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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轮渡那头是故人

“废材救了你,拿什么谢他?禾信,你是该以身相许了。”

她们说,她们又说,她们再说,连续几天她们乐此不疲。

“当然。”禾信口齿不清龇牙咧嘴,恶狠狠地回答。

在打自己嘴巴和以身相许之间,禾信必须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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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信没有见过这么想发财的人,午饭时间雷打不动到楼下买一张六元三注的彩票。这样的男人每天脑海里都有些什么在打转,绝对不是谜。

禾信很想借用著名导演的老梗进行规劝,人不能爱财到这样的地步。但终归禾信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千遍一万遍,却一个字都没有蹦出齿缝。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道理越老越有道理。

人活在世上也不能没有外号,除非你不跟人打交道。手指尖尖十分漂亮的是小葱,身材椭圆的是橙子,至于天天想发财又姓费名成的男人,自然就叫废材。

整个办公室,也就是个动植物俱乐部。奇妙的是这个男人一贯不生气,无论如何也不生气,就算知道大家背后称他废材。

这是个宜室宜家的男人,女性们在闲扯八卦的时候,郑重做出了鉴定。

也许会有一个女孩子中意宜室宜家的男人,在人群中找到费先生,但绝对不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禾信宣布终审判决。

那天早上禾信皱着眉头看文案,边看边敲键盘,核对电脑显示的错误字词。直属上司巡回来了,眼光落到禾信的脸上,立刻皱眉。

“禾信,上班不要吃东西。”

禾信张张嘴巴,企图辩解,但唇齿失控来不及发言。

上司的嗓门越发提高,“你听见没有?”

如果可以,禾信一定吐,但她实在做不到。她想哭,但成年人不能够哭。禾信希望有人来救她,相好的小葱、大鱼或水果,沉默温柔极具美德。关键时刻毫无义气,禾信在心里一个劲儿问候她们的祖宗。

“她其实是牙坏了,肿得嘴巴老高,就像是在吃零食。”当时当地废材男挺身而出。禾信解了围。上司始终是上司,要面子。“哦”一声没道歉就撤了。

“废材救了你,拿什么谢他?禾信,你是该以身相许了。”她们说,她们又说,她们再说,连续几天她们乐此不疲。

“当然。”禾信口齿不清龇牙咧嘴,恶狠狠地回答。

在打自己嘴巴和以身相许之间,禾信必须做出选择。

2

“说吧,你想我怎么谢你呢!”禾信很认真地问。禾信知道自己,看起来狡猾精明,其实心比豆腐。最重要的是,她识好歹。谁对她好,她知道。

“张,张家云,你不用客气。”废材很认真地说。

那我以身相许吧!禾信做出了选择。

不过不是禾信的身。是葱花、龙俐鱼跟新西兰大红橙的肉身。火候刚刚好,盘子端出来,一眼看上去,红红绿绿很好看。废材小心翼翼吃了第一口,酸酸甜甜最可口,忍不住发出赞叹,想不到你的手艺这么好呀!

当然,禾信敬谢不敏。然后禾信很随便地问了他几个问题。

问题都得到回答,有存款,不够买房,还在努力。他的脸普普通通,但不难看,看久了也会顺眼。吃完了禾信收拾打扫桌子,送恩人出门。站着门口,这个男人忽然又重复了一遍,“你做的鱼,味道真的很不错。”

她也听出来了,那是一点点恋恋不舍。然而禾信终于还是说:“再见。”

如果是16岁禾信可能多多少少没这么坚决,26岁的女人,最好现实一点。梦想发财的,跟发财了的,差了距离。所以禾信要等的不是费先生。在租来的公寓里看着电视,禾信安慰自己,要相信你所期待的必定出现。

但是,谁又是生来如此现实?

3

在废材意识到没戏而萎靡的时间里,禾信保持镇定。废材男不是好的选择,却是一个好开端。一个多星期后,禾信被约会了。男方姓丘名安,家住市中心某小区,年纪不算太老,只是快要三十岁。尤其重要的是,他还算干净。见面是在公务场所,男人要了禾信的电话。然后就开始约她出来吃饭。

吃了一次两次三次,禾信就知道得越来越多。

丘安服务于一家很牛的公司,这注定了他就是青年才俊。禾信没有想到梦想实现得这么快,丘安对她很好,公司年度定额安排的出国机票,折换成了人民币,任凭她支配。足够买三四个C字头的包。禾信真的买了一个,不打一点折的原价新款。

“等你习惯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跑不掉了。”男人捏着禾信的鼻子说。

哦,这就跟养熟的宠物一样,别无出路,好吃好喝好穿的生活,太难割舍。禾信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有人愿意如此养着你,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禾信开始请假,请得多了,干脆就不上班了。她已经见过了丘安的父母,表现良好,通过了家长关。结婚大概是迟早的事,就连去哪里度蜜月,禾信都有计划。还能是哪里,当然是迪拜啊!

正式离职是个秋日,她没有跟一干女性密友告别,是的,她一定会被嫉妒被嘲讽,她看穿了她们都是小女人,可以共享八卦,不可以彼此祝福。

站在门口,禾信看见仍然顶着废材外号的费成,低头对着桌面,没有抬头目送她。他们没有视线交集的机会。

算了,就这样再见吧。

她桌上没有带走的零散物品,有用的大家自然会瓜分。

有人拿走了她最常用的圆珠笔。

4

禾信再次见到费成,还是在吃东西。这一次他们吃的是烧烤,在这个城市小吃街的老巷子里,坐在烟火缭绕的烧烤店角落。相对而坐,并不客气。扇贝生蚝之后,是茄子。

尾端还带着娇嫩碧绿的茄子叶的肥大茄子,对半剖开,直接在炭火上烤,肉质渗透出汁水,撒点盐,吃起来柔软而鲜美。

“你有女朋友了吗?你还在做发财梦吗?你还在买彩票吗?”禾信边吃边问。

费成边吃边摇头。他脑门上都是汗,他吃得多,禾信吃得少。他还说:“你结婚了,过得这么好,挺好的。”

“你后悔了吧!要是你当时主动追我,说不定我就嫁给你了!”禾信抬头,看着这个旧日同事的男人,如是说。

男人也看着她,照着老样子笑了,有点羞涩,说:“是后悔啊!看你第二天态度冷冰冰的,就不敢跟你说话了。”禾信也笑,发自内心的笑,她说:“你多吃点啊,够不够,再来一份生蚝吧!我请你吃啊,可要吃好啊!”

男人说:“好啊,好啊!那就再来一份吧!烤茄子也要。”

这些食物都很美味,但禾信吃得不多,她吃的是更高级更美味的精神食粮。

在公司的楼下遇到了费成,禾信喊他的外号,他们有两年没见了。这个男人愣了一下,居然露出久违亲切的笑脸,跟她打招呼回应了,居然还愿意跟她一起吃东西。到今天,他还承认了他是喜欢她的。

她如数家珍,去过的国家,住过的酒店,吃过的东西,逛过的景点“我都能用英语跟小贩讨价还价了”……她一直在说,他一直在听。

禾信觉得很饱了。

很满足的饱,很痛快的饱。

吃饱以后再逛了一圈江滩,他送她上了轮渡,看着她进了闸关。禾信觉得那种眼神,似曾相识。没错,就是那一次送他出门,在门口逗留片刻的眷念目光。

5

28岁的费成转过身,慢慢往回走。他要坐52路公交车回家。

他姓费名成,他浪费了人生的28个年头,在爱情上仍然一事无成,可是,总会有人愿意跟他走到一起的。只不过不是她。

当他回过头,再次看见了她,他措手不及,很紧张。他听见她接电话撒娇,手机泄露出另一方的宠溺,“禾信你玩归玩,记得不要太晚。”

他都听着,间或看着她微笑。

他想过用那只笔写点卡片祝贺,但没有地址也就作罢。不常用的圆珠笔,搬家后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他还是没有中彩票,终于存够钱了,终于买房了,但他还是一个人。他也约会过别的女生,来逛过江滩,坐这班次的车回家。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情绪,难以言喻而又填满了胸口。

他今天找到了答案。

他的答案是,他依然爱着她。

一个人很普通,也可以这么深情地去爱一个人。

为了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费成开始笑,渐渐弯下腰。女公交司机小声嘀咕:“神经病。”

轮渡离开码头,时间晚了,乘客不多了。28岁的禾信没有找椅子坐,她靠着栏杆看江水。灯火倒映,更有光辉。这样漫长的江,流过千里万里,没有流出笼罩半个地球的夜。

她不会后悔她要的人生。只是此刻她捂住脸,曾经拔牙的那一边,纯属记忆的痛遥遥扑来,她想哭。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无端端在世界上哭。在哭着谁?

人生如此圆满,旧识如此圆融,全情作陪成全她的幸福感,还有什么不满足?如果有一件事是严重的,那就是轮渡那头,已经是她的故人。

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我们的人生不圆满。

当你老了,

想起故人,

心中充满痛楚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