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海瑞的脸立刻凝肃了:“看看去!”
二人联袂向码头下疾步走去。
这些兵抓船好狠!一靠近就先把拴船的缆绳控住了,接着十几个提火铳的兵朝着船上的桅杆就开火!
有几条张了帆的船,帆篷被打断了桅绳,立刻飘了下来。
另外几条没有张帆的船,桅杆上的绳也被火铳打断了。
火铳射的都是火药和散弹,在铳管口喷出时还是一团,射到了船上已是一片。有些粮袋被打得炸开一个个蜂窝般的口子,那稻谷便涌流了出来,流到船舷边上,流到河里。
船上有些人便去堵粮袋上的口子。堵住了这个,那个还流。有人便整个身子趴到粮袋上。
“不要动!”
“都出来,跪在舱板上!”
前一队放完铳的兵开始换火药,另一队拿铳的兵又将铳口对准了粮船。
船上那些人好心疼,却不得不松开了堵粮袋的手,离开了堵粮袋的身子,走到舱板上。
那些火铳都对准了他们:“跪下!”
有些人在舱板上跪下了。
提长枪的兵几人一队分别从跳板跑上那些粮船。
有一条船上的人却都还直直地站在那里。
那队官叫了一声:“火铳!”
几条火铳便对准了那条船上直立的人。
那队官站在岸上:“叫你们都跪下,听见没有!”
那条船上有几个人慢慢弯下腿去。
“不要跪!”一条汉子喝止了他们,“我们也没犯法。你们站在这里,我去说。”
那汉子说着便向跳板走去——这人就是齐大柱。
那队官的脸铁青了,对身边举铳的兵:“这是个为头的,放倒他。”
便有几杆火铳对准了跳板上的齐大柱。
那齐大柱走到跳板中间却停住了,突然向着码头上和岸上越围越多的人群大声喊道:“各位乡亲,我们是淳安的灾民。遭了大灾,每天都在饿死人。我们集了些钱到杭州来买些粮,为了回去救命!”
听他说到这里,码头上岸上起了嘈杂声。
那些兵也被他这一番喊话弄得一时愣在那里,那几杆对着他的火铳,便一时也僵在那里。
齐大柱接着大声喊道:“官府现在却要抓我们,断我们的救命粮!我们要是被打死了,请各位做个见证!”
那队官终于缓过神了,不敢再叫放铳,吼道:“抓了他!”
话刚落音,却听见“砰”的一声,一杆火铳响了!
原来是有个兵因慌张没听清号令,扣动了火铳的扳机。
所有的目光都还来不及看清,便见跳板上的齐大柱跪了下去,两手却紧紧地抓住跳板两侧的边沿。
岸上码头上立刻起了喧闹声!
那些本来准备去抓人的兵都站住了,那个放铳的兵也慌了,连忙将火铳往地上一丢。
那队官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接着却吼道:“丢什么铳?捡起来!”
那个兵慌忙又捡起了地上的铳,对准了那条船。
那个队官大声喊道:“打了就打了!抓人!”
几个拿长枪的兵便向那条船的跳板跑去。
船上两个年轻汉子已经跑到跳板上,去扶齐大柱:“大哥!”
齐大柱低声喝道:“退回去!”
那两人慢慢退了回去。
长枪兵已经跑向了跳板,最前面的两个兵跑到他面前停住了,两根长枪指向了他:“站起来!”
齐大柱伸直了上身,右边那条腿露出来了,血在不断地往外流!
那两个兵的目光中也露出了一些惊怜。
齐大柱倏地扯开上衣脱了下来,绕住流血的右腿一扎,这才光着上身慢慢站了起来。
齐大柱望着面前的兵:“各位大哥都是浙江的乡亲吧?”
那几个兵互相望了一眼,没有接言。
齐大柱:“我们是淳安的灾民,不是贼。你们要扣了我们的船,就有许多乡亲要饿死。”
那些兵站在那里。
岸上那队官见那些兵都愣站在跳板上,又大声吼了起来:“怎么不抓人!”
那些兵的枪又都对向了齐大柱。
“太不像话!”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许多目光循声望去,是王用汲,这时的他也青了脸,大步向那队官走来。
海瑞开始也是一诧,紧接着,也大步跟了过去。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王用汲望着那队官。
那队官也望着他,审视了片刻:“臬司衙门的,奉命抓贼,贵驾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王用汲:“他们都已经说了是灾民,买粮自救,你们还要伤人抓人,就不怕有人告了上去?”
那队官:“贵驾在哪里供职?”
王用汲:“我是新任建德知县。”
那队官立刻放松了下来:“这些人是淳安的,我是奉省里的命令办事,你大人还是去管建德的事吧。”说到这里,又转对那些兵:“抓人扣船!”
“那就该我管了。”海瑞大声接道,几步走到那队官面前,“你说他们是贼,是什么贼?”
那队官开始还以为海瑞是王用汲的长随,现在见此人透出的威势大大过于刚才那个建德知县,心里便没了底:“贵驾是……”
海瑞:“不要问我是谁,先回我的话。”
那队官:“巡抚衙门有告示,这一段粮市禁止买卖粮食。私贩粮食的都要扣船抓人。”
海瑞:“我就是不久前从巡抚衙门出来的,怎么不知道这个禁令?”
那队官一愣:“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我们是奉了臬司衙门的命令来办差的。”
海瑞:“那就行了。告诉你,这件事该我管。立刻叫你的兵下船。”
那队官:“那恐怕不行。要退兵我们得有臬司衙门的命令。”
海瑞紧盯着他:“先放人放船。过后我跟你一起到臬司衙门去说。”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他,向齐大柱那条船走去。
所经之处,那些兵让开了一条路。
走到了跳板前,海瑞对仍站在跳板上的几个兵:“下来!”
那几个兵见自己的队官对此人都甚是礼敬,便都从跳板上退了回来。
海瑞走上了跳板,走到齐大柱面前:“你真是淳安的灾民?”
齐大柱:“是。我是淳安的桑农,叫齐大柱。”
海瑞:“你买的这些粮真是为了回去救人?”
齐大柱:“田价已经被他们压到八石一亩了,我们想自己弄点粮,为明年留条活路。”
海瑞听他说的正是眼下淳安的实情,便点了点头,望着他:“民不与官争。你把乡亲和船都带回去。这里的事我来管。”说着望向船上的人,“你们把他扶上船去。”
船上两个年轻汉子连忙走过来了,在背后扶住了齐大柱。
齐大柱仍然站在那里没动,望着海瑞:“我想问一句,大人是谁?”
海瑞压低了声音:“我叫海瑞,就是你们淳安的新任知县。”
齐大柱眼中闪出光来,带着伤跪了下来,那两个扶他的人也被他的劲带着跪了下来。
海瑞:“不是见礼的地方。过两天我就到淳安了。你们带着船立刻走吧。”
齐大柱站起来了,被那两个青年汉子扶着走上船去。
海瑞仍然站在跳板上,目光转向另外几条船上的兵:“你们都退下来!”
那些兵都望向岸上的队官。
那队官还在那里犹豫出神。
站在队官身边的王用汲对他说道:“都说了我们和你一起去臬司衙门,还不退兵,你的差到底还想不想当了?”
那队官只得大声喊道:“都退下来!”
各条船上的兵纷纷踏上跳板退到了岸上。
海瑞这才从跳板上也走到岸上,向那些船大声说道:“开船!赶紧把粮运回去!”
一些船工爬上了桅杆,连接被火铳打断的桅绳。
一条条船上的帆篷拉起了!
海瑞对那队官:“去臬司衙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