隔开的整整十一年。
过了许久,沈千秋才开口:“白肆,我确实没想到,你一直在找我。但那天我在学校……我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我确实没有认出你,毕竟,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我是真的没认出来……”
白肆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沈千秋走那年他十一岁,沈千秋十五岁,十一年不见,乍一见面认不出他来,似乎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还有,几年前在平城的那次,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沈千秋,可她却没注意到他。
沈千秋接着说:“后来我跑……我是了。我也挺怕见你的。”她抬起眼睛看着白肆的时候,唇角挂着笑,眼睛里却含着泪。“白肆,我当时走得灰溜溜的,再见面,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害怕……白肆,对不起啊。”
见面之前,白肆无数次设想过两人重逢时的情形。但他却从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和沈千秋说开场白,他也没想过沈千秋会以这样的神色语气对着他哭出来。
曾经有无数次,他希望她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哭出来,那样至少证明她还记着他,或者证明她特别高兴能再见到她……但直到真的看到沈千秋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白肆才发现,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希望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哭。
如果不是舍不得,他又何必一门心思犯倔找了她十一年?
可他才跟沈千秋吼了一通,让他怎么拉下脸去安慰她?白肆一边想,一边却已经伸出手,像小时候许多次做过的那样,轻轻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你有什么可哭的?找了十一年又被嫌弃不肯理的那个人又不是你。”
声音又冷又硬,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委屈劲儿。
沈千秋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比白肆大了四岁多将近五岁,如果不是两个人刚刚把话说急了,她也不想一见面就哭鼻子,仿佛她才是那个更小更需要谦让的对象。
沈千秋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弯出一抹笑容说道:“那你也别生我的气了。白肆,我带你去看看我现在的家吧。”
5.
和白肆一起回家的路上,沈千秋仍然忍不住在想,能和白肆在临安重逢,实在是有生之年从未想过的事。
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她孤身一人离开平城,仓促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而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在姑姑家度过了忙碌的备考时光,凭借初中三年打下的夯实基础,她考上了市区一所不错的市重点。高考时她发挥稳定,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也就是全国最好的公安大学。也是在那四年时间,她重回平城,却依旧没有去见从前的任何朋友,包括白肆。
大学毕业后,她原本想继续留在平城生活,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来到了临安。这其中有许多的曲折和不尽如人意,但都是她自己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她虽然常常会想起白肆,却并不认为他们两个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更不认为长大的两个人会因为儿时的情意再发生任何纠葛。
这些年她没有刻意去了解白肆的生活,但像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人生的轨迹不难想象。凭借白家在平城的背景,以及母亲对他的疼爱,哪怕他高考失利,也用不着来到临安这么远的城市读大学。
想到这儿,沈千秋问:“白肆,你真是因为我……才来临安读的大学?”
白肆看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用有太大负担,我来临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找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继续待在那个家里。”
所以是白家的家事。沈千秋乖觉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确认一样地问了句:“你今天不用上课?”
白肆眼都不眨一下地回她:“不用。大三课业比较轻松,今天一天都没课。”
沈千秋不疑有他:“噢。我今天下午得回队里,待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吃完饭你再回去。”
“行。”白肆答应得很痛快。
两个人走进一个小区,白肆望着只有六层楼高的板楼,问:“你住这个小区?”
“嗯。是我们同事帮忙联系的。”
白肆环视四周:“这楼怎么也得有二十来年了吧?”
“九四年的房子。”沈千秋说,“旧是旧了点,不过离我单位近,很方便。”
白肆跟在她后头进了楼梯间,左右打量着进了屋:“这楼也太旧了,临安冬天又没暖气,肯定要遭罪。”
“开空调也挺暖和的,习惯就好了。”进了屋,沈千秋习惯性地把窗子打开通风,又把早上临走前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腾出地方让白肆坐。
沈千秋一边走到厨房烧水,一边指挥白肆:“沙发旁边有个加湿器,按钮在后面,你帮忙打开。”
白肆听着空调启动时呼哧带喘的声音,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空调也太旧了,你怎么不换台新的?”
沈千秋递了杯热水给他,笑着说:“好用就行呗。这空调是房东家里自带的,房子都这么久了,空调能新到哪去?”她扫了眼已经开始喷云吐雾的加湿器,指了指说:“喏,这是新的。上任房主买的,走的时候也没带走,还把这些衣柜啊沙发啊都转手卖给了我,一共才收了500块。”
沈千秋说一样,白肆就看一样。加湿器并不是多好的牌子,看起来也用得半新不旧了。衣柜对女孩子来说并不算宽敞,沙发看起来质量一般,但沙发套还有靠垫颜色素雅,看起来小清新,应该刚换了没多久。
“你才搬到这边来?”
沈千秋点头:“之前租的房子到期了。”
“这房子租了多久?”
“按季度支付,很方便的。这边租房子都这样。”说到这儿,沈千秋似笑非笑地瞥了白肆一眼,问:“问这么详细干吗?你一个在校大学生,还准备在外面租房子住啊?”
白肆闷着头没说话。
沈千秋回厨房扫了眼,说:“吃火锅吧。家里羊肉、蔬菜都有,还有一些底料。”
白肆走进厨房,看到她手里拿的半罐底料:“这不是从外面商场买的吧?”
“嗯。同事妈妈做的,特别香。上次我们队里的人来家里聚餐,吃了一多半,还剩下这些,还够吃两顿的。”沈千秋见他望着厨房发呆,便推了推他:“你过去那边吧,东西都现成的,很快就能吃了。”
白肆看的不是别的,而是……这房子实在太小了,厨房就是一个小窄长条,两个人肩并肩走过去都觉得勉强,偏偏在中间还摆了一张小饭桌。他实在想象不出,几个人同时挤在她这间小厨房是怎么吃火锅的。
白肆问:“你们同事干吗都来你这吃饭?”
沈千秋忙着洗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回了句:“上个月我过生日啊,队里的人平时关系都蛮好的,就过来帮我庆生。”
别的女孩二十六岁生日是怎么过的,白肆不知道。但让他亲眼看见,沈千秋二十六的生日就是在这么逼仄的小地方随便吃个火锅庆祝,心里就越想越不是滋味。
其实从挺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千秋的家境不如自己家优越。他虽然有些自闭,不爱跟人讲话,但不代表他不谙世事。那个时候,沈千秋身上的校服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平常换洗的衣服总是那么几套。沈叔叔从来不用大哥大或者传呼机,沈家的洗衣机看起来有年头了,电视机也只能收到十几个频道。
可从沈若海第一次带着他去家里吃火锅那天起,他就爱上了沈家的那处院子,或者说,让他沉迷的是沈家三口围桌吃饭的那种氛围。虽然不比白家有钱,可每次和沈千秋一块回家,沈爷爷都会准备一些新鲜水果,还有两杯热腾腾的白开水,然后坐在桌边笑眯眯看着他们。沈家的许多家具都很老了,却每一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颇有些陈旧的木头纹理浸润着某种让人亲昵的安全感。按照沈爷爷的话说,这些都是家里传了好几代的老物件。沈家三代每每围在一块吃饭,总是边吃边聊,沈千秋永远吃得最快,却总能听到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在白肆的心里,沈家虽然称不上富裕,却总是整洁又温暖,充满着家的气息。没有和沈千秋重逢前,他也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只能依靠自己的女孩子,这些年或许过得不太好,可他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感受过什么叫“困窘”。
沈千秋住的这处房子,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房子”,根本不能叫作“家”。
失去了爷爷和爸爸的沈千秋,十一年前匆匆变卖掉祖宅的沈千秋,原来早就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