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请范疯子
范俚回道:“立体养鱼嘛,就是把水分为三层,每一层养一种鱼。”
文种冲狗洞说道:“范蠡,我知道你是一个贤人,难道学狗叫迎接客人,这便是贤人的待客之道吗?”
邑吏喘息了一会儿,对文种说道:“文大人,您那箴尹做不成了。不只做不成了,大王还要流放您呢!”
宛邑宰文种刚审了一桩盗窃案,邑署里闯进来一位中年汉子,扑通朝他面前一跪,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说道:“文大人,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呀!”
文种打了一个哈欠,张目向来人望去。只见这汉子年纪三旬有余,身穿粗布麻衣,满脸鲜血。
文种轻声问道:“汝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甚冤屈,可慢慢道来,本官为汝做主。”
中年汉子道:“小民叫范俚,家住宛邑南三户里,来宛邑卖鱼。鱼贩姜三硬说小民的鱼价太低,坏了他的生意,将小民毒打一顿,两百斤鲜鱼也被他全部抢走。”
文种怒道:“姜三如此可恶,邑卒们,速去拘姜三到署。”
邑卒遵命而行,约有两盏茶工夫,将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带了进来。
文种将署案啪地一拍道:“姜三,汝可知罪?”
姜三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大人,小民殴打范俚固然不对,但范俚有意来踹小民的饭碗,有错在先,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文种皱着眉头说道:“他踹你的饭碗?你以何为生?”
姜三道:“卖鱼为生。”
文种朝范俚一指道:“他也是卖鱼的,他怎么会踹了你的饭碗?”
姜三道:“他故意压低鱼价。”
范俚分辩道:“我没有压低鱼价。我不只没有压低,我还偷偷地将鱼价往上提了三成多。”
姜三道:“你胡说八道!”
范俚别着脖子还击道:“你才胡说八道呢!”
文种又将署案啪地一拍道:“不要吵了。”
他移目姜三问道:“一斤鱼的市价是多少?”
姜三道:“鱼不是按斤卖的。”
文种道:“按什么?”
姜三道:“五斤五斤地卖。”
文种道:“五斤鱼卖多少钱?”
姜三道:“一枚钱。”
文种转脸向范俚问道:“五斤鱼你卖多少钱?”
范俚道:“小人不卖五斤。”
文种道:“你卖多少?”
范俚道:“十斤十斤地卖。”
文种道:“十斤鱼你卖多少钱?”
范俚道:“一枚钱。”
文种面现不悦道:“你咋卖恁贱呢?”
范俚道:“不贱,不贱。”
文种将署案啪地一拍道:“别人五斤鱼卖一枚钱,你十斤鱼才卖一枚钱,还算不贱吗?”
范俚道:“小人上路之时,二弟反复向小人交代,咱的鱼要低于市价,人家五斤卖一枚钱,咱一枚钱给他十五斤。小人连声诺诺。及至来到宛邑之后,小人越想越是吃亏,但又不敢违了二弟之嘱,便来了一个折中,一枚钱十斤鱼。”
文种道:“你二弟是一个傻子?”
在范俚心中,二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见邑宰如此损他的二弟,变脸失色道:“你才是一个傻子呢!”
当值邑卒见他对邑宰如此不敬,齐声喝道:“大胆!”
范俚忙叩首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文种虽说受了抢白,但并未发怒,和颜悦色问道:“你二弟既然不傻,为什么别人一枚钱只给五斤鱼,你二弟偏要给十五斤?”
范俚道:“俺的鱼是池塘养的。”
姜三插嘴道:“别人的鱼也有许多是池塘养的。”
范俚道:“他们怎么养?他们会立体养鱼吗?”
他这一问,问得姜三大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回答。
他这一问,问得文种来了兴趣,含笑说道:“立体养鱼?这事新鲜,汝说一说,什么叫立体养鱼?”
范俚回道:“立体养鱼嘛,就是把水分为三层,每一层养一种鱼。而一般人呢,一个池塘,只养一种鱼,把其他两层的水给浪费了。故而,别人的一亩池塘若是收一斤鱼的话,俺家的池塘能收三斤。所以,别人的鱼,一枚钱五斤,俺家敢给他十五斤。”
文种轻轻颔首道:“原来如此。请问,你家的池塘第一层养什么鱼?第二层养什么鱼?第三层又养什么鱼?”
范俚见邑宰大人如此和蔼,不再害怕,仰首回道:“第一层养鲢鱼,第二层养草鱼,第三层养鲤鱼。”
“为什么这样养?”
范俚回道:“鲢鱼喜欢吃漂浮物和藻类,自然放在第一层。草鱼食草,又喜欢在水的中层活动,中层有草,故而放在第二层。鲤鱼呢,喜欢在水底活动,而草鱼的粪便又是它的美食,故而放在第三层。”
“噢——”文种既感到新鲜,更感到惊奇,“汝家这种养鱼法是跟谁学的?”
“没跟人学,是我二弟自己鼓捣出来的,他还写了一本书,叫《养鱼经》。”
“你二弟叫什么名字?”
“范蠡。”
“年庚几何?”
“二十有六。”
“他养了几年鱼?”
“三年。”
“养鱼之前,做什么营生?”
“游学。”
“游了几年?都去了什么地方?”
“游了九年。去过齐国、郑国、宋国、晋国、秦国、吴国,还有咱们的楚都郢。”范俚扳着指头,一字一顿地回道。
“他都见了一些什么人?”文种紧追不舍道。
“他见过老子、孔子、庄生、计……计倪,也叫计然。还有孙,孙武……唉,见的人太多了,小人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范俚一边说,一边使劲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
范蠡见过的这些人,都是当世赫赫有名的人物,除了庄生以外,文种一个也没有见过,不由对范蠡生出些许敬意来。爱屋及乌,文种对范俚说道:“请站起来叙话。”
范俚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
文种复又问道:“你二弟平日都看一些什么书?”
“‘三坟五典’,还有,还有《孙子兵法》。”范俚一边搔着头皮,一边回道。
“他会武功吗?”
“会。”
文种不再问,面向姜三说道:“姜三,本官和范俚的对话汝听到了吗?”
姜三毕恭毕敬地回道:“听到了。”
文种又道:“如此看来,他不是有意压低鱼价,更不是故意踹你的饭碗。请你把那两百斤鱼还给范俚。”
“遵命,小人遵命!”姜三一迭声回道。
“既然范俚不是有意压低鱼价,你就不应该打他。你得给他磕头赔罪……”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姜三没等文种把话说完,便抢先回道。
“还得给范俚二十枚钱,让他养伤。”
“这……”
文种将署案猛地一拍。
姜三忙叩首说道:“小人听老爷的,小人一切听老爷的。”
文种忽然想起了什么,移目范俚说道:“范俚,姜三虽说有些蛮横,却并非一个狗屁不通之人,他还要吃饭,还要养家糊口。这样吧,我代他向你求个情,你那鱼也别卖十斤一枚钱了,按八斤一枚,有多少,全卖给姜三。不知你肯不肯给本官这个面子?”
“这……”范俚迟疑了一下回道,“好,小人听老爷的。”
文种移目姜三道:“既然这样,那两百斤鲜鱼,你也不必退给范俚了,折成钱。折多少呢?二八十六,五八四十。姜三,你再给范俚二十五枚钱。”
姜三忙道:“好,好。”
等姜三赔过了礼,并付过钱之后,文种说道:“汝可以走了。”
姜三叩首而去。
直到姜三走出了邑署的大门,文种方又说道:“范俚,本官我只身来宛,身边缺少得力的帮手。请你回去转告你的二弟,让他明天来邑署一趟,跟着我干,我不会亏待他。”
范俚又惊又喜,忙跪下又叩了一首道:“多谢文大人。”说毕起身,兴冲冲地走出邑署。
文种等了一天,没见范蠡露面,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等到。他坐不住了,第三天一大早,便命邑吏去鱼市上寻找范俚。邑吏还报曰:“没找到范俚。”
文种曰:“难道他这两天一直没来鱼市?”
“没有。”
“这……”文种略顿了一顿说道,“去,你去三户里一趟,把范蠡给我找来。”
邑吏遵命而行,不足三个时辰,便折了回来,向文种禀告道:“范蠡是一个狂人,不堪供大人驱使。”
文种道:“你见到范蠡了?”
“没有。”
文种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狂人?”
“听三户里的里长说的。”
文种道:“他怎么个狂法?”
“他从不与凡人搭话,头戴长冠,腰挎长剑,赤身裸体。或狂奔于田野,或戏水于淯水,或仰息于树下,但更多的时间是在读书,读到动情之处,不是高声朗诵,便是纵情大笑,抑或是号啕大哭,抑或是拔剑起舞,旁若无人。里人给他送了两个绰号——‘狂人’‘疯子’。”
文种微微一笑说道:“凡大才、大贤之人,在未曾遇到明主之时,往往是行为乖张、疯疯癫癫,姜太公、伍子胥便是明证也。姜太公用直钩钓鱼,钓来了周文王,才得以拜为丞相;伍子胥吹箫行乞,引来了吴王阖闾,才得以做了太师。范蠡如果真是一个疯子,还知道立体养鱼?还能写出《养鱼经》?子听我的,我的判断没错,范蠡绝不是一个疯子。今日有些晚了,明晨,子带上我的马车,再去三户里一趟,务必把范蠡请来。”
第二天一大早,邑吏便坐着文种的马车去了三户里,直到金乌西坠,方才一脸愤怒地折了回来:“回禀大人,范蠡避而不见。”
文种笑微微地说道:“子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至于范蠡嘛,我明天亲自去请他,看他如何说!”
邑吏劝道:“如此一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大人何必要自降身份,屈驾相求呢?”
文种道:“周文王,堂堂一国之君,闻听姜太公贤,亲自去渭水河畔相请,甚而躬身为他拉车。我文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邑宰,何来‘屈驾’二字?”
邑吏欲待再劝,张了张嘴又合住了。
翌日,文种起了一个大早,率领着一班随从,浩浩荡荡地直奔三户里,由里长带路,七拐八拐,来到了范蠡的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任里长如何叩门,无人应腔。
“难道他们一家出门了?”里长独说独念道。
一围观者立马说道:“没有,刚刚我还看到范俚去井边汲水。”
“这个范俚,太不像话了!”里长一边嘟囔,一边擂门,“咚咚咚,咚咚咚……”擂了足足三十下,院内不见一点儿动静,把里长给气坏了,抬脚欲朝门上踢去。
文种忙伸手拦道:“别,别踢,咱们绕着院墙走走。”
里长忙将脚收了回来,领着文种,顺着院墙缓步而行。来到狗洞时,忽见里边伸出一个蒙着黑布的人头,冲着文种“汪汪”乱叫。
里长大声喝道:“范蠡,文大人在此,不得无礼!”
他这一喝,那狗叫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响了。
里长将脚一跺:“范蠡……”
文种一把将里长拽到一旁,满面含笑说道:“范蠡,我知道你是一个贤人,难道学狗叫迎接客人,这便是贤人的待客之道吗?”
回答他的是三声狗叫。
文种长叹一声:“好,愿意叫你就叫吧,我洗耳恭听。”
他这一说,范蠡慌忙将头缩了回去,再也不肯露面。
“折回去,继续叫门。”文种道。
由里长带路,一行人折回大门口。里长连喊带拍,那门终于开了,但只开了一条缝。范俚对着门缝说道:“文大人,实在对不起,俺二弟是个疯子,他也不愿意见客,您就饶了他吧。”说毕,咣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你……”里长气得如同吹猪一般,一边擂门一边喊道,“范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文大人拒之门外!开门,快开门!”
范俚不仅不给他开门,还扭身走掉了。
里长弯腰捡了一块半截砖,欲向门上砸去,被文种喝住。
文种轻叹一声,带着原班人马,返回宛邑。
文种走了,里长当然也要走,包括那些看热闹的村民。范蠡家门前又平静下来。
但院子里不平静,范俚指着范蠡,黑虎着脸说道:“不是哥说你,你已经二十六了,该懂事了。可你,你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啥?十几岁便出去游学。游了八九年也没有游出一个名堂。这三年倒办了一件正事,学养鱼。既然养鱼,那就安心养吧,可你又说你的志向是治国平天下,整天抱着书简不放。你既然想当官,为什么不肯去宛邑面见文大人?不见也罢,文大人派人来请,你就该乖乖地随来人前去,你却避而不见。更恼人的是,文大人亲自来了,你学什么狗叫,又将人家拒之门外,是何道理?”
范蠡笑嘻嘻地问道:“大哥,你说完了吗?”
范俚瓮声瓮气地回道:“说完了。”
“说完了您消消气,听我说。不是小弟夸口,凭小弟的才学,不敢说赶得上姜太公和管仲,但也不会比他们差多少。姜太公有福,遇上了周文王。管仲也有福,遇上了齐桓公。小弟呢,一个也遇不上。遇不上怎么办呢?小弟就得自己去找。找谁呢?找文种!文种虽说没有周文王、齐桓公那么高的地位,但他是一个邑宰,一个大夫级的邑宰,在朝中有很高的威望。只要他赏识小弟了,他可以把小弟荐给楚王。可文种呢,本事极大,眼界极高,小弟如果自荐上门,他不一定看得起小弟。于是,小弟要您压低鱼价,挑起纠纷,引出文种。这第一步实现了,文种要您传话邀小弟去宛邑相见。既然邀小弟去见,连个请帖也不拿,太随便了,小弟能去吗?”
见范俚的脸色渐渐有所好转,范蠡继续说道:“第二次虽说遣了一个邑吏来,也拿着他的请帖,但那邑吏一进院门便大呼小叫,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小弟能见他吗?”
“这倒也是。”范俚轻叹一声说道。
“第三次,文种倒是亲自来了,但小弟觉着他的心还是有些不诚。”
“何以见得呢?”范俚问。
“管仲以罪人之身,去见齐桓公,齐桓公将其置于郊外公馆之中,并命太卜择一吉日,亲自出郊相迎。相迎之前,‘三浴而三祓'。齐桓公身为一国之君,对于一个罪人,尚且如此礼遇,文种算老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邑宰而已,召之不成,才改为请。请呢,自己又不出面,直到吃了闭门羹之后,方才匆匆出马。小弟一是想挫一挫他的官威,二是想试一试他对小弟到底有几分真诚。”
范俚轻叹一声道:“你的想法不错,但就怕你这一挫,他不会来了。”
“他会来的。”范蠡信心十足地说道。
“何以见得?”
范蠡嘿嘿一笑说道:“这是小弟的感觉。请大哥放心,小弟的感觉不会错的。他不仅会来,还会在三天以后。”
“为什么?”范俚一脸困惑道。
“他要三浴三祓呀!”
到了第三天晚上,范蠡对兄嫂说道:“大哥、大嫂,文种明天就该来了。请大嫂为小弟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请大哥为小弟准备一坛好酒,还有下酒菜。”
范俚夫妇虽说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范蠡的吩咐分头行动。
翌日,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村民刚刚丢下早饭的饭碗,文种就来了。
这一次文种还是坐车来的,只带了一个书童,书童用竹竿挑了一只野鸡,跟在车后,跑得气喘吁吁。
距三户里尚有三里之地,文种便喝令停车,步行进村。书童紧随其后。
他一边走一边暗自问自己:我这一次会不会还吃闭门羹呀?
不会。
绝对不会。
之所以不会,是他看到了光明。范蠡家的大门不仅敞开着,门前还铺了一层新沙,文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走了几步,复又站住,对书童说道:“你先行一步,报个信。”
书童颔首前行,站在院门口喊道:“范二先生在家吗?文大人前来造访。”
范俚在院中高声应道:“在。我二弟已在家中相候多时了。”
范蠡兄弟明明知道文种来了,竟然不出门拜迎,是不是有些失礼?
一点儿也不失礼。
楚礼,大官与小官相见,尊者与卑者相见,小官和卑者,不能拜迎于门外,因为拜迎是平辈的礼节。
等文种进得院门,范俚、范蠡忙一齐上前行礼,迎至堂上。文种东向坐,范蠡西向坐。范俚没有坐,独个儿跑到厨房忙活去了。
因为是相向而坐,文种把范蠡看得个清清楚楚。但见他长着一副紫赯色的“国”字形脸庞,身材修长,两条浓黑的剑眉微微上挑。剑眉下,一双转动间精光四射的眸子,就像两池深不可测的秋水。
范蠡也在打量文种,但见他方脸大耳,隆准高额,宽嘴厚唇,目光如炬,眉宇间透出深谋睿智之气。
二人未曾交谈,单从相貌和举止上已互生好感。他们先由养鱼聊起,聊着聊着,聊到了天文地理和天下大势,又由天下大势聊到了名臣贤相、治国安邦。越聊越投机,直到范俚三次相催,才勉强坐上了饭桌,边吃边聊。
“少伯,您随我去宛邑吧!我明天便上书大王,推荐您做宛邑宰。”文种诚恳地向范蠡发出了邀请。
范蠡调侃道:“小弟若是雀占了凤巢,您怎么办?您来代小弟养鱼?”
文种笑道:“您不必担心。实话告诉贤弟,大王对愚兄另有重任相委。”
范蠡双手抱拳道:“噢,子禽兄是要升官了。恭喜,恭喜!但不知大王要委您一个什么官?”
文种笑回道:“箴尹。”
“做箴尹好啊,风光无限。穿锦衣,驾驷马,穿梭于列国之间,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观光游玩。”
“少伯弟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做箴尹风不风光,那要看你做的是哪一国的箴尹。做强国、霸主国的箴尹或行人确实风光,做小国、弱国的行人,不只不风光,还得看那些强国、霸主国的脸色行事。”
范蠡轻轻颔首,以表赞同。
“咱楚国是一个大国,文王、成王在世之时,威震列国。庄王在位之时,邲城之战,一举而霸天下。到了平王这一代,荒淫无道,公然霸占儿媳为妃,又杀大忠臣伍奢父子。伍奢次子伍子胥亡命吴国,十六年后,伍子胥率吴国之兵攻入郢都,掘平王之墓,鞭平王之尸。自此,我大楚国元气大伤,为列国所不齿。做这样一个国家的箴尹,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使!”
范蠡劝道:“越不是一个好差使,咱才越要去做,这才显得咱与众不同,这才容易见大成效,立大功劳。”
文种颔首说道:“这倒也是。”
饭后,范蠡和文种同乘一车,来到宛邑。
安置好范蠡之后,文种来到书房,挑灯刻荐书一封,遣邑吏夤夜送往郢都。
第九天午夜,邑吏一脸沮丧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文大人,大事不好!”
文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邑吏喘息了一会儿说道:“文大人,您那箴尹做不成了。不只做不成了,大王还要流放您呢!”
“为甚?”
“还不是为彭大少的案子。”
“这案子已经结了呀。”
“可人家说您把这个案子断反了,公报私仇。”
文种将书案啪地一拍道:“放屁!”
彭大少是宛邑一霸,其六世祖彭仲爽做过楚国的令尹,令尹就相当于列国的相国或宰相。彭仲爽是楚国一个很有名的贤相。但到了彭大少这一代,欺男霸女,臭名远扬。彭大少已经拥有十二个妻妾,还要强占小木匠之妻何新梅为妻。小木匠不从,他便派恶奴将小木匠装入麻袋,沉入淯水。何新梅一纸诉状将彭大少告到邑署,按照大楚国法律,杀人者死。但彭大少乃宛邑豪强,又有着士的身份,仅仅让他出了些钱了事。当然,那几个杀人的恶奴,全都问了斩刑。这事已经过去半年多了,风平浪静,咋突然变成了公报私仇?
邑吏已经喘过气来,喝了一碗凉茶说道:“小木匠本是双胞胎,因家穷,一生下来他的弟弟便被送了人。这事不知怎的被彭大少知道了,经过半年的查访,终于把小木匠的弟弟找到了。这家伙长得和小木匠一模一样,甚而连说话的声音也一个样,就是不学好,整天泡赌场,欠了一屁股债。彭大少给他一些钱,要他冒充小木匠。于是,彭大少便上书廷理,说小木匠没有死,何新梅也不是小木匠的妻子,因为小木匠早已把她休掉了。一来廷理受了他的重贿,二来又有假小木匠做证,廷理便认定您把案断反了,公报私仇。于是上书大王,要将您流放巴蜀。”
“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庄生。”
庄生是宛邑人,又是楚国的名士,善观天象和占卜,楚昭王对他很尊重,出入王宫就像出入他家的厨房那么容易,从他那里得来的消息不会错。
文种朝邑吏摇了摇手:“你辛苦了,安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