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原来很有趣大全集(超值白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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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从奴隶到大汗,努尔哈赤的奠基路

从帐下奴隶到开国之君,从十三铠甲到千军万马,努尔哈赤用44年的时间完成了人生的蜕变。44年里,他是历史航船的舵手,斩冰破浪,激荡烟波,统建州,并海西,收野人,灭叶赫,结束长期以来女真各部落之间的混战,打造出一支足以与明朝相抗衡的锋利长矛。

爱新觉罗氏的始祖传说

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建州左卫苏克素护部赫图阿拉城(后改称兴京,今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县)中传来一声新生儿响亮的哭声,他的父亲、大明建州左卫指挥爱新觉罗·塔克世为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取名努尔哈赤。赵尔巽等在《清史稿·太祖本纪》中一本正经地写道:“(努尔哈赤)孕十三月而生。”也就是说其母是怀孕十三个月方才生下他。

在满语里,努尔哈赤为“野猪皮”之意。虽然这个名字不怎么雅,但也能看出爱新觉罗家族那种剽悍的性格。爱新觉罗为“像金子般高贵神圣的觉罗族”之意,“爱新”意为“金子”,“觉罗”是地名,在今天黑龙江省依兰一带,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祖先最早居住的地方。

作为一朝的开国之君,努尔哈赤的祖先自然也要找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祖辈生活在辽东地区的爱新觉罗氏为满族(满族旧称为满洲族,辛亥革命之后方才改称为满族),不像汉民族那样历史悠久,名人辈出,不愁认一个强大点的祖宗。满族人的前身是女真,女真的前身是黑水再往前推,推到头也不过是夏商周时期的肃慎。加之在努尔哈赤之前,满族人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无法证明祖上曾经出过声名显赫的人物。清王朝又是取代了汉民族的王朝而建立,没法像李唐那样借光。思来想去,还是要从民间传说入手,去寻找一个能够让后人信服、能够赢得后人崇敬的祖先。这便是民间传说中诞生于长白山上的清始祖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

很久以前,东北长白山上有一座布库里山,山上有一个湖泊,叫布勒瑚里湖。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天宫里的恩古伦、正古伦、佛库伦三位仙女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到凡间去玩玩。于是,她们想办法躲过了天庭守卫的法眼,偷偷溜到人间,来到布勒瑚里湖畔。

湖水分外清冽晶莹,对三个终日闷在天庭的仙女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合计一番,她们决定在湖里先洗个澡。

正在三位仙女玩得开心之时,一只喜鹊飞了过来,在三仙女中最小的佛库伦头上久久盘旋。佛库伦感到很奇怪,伸出手去想要摸摸这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喜鹊。但没想到,喜鹊将口中衔着的一枚朱果吐到了她的手中,随后长鸣而去。

喜鹊留下来的这枚朱果色泽红艳,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让佛库伦爱不释手。见两位姐姐有穿衣服离开的意思,就忙把朱果放在嘴里,匆忙着衣。忙中出错,佛库伦一不留神把果子囫囵吞进肚里。没过多大一会,佛库伦便感到有小腹下坠的异状,心知自己这是怀孕了。当两位姐姐要飞走时,自己的身体却沉重不堪,无法驾云飞升。

两位姐姐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安慰她道:“我们早已长生不老,时间的流逝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你就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等身子轻了再飞回去也来得及。”

就这样,佛库伦独自一人留在了布库里山上。

没过多久,一个长相奇异的男孩呱呱落地,生下来就会说话,迎风就长,没用多长时间,便长大成人。佛库伦给他起了个名字: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将自己的身世和他的诞生经过详细地讲与他听,并告诉他:“你是上天安排出生的人,你的使命就是平息天下的战乱。现在,你沿着这条溪水一直往下游,那里有你成名立业的地方。”说完这番话,佛库伦便消失不见了。

布库里雍顺划着母亲留下来的一叶独木舟,顺流而下,来到长白山东南一个叫鄂谟辉的地方,在溪水边用柳枝和野蒿搭起一座窝棚,暂时居住了下来。

在布库里雍顺居住的地方,有一座鄂多理城,也就是今天的吉林省敦化市。城里有三姓人家,各以姓为派别,形成三派,终日里为了争夺鄂多理城的控制权而打个不休。但三家实力差不多,谁也没本事把另外两家吃掉,更不甘心就此沦为人后。是故,这座小小的城里终日上演着刀光剑影的闹剧。

一日,城中有人去提水,发现溪边起了一座窝棚。那个时候交通极为不便,陌生人很少见,所以他很是惊讶。走近一看,见里面住着个相貌奇异、举止不凡的年轻人——布库里雍顺。

当下,布库里雍顺向来者介绍了自己,也将自己的使命告知。来者一听,满心欢喜,连忙奔回城里,找到仍在械斗的三家首领,将情况一一讲明,并说:“我想他会公平解决我们之间的争斗的,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三家首领听罢,又惊又喜,忙率一干人等来到了布库里雍顺的窝棚前。

见到布库里雍顺后,三家首领一商议,决定结束三家争斗,让这个上天派下来的使者担任城中领袖。众人用手臂结成人轿,抬起布库里雍顺,浩浩荡荡地走回城中。

从此以后,布库里雍顺便成了鄂多理城之主,娶了城中如花似玉的百里氏之女为妻。鄂多理城终于迎来了安定、平静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布库里雍顺死后没过几代人,鄂多理城再次陷入危机之中。一次极大的叛乱,布库里雍顺的子孙几乎被斩杀殆尽,只有一个名叫樊察的小男孩逃了出来。当他逃到荒野上时,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眼见就要束手就擒,突然几只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追兵误以为樊察是一段枯树,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就这样,樊察才侥幸逃脱,将爱新觉罗氏的唯一血脉传了下去。

以上爱新觉罗氏的起源是根据清人所写就的《清实录》整理而成。从中可以看出,其神话色彩远远大于可以让人相信的历史事实。不过历史上确实存在过这个名叫布库里雍顺的人,当然他不是仙女的儿子,而是一个生卒年不详、曾任职元代首任斡朵里万户府万户的人,出生于黑龙江北岸的依里兰多里,另有一种说法是出生在海兰泡的薄科里山。无论是哪种说法,都离长白山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布库里雍顺后来搬到了长白山附近,那么也不能证明爱新觉罗这个姓是从他那里留下来的。因此,布库里雍顺是否为爱新觉罗氏的始祖,仍然悬而未决。

不管怎么说,传说中的清朝肇始算是出现了。自从樊察将那条唯一的血脉传下来之后,直到努尔哈赤身上,才算是让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找到了“金子般的高贵与神圣”。

寄人篱下受人欺

明万历元年(1573年),明抚顺游击裴承祖带着数十个随从来到建州右部都指挥使王杲(满语名为喜塔喇氏·阿突罕)的古勒城(今辽宁新宾)中。裴承祖叹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裴承祖此行是来向王杲讨要被绑架的大明人质的。说来话长。大明王朝在辽东采用的是对女真人进行分而治之的政策,一方面以海西女真哈达部贝勒王台压制建州王杲,却又并不正式向王杲授以官职。这就引起了王杲对朝廷的极大不满,经常纵容部落之人抢掠汉族人牲畜。

1570年,明朝廷为了息事宁人,特意在抚顺城设立抚夷厅,在周边地区开辟贸易,“自此开原以南,抚顺、清河、叆阳、宽甸,皆有市场,奉明约束”(明·陈建·《皇明从信录》卷三十三),让王杲以马换钱,想要借此来让王杲安分些,哪怕王杲经常用羸弱不堪的瘦马、病马来充当“贡马”,朝廷也忍气吞声,用高价收购。但王杲并不领情,抚夷厅内,索酒抢酒,每喝必醉,酒醉之后又大肆闹事,抚夷厅的明朝官员也不敢管,只得任他骂街耍酒疯。曾经有一个新上任的边官贾汝翼坚持要察看王杲带来的“贡马”质量,王杲大为不满,怀恨而去。不久便再次对汉族人进行掠夺。软弱的明朝廷不仅没有采取有效的反击措施,反而撤掉了贾汝翼的职务。这样一来,王杲更加有恃无恐。

两年之后的秋天,王杲部将来力红属下奈尔秃等四人入关降明。来力红前来索人时,被抚顺的裴承祖拒绝。虽然裴承祖后来在朝廷的施压下将奈尔秃等人送了回去,但来力红仍旧恨之入骨,并出兵攻入抚顺城,率人掠去明军五人。对此,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张学颜上奏朝廷:“汝翼却杲馈遗,惩其违抗,实伸国威。苟缘此罢斥,是进退边将皆敌主之矣。臣谓宜谕王杲,送还俘掠。否则调兵剿杀,无事姑息以畜祸。”(民国·孟森·《清朝前纪》卷九)

这番措辞极为强硬,而朝廷则以此宣谕王杲,敦促其放人。然而王杲并没有把这份旨意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裴承祖这才不得不“单刀赴会”。

同样是向对方索要俘虏,王杲的部将来力红好歹是全身而退,裴承祖并没难为他;而裴承祖此番来向王杲要人,却等于是自闯地狱。

王杲不仅没有将五个被俘的明军士兵还与裴承祖,反而将这个送上门来的冤家剖腹剜心处死,裴承祖所带来的数十名随从也无一幸免,尽皆命丧辽东。

忍无可忍已无须再忍。明朝廷对王杲所作所为的忍耐已到了极限,青萍之末的微风迅速化为逆转宇宙的狂飙,战争一触即发。

明万历二年,辽东都督佥事李成梁率领6万大军奉旨征讨王杲部落。除前因外,李成梁又声称王杲“负不赏之功,宁远相其为人,有反状,忌之”(清·黄道周·《博物典汇·清建国别记》)。李成梁乃一员名将,善于用兵。即使王杲采用“深沟坚垒以自固”(《明史·李成梁传》)的防御手段,坚守古勒城,依然没有挡住李成梁的一把大火,全军覆没。王杲运用李代桃僵之计,带着一干家眷侥幸逃脱,向蒙古方向狂奔而去。

古勒城破之时,李成梁部本已斩首1104名女真人,但李成梁在对一个16岁的少年挥刀时,却把手垂了下来。这个少年就是努尔哈赤。

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10岁的时候,努尔哈赤三兄弟不受继母待见,父亲便将哥仨送到王杲部做人质。按说都是血脉至亲,外孙子的到来应当是给老爷子增添天伦之乐的,但努尔哈赤之父、大明建州左卫指挥塔克世当时是明朝的官,与王杲这个部落首领正是对头,因此翁婿俩人闹得很僵,王杲也就迁怒于外孙子,将自己的这几条血脉看成奴隶。

虽然努尔哈赤在外公家是奴隶,但好歹也是个落脚之处,不至于无家可归。然而古勒城一战,王杲部落彻底覆灭,努尔哈赤再次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眼见李成梁对自己动了杀心,努尔哈赤连忙跪倒于地,抱住李成梁所骑战马的腿,放声大哭,再三请死。

如果努尔哈赤不去痛哭请死,李成梁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结果他请杀之言一出口,李成梁反倒于心不忍了。动了恻隐之心的李成梁偏腿下马,“怜之,不杀,留帐下卵翼如养子”(明·姚希孟·《建夷授官始末》),把努尔哈赤带到抚顺城中。

李成梁部驻扎的抚顺城建于明洪武十七年(1384年),其意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正是中原的桥头堡,在战略上起到对辽东少数民族各部落群体的监视及反扑作用。因此,被朱明王朝视为关外地区的军事要地,其守将也自然是要千挑万选。李成梁镇守辽东30年,仅大捷就有10次之多,时有“东南戚继光,东北李成梁”之说,与抗倭英雄戚继光相提并论。后世清人所撰的《明史》中,也给了这个死对头以很高的评价:“边帅武功之盛,(明)两百年来所未有。”可见其人在军事上确有造诣。

李成梁是朝鲜人后裔,高祖李英时迁到中国。大明王朝对他不那么待见,虽然李成梁有能力及军事素养,还是被派到这个苦寒之地来了。不过这对李成梁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明史》中说他“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己”,控制了整个东北地区的军事、经济,俨然一方军阀。

努尔哈赤的以退为进之术,保全了自己的性命,投身李成梁后,因“身长八尺,智力过人,隶成梁标下。每战必先登,屡立功,成梁厚待之”(明·管葛山人·《山中见闻录》),不可不谓是塞翁失马。

一天,李成梁的爱妾在给他洗脚的时候,发现了李成梁脚底板上有三颗黑痣,很惊讶。李成梁得意地说:“这三颗黑痣可是富贵之兆。正是因为有了它,我才能当上如此大的官。”

他的小妾若有所思:“那脚心上长了七颗红痣的又有什么福分呢?咱家小罕(努尔哈赤的昵称)的脚底板就有七颗红痣呢。”

李成梁听后大惊失色,几乎将洗脚盆踢翻:脚心长七颗红痣乃是天子之象,这个“野猪皮”表面上看来倒还本分,可没想到他脚底下踩着的竟是这么大的一座火山!前不久朝廷传来一道密旨,称据观天象,紫微星下凡,东北方有天子之气,着李成梁秘密查访,一有消息,即刻逮捕。

李成梁当下主意拿定,也不声张,而是命令下人连夜打造囚笼,准备天一亮就将努尔哈赤押解上京。

李成梁的小妾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善于察言观色的她见李成梁脸色有异,忽怒忽喜,再喜再怒,心知定会跟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关。平日里她与努尔哈赤的关系不错,见此情形,顿感后悔,于是偷来了李成梁的令箭,趁着夜色,跑到了努尔哈赤的卧室,告诉努尔哈赤李成梁要对他下手,让他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努尔哈赤手持令箭,骑上一直伴随他的一匹青马,冲出李府,冲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死里逃生很玄乎

抚顺,李府,夜未眠。

一具女尸静静地悬在一棵种在静谧之处的柳树上。万籁俱寂,唯有府中工匠们刻意压抑的打造囚笼的叮当声,在夜空中回响。

三更天,但李成梁一点倦意也没有。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渐渐成形的囚笼,心下不禁得意非常。要知道,当时在位的天子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这位皇上感兴趣的是如何享尽人间富贵,如何做到长生不老,因此无论七颗红痣之象是不是天子之兆,万历皇帝都会深信不疑的。

突然,一个家丁匆匆跑来报告:“小夫人自缢了!”

李成梁闻听此言,好似一瓢冷水当头浇下。他倒是不在乎一个女子,而是隐约感觉到努尔哈赤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了。

果不其然,当李成梁匆匆赶往努尔哈赤所住的卧室中时,早已是人去屋空。盛怒之下,李成梁下令将已死的小妾全身衣服扒光,用柳条重责四十。传说后来满族人民每年收黍子的时候,都要插柳枝,为的是感激和纪念那位为救努尔哈赤而殒命于柳树上的小妾;而熄灯祭祀的习俗,则源于为死后赤裸身体的小妾避羞。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成梁当即下令,出兵追击,不抓回努尔哈赤誓不罢休,活要见人,死也要看到尸体!

此时的努尔哈赤正骑着青马在浓浓的夜色中逃亡,身边只有他的大黄狗紧紧相随。从夜到晨,又从晨到中午,直到把他的那匹青马累死在了路上。努尔哈赤看着青马的尸体,看着青马依旧在滴淌着血沫的嘴,潸然泪下,发誓说:“大青啊大青,日后我努尔哈赤建国之时,必以你的名字来命名!”说罢,带着狗继续逃亡之旅。

失去了脚力的努尔哈赤自然跑不过装备齐全的追兵。情急之下,一头扎进了一片荒草地。黑土地土质好,就算是荒草也比人长得高,努尔哈赤钻进去,就如同是一根针掉进了汪洋大海,上哪去找?李成梁的追兵还都骑着马,更没法进去找了,索性将荒草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跑了一整夜的努尔哈赤见追兵没跟上,顿时松懈了下来,委顿倒地,沉沉睡去。

李成梁左等右等也不见努尔哈赤的动静,顿时大怒,命令士兵纵火,一定要逼出努尔哈赤,就算是把他烧死了也行。顿时火光冲天,荒草地成了一片火海,转瞬间就要烧到努尔哈赤的身边。而努尔哈赤,依然昏昏地睡着。

见熊熊之火马上就要烧到身边,始终伴随着努尔哈赤的那条黄狗万分焦急,连咬带挠也没把努尔哈赤弄醒。情急之中,狗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水坑,就跳进去把身体沾满水,再跑回努尔哈赤身边打滚,压灭大火,就这样来来回回的,终于在努尔哈赤身边弄出条防火隔离带。努尔哈赤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那条狗却累死了。

这时,荒草地也被火烧得八九不离十,李成梁的追兵踏着地上的灰烬一点点地缩小包围圈。当追兵快靠近努尔哈赤的时候,一群乌鸦铺天盖地地扑到了努尔哈赤的身上,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追兵走近一看,以为是乌鸦在啄吃死尸,认定努尔哈赤已死,也就鸣金收兵,撤回了李府。

这一切都是在努尔哈赤尚在沉睡时发生的。等他睡够了睁眼一看,见旁边倒着自己的狗,身上落着一群乌鸦,再看到身边的灰烬和防火隔离带,方明白了刚才的凶险。于是再次流泪起誓道:“从此之后,凡是我爱新觉罗的子民,终生不得吃狗肉,不得使用任何狗皮做的衣物!”再转眼看看已经飞走、尚在空中盘旋的乌鸦,“终生也不打乌鸦!”

就这样,努尔哈赤逃脱了李成梁的追踪。

与满族人的肇始相同,上述这段历史同样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色彩。其实这也是一个民间传说,并且为当今绝大多数人所了解和接受。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努尔哈赤确实因为王杲的战败而被李成梁俘虏,可他的身份只是李成梁的奴隶,养子一说实为后世杜撰。要知道,李成梁可是有九个儿子的,个个都挺成器,没必要把一个小奴隶当儿子养活。

努尔哈赤脚底板上的七颗红痣也不过是传言,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努尔哈赤逃出李府的真实原因是他与李成梁的小妾有苟且之事,被李成梁听到了风声。这种家丑对一个普通男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更何况堂堂封疆大吏?李成梁肚量再大,这口气恐怕也没法咽下去。

至于以青马之名为大清国号,更是子虚乌有。清的国号是在1636年由皇太极改金为清。为什么称之为清?史学界公认的说法有两种:

一种说法是在改国号的前一年,也就是1635年,皇太极便废除了族号“女真”,改称“满洲”。在满语中,“满洲”的发音与“曼殊”相似。“曼殊”一词来自佛教,本是一尊佛的名字,意思是“清之帝王”。皇太极用“清”代“金”作为国号,对于取代明王朝和笼络各族人心,都比“大金”或“后金”这两个称呼所能起到的作用大得多。

另一种说法恰与上面的说法相反,乃是舍去“清”的本意而用其发音。满语中的“清”与“金”属谐音字,在发音上,汉语的“清”与满语的“金”发音相同,把“金”改为“清”,只是改了一个发音相同的汉字而已,满文中却无须改动。

具体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现在史学上尚无定论,以至于还有多种说法流传:例如皇太极曾经得到一方据说是夺自元顺帝之手的传国玉玺,皇太极因此改国号“金”为“清”。至于传国玉玺与“清”有什么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满族人不吃狗肉的习俗也跟舍身救主的大黄狗没有丝毫关系。满族人原来是以狩猎为主的民族,狗一直就是满族人的伙伴,满族人很重情义,对狗肉也就谢绝了。这个黄犬救主的故事,其实是雍正年间江南的士绅和举子们编纂的一个羞辱和谩骂满族人、尤其是清朝皇族的故事。有清以来,中原地区反清复明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故事也便渐渐流传开来,直至今天。

至于满族人不打乌鸦的习俗,则是源于古文明中的图腾崇拜。满族人在古时属于凤图腾的一支,崇拜神鹊神鸦,也就是说,喜鹊也好,乌鸦也罢,其实是他们心目中的神灵,是故会有关于若干神鸟的传说流传下来,也有了不打乌鸦这种习俗。

无论怎么说,努尔哈赤算是离开了李成梁的地盘。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次死里逃生,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而中国的命运,也在那一刻被改写。

血染古勒城

辽东,古勒城,满目疮痍。

一个精壮的汉子站立在大火过后的废墟上,眼望西南,双目尽赤,双拳紧握,良久,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此人乃建州女真右卫酋长喜塔拉氏·阿台,王杲之子,努尔哈赤的舅舅。李成梁的一把大火,烧毁了阿台的家园,也使得王杲打下来的根基不复存在。

当年王杲侥幸逃脱之后,带领包括阿台在内的一干家眷到了哈达部,想要在自己的好友海西女真哈达贝勒王台处暂且躲一下明军追杀的风头。见到老朋友来了,王台很是高兴,将王杲和其家眷安置好,并承诺说等风头过了,便亲自率兵护送王杲还归辽东,以帮助他再起东山,与朝廷相抗衡。接下来的数日,天天与王杲把酒言欢,一派和谐气象。

然而,表面上王台的殷勤厚待,实际上却是掩盖阴谋的烟幕弹。明军得知王杲躲在哈达部时,便密令王台交出王杲,否则,王台将面临城破人亡的结果。王台无奈,只得听从。又担心打草惊蛇,便采用这种日日款待的手段,将王杲原有的戒备心理予以打消,王杲对王台没有了一点防备之心。王台所苦苦等待的时机来了。

某日,王台又摆起盛宴款待王杲。心里已经十分踏实了的王杲很快就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王台趁此良机命手下将王杲捆了个结结实实,打算押解进京,交与明廷处置。

阿台闻听王台用奸计将父亲擒获,心知王台要将王杲送入京师领功,而此一去必是凶多吉少,遂决定以死相拼,救老父于危难之中。阿台虽武艺超群,却并不是一介莽夫。因此他没有大动肝火,凭借一身蛮力与王台争个鱼死网破,而是策划了详细的劫狱方案。

设计擒拿了王杲,王台自然也不能放过他的家人。哈达军丁整日严密地监视着阿台和他家人的住处,时刻防范他们做出不利于王台的举动。这样一来,局势就逼得阿台决不可鲁莽行事,若稍有不慎,得到的将是灭顶之灾。

经过周密的计划,阿台终于躲开了守卫的法眼,逃出被森严监视的住所,悄无声息地前往监押王杲的牢狱里打探,准备找个机会救出父亲。

然而老谋深算的王台早就猜到了阿台会甘冒奇险劫狱救父,在醉缚王杲当天,就以重兵押解,将其连夜送到明军的手里。明辽东守臣得到王杲后,即以槛车送至京城。之后,朝廷颁旨一道,将王杲凌迟处死。

尚在哈达部的阿台经过一番探询,方才得知老父早已被押解至京城处死,在自己羽翼未丰的情况下,只好强压满腔怒火,潜回已经成为废墟的古勒城。

重回故地的阿台在废墟之上再建古勒城,继承父志,欲称雄于建州。古勒城重修之后,阿台自封为王,昔日里被李成梁军击溃的王杲旧部也相继回归,投靠于阿台麾下;同时,阿台又将原建州左卫的部族陆续统一,实力迅速扩张。

为了进一步巩固统治力量,阿台与兄弟阿海、王太在与古勒城相望之处,另起一座沙吉城,两城互为犄角,打造了一个防御系统上的互保营寨。此外,阿台兄弟三人又进一步通过修建秘道、控制水渡等一系列手段进一步加强了两座城池的防御能力,只等着实力进一步壮大,以报杀父之仇。

在建州一方来说,阿台部的实力足以称王称霸,但与哈达部相比,实力仍逊色一筹。行事谨慎的阿台在磨快了刀之前自然不敢去啃这块硬骨头,而是先选择明朝与辽东的边境之处作为复仇之对象。

自万历十年(1582年)起,阿台对辽东之处大肆抢掠,稍有抵抗便挥刀屠杀。明军守卫伤亡惨重,对阿台闻风色变。同年。阿台终于找到了复仇之良机——王台死了。

有王台坐镇的哈达部内部团结,外部又受到明廷的保护,而他一死,哈达部内部为争夺继承权而大打出手,哈达部的力量受到极大的削弱,这就为阿台的复仇造就了天赐良机。阿台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联系到叶赫部酋长杨吉奴,商议与之共同出兵征讨王台之子虎尔罕。杨吉奴与虎尔罕早有罅隙,如今阿台主动相约联合出兵征讨,杨吉奴自然大喜过望。

哈达部闻听阿台与杨吉奴联军来犯,忙向明廷求援。明廷先是下诏喝止,但复仇心切的阿台根本不将这道旨意放在眼里。此举彻底激怒了明廷,命李成梁出兵讨贼,阿台大败,被迫撤回古勒城,继续寻机对明边进行窃掠与屠杀行动。

此时的明廷已下定决心祛除这一方隐患。由于古勒城和沙吉城防御系统的固若金汤,朝廷一时没有找到奏效的办法。这时,一个名叫尼堪外兰的人为负责此项军事行动的李成梁提供了足够的信息。

佟佳·尼堪外兰是苏克素浒河部图伦城主,向来受明廷的节制,算是明廷安插在辽东地区的间谍。辽东各部落一有风吹草动,他便要向明廷进行汇报,以辅佐明廷维护辽东地区的安定。

阿台欲报父仇而大肆抢掠、出兵哈达部之事自然难逃尼堪外兰的双眼;同时,嗅觉灵敏的他也意识到阿台这种公然与朝廷决裂的行径必会激起京师的怒火,而这,也正有他的用武之地。

尼堪外兰来到李成梁府,向李成梁表示自己愿意为进攻古勒城的明军提供帮助,愿意以一名向导的身份为明军打开通往胜利之门。

李成梁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一个尼堪外兰还不足以保证胜利在握,他又找了两个人一同作为向导,这就是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觉昌安与塔克世。虽然塔克世是古勒城原城主王杲的女婿,与王杲之子阿台为姻亲,但这不过是由于早年间塔克世出于对自己部落利益的考虑而娶了王杲之女为妻,并不代表着姻亲关系的和谐性。一方是明廷的地方官,一方是建州女真的领头人物,算是冤家对头,再密切的关系,也不大可能消除这种来自骨子里的对比。因此,李成梁命令觉昌安和塔克世同尼堪外兰一起跟随明军行动时,觉昌安父子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1583年二月,在李成梁的率领、尼堪外兰等人的指引下,明军浩浩荡荡地杀奔古勒城。

阿台利用古勒城和沙吉城的互守之势,与明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李成梁到底是一员军事素质极强的将领。他先兵分两路,将相距三里远的两城分别包围,切断了两城的互援之路。李成梁率一部攻打古勒城,令副将秦得倚攻打沙吉城。沙吉城一战即下,守卫沙吉城的阿海战死。而古勒城三面临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明军伤亡惨重仍久攻不下。即使李成梁施火攻,也未损其分毫。李成梁一筹莫展,把尼堪外兰、觉昌安、塔克世三人叫过来痛骂一顿。

三人见李成梁拿自己当出气筒,虽有满腹委屈也说不出来,只得想法破城。按照李成梁的指示,尼堪外兰先行出动,在城门外许诺:“天朝大兵既来,岂有释汝班师之理?汝等不如杀阿台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满洲实录》)

尼堪外兰承诺,谁能诛杀阿台,就让他代为古勒城城主,并又满口应承,大军进城之后只杀阿台一人,余者皆无罪。同时,觉昌安、塔克世父子利用自己与阿台的亲属关系进得城中,散布流言,“明军只诛杀阿台,其他人可以放心开门迎接明军”;“诛杀阿台,归顺尼堪外兰,可得荣华富贵”。

一时之间,古勒城中军心大动,虽然大多数人仍在负隅顽抗,但也有部分士兵开门迎明。

古勒城门轰然洞开,明军如流水般冲入城内。然而李成梁并没有信守不杀诺言,明军入城之后大肆杀戮。据《明史·李成梁传》记载,此役明军共屠戮1300余人(另有一说是2200多人),阿台在混战中中箭身亡。阿台之弟王太乘混乱厮杀之机,逃出城去,成为王杲、阿台家族中唯一幸存者,从而使得这一族支能在女真动荡的社会中延续下来。

此役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古勒城破、明廷的心腹之患阿台战死,而在于先大军一步进入城中的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一并死在了明军挥起的屠刀之下。

相对于1300多个死者来说,两个人的死并不起眼,但努尔哈赤又怎会放过这个可以树立起自己实力的机会?祖、父之死,带给他的是莫大的悲伤,同时,也带来了改天换地、龙起辽东的机遇。

闪击图伦,首战告捷

京师,紫禁城。

万历皇帝朱翊钧面前的龙案上摆放着两份奏折,一份让人感到兴奋,那是李成梁上奏剿灭辽东大患阿台部的捷报;另一份则让人感到头疼,同样是李成梁所奏,但却是因古勒城一战,属于明军一方的觉昌安和塔克世被杀,其后代努尔哈赤向明朝廷索要赔偿的奏折。

以明廷眼下的国力,向努尔哈赤做赔偿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当时大明内阁首辅张居正刚刚辞世不久,明王朝的下坡路还没那么明显,国家实力仍在,真要是赔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以天朝上国之身份向辽东的“化外之民”做赔偿实在是好说不好听。若是置之不理,谁又会知道那些人将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万历皇帝左右为难,干脆把这事交给新上任不久的内阁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不是张居正,他没有前任乾纲独断的魄力,也没有雷厉风行的勇气。为了保证边疆的稳定,申时行起草了一份兼顾双方的奏折,请皇上准奏。万历皇帝觉得申时行的主意不错,就痛快地下诏给“债主”努尔哈赤了。

其实努尔哈赤并不指望朝廷会对其祖、父之死做出什么赔偿。对大明王朝来说,一个小小的建州左卫指挥,哪怕是父子两条性命,也根本不会在意。他们虽然做的是大明的官,但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建州女真的部落首领,这种身份才是为大明王朝所忌讳的。王杲、阿台都是明摆着的例子。即使没有犯边的意思,朝廷也会严加防范。

祖、父之仇自然要报,但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够,强大如阿台者也没有抵挡住明军的刀锋,因此,伺机而动才是道理。他之所以向明朝索赔,实质上是在向朝廷表态:我努尔哈赤是朝廷的人。朝廷希望女真人自相残杀,以免势力坐大,那我就自相残杀给你们看看。而这背后,则需要朝廷的支持。在朝廷颁给努尔哈赤的圣旨中,他见到了这个希望。“明覆曰:汝祖、父实是误杀,遂以尸还,仍与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复给都督敕书。”(《满洲实录》)

归还遗体,30道敕书,30匹马,这就是觉昌安和塔克世两条性命换来的“国家赔偿”。马对于辽东地区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些赔偿中,最值钱的就是敕书。

在明代,敕书是明朝政府发给女真各部酋长的一种换信。女真各部酋长凭此敕书,才可以到马市进行商品交易活动。到了万历年间,只有敕书持有者才能入京朝贡贸易,发放的敕书数就是朝贡的限额,朝贡贸易由此真正成为敕书贸易。明代的敕书几乎是一次性发放,因此属于稀罕物。最初发放时,建州女真总共才500道(海西女真有1000道),这次一下子给了努尔哈赤30道敕书,无异于给其部落一个生财之道,一个以辽东特产换钱、壮大自己的机会。

虽然朝廷已经用“误杀”一词来解释觉昌安和塔克世之死,也算是做出了很有“诚意”的赔偿,但这并不能消除努尔哈赤的复仇之心,因为复仇之外,他还有更大的野心。复仇,仅仅是他的第一步。

第一步向谁复仇?目标自然不可能是明朝。努尔哈赤现在的全部家当只有30匹马、一个龙虎将军的虚衔,外加父亲塔克世留下来的13副盔甲,用这点装备对明朝宣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于是,他将报复的目标最先锁定在炸开古勒城门的女真族图伦城城主尼堪外兰身上。

最初,努尔哈赤希望借明军的力量来处置尼堪外兰,曾对明军边将说:“杀我祖、父者实尼堪外兰唆使之也,但执此人与我,即甘心焉。”然而边将则称:“尔祖、父之死,因我兵误杀故,以敕书马匹与汝,又赐以都督敕书,事已毕矣。今复如是,吾即助尼堪外兰筑城于嘉班,令为尔满洲国主。”(清·佚名·《满洲实录》)话说得很不客气,并且警告努尔哈赤:尼堪外兰即将是满洲的领导,你努尔哈赤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子民罢了。

努尔哈赤气急败坏地往回走,途中偏又遇到了尼堪外兰这个冤家,于是上前质问。最终,不但对尼堪外兰的质问没有得到结果,反而被其奚落了一顿。这下更加深了努尔哈赤对尼堪外兰的仇恨。回到其地,努尔哈赤联合沾河寨主常书等百余人,加上自己的30来人,于万历十一年(1583年)四月三十日晚向尼堪外兰所据的图伦城(今辽宁省新宾县汤图)发起了进攻。

努尔哈赤轻骑直进,直扑图伦。次日东方未明之时,已将图伦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图伦城内已是插翅难飞,努尔哈赤吹响了攻城的号角。努尔哈赤的部下,与之自小长大的安费扬古一马当先,率一部人马在城墙之下搭成一道人梯,安费扬古顺着人梯一跃而上,数个守城的兵丁顿时倒在了他的刀下,余人纷纷跃上城头,一番血战之后终于将城门由内打开。在城外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努尔哈赤,见城门洞开,立刻率领部下蜂拥而入。猛烈的攻击持续了不到一刻钟,便以图伦城守兵弃械投降而告终。

此役,努尔哈赤“得甲三十副,兵百人以归”(民国·汉史氏·《满清兴亡史》),取得了起兵之后的第一场大捷,但尼堪外兰却跑了。

在起兵之前,努尔哈赤曾密会了萨尔浒城城主诺密纳兄弟,并得到他们派兵相助的承诺,然而正式发起进攻时,却不见诺密纳兄弟的身影。出兵心切,努尔哈赤当时也未作他想。

如此机密的行动却被尼堪外兰事先得知了消息,是谁告的密?不言而喻。

当努尔哈赤尚在路上行军时,尼堪外兰已经带领家眷偷偷地溜出了图伦城,逃往嘉班城(今辽宁省抚顺市东大甲邦),努尔哈赤派弟弟舒尔哈齐直扑嘉班,尼堪外兰又仓皇向鹅尔浑(今辽宁省抚顺县河口台)狂奔而去,躲过了这一劫。

突袭图伦城,努尔哈赤打的是为祖、父报仇的旗号。然而实质上,尼堪外兰在古勒城之战中又有什么过错?阿台兄弟的行径让朝廷已是忍无可忍,古勒城本身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留着它只会让朝廷旦夕难眠、寝食难安,对维护边境之稳定更是一大祸患。这根眼中钉不予拔除,那只能说明朝廷的软弱与无能。朝廷下定了决心,尼堪外兰这样一个小小的部落首领又怎能有反抗的勇气?因此,攻打古勒城只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尼堪外兰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尼堪外兰不顾建州女真的利益而去投靠明廷,其实也是无奈之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廷再弱,对整日里战乱不断、一盘散沙的女真部落施以镇压也易如反掌。辽东地区亦属于大明领土,《诗经》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此来论,尼堪外兰当向导也并不为过,就连觉昌安和塔克世也一样依附于明朝,努尔哈赤又有什么理由去指责尼堪外兰呢?

至于尼堪外兰炸开城门,实质上还是李成梁的安排。入城之后只杀阿台、不杀他人也不过是李成梁做出的承诺,一个小小的尼堪外兰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止?死于乱军之中的觉昌安与塔克世,也并非尼堪外兰亲手所刃,完全是因为巷战之中战况莫测,敌我难辨,努尔哈赤又有何借口去责备尼堪外兰?

正如前文所说,努尔哈赤闪击图伦城,不过是为壮大自己的实力找一个借口罢了。古勒城之战后,明廷亲口许诺立尼堪外兰为满洲之主,但尼堪外兰的实力却远远不够。努尔哈赤用尼堪外兰开刀,一方面是向明廷表示归顺,一方面又有示威之意,而他根本的目的仍在于统一整个辽东地区,用雄厚的实力与明廷对抗。

应该说,尼堪外兰是努尔哈赤崛起之路上一块可悲的垫脚石。正是踩着这块石头,努尔哈赤才建起了日后的广阔天地。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夜凉如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中沉沉地睡着。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在自己的家里睡过这么香甜的觉。10岁时的他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从此开始了做奴隶的生涯;奴隶生活结束之后,努尔哈赤仍是无家可归,只得靠在山林里打猎采参度日;也曾出入关市,辗转各地,佣工谋生;又曾听明朝边官征调,出征参战。总之,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数年的时光。直到祖、父战死,才算回到了家中。因筹划突袭图伦城、除掉尼堪外兰之事,更是夜不能寐。此际,虽然没能手刃尼堪外兰,但总算迈出了宏图大业的第一步。

窗外,一个黑影敏捷地闪过巡逻的守卫,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努尔哈赤沉睡中的院落。一把锋利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院子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惊醒了沉睡中的努尔哈赤。借着月光向窗外一望,寒闪闪的刀光正扑面而来。努尔哈赤纵身跃起,随手提起枕边的刀,自窗口跃出。刺客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努尔哈赤心里很清楚派来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叔伯兄弟们。

努尔哈赤突袭图伦城之事让他的这些叔伯兄弟们异常恼怒。在这些人眼里,尼堪外兰是朝廷钦命的名正言顺的女真之主,努尔哈赤此举,是在向朝廷的权威发起挑战。这样做带来的后果必然是整个女真族的灭顶之灾。加上塔克世死后,朝廷让努尔哈赤荫袭了建州左卫指挥一职,这更让难以接受。因此,只有让努尔哈赤彻底消失,才能让他们的心好受一些。

这种想法不只是爱新觉罗氏家族人才有,其实整个建州女真对努尔哈赤的这种做法都大为不满。努尔哈赤起兵之前,也希望那些曾跟尼堪外兰有过芥蒂的部落能共同起兵,但绝大多数部落首领都一口回绝,他们怕的就是引火烧身。

对自己族人的这种心态,努尔哈赤也感到无奈。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但他也隐约地感觉到,这次暗杀失败,叔伯兄弟们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想成就大事业,这个障碍不可不除。

次日清晨,果然又发生变故:安费扬古之子被人绑架!绑架者还留下一张字条,声称如果安费扬古继续为努尔哈赤效命,就要杀掉他的儿子。对方是铁了心地要将努尔哈赤置于死地:既然没法对他动手,那么就拿他身边的人开刀,到时候只剩下努尔哈赤孤家寡人,看他还能如何兴风作浪!

这种卑鄙的举止彻底激怒了努尔哈赤,也坚定了失去爱子的安费扬古的决心。

恰逢此时,萨尔浒城城主诺密纳兄弟捎来消息。一方面为没有参加突袭图伦城之战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是想约努尔哈赤一同去攻打巴尔达城(今辽宁省抚顺市大伙房水库东南),城破之后,所得利益平分。

努尔哈赤心里很明白,上次放走尼堪外兰之事便是诺密纳兄弟搞的鬼,这次主动示好,是因为他们害怕遭到努尔哈赤的报复。努尔哈赤当下也不声张,顺水推舟,紧接着便将安费扬古叫到身边,悄声嘱咐了一番。

第三日,努尔哈赤率兵如约而至,在巴尔达城下与诺密纳兄弟汇合。不过他先提出了一个条件,要诺密纳军先行进攻,本部则作为后续力量。

心怀鬼胎的诺密纳自然不敢把“屁股”留给努尔哈赤,坚决表示反对。努尔哈赤又道:“尔既不攻,可将盔甲、器械与我兵攻之。”(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诺密纳不知是计,欣然应允,当下便令手下军士脱衣卸甲,将武器交与努尔哈赤部。

努尔哈赤见自己的军士穿戴整齐,一声喝令,将诺密纳兄弟团团围住,努尔哈赤大将额亦都一刀挥去,将诺密纳斩于马下。柰喀达见状惊慌失措,拨马要走,结果努尔哈赤麾下的另一员大将噶哈善手疾眼快,自背后一枪,将其挑落马下。

眼见两位城主已经双双就戮,自己也失去了甲胄武器,面对如狼似虎的努尔哈赤部,萨尔浒兵只得纷纷表示归顺。

得到了300多名萨尔浒的降卒,努尔哈赤分外高兴,当即分兵两部,让舒尔哈齐与额亦都率一部对降卒予以整点收编,自己则率领另一部向萨尔浒城飞奔而去。距离萨尔浒城还有一里之遥时,便望见一面大书“建州左卫”的旗帜正在城头之上迎风飘扬,安费扬古早已大开城门,迎接努尔哈赤的到来。

原来,这场战斗早就在努尔哈赤的策划之中。在诺密纳主动邀请努尔哈赤联兵攻打巴尔达城之时,便已密令安费扬古率领百余骑兵连夜突袭萨尔浒城。为了表示自己是实实在在地示好,也为了在攻打巴尔达之际能够确保除掉努尔哈赤这根眼中钉,诺密纳率领萨尔浒精兵倾城而出,留给安费扬古的只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虽然被绑架的爱子至此仍生死不明,但对手的恐吓和威胁却进一步坚定了安费扬古追随努尔哈赤的决心。努尔哈赤将偷袭的重任交给了安费扬古,实际上是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平心而论,自己的孩子被劫持,在生死未卜的状态下,谁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继续为主征战,没有方寸大乱已经算是心理素质过硬的了。努尔哈赤手下强将如云,额亦都、噶哈善都是独当一面之人,没必要非让一个尚处于悲痛中的父亲去担当此重任。努尔哈赤仍将此任交与安费扬古,实际上是用此计拴住他的心。

努尔哈赤的这一招,与《三国演义》中刘备白帝城托孤有异曲同工之妙:“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一句话换来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努尔哈赤用这个其实并不难的任务赚到了安费扬古的忠心耿耿。

安费扬古也没让努尔哈赤失望。攻打巴尔达的前夜,他率领骑兵快马加鞭,子夜时分就将人马隐蔽在萨尔浒城的周边暗处,静待时机。等诺密纳率领军队离城走远之时,安费扬古便领着一干身手敏捷的士兵翻过城墙,神兵天降般站在了一群老弱残兵面前。就这样,未费一兵一卒,安费扬古干净利索地将萨尔浒城纳入了努尔哈赤的囊中。

拿下萨尔浒,意味着努尔哈赤完成了苏克苏浒部的统一,但这又岂是努尔哈赤的最终目的?他的眼光望向的是更为广阔的天地——建州。

建州女真共分成建州部与长白部。建州部包括已经成为努尔哈赤囊中之物的苏克素浒河部(辽宁苏子河流域)、浑河部(辽宁浑河北岸)、完颜部(吉林通化以南)、董鄂部(辽宁桓仁县附近)、哲陈部(辽宁抚顺附近)五部。长白部包括纳殷部(吉林抚松县东南)、珠舍里部(吉林临江县北)、鸭绿江部(吉林吉安县)三部。夜袭萨尔浒之后,实力得到进一步壮大的努尔哈赤横扫建州,至万历十四年(1586年),已将建州部的大部分地区收入囊中。然而,当他面对实力最为强大的董鄂部时,战场上的叱咤风云无法帮他达成所愿,为了征服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努尔哈赤不得不另辟蹊径。

十岁小女下嫁有妇之夫

万历十六年(1588年)的某个黄道吉日,赫图阿拉城内张灯结彩,努尔哈赤在自己的建州左卫指挥府上大宴宾客。流水席从早至晚,仍没有散去的迹象。

子夜时分,一顶装扮得花枝招展的轿子来到了府门口,建州女真董鄂部首领何和礼一身艳装,身披红绸,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衬托得27岁的他愈加精神抖擞。

得到通报后,努尔哈赤忙带领一干人等迎出院门。何和礼口称岳父泰山,下马叩头行礼,紧接着,便在前呼后拥下走进了建州左卫指挥府。

此时的努尔哈赤28岁,而他的这个“乘龙快婿”何和礼仅比他小一岁,这在古代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问题,问题是,何和礼已经是有家室之人;更重要的问题是,努尔哈赤要嫁出去的长女东果格格年仅10岁。

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此时的努尔哈赤虽然还不是皇帝,但也是大明建州左卫指挥,名义上的建州女真之主,按理说也不至于如此着急把年方10岁的女儿嫁出去,还是给人家做小妾。难道何和礼真的优秀到了万里挑一的地步吗?

没错,何和礼是辽东地区少有的青年才俊,武艺高强、性情宽和、内敛而富谋略,在部落威信极高,绝非庸常之辈。26岁时便继承其兄长之位成为了董鄂部的首领。

不过仅仅是这样,也不足以使得努尔哈赤将幼女下嫁。何和礼的董鄂部是建州女真五大部落之一,拥兵7000余人,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当年王杲在世时,也须让它三分。努尔哈赤的壮志在于统一女真,与明廷对抗,要实现这个目的,第一步先要将建州女真纳入囊中。毫无疑问,自王杲部为明所灭、苏克素浒河部被努尔哈赤一统之后,董鄂部成了统一之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动用武力?现在的努尔哈赤啃不动这块硬骨头,而他也没有耐心去慢慢壮大自己的实力再去收拾董鄂部,于是,他便动起了联姻的念头。

在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中,努尔哈赤用兵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不仅用步骑强攻,而且以计谋智取。当用武力无法收服一个对手的时候,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他联合。唯有用采取联姻的方式,方能让对方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走。把幼女当做政治的牺牲品,对努尔哈赤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这场婚宴,将努尔哈赤的雄心彰显出来。

按照满洲的婚礼习俗,“午夜亮轿,五更娶亲”,也就是新郎官要在午夜时分带着轿子来到未过门的媳妇家,由女方家安排一顿迎亲宴,到五更天(凌晨3点—5点)时将新娘子带入家门拜天地。因此,何和礼于子夜时分准时上门迎亲,并高坐在迎亲宴上。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但何和礼忘了一个人:他的原配——赛堪。

新郎就位,酒宴更加热闹。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守兵匆匆来报:城门口有100多号人正在一个女子的带领下破口大骂,高声叫嚷让努尔哈赤还了她的丈夫。

努尔哈赤不明所以,把眼偷看何和礼,但见这位新郎官的脸顿时吓得煞白。别人不知道,何和礼可猜了出来:那个带兵的女子正是他的原配夫人赛堪。她可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不仅光艳照人,更能统兵上阵,泼辣直率,让何和礼是又敬又怕。

何和礼临走之时,向赛堪说是去与努尔哈赤就两部联合一事做些商讨,谁知道他出了城门便穿戴一新、抬起轿子给人家做女婿去了。留守城中的赛堪得到来自心腹之人的通知时,当场火冒三丈,点起100亲兵向赫图阿拉城杀奔而来。

得知在城外闹事的是新女婿何和礼的原配夫人,努尔哈赤感到既好笑又无奈。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能一笑了之的事,连忙让妻子富察氏·衮代(努尔哈赤的续弦之妻,其原配佟佳氏·哈哈纳扎青,即东果格格的生母早逝)和自己手下的一位女将椒箕陪同女婿何和礼一同前去探察真相。

结婚本来是一件喜事,可被老婆这么一闹,何和礼的面子怎能挂得住?连忙跑到城外,想把赛堪哄回去。谁知刚走到一身戎装、勒马持剑的赛堪面前,就被老婆当头一剑劈了过来。何和礼勉强躲过,衣服却被划破一道,狼狈至极。准岳母衮代一看女婿那边情况不对,忙让椒箕迎战赛堪,不出几个回合,便将赛堪生擒活捉。

赛堪带着一肚子的怒火被缚到府中,本以为自己此次凶多吉少,却没想到努尔哈赤满脸堆笑地亲自为其松绑赐座,上茶赔礼:“这件事与你的丈夫无关,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想打想骂就冲着我来吧。”此话一出,反倒弄得赛堪无所适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听努尔哈赤继续说道:“我把女儿嫁给你的丈夫与儿女私情无关,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们的两个部落联合起来。我的女儿嫁过去之后也不会抢你的地位,你还是大福晋,让东果做偏房,就当自己多了个小妹妹罢了。”一席话说得赛堪哑口无言,再见到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东果格格后,也感觉自己为这个小孩吃醋有些不值,也就默许了这门亲事。

这是在清代天嘏所著的《满清外史》中所记载的故事。按其中所说的,努尔哈赤就是用这种先兵后礼的手段把何和礼从赛堪手中抢了过去,这里面的赛堪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努尔哈赤说了几句好话也就接受了。而民国期间小横香室主人在其所编的《清朝野史大观》中说,虽然赛堪在身陷赫图阿拉城的不利局面时勉强将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但一肚子的怨气还是无处发泄,以至于缺少了封建社会严格要求妇女遵守的三从四德,最后导致她所生的子女都不为何和礼所重视,日后世袭何和礼爵位的子女,全都是东果格格所生。这个倒是历史上明确记载的。至于其他的,正史之上倒也没有提及,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无论怎么说,何和礼算是正式成为了努尔哈赤的女婿,董鄂部与努尔哈赤也正式联合起来。如此,建州女真的大半江山都为努尔哈赤所据,统一建州女真,仅剩下一个时间问题。

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抚顺城,如往日一般平静。但在抚顺守将裴松的眼里,风平浪静下翻滚着的是惊涛骇浪。掀起这个涛浪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他眼前唉声叹气着的尼堪外兰。

对尼堪外兰来说,抚顺城已是他最后的屏障。努尔哈赤闪击图伦之后,尼堪外兰便如丧家之犬,四处奔波逃命。他先是跑到了嘉班,结果舒尔哈齐紧跟着尼堪外兰追击到了嘉班。无奈的尼堪外兰又跑到鹅尔浑,靠着明军的保护才勉强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另有一说称尼堪外兰曾一路跑到了今天的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城南地区)。

努尔哈赤岂会因此而善罢甘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然明军对尼堪外兰大加袒护,但努尔哈赤哪里会将其放在眼里?报仇事小,以此为契机奠定下一统辽东的基础才是大事。尼堪外兰是朝廷钦命的满洲之主,唯有取而代之才有一呼百应的机会。虽然现在的他也算是一方霸主,但尼堪外兰一天不死,他就无法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安稳。这次,努尔哈赤的大军终于攻破鹅尔浑城,又岂能再让仇家逃出生天?

攻城之战中,努尔哈赤身先士卒,突入战阵,“为首一人穿青绵甲,戴毡帽,太祖(努尔哈赤)见之,疑是尼堪外兰,单身直入四十人中,内一人箭射太祖胸旁,从肩后露镞,共中伤三十处。太祖不怯,犹奋勇射死八人,复斩一人,余众皆散。”(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然而,尼堪外兰还是在乱军之中跑了,跑进明军的抚顺大营,请求抚顺守将裴松给予庇护。

裴松望着因惊恐而瑟瑟发抖的尼堪外兰,轻叹一声,心里感到好笑,但又有些可怜这个家伙。

塔克世死后,尼堪外兰本来是明廷要重点扶持的对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堂堂的部落首领,却被一个只有十三副铠甲的努尔哈赤打得狼狈不堪。再加上尼堪外兰依附明朝,在女真部落里的口碑极差,古勒城之战后,努尔哈赤又大肆宣扬尼堪外兰对女真的背叛之举,更使得这位依赖于明朝的女真首领的声望一落千丈。努尔哈赤仅用百余兵力便将图伦城攻克、尼堪外兰事前得到消息却也无援来救便是明证。虽然当时的各个部落不愿意帮努尔哈赤,但对尼堪外兰也是嗤之以鼻,就乐得做个坐山观虎斗的看客。对于这样的尼堪外兰,明朝还有什么继续保护、扶持的必要?

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尼堪外兰,在明朝的眼里,不过是一个累赘罢了。如何甩掉这个包袱,正是现在的裴松为之挠头的。

正在裴松想辙的时候,六名身上深深插着箭镞的汉族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抚顺军营。这六人本已在乱战中中箭,被努尔哈赤所擒,“太祖复深入其箭,令带箭往南朝传信:‘可将仇人尼堪外兰送来,不然我必征汝矣。'”(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裴松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努尔哈赤的大话罢了,以努尔哈赤现在的实力,还没有胆量跟大明王朝叫板。由于东南沿海的倭寇尚未肃清,朝廷方面现在也不想把过多的战力投入到辽东中来,因此,对努尔哈赤的这种非横跋扈,还是息事宁人的好,而且,也正好摆脱了尼堪外兰这个累赘。

不过,如果直接把尼堪外兰绑起来给努尔哈赤送去,朝廷的颜面又将何存?裴松躲开尼堪外兰,派人给努尔哈赤送去一个口信:“尼堪外兰既然来了这里,岂有送出去的道理?你自己来杀他吧。”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之后又惊又喜,但又不敢相信:“汝言不足信,莫非诱我入耶?”从使者口中得到的答复是:“若不亲往,可少遣兵去,即将尼堪外兰与汝。”

努尔哈赤虽然很想手刃仇人,但也不敢跟明朝兵戈相见,更不敢轻身犯险,最后派部将斋萨(另有一说是安费扬古)率40余人前往一探真相。

裴松派走了使者,回过头来对尼堪外兰说:“我已经让努尔哈赤撤军了,鹅尔浑城还是你的,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尼堪外兰将信将疑,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出了抚顺城门。

刚刚走出城门,他便看到虎视眈眈的斋萨正横刀立马,其身后的40多个军士也都杀气腾腾,心中大呼不好,转身想要往回跑,发现城门紧闭,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当尼堪外兰无计可施之时,斋萨提刀赶到,只一刀便结果了尼堪外兰的性命,带着尼堪外兰的尸体凯旋。随即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中将尼堪外兰的尸体剖腹挖心,祭奠祖父和父亲。

这一年是万历十四年,距离闪击图伦之战已经过去了三年。

大仇得雪,努尔哈赤却没有停下战车。他起兵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报仇。

在以后的日子里,努尔哈赤由近及远,恩威并行,“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将分散在建州的异己势力一个个削平。

万历十五年(1587年)八月,努尔哈赤派额亦都率军攻取哲陈部巴尔达城,随之亲领大军攻占哲陈部洞城(今黑龙江省黑河北白砬子南,一说在辽宁省浑河流域,根据努尔哈赤的出兵顺序来看,后一种更为可信),灭哲陈部。

次年,“苏完部主索尔果率本部军民来归……又董鄂部主……亦率本部军民来归……是时上招徕各路,归附益众”(清·王先谦·《天命东华录》),实力进一步壮大。

同年九月,努尔哈赤率兵攻克完颜城(今吉林省通化市及其西南地区),灭完颜部。

万历十九年(1591年)正月至万历二十一年,努尔哈赤兼并了长白部的纳殷部、珠舍里部、鸭绿江部。

至此,努尔哈赤统辖区域西起抚顺,东至鸭绿江,北接开原(今辽宁省开原市老城镇),南连清河(今辽宁省本溪市清河城),建州女真实现了统一,努尔哈赤走完了他统一大业的第一步。下一步,他的铁骑将要踏上另一片黑土——海西女真的部落。

不过,努尔哈赤最初是打着为祖父、父亲报仇的旗号而起兵,如今尼堪外兰已死,与远方的海西女真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贸然出兵只会引来明廷的反对,甚至是引火烧身。

就在努尔哈赤为出兵理由烦恼的时候,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海西女真率先点燃了战火。

因美女而灭的九部联盟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蒙古草原。喀尔喀部首领莽古尔岱的宠妾、刚嫁来一年多的叶赫部“大龄女青年”(史称“叶赫老女”)——东哥病逝,时年34岁。这本是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却因为一段征战、一个人,而映射出一片历史洪波。

这段征战,就是女真族的统一战;这个人,就是努尔哈赤。

统一女真各部,这是努尔哈赤扩张的关键一步。统一女真的标志就是踏平海西女真的最大部落——叶赫,而东哥则是叶赫部落的前首领布斋的女儿、新首领布杨古的妹妹——全名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历史的洪流将她推到时代的浪尖上,流溢出古希腊美女海伦般的炫目光华。

努尔哈赤与美女东哥之间没有荡气回肠的英雄气短,没有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有的只是一片金戈铁马的喊杀声和诡谲反复的政治手段,两个没有交叉点的人生共同导演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引领着女真族走向统一。

自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凭借着祖、父留下的十三副遗甲起兵以来,直至万历十九年一统建州女真各部,历时9年时间,“环满洲而居者,皆为削平,国势日胜”(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接下来,阻挡他统一脚步的就是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

海西女真别称扈伦四部,包括叶赫部(今吉林四平)、哈达部(今辽宁清河流域)、辉发部(今吉林桦甸县)、乌拉部(今吉林伊通县)四部。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尤以叶赫女真部为最。

努尔哈赤所属的爱新觉罗氏族与叶赫那拉氏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据说早在元末明初时,叶赫那拉氏族与爱新觉罗氏族之间便发生过一场战争。当时,爱新觉罗家族的头领为了使叶赫那拉氏臣服,指着大地说:“我们是大地上最尊贵的金子(爱新觉罗是金子的意思)!”叶赫那拉的首领听了一阵大笑,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金子算什么,我们姓它(叶赫那拉就是太阳的意思)。”在那场战争中,叶赫那拉氏最后打败了爱新觉罗氏,成为当时女真族最大的部落。

历史的发展难以预见。叶赫那拉氏族和爱新觉罗氏族总是在敌人与朋友之间徘徊,是敌人的时候,难免要兵戎相见;是朋友的时候,便歃血为盟。是战是和,都视当时的情况和利益而定。这次亦不例外。不过,这次笑到最后的是主角努尔哈赤,叶赫那拉氏的东哥只是他扫平海西女真的一件工具、一个借口而已。

万历十九年,努尔哈赤迎来了海西女真叶赫部的两位使者宜儿当阿、摆斯汉,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书信:

乌拉、哈达、叶赫、辉发、满洲总一国也,岂有五王之理?尔国人众,我国人寡,可将额勒敏、札库木二处,择一让我。

——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字句中挑衅之意跃然纸上。

努尔哈赤帐下诸将读罢,无不义愤填膺,怒火中烧,狼一样的目光扫得原本趾高气扬的宜儿当阿、摆斯汉两人双股战栗。

而努尔哈赤,却仿若无事人一般,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乃满洲,尔乃扈伦,尔国虽大,我不得取;我国虽大,尔亦不得取。况国非牲畜可比,焉有分给之理?尔等皆执政之臣,不能极力谏主,奈何忝颜来相告耶?”(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没过几天,宜儿当阿、摆斯汉又来到赫图阿拉城,这次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哈达、辉发两部的使者。三部落公然联合起来,再次挑战努尔哈赤的耐心与勇气。

仗着三大部落做靠山,宜儿当阿、摆斯汉再次趾高气扬起来,此次带来的措辞更带有浓浓的火药味:努尔哈赤不答应割地的话,那么,努尔哈赤将要为建州承担被海西大军血洗的后果。

听罢此言,努尔哈赤大怒,拔剑斩案,势如雷霆,怒喝道:

“尔主弟兄,何常与人交马接刃,碎烂甲胄,经此一战耶?昔孟革卜卤、戴鄯叔侄自相扰乱,如二童争骨满洲儿童每掷骨为戏故云云,尔等乘乱袭取,何故视我如彼之易也,尔地四周果有边垣之阻耶?吾即昼不能往,夜亦能至彼处,尔其奈我何,徒张大言胡为乎?昔我父被大明误杀,与我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送还尸首,坐受左都督敕书,续封龙虎将军大敕一道,每年给银八百两,蟒段十五匹,汝父亦被大明所杀,其尸骸汝得收取否?”(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随即努尔哈赤修书一封,将这番强硬的措辞写上,命使者将之交到海西女真部落首领的手中。

努尔哈赤的态度让东哥的父亲、海西四部首领、叶赫部头人布斋十分恐慌。他向努尔哈赤讨要领土,实际上是在试探这个人是否会与明朝一样,是自己在海西女真的统治的又一大威胁。如今换来的是努尔哈赤的强硬,他也心知努尔哈赤绝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因此,先下手为强才是解除隐患的关键所在。

布斋更清楚的是,别说单凭自己的叶赫部,就算是整个海西四部,也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因此,他需要更强有力的支持。他的女儿东哥,便又一次成为了牺牲品。

东哥是名扬塞外的美女,据说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她的美之万一。她也因此成为叶赫部最具杀伤力的政治武器,而且屡试不爽。

东哥短短的一生中换了7个未婚夫,除去11岁时为父亲夺得海西四部(叶赫、乌拉、哈达和辉发)头把交椅“牺牲”一次外,此后六次许婚都与努尔哈赤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为了巩固联盟、组建九部联军攻击努尔哈赤,布斋答应了海西女真乌拉部首领为其弟布占泰聘娶东哥的请求,征得了乌拉部的支援,于是,一场在统一海西女真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大战爆发了。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九月,扈伦四部加上长白山的朱哩、讷殷两部,以及蒙古科尔沁、锡伯、瓜尔佳三部,组成多达3万兵力的九部联军,兵分三路向建州发起进攻。

面对来势汹汹的九部联军,努尔哈赤并未慌张。虽然以他的兵力来说,对抗三万大军实则以卵击石,但努尔哈赤深知,海西气势虽猛,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打蛇打七寸”,只要将海西九部联军的七寸掐在手中,那么,纵使三万大军,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九部联军在浑河北岸扎下大营,紧接着便向扎喀关(今辽宁新宾境内)、古勒山(今辽宁新宾县上夹乡古楼村西北)一带推进。

敌报传来,时近五更。得讯的努尔哈赤毫无惊恐之色。“‘人言叶赫国不日兵来,今果然也。我兵夜出,恐城中人惊,待天明出兵,传谕诸将。’言毕复寝。衮代皇后(萨济富察氏·衮代,皇太极之母)推醒太祖曰:‘今九国兵马来攻,何故盹睡,是昏昧耶?抑畏惧耶?’太祖曰:‘畏敌者必不安枕,我不畏彼,故熟睡耳。前闻夜黑兵三路侵我,来期未的,我心不安,今日已到,我心始定。我若有欺骗处,天必罪我,我当畏之。我承天命,各守国土,彼不乐我安分,反无故纠台九部之兵,欺害无辜之人,天岂祐之?’言讫复睡。”(《清太祖武皇帝实录》)

努尔哈赤临阵之际仍可酣然入梦,实则是成竹在胸。三万大军虽来势凶猛,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临时集合起来的联军各自为政,缺少统一的战前部属与作战计划,散沙一堆而已。建州兵虽少,但优势在于一心,只要并力出击,不愁不胜。

是故,古勒山一役,努尔哈赤以少胜多,歼敌4000多人,获战马3000匹。布斋战死沙场;东哥的第二任未婚夫乌拉部布占泰,尚未来得及成婚,便做了努尔哈赤的阶下囚。

此役过后,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实力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它打破了女真九部军事联盟,改变了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力量对比,标志着女真力量的核心从海西转为建州。此战之后,努尔哈赤“军威大震,远迩慑服”。

九部联军虽破,但海西女真仍在。不荡平海西女真,统一大业就无从说起。努尔哈赤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让铁骑踏上海西女真领地的理由。

不爱红颜恋江山

那时雄心勃勃的努尔哈赤,乘着这如日方升的气象,想统一满洲,奠定国基,当命工匠兴起土木,建筑一所堂子,作为祭神的场所;工匠等忙碌未了,忽掘起一块大碑,上有六个大字,忙报知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不见犹可,见了碑文,暗觉惊诧异常。他却佯为镇定,仔细摩挲了一回,突然向工人道:“这妖言不足信,快与我击断此碑!”确枭雄主口吻。看官!你道这碑文是如何说?乃是“灭建州者叶赫”六字。”

蔡东藩先生运用小说家的手法,形象地概括了清朝的始与终:努尔哈赤正是因为灭掉了叶赫部,方才犁清了统一整个女真部落、奠定建立清王朝之基础;若干年后,又是叶赫氏,将大清帝国埋葬。蔡东藩这样写,只是为了增加演义效果而制造出来的噱头而已。不过巧合的是,清之兴,源于一个女人,一个姓叶赫那拉的女人——东哥;清之亡,也跟一个姓叶赫那拉的女人有关——慈禧。正是因为东哥,努尔哈赤的铁骑才踏上了海西女真的沃土。

努尔哈赤在古勒山大破海西九部联军,布斋战死,布占泰被俘,海西女真一时对努尔哈赤闻风丧胆。布斋之子布杨古害怕努尔哈赤为九部联军大举进攻一事而复仇,连忙提出将妹妹东哥(此时仅13岁)嫁给努尔哈赤为妻的条件,请求“联姻盟好”。努尔哈赤允诺,取代布占泰成为东哥第三任未婚夫,这也是两人人生距离最近的一刻。

努尔哈赤的允诺,并非贪恋东哥的美色,他早已经认识到东哥不过是一件可怜的政治工具,既然是工具,就要充分发挥她的作用,更何况这件工具不仅对叶赫部有利,也对努尔哈赤的统一大业有利。叶赫部是海西女真的首领,与它为敌相当于同时向海西四部宣战,这对于刚刚崛起的努尔哈赤来说是极不明智的举动。因此,不如顺水推舟,一方面缓和与海西四部的关系,另一方面则趁机摆平野人女真,壮大自己的势力。基于以上考虑,他释放了布占泰并与之联姻。

但东哥誓死不嫁杀父仇人努尔哈赤,叶赫悔婚,并以杀死努尔哈赤为条件向各部征婚。

美女的拒绝并没有让努尔哈赤恼羞成怒,他像一只老谋深算的苍鹰,冷静地观察着各部情况,寻觅攻击的时机。

机会让他等到了。几年后,哈达部发生内讧,叶赫贝勒金台吉趁机率兵将哈达部劫掠一空。哈达部向努尔哈赤求援,请求努尔哈赤出兵。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叶赫。大敌当前,叶赫惊恐之下,又将东哥(芳龄17)推了出来,对哈达首领说如果哈达倒戈击杀努尔哈赤,就将东哥嫁给他。极具诱惑力的东哥不负众望,成功让哈达倒戈。努尔哈赤以此为借口,发兵讨伐哈达部,随即灭之。刚荣升为东哥第四任未婚夫的哈达首领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搭上一条小命。

不久,辉发部亦发生内乱,拜音达弑叔自立,众多族人投靠叶赫。拜音达两次请求努尔哈赤出兵向叶赫索要逃众。叶赫仍以东哥(已25岁)为诱饵,将第五任未婚夫的“爵位”赐予拜音达,后者立刻神魂颠倒,当即撕毁盟约,向努尔哈赤宣战。努尔哈赤找到口实,挥师直捣辉发部,灭辉发,杀掉了刚定了婚约的拜音达。

海西四部仅存乌拉与叶赫两部,而且乌拉部布占泰与努尔哈赤又有联姻,叶赫感到孤立无援、恐慌至极,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东哥(此时已31岁),表示要东哥与布占泰重续前缘。痴情的布占泰受宠若惊,马上囚禁建州之妻,并以子女及17寨主之子为质,投向叶赫,唯恐叶赫反悔。色迷心窍的布占泰以为终于得到了东哥的旧船票,浑不知握住的是地狱的邀请函。努尔哈赤举兵荡平乌拉部,叶赫以布占泰失国无用,撕掉婚约。身兼第三任和第六任未婚夫两职的布占泰就这样被罢免,眼巴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郁郁而终。

直到33岁,叶赫那拉氏“大龄女青年”东哥终于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蒙古喀尔喀部首领莽古尔岱——当然也是政治婚姻,叶赫部为了联合蒙古部族制衡努尔哈赤——结束了长达21年的单身待嫁生活。可惜,红颜薄命,次年就魂断漠北。

任何一个王朝的开国都是一部武力征服的血腥历史,任何一个王朝都是建立在森森白骨之上的。女真的统一过程亦是如此。不同的是,因为有了“叶赫老女”征婚的闹剧,整个过程充满了戏剧效果。

东哥“找婆家”的过程,也是努尔哈赤逐步扩张的过程,在这个充满血腥、欺诈、背叛的过程中,看似东哥是叶赫部的最大政治王牌,其实她也是努尔哈赤的“战争工具”,她就像努尔哈赤的前锋,为努尔哈赤敲开进攻的门。她的绣球抛向哪儿,努尔哈赤的兵戈就指向哪儿,战争就蔓延到哪儿。

与那些被东哥摄了魂魄的英豪不同,努尔哈赤对于这个“战争工具”有着清醒的认识,对她的掌控亦是收放自如,一切以取天下为重。因此,被东哥拒婚,他没有像刘备一样“怒而兴兵”,当东哥最终嫁给莽古尔岱时更没有听从手下的怂恿出兵抢亲。他冷静地说:“我当事人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当时明朝为了制约努尔哈赤,开始与叶赫结盟,况且东哥的第七任未婚夫是蒙古部族首领,若出面干涉,肯定会影响两家的关系。这个男人的目光不会在一件政治工具上停留,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天下。他要等待更佳的进攻时机。

4年后,风华绝代、迷倒万千女真热血青年的“叶赫老女”东哥早已芳魂归天,蒙古与叶赫的盟姻名存实亡。此时,努尔哈赤才摆出“将已聘之女另许他人”的借口,倾全国之师啃掉叶赫这根“硬骨头”。叶赫的做法“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并最终引火烧身。

当东哥绚丽的嫁衣终于湮没在炎炎烈焰中时,她的生命结束了,但以她的名义而起的战争并没有随她离去,依然弥漫在叶赫、建州和明朝的上空。

翅膀硬了单飞时

大明辽东都督佥事李成梁面对着诏书,摇头叹息。香案之外站着的传旨太监满肚子的不耐烦,但面对眼前的这位封疆大吏、一方霸主也不敢表现出来,仍然赔着笑,悄声重复着:“请李大人接旨。”

李成梁长叹一声,接过了圣旨,但他始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又展开来细读了一遍。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听错。

对于这道圣旨,李成梁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突然。犹记得万历十七年,巡按御史胡克俭在朝堂之上参了他一本,说他“先后欺罔状,语多侵政府”。这个时候的万历皇上已经不再视朝,朝政大权掌握在内阁首辅申时行手中。申时行是个老好人,任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也心知有李成梁镇守的辽东无论内部有多么乱,总不会给明边的稳定带来太大的威胁。因此,胡克俭的弹劾被他留中不发,压了下来。

李成梁得知此事后,心里十分忐忑。他也知道自己在辽东的这些年俨然一方霸主,军事、政治、经济大权独揽一身,遭到了上面很多人的嫉恨,因此,他觉得很有必要入朝解释清楚。万历十八年春,李成梁亲赴京师,入朝述职。一番辩解,倒也打动了万历的心,但仍没有稳定住自己的仕途。

此时申时行已经卸任,继任为内阁首辅的是王家屏,时人称之为王阁老。王阁老可不像申时行那样是个善和稀泥的老好人,而是一个张居正似的人物,虽然他在政治上并不精通,但把敢于顶撞皇上这点学了个十成,而且他恪尽职守,秉公执法,支持言官直谏。当李成梁以为已经风平浪静之时,仍有大量的弹劾堆到了内阁的案头。

万历十九年的大明帝国,已经是一株开始腐朽的树,官僚腐败至极,财政危机非常严重,军备弛懈,土气积弱,战争频繁,天灾不断,正经历着由强盛转入衰亡的时刻。作为首辅的王家屏不可能视而不见,虽然他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但有只手补天的勇气。是年,御史张鹤鸣再上书弹劾李成梁,恰恰触动了王家屏的忧虑之处——他不能容忍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人。于是,李成梁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罢免了大明辽东都督佥事之职,调回京师。

明廷将李成梁从辽东调回京师,却没有一个如李成梁一般的人物来镇守边疆,辽东总兵换了一个又一个,均无法达到有效治理辽东之目的。而对于努尔哈赤的雄心壮志来说,此时的大明王朝,不过是抚顺城中的一只病猫罢了。

如此一来,统一海西女真之后的努尔哈赤也不必再想方设法找什么借口去对野人女真宣战,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出兵将野人女真纳入到自家的版图中去了。

明朝初期,“野人”一词被用来指代为女真人。到了明代中期,也就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正式形成之时,“野人”又成为了除这两支女真人外的其他女真人的代称。其含义很明显,就是因为这部分女真人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相对来说比较落后。近年来又有学者认为,是因为这部分女真人居住在比较偏远的地方,对明朝廷很少进贡而得名。

野人女真有很多分支,最为主要的两支是东海女真和黑龙江女真。东海女真居住在松花江和乌苏里江流域,以及乌苏里江以东的滨海地区,包括窝集部(黑龙江宁安县东北)、瓦尔喀部(吉林延吉以北)、库尔哈部(黑龙江中游、牡丹江下游一带)。黑龙江女真则主要居住在黑龙江流域,包括萨哈连部(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地区)、虎尔哈部(今黑龙江省黑河市对岸)、使犬部(今黑龙江下游地区)、使鹿部(今库页岛-乌第河一带)、索伦部(今黑龙江嫩江市以西广大地区)等。

虽然野人女真分布广泛,但在经济、军事、政治上均处于尚未开化的状态,再加上群龙无首,最适宜为实力雄厚的努尔哈赤分别击破。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正月,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幼弟巴雅喇与部将费英东等人率领一千兵马,直取东海女真瓦尔喀部安褚拉库路(今松花江上游二道江一带),20余座屯寨及其所属的女真人民,尽皆纳入努尔哈赤囊中。

9年后,被乌拉部占领4年之久的东海女真瓦尔喀部蜚优城众见努尔哈赤日渐强盛,断然抛弃了旧主子,投靠建州。以此为契机,努尔哈赤打响了乌碣岩(今朝鲜钟城境内)大战,大获全胜。紧接着,努尔哈赤名侍卫扈尔汉率兵1000人,前去进攻窝集部所属的滹野路(今吉林珲春市东北),俘获2000余人和大量牲畜。从此,努尔哈赤“威行迤东诸部”,乌拉部再“不敢窥望其去留,兵锋所指,莫敢谁何”,东海诸部望风归附。

乌拉部臣服后,努尔哈赤又相继降服了东海女真的那木都鲁、瑞芬、宁古塔、尼马察四卫之首领。万历三十九年七月,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协同将领费英东、安费扬古带领几千兵马,征讨乌尔古宸、木伦两部,俘获上千人。随即又将扎库塔城并入版图。

4年之后,努尔哈赤仅用了二千人马,便将窝集部的厄黑枯棱城(今乌苏里江以东滨海地区赫塔赫河地方)攻占,城中万余士兵成为俘虏,500户百姓归降。

至此,努尔哈赤基本实现了对东海女真的征服,并取代明朝政府,获得了对此地的实际管辖权。

次年七月,达尔汉、扈尔汉、安费扬古等在努尔哈赤的命令下率兵两千,向位于黑龙江中游的黑龙江女真萨哈连部发起了进攻,于兀尔简河“刳舟二百,水陆并进,取河南河北诸寨三十六处”。

等到了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大军再度北上,进逼黑龙江下游和库页岛及附近岛屿,黑龙江女真诸部相继臣服。

自万历二十六年正月至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的建州铁蹄用了近20年的时间踏平了野人女真的领土;自万历十一年至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用了30余年的时间,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以及野人女真的大部统一到了自己的麾下,“自东海至辽边,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鲜鸭绿江,同一言语者俱征服。是年诸部始合为一。”(清·鄂尔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基本上结束了女真社会的长期分裂、割据、动乱的局面,推动了女真社会的发展和满族共同体的形成,也使得辽东地区摆脱了明朝廷的统治,成为了一个独立于明王朝而存在的统一的政权。

努尔哈赤此时已经羽翼丰满,下一步,他的长矛将要指向腐朽的大明帝国,擎起敲响朱氏王朝丧钟的巨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