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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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元帝国的覆灭

御驾河南

大明帝国开张伊始,朱元璋自然诸事繁忙,尤其在国家制度上还有很多需要尽力完善的地方。朱皇帝学着适应角色,也得一个相当长期的过程,毕竟他骨子里可能还是那个草民重八,童年阴影总是难以抹去的。

对于探索治国之道,朱皇帝无时或忘,这也是他政治生活的一大主题。还在登基大典举行后不久,一天退朝之后,他神色从容地对御史中丞刘基、章溢道:“朕起义淮右,以有天下,战阵之际,死于争战的人很多,朕为此常怀恻隐之心。如今老百姓就要从丧乱之中脱身了,就像从烘烤中出来,如果不对他们宽仁、怜恤以使其恢复元气,就不能最终令他们得以休养生息……”

刘基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应严格法制,他说:“自元氏法度纵弛,上下相蒙,遂至于乱。今当维新之治,非振以法令不可。”老刘到底是主管监察的,社会上的不法现象肯定了解不少。

但朱皇帝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然。夫经丧乱之民,思治如饥渴之望饮食,创残困苦之余,休养生息,犹恐未苏,若更驱以法令,譬以药疗疾而加以鸩,将欲救之,乃反害之。且为政非空言,要必使民受实惠,若徒事其名而无其实,民亦何所赖焉?”也许刘邦正是他的榜样,只是过几年他就不这样想了。

“陛下深知民隐,天下苍生之福也。”章溢最后表态道。

过了几天,朱元璋又拿这个老话题问刘基:“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养难复。今国势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

老刘这次没有表达不同意见,他只说:“生息之道,在于宽仁。”

朱皇帝认为不给老百姓实惠,那就不是真正的宽仁,治国者不能只讲好听的空话:“不施实惠而概言宽仁,亦无益耳。以朕观之,宽仁必当阜民之财,而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则民不知礼义,不禁贪暴则民无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宽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泽也,故餋民者必务其本,种树者必培其根。”

最后刘基也有些折服皇帝的英明了:“陛下尽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易)传曰:‘以仁心,行仁政。’实在今日,天下之幸也。”

平心而论,朱元璋此时对于下层民众还是相当关心和体贴的,也晓得如何去维护他们的根本利益,这应该是其天然的感情归属所使然;而且他更明白,一旦侵犯了百姓的根本利益,那将意味着什么。

我们的主题不能不重新拉回到北伐战争上来了,毕竟这是当时整个天下的焦点所在。另外,需要事先交代一下的是,为了使篇幅紧凑、主题鲜明,我们就不能不将军事活动以外的题目,拿到后面集中去讲了。

话说洪武元年正月,就在徐达从益都回到济南不久,朱皇帝又下诏:“以邓愈为征戍将军,将襄阳、安陆、景陵等卫兵,征取南阳以北未附州郡。”也就是命邓愈由湖北向河南出击,以配合徐达部下一步在河南的行动。

二月,征虏副将军常遇春攻克东昌,元平章申荣自杀而死,于是东昌所属茌平等县皆降,常遇春随后也还军济南。与此同时,朱皇帝又命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师往济南,从大将军北伐。

为了显出大明军队的风采,朱皇帝又下诏将作司制绵布战衣三万袭,用红、紫、青、黄四色。这样一来,前线将士就更精神了,老百姓也更会夹道欢迎这等文明之师、威武之师、胜利之师。当然,三万袭有点太少了,过后朝廷又命江西等处诸行省及镇江等府,制战衣一万领,表里异色,使将士变更而服,以新军号,谓之“鸳鸯战袄”。再后来,也多次大规模地制作战衣,有时一次甚至多达十万件以上。

这时,乐安守将俞胜降而复叛,徐达只得先行亲征乐安,朱皇帝闻知此事后指示道:“乐安应该在半个月之内就可以拿下,拿下乐安后你们可以引兵溯黄河西上,取汴梁、河南此处的河南指的是当时河南(江北)行省的省会所在,即今天的洛阳。为了有所区别,以下一律称其为洛阳。;如果轻易拿不下乐安,只留下一部分亲军继续围攻就可以了。另外,羽林等卫壮士并各卫军马都交给都督冯宗异统领,都督同知张兴祖、康茂才、右丞薛显、参政傅友德诸将士等都到济宁草桥一带集结,以听候调发。”

不过徐达轻易就把乐安给拿下了,并且还击败了一路来援的元军。三月,徐达等师兵发乐安,他们开耐牢坡坝,引舟师,由郓城趋汴梁,以取河南之地。

就在徐达部向河南挺进的同时,邓愈进兵取唐州,元守将刘平章弃城遁;不久,邓愈军又攻克了南阳。当徐达部到达陈桥时(就是赵匡胤发动兵变的那个陈桥),一向敌视应天方面的左君弼等人迎降。

之前,元汴梁守将李克彝听闻徐达部将临,就招呼左君弼来商议道:“老兄你与大明几次交手,一定非常熟悉他们的阵势,如今我分一部分兵力给你,你与明军正面交锋,我再带一部分人马从敌人后方策应,你看如何?”

左君弼尽管顽固得很,但是他非常感念朱元璋前次归还他的老娘,再加自己此时已如丧家之犬,所以他早生出降附大明之意,因此他故意威吓李克彝道:“南朝军锋不可当。吾见其阵,辄胆落不能战,故奔投至此,况徐相国善用兵,所向克捷,君弼安敢受命?”

李克彝听后就被吓得没了主意,竟连夜驱军民逃走,左君弼等人则主动迎降。据《明兴野记》的记载,老左投降后没几年,就因触犯了法网被朱皇帝处死,尽管野记中说朱皇帝颇有点“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无奈。

四月,徐达等率步骑自中滦进取洛阳,就在当明军自虎牢关进至洛阳塔儿湾时,终于遭到了一次像模像样的大规模抵抗—元将詹同、脱因帖木儿以兵五万迎战,列阵于洛水之北十五里。

当明军列好队伍之后,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一仗的常遇春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早已将朱皇帝先前的叮嘱抛之脑后,只见他首先单枪匹马就突入了敌阵。元军二十名骑兵挺直了长槊来刺老常,常遇春先发一箭,射杀了其前锋,元军气势顿时就短下去一截;徐大将军怕老常吃了亏,赶紧乘势麾众而进。

就在双方激战、呼声动天地之时,突然南风骤发,兵尘涨空,日渐不敌的元军终于阵乱退走。明军一气追击了五十里,俘获无数。最后,脱因帖木儿收散卒走陕州,而察罕帖木儿之父、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鲁温则以洛阳向明军投降。随后,常遇春率兵至嵩州,元守将李知院迎降;冯胜、康茂才等取陕州,脱因帖木儿弃城遁去;傅友德取福昌山寨,元右丞潘莽儿降;不久,常遇春又拿下了汝州。

总之,河南一带形势大好,元朝各地官吏多有迎降者,明军战果累累。

不久,置山东行中书省,朱元璋调自己的心腹、江西参政汪广洋为山东参政,以翰林学士陶安为江西参政。

就在冯胜不断率部向西进军的时候,便接到了朱皇帝的一道敕谕:“如果你部攻克了潼关,就暂时不要再向西进攻了。今我大军方有事北方,宜选将留兵守关,以阻遏其援兵。你且率师回汴梁,朕将亲自前往那里同你们商议下一步进军的问题。”

其实这也是当初北伐方略里的应有之义,朱元璋只是又一次向冯胜重申了这一问题,怕的就是冯老二立功心切以至打乱部署。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皇帝本人要来了,这对于正在前线作战的明军将士可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当时,很多舆论都倾向于认为“君天下者宜居中土”以方便四方朝觐,汴梁又是北宋的故都,所以不少人都劝朱皇帝定都于此(在古代洛阳被视为天下的中心,地图都是如此绘制的)。这样一来,朱元璋既可以到汴梁同诸将会商下一步夺取元大都的行动问题,也可以借机考察一下汴梁的基本情况,且“汴梁一幸,足以聚中原之心”,从士兵到普通百姓,都会感受到朱皇帝的恩泽。

就在朱皇帝大驾行进汴梁的途中,冯胜部进兵潼关。本来李思齐、张思道二人准备驻兵潼关以抗拒明军,但是由于二人互相不够信任以至于战心不固,结果他们弃关而逃,明军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这处险要之地。冯胜遂率军入关,接着又派兵西至华州,元守将皆望风奔溃。

就这样,“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的行动目标都顺利实现了,下一步自然就是要直捣元都了。

这里还需要先说明的是,定都问题一直是大明与朱皇帝所面临的一大难题。

由于应天远在南方,它显然很难成为一个统一大帝国的合格的都城。不过汴梁也不合格,且不说当时河南一带由于战乱已破败不堪,汴梁四面地势开阔,除了黄河外基本无险可守;想当年,赵匡胤就很想迁都关中—但赵匡胤的迁都计划最终遭到了赵光义(宋太宗)等人的反对,赵匡胤只得无奈地说:“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宋史·太祖二》结果历史被他不幸而言中—所以见识非凡的朱元璋对定都汴梁也持了犹豫态度,最后他选择了折中。

当然,如果朱元璋执意要定都汴梁的话,他可以效法隋炀帝杨广。杨广定同样无险可守的洛阳为东都,却在洛阳四面大力开挖人工沟渠,以强化洛阳一带的防守。只是如此兴师动众既是暴政者的所为,而隋朝远迈汉唐的国力更非疮痍之后的明初可以比拟。

元大都不相信抵抗

就在明朝大军风卷残云之际,洪武元年三月的一天,朱皇帝驾幸奉天门,其间他乘兴与刘基讨论起了一些用兵之道。

朱元璋说:“敌在兵而制兵在将,兵无节制则将不任,将非人则兵必败,是以两军之间,决死生成败之际,有精兵不如有良将。”

刘基这回变聪明了,他竟称颂起了主子的不凡:“臣荷圣上厚恩,得侍左右,每观庙算,初谓未必皆然,及至摧锋破敌,动若神明,臣由是知任将在陛下,将之胜不若主之胜也。然臣观陛下常不拘古法而胜,此其所难也。”

看来老刘可能是真服气朱皇帝的军事天才了,朱皇帝于是更加得意了,他的实战经验毕竟太过丰富:“兵者,谋也,因敌制胜,岂必泥于古哉?朕尝亲当矢石,观战阵之事,开阖奇正,顷刻变化,犹风云之无常,势要在通其变耳,亦何暇论古法耶?”用兵就是应灵活应对,不拘泥于兵法教条。

四月,元国子祭酒、孔子后人孔克坚、孔希学父子来应天朝见,这于大明王朝而言可谓是一件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事件,表明朱皇帝的正统地位已经被读书人基本认同和接受了。

五月,徐达自洛阳进至陕州,冯胜向他请求增兵以守卫潼关,徐大将军批准了此事。之后,徐达又让人给王保保捎去了劝降信。这一次,四面楚歌中的王保保有些服软了,他不得不权宜一下,于是派遣尚书蒋也先、参政温某自太原以马三匹、白金二铤向徐大将军示好,徐达收下了马,但把钱给退了回去。

五月下旬,朱元璋的车驾终于到达了汴梁,接着朱皇帝就宣布改汴梁路为开封府;之后,又下诏置中书分省于汴梁,以中书参政杨宪署省事。祖籍山西的杨宪当时可谓是朱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儿,也正因为他的炙手可热、树敌太多,后来也终于令其最先成为被皇权牺牲的人。

听说皇上来了,常遇春、冯胜赶紧到行在谒见,朱皇帝慰劳他们道:“大将军与将军率师北征,不逾年平齐鲁,下河洛,亦甚劳矣。”

常遇春当即表态:“此皆陛下威德所致,臣等奉遵成算,得效驱驰,臣等之幸也。”可能武勇的人的确是服膺那些智勇兼备之士吧,老常的忠诚不可能是无来由的。

常遇春很快就回到了前线,何文辉这一次被从福建召回,又一路跟随养父来到了河南,这时作为心腹的文辉就被任命为了河南指挥使,相当于河南军区的司令。

六月,徐达也赶来朝见皇上,朱元璋自然也先是一番慰劳:“将军率师征讨,勤劳于外,古人所谓‘忠尔忘身,国尔忘家’,诚将军之谓也。朕闻河朔之民,日夕望吾师至,将军宜与诸将乘时进取而安辑之。朕观天道人事,元都可不战而克,大丈夫建功立业,各有其时,揆时之会,不失事机,在将军等,勉之。”

朱皇帝早已预见到元都可不战而克,此时他更坚定了这一想法,也由此可见其当初制定的北伐方略是何等高明!徐达也是一番推谢,没一会儿就退出去了。诸事都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朱元璋又把徐达叫了过去,问他道:“今取元都,计将安出?”

徐达回答说:“臣自平齐鲁,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徒为观望,今潼关又为我有,张思道、李思齐失势西窜,元之声援已绝,臣等乘势捣其孤城,必然克之。”

这时朱皇帝命人摆出了一幅大地图,然后比画着地图对徐达道:“你所言甚是,不过北土平旷,利于骑战,我们不能不有所准备,最好先选一副将为先锋,你再亲率大军水陆并发作为后援。从山东缴获的粮食可以直接北运,一旦咱们直捣元都,他们外援不及,内自惊溃,这样就可以不战而下了。”

拿下元大都看来是无异议了,不过徐达这时又提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臣考虑着进师之日,元帝将会北逃,这样他就会给咱们留下后患,那么咱们是否应该派兵追击他们呢?”

这一次,朱元璋体现出了自己作为胜利者的宽容和得意,虽然此时赶尽杀绝对于大明还是相对有利得多,但他看到了“天命”,所以才对徐达这样说道:“元起朔方,世祖(忽必烈)始有中夏,乘气运之,盛理自当兴,彼气运既去,理固当衰,其成其败,俱系于天。若纵其北归,天命厌绝,彼自澌尽,不必穷兵追之。但其出寨之后,即固守疆圉,防其侵扰耳。”

历史证明,朱元璋此时把大敌蒙古及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想得有些简单了!他在与游牧民族打交道方面,毕竟还缺乏经验。假使果真生擒了元顺帝父子,也许将会是另一番局面,但是估计此举是很难实现的。

徐达告辞了皇帝,到了驻地洛阳又招常遇春等一干人来商议进兵之事。这之后不久,都督同知冯胜被任命为征虏右副将军。

七月,河南地区已基本平定,朱元璋亲自画了一幅进军大都的阵图,他一面派使者将图交给徐大将军,一面又令各卫粮船俱赴济宁馈运。随后他又敕谕徐达道:“将军驻师河洛,养锋蓄锐,经营布置,已见功绪。今军中士卒,皆贾勇思奋,况秋气已近,粮饷粗足,乘机进取,维其时矣。宜调益都、徐州、济宁诸将,各将精锐,悉会东昌,以俟征进。”

这等于是命令徐大将军北进,此时徐达已令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师自陕州北渡黄河,进取(今山西)安邑等县,以配合东线取大都的行动,不久安邑、夏县皆降。

布置好了任务,朱元璋就该回去了,徐达等自陈桥入辞。朱皇帝临行前又勉励了他们一回,既要他们爱护百姓,也要他们善待元室宗戚。诸将一直回答道:“主上爱民若此,吾属敢不敬承。”

朱皇帝命冯胜留守开封,接着徐达便传檄都督同知张兴祖、平章韩政、都督副使孙兴祖、指挥高显等将益都、徐州、济宁之师,沿大运河北上;又命处于河南地区的右丞薛显、参政傅友德、左丞赵庸、平章曹良臣、俞通源、都督副使顾时、右臣梅思祖各领军卫,分布士马北渡黄河。两路并发,向元大都挺进。

闰七月,徐大将军亲率麾下将士由开封北渡,徇取河北州县。当时因为兵革连年,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在相继拿下彰德、磁州、邯郸、乐广等地后,徐达又很快率军进至山东临清(临近大运河的重镇)。在临清,徐达一面遣人诣东昌,催促张兴祖等前来会师;一面又传檄守乐安指挥华云龙将兵从征。傅友德受命开道以通步骑,顾时受命疏浚运河以通舟师。

不久,常遇春攻克了临清北面的德州,在临清会齐后的各路大军便北上德州,又一路拿下河北的长芦、清州、直沽等地。直沽就是今天的天津一带,在这里明军还俘获了元军的七艘海船。

接着,明军在直沽地区的海河上架设了浮桥以方便大军通过,徐达又令常遇春、张兴祖各率舟师并河两岸的陆路部队分向东、西进发,常遇春西进大都,张兴祖则东向去封锁海路。

当时,元丞相也速等正受命捍御海口,当明军将要到来时,也速等竟望风奔遁,这一下子就断绝了元顺帝从海路逃亡的希望,元都于是大震。

当明军主力到达大运河西面的务元时,元平章俺普达朵儿只进巴率兵迎战,结果被击溃。明军随即进兵至大都的东面门户通州一带,徐达扎营于运河东岸,常遇春扎营于河西岸。

此时,元国公知院卜颜帖木儿等率兵出都城又来迎战,结果被常遇春击败。第二天清晨大雾,徐达令郭英以千人埋伏道旁,郭英则自率精骑三千杀到通州城下,元国公五十八(人名)率万名敢死队分两翼迎击。双方激战了一阵后,郭英佯装败退,元军追奔而来,结果遭到了伏兵的截击,被歼数千人。

到次日晚上,明军在徐达的率领下便顺利进占了通州城,元国公五十八遁去。当得知四十里外的通州被占的消息后,“是夜三鼓,元主及其后妃、太子开建德门北走”《明太祖实录》卷三十三,不战而逃的元顺帝的“顺”字就是打这里来的,这是明朝为其不抵抗行为而议定的尊号,元朝方面本称其为“元惠宗”(庙号)。

这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是洪武元年(1368)闰七月二十七日,它象征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元王朝在中原统治的正式终结,比如《续资治通鉴》就是至此处终结的。

也许有人会问了:在明军的北伐过程中,难道元顺帝只是坐以待毙吗?他就没有采取过任何补救性措施吗?显然,虽一味玩乐但本性聪明的元顺帝也感到了危险已迫在眉睫。

就在王保保于七月间成功地杀掉貂高、关保后,顺帝就坡下驴,他又把皇太子拉来当替罪羊,还下诏撤销大抚军院,恢复了王保保的中书左丞相等官职。于是,此时的顺帝一面命王保保带兵从河北南下,一面又令中书右丞相也速带兵进驱山东;另外,他又命陕西行省左丞秃鲁出潼关,李思齐带兵出七盘、金、商等地(进犯湖北)。

顺帝要求“四道进兵,犄角剿捕,毋分彼此”,但是秃鲁与李思齐根本不理皇帝那个茬儿,仍然按兵不动。也速虽受命进军,但在明军的打击下已溃不成军;王保保倒有心南下,也有所准备,但他眼见陕西方面无所动作,又一听也速那边败了,结果只得退保山西太原的老巢。

在元朝外无应援的情况下,八月初二日,明军进占大都城,擒杀了元监国宗室淮王帖木儿不花及太尉中书左丞相庆童等一干人,还俘获了元“宣让镇南、威顺诸王子六人及玉印二、成宗王玺一”。除了财物一概封存外,元故宫也得到了监护。第二天,徐达又命薛显、傅友德等人“将兵侦逻古北诸隘口”,以把好大都的北面门户。

不得不说,自五代时石敬瑭将幽、云地区割让给契丹以后,直至此时,中原王朝才又得已以武力收回了这一作为中原屏蔽的重要地区,“若夫燕、云割弃四百余年,石晋以来,复还版图”!这不仅是朱明君臣的非凡功绩,也体现了其“王者无外”的大一统气魄!

元顺帝是由居庸关逃到上都(开平)去的,那里更靠近他的老家。但是,据说此前顺帝曾有过逃往耽罗的计划,这个耽罗就是今天韩国著名的旅游胜地济州岛,因为当时的高丽是元朝的“内属国”,曾与元朝宗室联姻,且一度受到元朝严密控制。

对于过惯了安逸生活的顺帝,他当然是不情愿回到大漠去喝西北风的。就在三年前,他还曾派出枢密院副使帖木儿不花镇守耽罗,两年后又将一批御府金帛运到那里收藏(有点像蒋介石),并命工匠去那里营造宫殿。但是,当进展神速的明军控制了水路、海路后,眼见通往辽阳的陆路又极不安全,顺帝才算是绝了去耽罗的念头。

不过,朝鲜半岛当时已经趁元朝势衰之际摆脱了其控制,不仅停用了至正年号,而且还与元朝纷争不断;况且济州岛地近日本,也极不安全,所以去耽罗的想法本来就不怎么靠谱儿,顶多是个权宜之计。

此前,虽然众宗室、大臣极力劝说顺帝在大都死守待援,但皇帝仍然一意孤行,致使大都留守将士毫无战心,不到半天工夫就让明军由东面的齐化门(即朝阳门)攻入了城池。

回顾元朝的辉煌历史,蒙古人以其战争成本超低、军事技术一流等独特优势,从而建立起人类历史上疆域空前辽阔的元帝国与四大汗国。四大汗国名义上又是臣服于元帝国的,因此也就可以说元朝乃是世界历史上空前的超级大帝国(后来的大英帝国略可与之匹敌),起码是中国历史上旷古未有的头号大帝国,可谓“大元至大古今无”。

元朝“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东,南越海表”, “东、南所至不下汉、唐,而西北则过之”,而且元朝之强大国力也是不难想见的:“元有天下,其疆域之袤,海漕之富,兵力物力之雄廓,过于汉唐。”魏源:《元史新编》只是可惜在征伐日本时运气太背,不然就可能改写日本史乃至东亚史了。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元朝还另有一大区别于其他中原王朝的特性,那即是其起于大漠,那里是中原王朝的势力很难到达的地方。因此,尽管大明结束了元朝在中原的统治,但他们与明朝分庭抗礼的统治权威及强大势力还在,所以其结果只是形成了一种暂时性的类似南北朝对峙的崭新局面,直到后来在明朝的不断打击下其内部才分崩离析。

“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既要肃清中原一带的各种残余的敌对势力,扩大和巩固明朝占领区;又要竭力防止蒙古人的反扑,初创的大明王朝显然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险胜王保保

尽管在开封建都的条件不是很理想,但是朱皇帝又不想偏安一隅,所以为了有效地过渡一下,他便于这年八月初一下诏宣布实行两京制:以应天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天子于春秋往来巡狩。

在这份诏书中,朱元璋指出了在开封建都的必要性:“朕惟建邦基以成大业,兴王之根本为先;居中夏而治四方,立国之规模最重”, “朕观中原土壤,四方朝贡,道里适均,父老之言,乃合朕志。”实际上这还是传统的中心主义在作祟,各地的不同发展情况本应决定国家该有所侧重。

就在这时,御史中丞刘基突然上书请求归还乡里,朱皇帝许之。作为江浙派精神领袖的老刘这一走,那可是非同小可的,这将使得朝廷各派势力更加失衡,尤其是江浙派与淮西派之间。江浙派主要是指以江浙出身的文人为主体的文官集团,他们真正的主脑是杨宪等人,群而不党的刘基事实上也看不惯杨宪的所作所为;淮西派则主要是指以淮西地区出身的武将为主体的勋贵集团,在朝廷里也有一帮文官势力,他们的前后主脑是李善长、胡惟庸等人,严格说来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廖永忠等人都不在其中,甚至廖永忠还想与杨宪联合。杨宪及其依附者与李善长、胡惟庸等人主要是在朝廷内部进行争权夺利,对于军事方面尚有所顾忌。

刘基的走明显不是单纯的撂挑子,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就在上次朱元璋北巡的时候,朱皇帝特命丞相李善长及刘基等留守京师。其中,朱皇帝让老刘专门负责“督察奸恶以肃辇毂,虽(皇宫)内府之事,亦宜纠举”。刘基一向为人刚直严厉,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犯到他手中,他就绝不会姑息—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因为官场上根本容不下这种原则性太强的人!

中书都事李彬一向窃弄威福,当他的奸事被刘基发觉后,老刘便将他下狱治罪。李彬平素依附李善长,所以老李不能不私下里向老刘求情,但遭到了刘基的断然拒绝。当时天旱,李善长等正准备向天祷雨,这时朱皇帝批准诛杀李彬的函件也正好送达。

眼见老刘立刻就要将李彬明正典刑,老李于是不满地说道:“今欲祷雨,可杀人乎?”你不怕冒犯了上天吗?

刘基则生气地回道:“杀李彬,天必雨!”遂斩李彬,为此老李算是恨透了让自己颜面扫地的老刘。

由于刘基得罪的人很多,所以很多人都向皇帝投诉老刘;老李也对朱皇帝说老刘专恣,且极欲罢黜而后快,但心如明镜的朱元璋仍未有所动摇。不过这时刘基的老婆死了,他又感到在朝廷中的压力甚大,所以竟主动向朱皇帝告归乡里,朱皇帝只得应允,也算是暂时平息一下公愤。老刘临走时还给朱皇帝留下了一句话:“王保保未可轻!”

此时的朱元璋对于吏治还算不上太严厉,毕竟这时的工作重心还在北伐上面,但他也明白吏治的极端重要性。因此,到了这年十一月时,朱皇帝又以手书召刘基回京,在信中朱皇帝首先提及了老刘的非凡功绩:“前太史令、御史中丞刘基世居括苍,怀先圣道……从朕于群雄未定之秋,居则匡辅治道,动则仰观天象,察列宿之经纬,验日月之光华,发纵指示,三军往无不克……”

朱皇帝更感念老刘是同自己同患难过来的,像鄱阳湖激战时,如此危难之际,两人都始终待在一起,“岂非同患难者哉?今秋告以失伉俪,携幼子还闾里,久而未至,朕心缺然。今天下一家,尔当疾至,辅成治功,庶不负昔者多难之相与,特以手书谕意,命驾一来,良慰朕心。”《明太祖实录》卷三十六

很显然,此时的朱皇帝还没怎么学会忘恩负义,再说他也正是用人之际,他当是发自肺腑地希望大伙都能够始终一条心,为大明的辉煌事业而共同奋斗。最后,刘基也就乖乖回来了。

八月中,朱元璋决定再次北巡开封,临行前他不忘告谕六部官要对已被收编的元朝故吏一视同仁。

其中道:“自古帝王肇造之初,所用人材,率资于前代,如汉、唐、宋、元,皆用秦、隋、五代、宋、金旧人。朕始定中原,卿等多前代良材,悉归于朕,既设六部,选任卿等,各任其事。凡铨选、钱谷、典礼、军政、刑名、役作等事,须用心经理,勿但委人。盖任人弗当,不能无失。朕将北巡,卿等留守京师,宜体朕意,以供厥职,毋或废怠。”

不久,朱皇帝又下令大赦天下。就在这时,徐达派人送来了极尽溢美之词的《平元都捷表》:


五百年而王者兴,仰圣人之在,御大一统而天下治;际景命之维新,尽驱胡虏之膻腥,诞布幅员之声教,乾坤清肃,日月光明……

奉宣德威,以安黔黎,尽收图籍而封府库,列郡之讴歌四集,百年之污染一新。驱驰虽效于微劳,方略实遵乎成算,所以聿彰鸿裂,耆定武功,东沧海而西昆仑,南雕题而北穷发,无有远迩,莫不尊亲,玉帛会,车书同,兴太平之礼乐,人纪修,风俗变,正万世之纲常。


于是群臣一致上表称贺,后来连夏主明昇听闻到明军攻克元都的消息,也遣使来贺。朱皇帝一面下诏改大都路为北平府,诏大将军徐达置燕山等六卫,以守御北平;一面令去开封的车驾启程。

前者徐达也已遣故元尚书九住往太原告谕王保保,但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于是,朱皇帝又下诏以御史大夫汤和为偏将军,与平章杨璟俱从大将军徐达征山西。杨璟此前已从广西归来,而汤和因为当年海多飓风的缘故,海道运粮成果很不理想,所以也很快被召回了京师待命。

不久,徐达遣薛显、傅友德、陆聚等将兵略山西大同,由于大同地近塞北草原,所以在取得一些战果后傅友德等人便退了回来。朱皇帝到达开封后,又命留守开封的冯胜率兵由河南北上,以钳形攻势配合徐达的主力军进取山西(冯胜由南向北,徐达由东向西)。

九月,置大都督分府于北平,以都督副使孙兴祖领府事,升指挥华云龙为分府都督佥事。几天后,徐达便遣副将军常遇春、参政傅友德等率兵发北平,开始攻取河北其他未下地区。十月,朱皇帝的车驾发北京,还京师。

就在常遇春等人相继拿下河北的保定府、中山府、真定等地的同时,冯胜、汤和所统率的明军已沿太行山一路攻打到了山西泽州。

泽州元守将平章贺宗哲、张伯颜等引兵遁去,明军于是顺利占领了泽州,并留兵戍守。不过就在这不久,北伐以来几乎一路绿灯明军开始遇上了强敌,他们开始认真领教了元军的战斗力—既而王保保部将平章韩札儿、毛义等以马步兵来攻夺泽州,平章杨璟、参政张斌等前往增援,双方遭遇于韩店一带,经过一场激烈的大战,毫无思想准备的明军最终失利而退。

不过明军总体上还是占有相当优势的,随后冯胜、汤和率军取潞州。而到了十一月间,徐达也已率兵发北平,进取山西,右丞薛显等从征。薛显在石州大败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等人,脱因帖木儿遁去。随后,徐达等师度固关,至平定州;徐达又令薛显取乱柳寨,不克而还。徐达进次新兴店等地,中途还俘获了太原侦骑十五人。

到了这年的十二月,徐达一面分兵扼榆次,一面向王保保的巢穴太原挺进,一场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起初,顺帝北奔时便遗命王保保夺回大都,因此就在徐达等进军山西的路上,王保保也已率主力出雁门关,准备由保安州经居庸关攻取北平。王保保的如意算盘可能是围魏救赵以调动明主力军回援,如此自己就可以以逸待劳,发挥自己的骑兵优势,痛击明军于归途中。

当徐达听闻到王保保的异动后,于是对诸将们说道:“王保保率师远出,太原必虚,北平孙(兴祖)都督总六卫之师,足以镇御。我与尔等,乘其不备,直抵太原,倾其巢穴,则彼进不得战,退无所依,此兵法所谓‘批亢捣虚’也。若彼还军救太原,则已为我牵制,进退失利,必成擒矣。”你围魏救赵,我也围魏救赵,关键就看谁的“赵”更坚挺。

徐达这一招有点釜底抽薪的意思,对此诸将是表示赞同的,于是徐达引兵直驱太原。身在保安州的王保保得悉徐达的动向后,既忧虑北平的坚固防守,又唯恐巢穴不保,所以只得下令回师还救太原。双方很快就相遇于太原城下,王保保军其锋甚锐,常遇春便与徐大将军商量道:“咱们的骑兵部队虽然到了,但步兵主力还在后面,暂时还不能与敌人决战。依我看,咱们不如派出精兵夜袭敌营,敌众一乱,咱们正可乘机捉拿王保保!”

此招虽险,但还值得一冒,且情势紧急,徐达于是采纳了这一建议。不过,就在明军准备乘夜劫营之时,王保保部将豁鼻马却偷偷派人来约降,且请为内应。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有敌人请降自然不能轻易相信,但也应有所积极的表示。就在未通知豁鼻马的情况下,徐达于是遣兵夜袭敌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大意轻敌、爱学习的王保保正点着蜡烛坐在帐中读书,还有两位童子在一旁侍候着。待他听到外面一阵骚乱之声,他就敏锐地觉察到一定是明军杀来了。王保保仓促之间还摸不清详细情况,不知应该出去应战与否,但敏锐的直觉令他感到了不测。三十六计走为上,结果他匆忙之间只穿了一只鞋子,就抄到自己的大帐之后,骑上自己的坐骑竟带着十八位骑士开了溜儿。

第二天清晨,豁鼻马派他的儿子来向徐达申明正式投降之事,徐达等勒兵进营于太原城西,豁鼻马则以其将校降,共得兵四万人、马四万余匹。

明军就这样以迅雷之势取得了太原之战的巨大胜利,王保保先是逃奔大同,后在常遇春等人的追击下不得不远走甘肃。被王保保扣押了很久的明使汪河也得以平安归来,此人颇知王保保虚实,所以明军在山西的攻势更是如鱼得水。

就在徐达部攻克太原之后,冯胜、汤和部也是一路连战皆捷,他们下平阳、克绛州等,至此山西全境已基本收入大明囊中。杨宪祖籍山西,他又是朱元璋的得力干臣,所以朱皇帝便把他临时派到了山西参政的任上,以稳定大局。

拿下山西的硕果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的,但起码后勤较先有了保证。因为当时就整个北方而言,山西地区受战乱的破坏程度是最小的(包括后来“靖难之役”带给华北地区的巨大破坏);山西当时由李察罕、王保保父子经营多年,这里既显得相对安定、富足,也涌入了大批移民,致使山西成了元末明初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之一。故而,为了巩固新政权及恢复民生、发展经济,从洪武初年至永乐十五年,半个世纪中政府便专门组织了八次大规模的移民活动—“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洪洞大槐树”是移民的主要集结地)由此,山西几近一度成为我们整个民族共同的根。

不久,徐达就又派遣平章俞通源召冯胜等以兵会集太原,商议下一步进取关(中)、陇的大计。随后,守卫河南的何文辉也被徐达召到了太原。

需要先说明的是,当时的关、陇地区分别为陕西行省与甘肃行省所在。陕西行省的范围与今天的陕西差不多,甘肃行省则包括了今天甘肃、宁夏的大部,及内蒙古的一部分。另外需要再说明的是,当时的整个东北地区属于故元辽阳行省,今蒙古国则属于故元岭北行省。

转眼就到了洪武二年的春天,冯胜、汤和等部相继到达太原。就在这时,朱皇帝的敕谕也送达了太原,其中道:“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今我朝之名世,非尔等何人哉……近者,大夫汤和定浙左,平闽中;平章杨璟靖湖湘,定广西,班师还朝,未曾定赏,为大将军等灭胡未还故也。于是再遣各官从大将军征进,以汤和为偏将军,杨璟听调,其璟兵出泽(州)趋潞中道,与贼相拒,虽少算以累军,此亦古今兵家常事耳,又何虑焉?太原之捷,皆得此为犄缀,以分其势,可不奇乎?今定右副将军冯宗异居遇春之下,偏将军汤和居宗异之下,偏将军杨璟居和之下,协力同心,剪除余虏,勿以细巧虑朕之所见也。倘朕法有未当,调度未周,尔等慎勿执一,更审而行之。”

很显然,朱皇帝也是有心勉励大家再接再厉,还鼓励大家要随机应变。对此徐达是非常明了的,他随后就给守卫陕州、潼关的都督同知康茂才等人吩咐道:“陕州、潼关,三秦门户,二将军扼而守之。李思齐、张思道如穴中鼠耳,可坐而制,若其来寇,慎勿与争锋。盖军旅多虞,胜负难必,但厉兵积粮,严为守备,俟大军至日,当勠力取之。”

在夺取了大同等地以巩固后方、又分派了兵力把守好各险要之后,洪武二年二月,徐达即派常遇春、冯胜等西渡黄河入陕西,自己则于三月间亲率大军自蒲州渡河南下,由潼关附近的栎阳、鹿台一带入陕,明军这一次采用的仍然是钳形攻势。

就这样,大明军队席卷关、陇的战争也由此揭开了序幕。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这正是他们以热血豪情书写历史的传奇时刻,是英名垂诸不朽的光荣时刻!

连翩西北驰

一个新兴的中央王朝崛起以后,它就需要得到周边国家或民族的认同,从而建立起自己的朝贡体系,尽管实际上每每都是倒贴给人家,以照顾自己的颜面。明朝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在迫使外邦承认自己的老大地位的同时,也可以求得地区的相对安宁与稳定。

就在洪武元年底,有鉴于高丽在东北的不安分表现,朱皇帝便特意给当时的高丽国王写了一封信,让对方看清形势,既不要再响应蒙古的号召,也不要打中国的主意。很快,高丽方面就有了积极的回应。但后来高丽方面仍继续执行依附北元的政策,并一度向东北地区扩展势力,致使明廷与其断绝往来,直到高丽大将李成桂也实现改朝换代。

接着,朱皇帝又颁诏于安南,向对方宣示了自己新的老大地位。占城、爪哇等后来也遣使送去了玺书,与这些国家的外交关系还算比较顺利。

不过,令初安的大明王朝非常头疼的问题之一,就是倭寇在沿海地区的不断袭扰,这已经是自元末以来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了。比如倭寇于洪武元年曾“入寇山东海滨郡县,掠民男女而去”;另外,他们还与张士诚、方国珍等部的残余势力相勾结,不断寇掠东南沿海地区。

于是,朱皇帝便又遣使赐日本国王实际为“皇帝”(后来称“天皇”),但在中国看来,天无二日,日本首脑只配叫“王”。玺书,其中道:“诏书到日,如臣,奉表来庭;不臣,则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应天休;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扬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岂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图之。”要对方严厉约束海盗行为,否则后果自负。

日本当时的情况其实是很复杂的:12世纪末,日本进入了由武家统治的“幕府”时代,天皇开始不享有实际的统治权。1331年,后醍醐天皇想要亲政,于是组织了一场武装对抗镰仓(地名)源氏幕府的战争;幕府方面派出了源氏宗族的旁支首领足利尊氏予以反击,不想足利反而加入了天皇一方,由此推翻了镰仓幕府。1336年,后醍醐天皇与足利尊氏决裂,他在奈良南面山区建立了一个与足利幕府相抗衡的南朝,这个朝廷一直持续到了1392年(洪武二十五年),直到天皇被说服返回京都。

明朝初年正是日本南北朝分立的时代,所谓的“倭寇”便是日本内战中的失意流散者,他们在国内很难立足,不得不依靠四出劫掠为生,而中国就成了他们的主要目标(明末时日本进入战国时代,倭寇的大量出现也是日本内战的结果)。当时的日本国王(后醍醐天皇)的权威有限,即使他有心也很难制止倭寇行为,何况此举实在是有利可图,日本政府也不想断了财路,所以态度一直比较暧昧。另外,由于元朝对日本的多次入侵,使得日本方面对于中国很不信任,以致明使连连被杀。最后,朱元璋认为日本方面“虽朝实诈”,故而一度与其断绝了外交关系。

除了一面将日本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外,明朝方面只得看紧自己的门户,加大对于倭寇的防范、打击力度—明初“海禁”政策的确立就与此有直接关系,这一点我们需要到后面细说,因为“海禁”对于中国历史的影响比较重大。

不管是想求得外邦承认,还是想获得国家安定,自然都缺少不了强大武力的保障。

就在明廷下诏修《元史》之际,洪武二年三月,徐达部挺进了陕西的奉元路。先前,元陕西行省平章李思齐据凤翔,副将许国英、穆薛飞等守关中;张思道与孔兴等驻鹿台,以拱卫奉元。可是当他们听到明大军入关的消息后,张思道等竟于明军到达的三天前逃窜。

于是,徐达遣部将率轻骑直捣奉元,而他自率大军跟进。后来奉元不战而克,遂改奉元路为西安府。当时关中饥荒严重,朱皇帝下令赈济民众,一时间民心大悦。

北路的常遇春、冯胜进取(西安西北方向的)凤翔,李思齐惧,竟率所部十余万西奔临洮,凤翔也得不战而克。随后,徐达令各卫军士造咸阳桥,以都督耿炳文守陕西,自己则带兵趋凤翔与常遇春等会师。

四月,徐达在凤翔会诸将,商讨大军的下一步行动方向。很多人都认为张思道之才不如李思齐,应该先行攻打张氏所盘踞的庆阳(在凤翔北面),然后再从陇西攻打李所盘踞的临洮(在今甘肃中部)。

但是徐达则认为:张思道“城险而兵悍,未易猝拔”,而“临洮之地,西通蕃夷,北界河湟,我师取之,其人足以备战斗,其土地所产足以供军储”,拿下临洮的战果是非常丰厚的(看来当时的甘肃一带远不像今日如此贫瘠);而且大军围攻陇西,如果李思齐向西逃到胡人地区,那么他不久必然会束手就降,“临洮既克,则旁郡自下”。

诸将认为大将军的判断有理,于是徐达命汤和等留守,大军则移师趋陇州。就在这时,朱皇帝的使节到了,朱元璋的意思是让常遇春率一部人马回师北平。

之前,元将也速以兵万余进犯通州,通州守将以千余兵力智胜敌人,也速逃窜。随后,又有消息说残元要大举入寇北平一带,所以朱皇帝才遣使驰报常遇春等,令其率所部兵还北平,并伺机攻取迤北余寇。

也是在这时,朱元璋听闻说先前被他放归的那个纳哈出拥兵据辽阳在今辽宁辽阳,当时也是辽阳行省的省会所在。,已经成为大明的东北边患。于是他一面致书顺帝,让对方安分守己,承认既成事实,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扑;一面他又致书纳哈出道:“将军昔自江左辞还,不通音问十五年矣。近闻戍守辽阳,士马强盛,可谓有志之士,甚为之喜。兹因使通元君,道经营垒,望令人送达,所遣内臣,至将军营,即令其还,书不多及。”

虽然朱皇帝没有直言要纳哈出归降的意思,但他既向元顺帝表达了明确的和平态度,自然也希望纳哈出能够念及旧情、看清形势。不过,他需要给纳哈出时间,而这一给就是近二十年。

徐达率部一路进展顺利,当冯胜率师至临洮时,灰心丧气的李思齐只得举手投降。后朱皇帝任命他为江西行省左丞,食禄而不之官,但后来还是让他派上了用场。

当然,这也离不开朱皇帝此前给李思齐的那封招降书,朱元璋承诺,如果李能够“去夷就华”,自己必“当以汉待窦融之礼相报”。李思齐见到朱皇帝的降书后,已经有了要投降的意思;但是他的养子赵琦等人哄骗着要他西入吐蕃,李思齐一时犹豫,这才由凤翔逃奔至临洮。后来,赵琦等人“私窃宝货妇女,避匿山谷间”,李思齐眼见人财两空,才不得不向冯胜投降。

陇西地区眼看将要被平定,这时就有部将向徐大将军建议:将所下州县的羊马搜掠一空,以供军用。徐达自然不同意这个馊主意,他说:“西北之民,素以畜牧马为生。咱们今日奉命吊伐,本以安民,若尽括其所资,彼将何以为生?”徐大将军的觉悟就是比一般将领要高,也更能体会朱元璋的心思。

当临洮的捷报送至朱皇帝处时,他便遣使指示徐达道:“将军提师西征,所至克捷,今李思齐又纳降矣。但未知庆阳、宁夏攻取如何,张思道兄弟多谲诈,若其来降,宜审处之,勿堕其计也,军中之事,尤宜慎之。”不过朱元璋的这一提醒却未能引起徐达的充分重视。

五月,朱皇帝遣使持诏谕吐蕃,但吐蕃未即归命,朱皇帝又遣陕西行省员外郎许允德往诏谕之。

当明军移师攻取庆阳时,张思道(张良弼)的弟弟张良臣向明军投降。不过当徐达很快又率军进取平凉、泾州一带时,张良臣则趁机再据庆阳进行反叛。

先前,盘踞于庆阳的张思道听闻明军已克临洮,恐慌之余便逃到了宁夏,但他却把一向骁勇善战、军中呼为“小平章”的弟弟张良臣与平章姚晖留下守庆阳。可是令逃到宁夏的张思道没想到的是,他的老仇家王保保却抄了他的后路,将他们一干人给控制了起来。张良臣眼见哥哥被抓,又见明使来招降,心一横竟投了降。可是没想到这个反复无常的张良臣很快就反悔了,他哥哥那边也无大碍,所以当薛显等人带着骑兵五千人、步卒六千人赴庆阳进行受降仪式时,张良臣竟率部出其不意地杀向明军,结果明军被打散,连薛显本人也受了伤。

到此时,徐达才不得不佩服起皇帝陛下的英明,他于是对诸将说道:“上明见万里外,今日之事,果如前日所谕。然良臣之叛,只取灭亡耳,当与诸公勠力翦之。”《明太祖实录》卷四十二

冯胜、傅友德等听闻到张良臣反叛,便率师自临洮至泾州,汤和也率所部来会。为了防止张良臣到处煽惑为乱、结连声援,徐达便先派人抄了庆阳的各出入之路,其中俞通源将精骑略其西,顾时略其北,傅友德略其东,陈德略其南。

徐达则亲率主力围攻庆阳城,不过这可是一个硬钉子,攻下它的难度不下于当初的庐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