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国王(2)

船长笑着伸手拿过那颗珍珠，他一边看着这颗珍珠，一边把它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然后鞠了一躬。

“它应该用来……”他说，“用来装饰少年国王的权杖。”

说完，他用手势向黑人们示意起锚。

少年国王听到这句话，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便醒了过来，他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即将天明。

他再一次睡着了，然后又做了一个梦，梦是这样的：

他徘徊在一片阴森恐怖的树林中，树上悬挂着奇异的果子和瑰丽而有毒的花朵。他所走过的地方，毒蛇朝他“咝咝”地吐着芯子，毛色艳丽的鹦鹉鸣叫着从一棵树飞到了另一棵树。巨大的乌龟趴在热乎乎的泥潭中呼呼大睡。树上随处可见猴子和孔雀。

他继续向前走着，一直走到树林的边缘，在那里他看到一大群人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做苦役。他们就像蝼蚁一样蜂拥到岩石上。他们在地上挖了许多深洞，又跳了下去。他们中的一些人举起大斧头开山劈石，另外一些人则在沙滩上搜寻着。他们将仙人掌连根拔起，并从鲜红的花朵上踏过。他们忙碌着、叫喊着，没有一个人偷懒。

死亡和贪婪在幽暗的洞穴中注视着他们，死亡说：“我已经累了，把他们当中的三分之一交给我吧，我要走了。”

但是贪婪却摇了摇头：“他们是我的奴隶。”

死亡对贪婪说：“你拿着什么东西？”

“是三粒谷子，”她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给我一粒，”死亡高声说，“我要种到我的花园中，只要一粒就行，你给我，我就离开。”

“我不会给你的。”贪婪一边说一边把手藏到自己的衣服中。

死亡大笑。他拿过一只杯子，并把它放进水池中，等再将杯子拿出来时，里面已生出了疟疾。疟疾走到人群中，三分之一的人便倒下死了。从死亡的身后刮过一阵寒气，她的身旁有无数条水蛇在狂窜。

贪婪看到三分之一的人都死去了，便失声痛哭起来。她捶打着自己瘦弱的胸膛，哭喊着：“你杀害了我三分之一的奴隶，你赶快离开吧！鞑靼人在山上发动了一场战争，双方的国王都在等待着你的到来。阿富汗人杀掉了黑牛，正准备赶往前线。他们用长矛敲打着自己的盾牌，还戴上了铁盔。我的山谷对你根本毫无用处，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你赶紧离开吧，不要再来这里了！”

“不，”死亡说，“除非你能给我一粒谷子，要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贪婪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的。”

死亡大笑。他捡起一块黑色的石头向森林中扔去，热病从森林深处的野毒芹丛中走了出来。她走到人群中，伸手去触摸人群，凡是被她碰到的人都死去了，就连她脚下踏过的青草也都变得枯萎了。

贪婪颤抖了起来，将泥土放到自己的头顶上。

“你实在是太残忍了，”她高声说，“你实在是太残忍了！印度的好多城市正在闹饥荒，撒马尔罕的蓄水池也干涸了。埃及的好多座城市也正在闹饥荒，蝗虫从沙漠飞到了那里。尼罗河的水也并没有冲到岸上来，牧师们正在大骂着他们自己的神——爱西斯和奥西里斯。到那些需要你的地方去吧，放过我的奴隶们吧！”

“不行！”死亡斩钉截铁地回答，“除非你能给我一粒谷子，要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的。”贪婪说。

死亡再一次大笑，他将嘴放在指缝中间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个女人从天而降。她的额头上写着“瘟疫”两个字，一群饥饿的老鹰在她身旁盘旋。她用巨大的翅膀将整个山谷遮住了，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她的魔掌中逃脱。

贪婪尖叫着穿过树林逃跑了，死亡也跨上他那匹红色的大马飞驰而去，他的马跑得比风还要快。

从山谷底部的沼泽中爬出了无数条龙和长着鳞甲的怪兽，一群胡狼顺着沙滩跑了过来，并贪婪地嗅着空气。

少年国王抽泣着，他说：“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

“国王王冠上镶着的红宝石。”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回答。

少年国王大吃一惊，他转过头去，看到一个香客模样的人，那个人手里拿着一副银镜。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开口问：“是哪一个国王？”

香客回答：“你通过这面镜子就能看到他。”

他朝镜子看了过去，看到的竟然是他自己的脸，他大叫一声便再次惊醒了。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子里，鸟儿在外面花园中的树上唱着歌。

宫廷大臣和文武百官都走了进来并向他行礼，仆人给他拿来了用金线织成的黄袍，然后将王冠和权杖摆在他面前。

少年国王看着它们，它们简直是美丽极了，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丽。然而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刚做过的梦，于是便对大臣们说：“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拿走，我不会穿戴它们的。”

大臣们都很吃惊，有些人甚至笑了出来，因为他们都认为这是国王在开玩笑。

可是他再次义正词严地对他们说：“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拿走，不要让我再见到它们。虽然今天是我登基加冕的日子，但是我不会穿戴它们的。因为这件黄袍是在悲伤的织机上用苍白的双手织成的，红宝石是用鲜血染红的，珍珠上还留有死亡的阴影。”接着他便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做的那三个梦。

大臣们听完他的三个梦后，互相对视并小声交谈着：“他肯定是疯了，梦境就是梦境，又不是真实存在的，根本不用在意。再说，那些为我们做苦役的人的生命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一个人没有见过如何播种就不能吃面包？没有和种植葡萄的人交谈过便不能喝葡萄酒了吗？”

宫廷大臣劝慰少年国王说：“陛下，我恳求您抛开这些悲伤的想法，并穿上这件美丽的黄袍，戴上这顶金光闪闪的王冠吧！如果您不身穿黄袍，人民又怎么能够知道您就是国王呢？”

少年国王注视着他。他问：“真的是这样吗？假如我不穿黄袍，他们就不知道我是国王了吗？”

“他们是不会知道的，陛下！”宫廷大臣高声说。

“我之前还以为真有一些人是带着帝王之相的呢！”少年国王说，“或许你说得是对的。但是，我还是不会穿这身黄袍，也不会戴这顶金光闪闪的王冠。我要用刚进宫时的样子从王宫里走出去。”

然后他便吩咐他们都退下，只留一个仆人伺候他，这个仆人为他洗了澡。少年国王打开一个上着漆的箱子，从箱子中取出粗羊皮衣服，这些都是他曾经在山腰上放羊时所穿的衣服。他穿上这些衣服，又拿起那根粗大的牧羊杖。

那个小仆人很吃惊，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微笑着问他：“陛下，您穿上了您的黄袍并手拿权杖，可是您的王冠在哪里呢？”

少年国王折下一枝攀附在阳台上的野荆棘，将它弯成一个圆圈，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就是我的王冠。”他说。

如此穿戴好后，他走出房间来到大厅当中，王族大臣正在那里等候着他。

王族大臣看到他这个样子感到非常好笑，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还喊道：“陛下，大臣和人民想要看到的是国王，而您却把自己打扮成乞丐让他们看。”还有一些人气愤地说：“他让我们的国家蒙羞，他不配做我们的国王！”

然而，少年国王对此却一言不发，只是向前走着，走下干净的斑岩石阶，走出了青铜大门，骑上自己的坐骑向教堂奔去，小仆人跟在他身后跑着。

百姓们嘲讽着说：“刚刚骑马经过这里的是国王的小丑。”

而少年国王却勒住马说：“不，我就是真正的国王。”他把自己做的那三个梦讲给他们听。

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悲痛地对少年国王说：“国王，你不知道穷人的生活都是在富人的骄奢淫逸中辛苦挣来的吗？就是凭借着你们的富足，我们才得以生存，我们在你们的陋习之中才能得到面包。给一个严苛的主人工作是非常艰辛的，但假如没有了主人，我们的生活会更加艰辛。你认为乌鸦能够养活我们吗？对这件事你能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你能对买主说‘你要用多少钱来买’，同时又对卖主说‘你要以怎样的价格卖’吗？我保证你不会的。所以赶快回到王宫去吧，穿上你高贵的黄袍吧！你和我们以及我们遭遇的痛苦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富人和穷人就不可以成为兄弟了吗？”少年国王问。

“是的，”那人说，“那个有钱兄长叫该隐（即《圣经》中将弟弟杀害的人）。”

少年国王的眼眶中满是泪水，他骑着马走过交头接耳的百姓们，小仆人感到非常害怕就走开了。

他走到教堂的大门口时，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戟朝他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除了国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听到这话，他气得满脸通红：“我就是国王！”说完推开他们的戟，往里走去。

老主教看到少年国王穿着一身牧羊人的衣服就进来了，非常吃惊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并迎了上去，对他说：“我的孩子，你穿的是国王的衣服吗？我要用什么王冠给你加冕呢？又要将怎样的权杖交到你的手上呢？今天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而不应是一个充满屈辱的日子。”

“难道开心要用愁苦来当陪衬吗？”少年国王问。然后便向老主教讲了自己做的那三个梦。

老主教听完了那三个梦后，皱起了眉头，说：“孩子，我已经是个进入垂暮之年的老人了，我知道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存在着许多邪恶的东西。残暴的土匪下山掳走了无数小孩儿，然后把这些小孩儿卖给摩尔人。狮子躺在草丛中等候着从这里经过的商队，时刻准备着跑过去扑咬骆驼。野猪把山谷中的庄稼连根拔起。狐狸啃着山上的葡萄藤。海盗们在沿海一带横行霸道，焚烧渔船，抢夺渔夫的渔网。沼泽地一带住着麻风病人，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们用芦苇盖起的小屋。乞丐们在大街上流浪，同野狗争夺食物。你能够让这些事情不再出现吗？你愿意和麻风病人一同睡觉，和乞丐一同进餐吗？你能够让狮子听你的话，野猪听从你的命令吗？难道把这些苦难带到人间的上帝还不如你聪明睿智吗？所以我不会为你所做的事情而称赞你，我希望你能够立刻骑马回到王宫中，面带微笑地穿上国王的黄袍，我要用金王冠来给你加冕，我要将镶满珍珠的权杖交到你的手上。至于你做过的那三个梦，就不要再想了。这世上的负担已经很沉重了，是你一个人无法承受的；人世间的悲苦也太多了，不是一颗心就能负担的。”

“这就是你在这间屋子里对我说的话吗？”少年国王问。他大步流星地从老主教身边走过，登上祭坛的台阶并来到了基督像前。

他站到基督像前，在他的左手边和右手边都放着金光闪闪的金盆，以及盛放黄酒的圣餐杯和盛放圣油的瓶子。他跪在基督像下，巨大而明亮的蜡烛在华丽的神座旁燃烧着，蓝色的烟雾绕着屋梁徘徊。他低下头去祈祷，那些身穿笔直法衣的牧师们都纷纷走下了祭坛。

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一群头戴羽毛帽的贵族们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握着锋利的宝剑和闪光的钢制盾牌。

“那个做梦的人在哪里？”他们高声嚷着，“就是那个打扮得如同乞丐的国王，让我们的国家蒙羞的那个男孩儿到底在哪里？我们必须杀了他，因为他不配做我们的统治者！”

少年国王再一次低头祈祷，祷告完他便站了起来，并转过头哀痛地望着他们。

啊！灿烂的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在他的身上，光线为他织出了一件黄袍，比那件为取悦他而做的黄袍更加高贵美丽。干枯的枝条开出了鲜花，那是比珍珠更加雪白的百合花。干枯的荆棘也开出了花朵，那是比红宝石还要鲜红的红玫瑰。比上等珍珠还要雪白的百合花，它们的根茎是由闪闪发光的银子做成的。那比红宝石还要鲜红的红玫瑰，它们的叶子是由金子做成的。

他身穿国王的服装站在那里，镶嵌着珠宝的神龛自己打开了盖子，从光芒四射的匣子上的水晶中射出异常神奇的光芒。他身穿国王的服装站在那里，那里环绕着上帝的光环，就连壁龛中的圣徒们也似乎在动。他身穿国王华贵的衣服站在众人的面前，风琴奏出了悠扬的乐曲，喇叭手吹响了他们手中的喇叭，唱诗班的孩子们也开始放声歌唱。

百姓们敬畏地跪了下来，贵族们收回了宝剑并向少年国王行礼，老主教大人脸色惨白，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为你加冕的人比我伟大得多！”他高声说，然后跪倒在国王面前。

少年国王从高高的祭坛上走了下来，穿过人群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当时没有一个人敢看他的脸，因为他的容貌和天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