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天说来就来了,卫万觉得过去的这个冬天太漫长了,雪一场接着一场,冷的都有点让他受不了。都说家暖一条炕,炕是够热的,尤其是他睡的炕头。他喜欢热炕头,腿脚疼,炕凉了,大晚上的会抽筋,抽的他疼痛难忍,睡不着觉,所以家里那热乎乎的炕头就成了他的独有,尽管这样,一到了夜里,他的腿都会冷不丁地疼痛,疼的他满身汗。
大愣和二愣仍然坚持睡在牛棚里,咋说都不听。卫万几次催促他们的娘,让她把那间闲房归置归置,晚上临睡时点一把过炕炉子,不过是多烧几块羊砖子的事儿。可俩小子犟的和驴一样,不但不领他的情,反而说喜欢睡牛棚。卫万无奈牙一龇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不冻坏才怪。”
他们的娘也拿他们没办法,真是豆腐掉到了灰坑里,打不能打吹不能吹。卫万对谷大愣有一种很特别的情感,可一想到他的娘的所作所为,他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他曾经有过把他们统统赶出卫家的想法,赶的远远的,爱狼吃了还是狗啃了,都和他卫家没有任何的关系。可那个黑漆漆的暴风雪肆虐的冬夜,他救了他的命,而且还把自个在城里买的唯一的那个贴饼子给了他,他是一路饿着肚子的。倘若那晚谷大愣丢下他不管不顾,那么他早就喂了狼了,而如今的卫家怕也改姓了谷了。
虽然卫大毛也十七岁了,可与十九岁的谷大愣比起来,他还嫩的多。娥子也十五岁了,眼瞅着得寻个人家了,女大不中留啊。可在他的心里除了谷大愣,还真没有第二个小子能配得上娥子。
大愣虽然长的人高马大,可那小子勤奋,而且心善,不像二愣人小鬼大,尽耍眼前滑,说心理话,他有点瞧不上他。
春天来了,又该忙着种地了。为了大牲畜春天不爬蛋,还得喂料。闲置了一年的农具又得重新收拾,虽然这些都不用他操心,有大愣,可谁操心,这些都是事儿。去年秋收后把多余的长工都打发了,开春了再雇不知是甚行情。营子里的几家大户,虽然地都没有卫家多,可农忙时也都是需要雇长工的,得早张罗,不然怕雇不上人。
开春的风依然吹的凶,捂了一冬的雪一点点的就化成了水,看着墒是不错,可经不住这连明昼夜的风吹,几天的功夫就干的梆儿梆儿的了。扑天盖地的风卷着沙土,连子种都摔不到垄里。种的早了墒是不错,可万一赶上倒春寒,绿汪汪的苗子都会被冻硬,阳婆一照就蔫的直不起腰了。
卫万当了一辈子庄户,都没有摸清老天爷的心思。种了一辈子地都不知道今年收甚明年收甚,每年都在和老天爷赌博。就拿那三百亩滩地来说吧,天一涝庄稼就卧铺,一卧铺就几乎绝收。而天旱吧,四顷地沟那四百亩旱地又会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这些年虽然牲畜多,大愣又勤快,可几百亩大田还是轮不着一铁锹粪,遇到干旱的年份麦穗和雀头一样小,贴着地皮的秸杆手一抓几乎没了下镰处。不割吧是把草,割吧腰弯到地垄里,难啊。每当遭遇到这样的年景,卫万都会一边割那些吊着雀头的庄稼,一边说:“你看看你,咋不长高呢。”
谷大愣天生对土地有一股痴迷,他收拾土地就如卫万年轻时收拾女人一样,分寸拿捏的非常的准,从种到收,一刻都不会耽搁了。而且那些大牲畜们在他的手里都服帖的很,当然他也心疼它们,到了春天,早早的就给它们加了料,夏秋季节卸了犁具大半夜大半夜的放它们,让它们吃的肚子圆。
牛吃高马吃低骡子过来啃地皮。牛吃草时先用舌头舔,草低了舔不住,得草肥美的滩。遇到草高的滩,牛很快就把肚子吃的撑了起来,吃撑了的牛会悠闲地卧在草滩上倒嚼。马是直肠子,吃的紧拉的紧,所以总是吃不饱的样子。
谷二愣不喜欢马,喜欢牛,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做甚事情都肉精肉精的,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卫万急了就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女子一样。”谷二愣虽然性格蔫,但他心细,娥子就喜欢他慢言慢语的,不像谷大愣一阵风似的,一天都不知道他忙些甚。
塞北一年四季只刮一场风,从春到冬。春天的风是强劲的,紧贴着地皮吹的人汗毛孔都是酥的;夏天的风是固执的,沿着庄稼的缝隙,无孔不入地荡漾着;秋天的风是火辣的,裹着炽热的阳光在麦浪间翻滚;冬天的风是呼啸的,席卷着一切可以席卷的东西,沿着沟沟坎坎山山峁峁一刻不停歇地刮的人心惶惶的。
娥子喜欢看谷二愣编柳条箩头,那些柳条在他的手里特别的听话,他可以任意的把它们中的一根弯到他需要的弯度。她也像模像样地把玩那些柳条,可无论怎么小心都会折断。二愣就手把手地教她,二愣叫她娥儿,不像大愣叫她娥子。
爹总说娥子的手长的特别的有福气,十个手指竟然九个斗一个簸箕,俗话说:九斗一簸箕吃不了借出去。教娥儿折柳条时,二愣就特别在意她的那双手,就会仔细地端详她的十个手指,然后一个一个地掰着说:“斗斗斗斗斗斗斗斗斗簸箕。”娥子的十个手指只左手的大拇指是簸箕,而每一次二愣都会从她的右手看起,到最后总是簸箕,所以连二愣也深信娥子是个有福气的女子。二愣的手和大愣一样宽大厚实,手指就像棒槌一样,不像卫大毛的手,像女孩子一样,卫万经常抓着小子的那双手说:“你看看你,绣花啊。”
谷大愣和谷二愣像蛮氓牛一样壮,娥子感觉他们都特别的塌实,尤其是夜里和营子里的孩子们耍的时候,只要他们在身边胆子就非常的大。可大愣很少陪她耍,她缠过他几次,可每次他都不耐烦地说:“让你二哥陪你。”于是大部分时间,大愣在干活,二愣和娥子耍捉迷藏,而卫大毛则跟着营子里的一帮半大小子掏家雀。
有时候二愣藏的严实,娥子找不到他,就会悄悄问大愣,“哥,二哥藏哪儿了?”大愣头也不抬,“没看着。”娥子就抱着他的脖子和他耍赖皮,“哥,你告给我,你告给我。”没办法大愣只好放下手里的活瞎指挥,一会牛棚一会马圈。娥子一一扑了空就说谷大愣骗她,其实院子里就那么几个藏身之地,不是牛棚就是马圈,要么就是羊圈,难道他还能藏茅厕不成。可娥子就是找不到,找不到就拉着谷大愣找,谷大愣一找一个准。二愣就说不算,是娥子耍奸,而且还和大愣急,说:“不许你告给娥儿。”可每次大愣都会忍不住把二愣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告给娥子。
春天的风连明昼夜地刮,刮着刮着,沙坑里瓣儿英就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冒出了小脑袋。娥子每到了春天最喜欢挎着二愣编的柳条箩头去滩里挖瓣儿英了,可她胆子小,自己又不敢去,就缠着大愣,大愣忙,就指使二愣陪她去。
瓣儿英是塞北最先冒出地面的野菜,所以瓣儿英再次冒出地面的时候,十七岁的娥子像营子里所有的女子一样,开始跃跃欲试了。可她很别扭,就是不和营子里的女子相跟,非要让大愣陪她去。可大愣忙着拾掇犁杖和牲线,根本没有时间陪她。可娥子不干,和大愣赌气不理他。卫万火了,“你看看你,挑个瓣儿英还要人陪。”娥子嘴撅的老高,不理爹。大愣就喊二愣,“二愣,去陪娥子挑瓣英。”“你咋不去?”二愣显得十分的不情愿。
卫万更火了,“你看看你,让你陪娥子去挑个瓣儿英,你咋那么磨蹭。”说着牙一龇抓起了鞭子,要抽二愣。娥子这才挪窝儿。
风沙里,十五岁的娥子在前,十七岁的二愣在后,向着塞外没边没沿的野滩走去。娥子穿着粗布的袄粗布的裤,在风沙弥漫的塞外格外的惹眼。风沙里二愣屏着呼吸紧闭着嘴唇,眯缝的眼睛追随着娥子的身影,在野滩里晃动着。
零星的草已经毡子一样紧贴着地皮绿森森的了,而芨芨草依旧枯黄着腰身,在风中直戳戳地挺立着,娥子的腰身就在那枯黄的芨芨草丛中穿梭着,长长的辫子在风中忽悠着,辫梢上的红头绳是和货郎挑子买的,二愣觉得很好看。
货郎挑子有个拨浪鼓,没进营子就开始摇了。大老婆小媳妇儿女子们一听到拨浪鼓的声音就唧唧喳喳三五成群地把货郎围在了中间,嚷嚷着你要针头线脑,她要红红绿绿,惟独娥子要头绳,红头绳,因为卫万有的是银圆。在所有女子的眼里,卫娥是最好看的女子。在那样一个连穿衣吃饭都困难的年代,卫娥不但吃的饱穿的暖,还有别的女子想都不敢想的红头绳。
瓣儿英长在碱土坑里,长在被风沙掩埋的沙窝窝里,长在踩过草皮的地方,尤其是碱土坑里的越发的鲜嫩。那些碱土坑是废弃了的土坑,经年累月,被挖过碱土脱坯子的土坑长了草,积了水。瓣儿英的种子就随风飘散,落到了坑里,年复一年生了根发了芽,而它的根深深地埋在泥土里,一年比一年粗壮。被挖断的很快长出新的嫩叶,而秋天开花的又会把丰收的种子落到坑里,永远挖不完。
其实就在瓣儿英刚刚露头的时候,营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挖了。卫万每次看到那被挖过的坑,看到那小小的瓣儿英都说:“你看看,你看看,害人了。”仿佛被挖的是他,感慨的不得了。他那里知道,苦熬了一冬的男女老少,啃食了一冬腌野菜的男女老少像春天嗅到了青草味的牛羊一样,馋的不肯吃一口干草。所以早早的,滩里还是一片荒芜的时候,就有人在沙窝窝里找寻了。在卫万的眼里,那些被挖的小瓣英就像刚刚从母羊肚子里落下的羊羔被杀了吃肉一样可惜。
可他管不了那些饥肠辘辘的男女老少,他们要活命,没有粮食,就得靠野菜活命,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忿忿感慨。
娥子挖瓣儿英的时候,地里的天苣菜也露出了头,相比较粗大叶子的瓣儿英来说,天苣菜更诱人,更鲜嫩可口。天苣菜大都长在翻过的地里,尤其是赶刚播种不久的地里,所以卫万最怕女女们去他的地里挖天苣菜,挖的满地是坑,影响庄稼生长。可偏偏滩里那三百亩地遍地长天苣菜,为此他没少和营子里那些女女生气。年轻时有的是力气,追的那些女女满地跑,可上了年岁就得骑马。庄稼低了她们没处藏身,可庄稼高了她们就和他藏猫猫。追的急了有的女女就脱裤子说尿尿,他也没办法。
好几年了,他都没撵过那些挖天苣菜的女女们,马也骑不动了。骑不动马的卫万,每年庄稼长到可以藏住女女的时候,都会到地头转转,望着那绿油油的庄稼浮想联翩,想着在庄稼地里的某个地方藏着一个女女,一个露着白屁股的,装作尿尿的女女。
卫万都不记得,在这片庄稼地里他摸捞过几个女女的白屁股了,但他闭上眼睛依然能感受到双手摸捞在女女屁股上的感觉,刚出锅的凉粉坨一样精颤颤的,让他爱不释手。
在他摸捞过的那些女女里,有的乖乖的由他摸捞,有的不乖不给他摸捞,可最后为了能得到他的允许在地里挖天苣菜,都会给他摸捞了。在那些女女的意识里,那很公平,天苣菜是不能白挖的,在卫万的意识里,挖也可以,就得给他摸捞,所以究竟他摸捞过几个女女,怕连那些被他摸捞过的女女也忘记了。
可摸捞着摸捞着,卫万的手就会不老实,就会不由自主地摸捞到别的地方,胆儿小的女女就哀求他,胆儿大的女女就挠他。在那样一个饥肠辘辘的年月,或许被他摸捞过的那些女女在被摸捞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感觉,哪怕是摸捞了屁股之外的别的甚地方,但她们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允许男人随便摸捞的。
作为交换,被摸捞过的那些女女甚至习以为常了,被卫万逮到就裤子一脱让他摸捞屁股,大方的很,可摸捞着摸捞着,卫万就觉得没意思了,不想摸捞了,想干甚,他自个也说不清楚,直到有一天他在自家的庄稼地里,剥掉了一个女女的裤子,然后无师自通地和她好了。整个过程,卫万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那女女流血了,他吓坏了,可那女女却裤子一提又去挖天苣菜了。那之后卫万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只要在庄稼地里逮着女女,就和她好,渐渐的那些女女也习惯了,只要给他好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挖天苣菜了,有了天苣菜一家老小就不会饿死了,就可以挺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春天了。
卫万娶第一个老婆的时候,对女人已经熟悉的已经如同熟悉他开垦的那些土地一样了。所以圆房的那天晚上,他像伺弄土地一样把老婆伺候弄了个结结实实。
老婆是上下邻村有名的栓正女女,虽然圆房前他没见过,但爹和娘给他说过,说可比营子里和他好过的那些女女栓正了。对于第一个老婆,卫万是不情愿的,可他做不了爹的主。就在自家庄稼里地给他好的那几个女女里,有一个是他中意的,想娶她为老婆的,可爹不同意,虽然她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他的种,可爹最后还是用两斗荞麦打发了那女女的爹。
那之后,在自家的庄稼地里,他再没有看到过那个女女。
老婆的屁股虽然也很白,可摸捞上去总没有精颤颤的感觉。所以上了年岁的卫万每当站在自家的地头就会想起年轻时他摸捞过的那些女女的屁股,想起给他好过的那些女女。
老婆生下娥子后,有几年他对女人没兴趣,直到大愣的娘逃荒昏倒在他家门口,他或许是可怜她,或许是她让他想起了曾经给他好过的那些女女,他竟然对她有了感觉。
大愣的娘不栓正,屁股却白,卫万像回到了年轻时一样,在她那块丰腴的土地上不知疲倦地耕耘着,终于又收获了一儿一女。
卫万有多眷恋土地,就有多眷恋女人。
如今卫万老了,可他对土地的眷恋依然有增无减,而对于女人的眷恋,他只能站在自家的地头一遍又一遍地思慕给他好过的那些女女,如今她们也和他一样老了,可他的脑海里总是她们给他好时的年轻模样,总是白森森精颤颤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