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是最后的斗争
我的地盘听我的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统治欲,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坐得起统治者的位置:在处于被统治的地位时,人们心中的统治欲会被压抑,转而释放在其他事情上;然而一旦统治者没有能力让众人顺服下去,那么,有些人的统治欲望就会慢慢膨胀,从而引发新一轮的天下争夺战。就是在这样的循环中,历史轮回、前进。朱元璋的统治欲望在渐渐膨胀,一场争夺战即将开始。
中国古代的兵法博大精深,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三十六计了。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知成为了古今多少人逃跑的借口。朱元璋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却知道要想在战争中存活并夺得胜利,熟悉三十六计是最起码的素质要求。在与元朝直接对抗之前,一招“假痴不癫”让朱元璋风生水起。
所谓“假痴不癫”,就是指自己的实力其实已经很强大了,但在时机未到之前,仍然故意装出软弱可欺的样子,不露锋芒,不动声色,给敌人以弱不禁风的假象,麻痹敌人,最终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敌人以致命的一击。
在彻底消灭掉张士诚之前,朱元璋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像陈友谅和张士诚那样早早自立为王。虽然这里面可能有傀儡君主韩林儿的掣肘,但谋士的一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才是朱元璋隐忍的真正原因。
在自己的实力强大到可以驾驭天下之前,朱元璋还不想过早引起元朝的注意,他需要时间来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需要时间来武装自己的军队,需要时间来扫平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因此,放缓称王的脚步,也就是加快夺取天下的进程。
朱元璋这个人与其他起义军领导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朱的内心十分沉郁,城府极深,且有强大的忍耐力。取得巨大成功后,他没有急于享受帝王生活,而是继续冷静地分析时局。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陈友谅和张士诚汗颜。
不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当糜烂的元朝已经对朱元璋构不成任何威胁时,朱元璋终于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西吴。在朱元璋结果掉张士诚后,元朝,这个最后的对手,终于站上了政权擂台。
当时的朱元璋占据了江南大片的富庶地区,中国北方广袤的疆土仍属元朝统治。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元朝的军队最擅长的就是马上作战。朱元璋虽然也有骑兵,但业余的总比不过人家专业的,更何况要想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与蒙古骑兵对决,胜算微乎其微。这也就罢了,问题是朱元璋还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虽然元朝已经腐朽不堪,人民怨声载道,但不管怎样,元朝毕竟是正统的统治者,占据中央的地位。至于一介平民朱元璋,不过是揭竿而起的起义军。在元统治者眼里,朱是暴民,是草寇。如果和元朝作战,胜了还好,一旦败了,就是无尽的深渊,无一丝生机可言;而史书对他的记载,也只会是“某年某月,元政府平定某地农民起义,起义军首领朱元璋,战死”。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从今以后的每一次战役,都只能胜利,不许失败。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十月,朱元璋派手下大将徐达、常遇春率大军北取中原。临行前,朱元璋召集二人,给他们分析当下的局势,并询问二人的军事安排。常遇春的计划是:“今南方已定,兵力有余,直捣元都,以我百战之师,敌彼久逸之卒,可挺竿而胜也。都城既克,乘胜长驱,余皆建瓴而下矣。”(《明史纪事本末》)
和元朝的部队相比,朱元璋的部队确实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百战之师,因此,常遇春认为,完全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直接攻下元大都,那其他的省郡就更是不在话下了。而朱元璋此时再一次发挥了他天才般的军事才能,他说:“元建都百年,城守必固。若如卿言,悬师深入,顿于坚城之下,馈饷不继,援兵四集,非我利也。吾欲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
朱元璋很清楚,虽然元朝已经没有多少寿命可言,但元毕竟曾凭借暴力征服了这片土地,所以战斗力依旧不可小觑。并且,元朝建立已有百年,城池的坚固必定超乎想象。如果直接攻打元大都,一旦不能及时破城,西吴军队极可能陷入缺少粮草、四面受困的境地。因此,朱元璋决定,先进攻山东,打掉元朝面对江南的屏蔽,然后再一点一点吞掉它周围的城市,直到元都成为一座孤岛,再一举拿下。
事实证明,朱元璋是对的。
在大军出发前,朱元璋给所有的士兵立下了严格的纪律,要求他们破城之后“勿妄杀人,勿夺民财,勿毁民居,勿废农具,勿杀耕牛,勿掠人子女。或有遗弃孤幼在营,父母亲戚来求者,即还之”(《明史纪事本末》)。他还写了一封檄文发给齐、鲁、河、洛、燕、蓟、秦、晋等地的人民,历数了元朝的暴虐,然后表示自己起兵是不忍看生灵涂炭,不得已而为之。宣传工作做得极其到位。
当时镇守山东的是一对父子,父亲王宣,儿子王信。这对父子实在是一对反复无常的家伙,让人哭笑不得。
当徐达的大军到达淮安时,曾派人前去劝降王宣父子。王宣在拿到劝降书后,当即派人给徐达的军队送去钱款,表明自己的心意。朱元璋一看这个人这么识时务,就派徐唐臣等人,到沂州去给王宣授官,不但封王宣做江淮平章政事,还让他带兵跟随徐达。结果王宣父子阳奉阴违,一边派人到徐达军中犒军,一边又秘密募兵,想趁夜杀掉徐唐臣,不想却被徐唐臣逃脱。回到徐达军队的徐唐臣,向徐达说明了情况,徐达立刻起兵攻打沂州,结果一招水淹七军就让王宣措手不及,只得再次开门投降。徐达让王宣写信劝说儿子王信投降,而王信不从,杀掉使者后逃亡山西。
王宣虽然投降了,但这次,徐达做了一件老搭档常遇春爱干的事,杀降。王宣的反复彻底激怒了温文的徐达,自作聪明就得自作自受。
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是很多忠心于某一政权的人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经常采取的措施。只不过,像王宣这样的墙头草,一看形势不对就把投降作为救命稻草的人,实在看不出他能忠心于谁。
徐达攻下沂州后,接到了朱元璋的谕旨。朱元璋说,如果打算攻打益都,那么就要派精兵守住黄河,断绝援兵的来路;如果益都攻打不成,就转战济宁、济南二城,这两座城池在手,山东就大势已去,得之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于是,徐达命令手下先是夺取了榆行、梁城等镇寨,然后又按照朱元璋的指示派人遏制住取道黄河的援兵。当准备工作完成后,徐达率人攻打益都。守将普颜不花奋力抵抗,一直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也战死敌手。城破时,普颜不花对母亲说:“儿不能两全忠孝矣。”徐达听说后,派人前来劝降,希望可以收服这一员猛将。普颜不花不从,与部下俱与城死,他的妻子也和孩子一并随他而去。
而后的战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写的了,徐达大军所到之处,几乎还没等军队扎寨就主动举了白旗。一路下来,几乎再无战火。徐达只消带着军队接收城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虽然徐达十分轻松地攻取山东,但朱元璋还是不甚放心。他给徐达写信,说道:“闻大军下山东,所过郡县,元之省院官降者甚多,二将军皆留于军中吾虑其杂处,或昼遇敌,或夜遇盗,将变生不测,非我之利。盖此辈初绌于势力未必尽得其心,不如遣之使来,处我宦属之间,日相亲近,然后用之,方可无患。若济宁、东平诸来归将士家属亦发遣来,将厚待之。”(《明史纪事本末》)
这意思是说,虽然元朝的守将们都降了,但始终不是我们的人。万一有了二心,内外勾结,恐怕对我们不利。徐达你就不要带这么多降将了,把他们都送到我这来吧,我会厚待他们,也许还能笼络他们,日后为我所用。
于是,就在“和平演变”中,山东成了朱元璋的地盘。
山东没了,元都失去了最直接的一道屏障。元朝的统治者似乎到现在才明白,这个他们昔日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朱元璋,这个曾经派使者前来示好的朱元璋,并不是一个战争贩子,他的目的根本不是靠战争谋取蝇头小利,更不是为了过几天土皇帝的日子。他的目光,一直都聚焦在在朝廷身上,只不过,这种目光在最初若有似无,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慢慢地,朱元璋眼睛里的火光越烧越烈,直到成为熊熊的烈火,就要烧掉朝廷,烧掉一切。然而,一切都完了,即使元朝的统治者知道了朱元璋到底要什么,他们也依然束手无策——因为他们明白,他要的不是他们能给的。
放牛娃的春天
山东被攻下后,朱元璋便胜利在望了。随后他领军攻下开封,平定河南,同时又攻克潼关,横扫元朝之军。元朝的统治者倒行逆施,长达九十九年的统治终将被历史遗弃。而朱元璋凭借他过人的军事才华和出众的领导才能,成为了历史选中的幸运儿:他将拥有所有他想得到的,这一片天下,将由他任意挥洒。
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正月初四,朱元璋称帝,定应天为国都,年号洪武,国号大明。
其实,王侯之家,钟鸣鼎食,是古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为了获得这样尊贵的地位,有多少人举起了屠刀,泯灭了良知;又有多少人失去了家园,甚至付出了生命。但“君驭天下”就好像是一个永远也破解不了的魔咒,让人们失去了理智和冷静,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朱元璋亦是如此。为了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一路披荆斩棘,终于从当年的放牛娃,成为如今君临天下的帝王。人生,真的是不可预知。
所有的非世袭君王,也就是一般所说的起义军首领或是篡权夺位的叛臣,其即位之事一定不是由本人主动提出的。就算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想当皇帝的心情有多迫切,也不能由本人亲自捅破这层窗户纸。不仅如此,此事还要遮着盖着,不许任何人提称王的事,仿佛这一片江山打下来,不是为了统治,而完全是为了好玩,过把瘾就扔在一边。
这种情况,史书上见得多了。能在君主手下当差的人,多少都有些本事,于是,这个时候,大臣的作用就要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想想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到头来还怪罪手下,说是因为这些人贪图富贵,所以才把自己推上帝位。活脱脱得了便宜还卖乖,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啊。因此,赵匡胤就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委屈”地当了皇上。
就算轮到朱元璋头上,事情也不例外。朱元璋一再表示自己没有统治天下的欲望,不要再提即位的事了。而朱手下以李善长为首的一班臣子,当然不能同意主上如此没有雄心壮志,因此他们不停上书劝谏,恳求朱元璋以大局为重,一定要登上皇位。朱元璋自然要推脱一番;臣子们不干,就再上书;还不答应,那就再上折子,直到朱元璋答应为止。为什么前两次都不答应,非得等到第三次才同意呢?其实,朱元璋早就想当皇帝了,但又不好自己提出来。终于臣子提了,可要是第一次上书就欣然答应,又显得朱元璋太过急躁。所谓“事不过三”,都请第三次了,再不答应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要以为这些都是小说家的杜撰,朱元璋和臣子的这点互动,都在史书上记着。“癸丑,中书省左相国李善长率文武群臣劝进,太祖辞。固请,不许。明日复请,许之。”(《明史纪事本末》)今日不同意,明日就答应了,思想斗争未免也持续得太短暂了——无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家给朱元璋个台阶下罢了。
朱元璋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家祖宗四代都封了个遍。“追尊高祖考曰玄皇帝,庙号德祖,曾祖考曰恒皇帝,庙号懿祖;祖考曰裕皇帝,庙号熙祖,皇考曰淳皇帝,庙号仁祖,妣皆皇后。”(《明史》)一个人当了皇帝还不行,祖上也得是皇帝才行,这样,这个皇帝才算有迹可循,才算名正言顺。
当朱元璋在南郊祭祀祖先时,青烟袅袅中的他,不知会作何感想。乱世出英雄,朱元璋生在这样一个乱世,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有的人,在被人压迫时会选择忍耐,把身体低入到尘埃中去,只求苟活于世;而有的人,会在无路可退时索性对峙,反戈一击,争取做人的权利。至于朱元璋,当他的双亲无处安葬时,当他流落街头却讨不到一点食物时,他只乞求平静安稳的生活。只不过,当他开始了自己的权力斗争时,历史,也引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他走向人生的巅峰。
朱元璋比起张士诚之流的最大优势就在于,朱得到天下后,依然能够保持一颗奋斗的心,并将勤勉发挥到了极致。他在即位之初,并没有急着享受帝王的生活;不仅如此,他还让百官不要叨扰百姓,给百姓以休养生息的时间。当时,下属州县的官吏前来朝拜,朱元璋对他们说:“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犹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要在赡养生息之而已。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贪者必朘人而厚己。有才敏者或尼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致之也。尔等当深戒之!”
很多开国的贤明君主都懂得这个道理:在经历了连年的战火后,百姓最需要的就是平静的生活,他们不在乎谁主天下,只希望这个君主能比上一个仁慈一点,宽松一点,给他们一条活路。只要没有官吏的欺压,即使生活再清贫,他们也能安静地活下去。所以,无论是唐太宗,还是朱元璋,他们都实行了休养生息政策。因为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在易主的动荡中尽快恢复过来,并顺利地走上正轨。
即位之后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论功行赏,这也是所有跟随朱元璋走过战火的人最期盼的时刻。这其实并不功利,用生命换回的奖赏,是最应该得到尊重的。
朱元璋没有辜负他的追随者。《明史》记载,朱元璋“以李善长、徐达为左、右丞相,诸功臣进爵有差”。并且,在立朱标为太子后,将很多近臣加封东宫官爵,以求他们能像辅佐自己一样,辅佐自己的儿子。
一开始,朱元璋还想封官给一些外戚,即马皇后的亲属;只不过,遭到了马皇后的婉拒:“国家官爵,当用贤能。妾家亲属,未必有可用之才。且闻前世外戚家,多骄淫不守法度,每致覆败。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赐予,使得保守足矣。若非才而官之,恃宠致败,非妾所愿也。”(《明史纪事本末》)外戚专权,自古就是所有为帝王者应当极力避免的事情,但很多开国之君,因为在征战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妻家的帮助才会封官外戚;然而这也给日后的外戚专权留下了隐患。历史上此类事件虽屡屡发生,却依然成为很多君主躲避不及的雷区。
好在朱元璋有一个贤明的皇后。她说,朱元璋赐给自己的亲人足够安享富贵的财富即可,如果有人恃宠而骄,必会成为国家的隐患,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马皇后,当初她在硝烟中看中了朱元璋,后来她陪伴他走过了从无名小卒到君临天下的征程。而现在,在她本应享受荣华的时刻,她却依然保持着清醒。
这样看来,她对自己的亲人有些无情;但谁能明白,这其实是最大的恩情。政治斗争历来是最残酷血腥的,处于斗争旋涡的马皇后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让自己的亲人远离宫斗,实在是她能为家族争得的最大的赏赐;同时,她又为自己的丈夫免去了外戚专权的隐忧。这个女人,不简单。
开国后的朱元璋,一面“无为而治”,一面广招贤能,一边制定各种律法,一边又设办学校,忙得不亦乐乎。作为一个过过苦日子的人,朱元璋明白百姓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能使天下太平,不能使人民安居乐业,那么,就会有无数个李元璋、王元璋站起来反他。他不容许自己打来的天下,自己却守不住。所以他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很勤政。朱元璋的勤奋,在中国历史上的皇帝当中实属少见,甚至勤奋得有点过头。无论大小事务,他必定亲自过问,每天审阅奏折不计其数,睡眠时间少得可怜,真正是日理万机。而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把这种作风一直保持到驾崩之前。这样的勤政,算得上是帝王的表率了。
只可惜,他的勤政,并没有作为基因遗传给他的子孙。除了朱棣,明朝就几乎看不到像朱元璋一样勤政的皇帝了。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中的御笔批点着面前的奏折。这个国家需要他的支配才能运行,这是皇帝的权力,更是皇帝的责任。朱元璋曾经吃过了那么多的苦,而现在,一个国家的重担压在他肩上。这种辛苦,是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比不上的;但这种苦难,在世人眼中,却是梦寐以求的荣耀。人,实在是矛盾的结合体。
虽然朱元璋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但在元大都,那个曾经的政权还没有完全土崩瓦解。在它彻底消失之前,朱元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占领元都,回家吃饭
当朱元璋在南边的应天即位登基,开始建造他的大明朝时,身处元大都的元朝皇帝妥懽帖睦尔还在他的皇宫里享受着富贵的生活。他不知,危机已经近在咫尺。
朱元璋虽然已经完成了自己做皇帝的心愿,然而这个皇帝能不能做长久,还是个未知数。当初的陈友谅、张士诚,也都做过皇帝,可还不是瞬间就一无所有、灰飞烟灭了?这是个“我不犯人,人也犯我”的时代,更何况,当初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现在只剩下朱元璋这一棵独苗了。如果说曾经的元统治者还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那现在,广袤的大地上已经再无他人,元朝皇帝想不看朱元璋都不行。
朱元璋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要么风光一阵就被元兵毁了自己的老窝,要么就把蒙古人赶尽杀绝,不留后患。总之,不拼个你死我活,谁都没有安生日子过。很明显,如果不能为天下的主,而是甘愿偏安一隅,早晚有一天,朱元璋会像曾经的无数个农民起义军首领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于是,朱元璋将元大都定为下一个目标。
在着手攻打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和徐达等人商讨过进军计划。徐达的想法是:“臣自平齐、鲁,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观望不进。今潼关又为我有,张良弼、李思齐失势西窜,元之声援已绝。臣等乘势搏其孤城,必克无疑。”(《明史纪事本末》)
应该说,自从拿下山东后,局势对朱元璋极其有利。然而朱元璋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判断力。对于徐达的看法,朱元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卿言固是。然北土平旷,利骑战,不可无备。宜选裨将提兵为先锋,将军督水陆之师继其后,下山东之粟以给馈饷,由秦趋赵,转临清而北,直捣元都。彼外援不及,内自惊溃,可不战而下。”(《明史纪事本末》)徐达的说法固然可行,但朱元璋看到了自身的不足,那就是南方的士兵,是永远也不可能在广袤的北方平原上和马背上长大的民族以骑战抗衡的。因此,必须制订周密的进军计划,以山东为粮草支援,取道临清,而后直捣元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徐达依照朱元璋的指示,分别派军队荡平通往元都的道路,果然顺利地平定了潼关以东的广大地区。而后,朱元璋命手下诸将从各个战区撤回,集中兵力攻打元都。
临行前,朱元璋给进军部队一道旨意,大概意思是说,你们跟随我,吃尽了苦头,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但这都是为了黎民苍生。现在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必须马上去救他们。元朝自从入主中原,无视黎民疾苦,倒行逆施,所以他们遭到了上天的唾弃。如今,我们即将拿下元都,但百姓是无辜的,因此,所有入城的将士,不得烧杀掳掠,侵扰百姓,如有违者,定罚不赦。
虽然这一道旨意有给自己制造舆论、鼓舞士气的成分,但在即将到手的胜利面前,朱元璋依然牵挂黎民百姓,依然记得真正的胜利从来不是夺取空城,而是人心。单凭这一点,他就足以取代元朝的皇帝。
史料上有一条很有趣的记载,说当徐达与诸将之师汇于东昌时,“元大都红雾及黑风起”。很难想象,这是怎样的天气状况。黑风可以理解为暗无天日的狂风,然而何为“红雾”?恐怕,这真的是天要亡元了。
而后的过程实在是乏善可陈,徐达大军所到之处,不是守将弃城而逃,就是率军来降。这仗,打得一点儿悬念都没有,顺利得有些枯燥。
当徐达大军到达通州时,所有人都想马上攻打通州。这时,指挥使郭英发表了不同的意见。他认为,大军远道而来,已很是疲惫,而敌军则是固守城池,以逸待劳;如果贸然进攻,很有可能一举不下,到时士气受挫,会对以后的进攻产生不利影响。因此,他建议大军驻扎下来,调整状态,并等候最佳的进攻时机。
有时候,历史总是爱和人开玩笑,元朝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命运就再推了它一把。上天给了郭英一次机会,也就是他所说的最佳时机——天降大雾。
郭英派人在道旁埋伏,然后自己率领三千精锐直抵城下。守将奋力抵抗,郭英佯装败走,引敌人进入了伏击圈。结果,元军大败,守将卜颜帖木儿被擒。
当明军进入通州这个消息传入元都时,吓坏了元主妥懽帖睦尔。但他的反应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当他得知明军即将到来,第一个念头不竟然不是如何组织军队进行抵抗,而是把所有的后妃皇子集合起来,商量如何逃跑。到了早上,见到朝臣,他又向臣子们感叹,说今天难道要做宋徽宗、宋钦宗么?妥懽帖睦尔已经打定主意要北逃。
臣子们一看皇帝要跑,自然是极力劝阻。怎奈皇帝不听,留下几个人看守京城,就带着老婆孩子连夜从建德门跑了,一路跑到了元上都。
其实说起来,如果元帝能够充分发挥自己骑兵的优势,也许还能抵挡明军一阵,给自己争取时间再做打算。如果元帝当初能够发现隐藏于草莽之中的朱元璋,或许就能把这一隐患扼杀在摇篮里。可惜,历史不能倒退。
元帝放弃了首都,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国家的统治权。假如他能够和京城共生死,或许史书上会对他有所褒扬。不过,在他看来,能够活下去要比留名青史来得实在。
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二日,这是一个应该被历史记住的日子。这一天,当徐达的大军从齐化门进入元都城时,这片中原政权失去统治长达四百年的广袤土地终于收归所有,从此,中原再也不是赤裸裸地面对来自草原沙漠的铁蹄了,这片土地,将成为最坚固的屏障,保护着所有的新兴政权。
朱元璋占领元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了一批元朝的官吏。“执其监门宗室淮王帖木儿不花及太尉中书左丞相庆童、平章迭必失朴、赛不、右丞相张康伯、御史中丞满川等,戮之。”(《明史纪事本末》)虽说朱元璋已经下令不能大开杀戒,但被元朝欺负了这么久,总该找些人来出出气。至于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总会有人出来解释的。
而后,徐达下令,命人广告于民,要求所有的原元朝官吏一律到官府去通报,把户籍改为民籍。按理说,元朝大势已去,识时务者就应该马上采取行动。本来元朝就是一个少数民族政权,汉人虽被统治,但心中终究不服,因此,也就没有什么背信弃义之说。不过,还是有人忠于这个濒临灭亡的政权,甚至不惜以死相报。
“元翰林待制黄殷仕欲投井,为其仆所守,乃绐仆曰:‘吾甚愧,何从得酒?醉而出见可也。’其仆喜,入市取酒,殷仕遂投井死。左丞丁敬可、总管郭允中皆死之。”(《明史纪事本末》)史书上并没有说这几个人到底受过元朝何等恩惠,以至于要为其殉节。不过,无论哪朝哪代,总是有一些人会为了自己所尽职的朝廷死节。说他们愚忠也好,说他们迟钝也罢,但他们的心中,总是有一股力量——尽管这种力量在今天看来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以当时的情况看,他们确实认为自己是为了国家而死。所以,这样的殉国无可厚非,依然值得人尊敬。
朱元璋终于拿下了他梦寐以求的元都。从此,他不再是草莽流寇,不再是乱臣贼子。从此,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统治这片土地,统治他的天下。
明朝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后一个汉族政权,它的存在,结束了广大中原地区的人民被欺压、被侮辱的时代。虽然元朝的建立者是一个勇敢的民族,虽然在这个民族手里,中国的国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袤。但是,这是一个只知打天下而不知治天下的民族,在夺权后,元朝廷采取的并不是民族融合政策,而是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把远比自己先进的汉人置于最底层,并始终采取不平等而暴力的手段统治他们。这样的政权,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元是一个没有根基的朝代,它的灭亡,并不出乎意料。
后来的少数民族政权吸取了元的教训,以至于一个少见的、由游牧民族统治天下且基础稳固的政权——清朝,最终得以建立。
朱元璋占领元都,从名义上,元朝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元朝尚有一个厉害的人物没有出场,而与此人的对决,就是朱元璋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主要任务。
王保保,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草原梦,放马扬鞭,纵横驰骋;草长莺飞,星幕低垂。坐在马背上,奔腾在万里无垠的草原上,挥汗如雨,快意洒脱,男儿的豪情冲天怒吼,何等痛快!
有一个民族属于草原:他们跨马奔腾,挥刀如风,借此打下了自己的江山——蒙古男儿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不屈与骄傲。只不过,当他们的自信膨胀到骄横的程度时,上天就要收回它的赏赐,把江山从他们手中拿走,甚至连草原都不留下。
当朱元璋攻下元都时,他没有看到预想中野蛮残暴的马上男儿,只看见了闻风而逃的元主仓皇的背影。虽然顺利攻下都城是件让人欣慰的事,可朱元璋还是有些郁闷;毕竟,对手太过软弱,竞争就没有任何挑战可言。
但是,有一个人不会让朱元璋失望。他的存在,将燃起所有人的斗志,让一幕热血沸腾的厮杀再现天地之间。
这个人就是王保保,元朝最后的希望。
此时的元主,也就是元顺帝,被明军逼得只能躲在上都,也就是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境内。做过皇帝的人自然忍受不了天天被风吹、被日晒的生活,回想起曾经的宫廷享乐,元顺帝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恨不得马上就回到元都;而此时,他身边还能用的就只剩下王保保了。于是,他把兵权和所有的希望都一并交给了王保保。
王保保得到了梦寐已久的兵权,自然会竭尽全力,挽救朝廷于危难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机会。如果成功,元朝光复,他王保保也将会永载史册。而朱元璋这边当然也不会让元顺帝过得太舒服,他命令徐达、常遇春等人率大军进攻山西,一举歼灭王保保。
王保保的计划是,率兵从雁门关出,由保安州经居庸关,然后直攻大都。但他太轻率了,率领几乎所有的军队离开太原,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当得知王保保的计划时,徐达敏锐地嗅出太原城虚的味道,率领大军直奔太原。他对诸将说:“王保保率师远出,太原必虚。北平孙都督总六卫之师,足以镇御。我与汝等乘其不备,直抵太原,倾其巢穴,彼进不得战,退无所依,此兵法所谓批吭捣虚也。若彼还军救太原,则已为我牵制,进退失利,必成擒矣。”(《明史纪事本末》)徐达之意即为,北平城已有重兵把守,王保保此行不会有多大的收获;但太原就不同了,元朝已经失势,一座城池对他们的重要性远高于我军,如果失去太原,他们将失去进攻的依托,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如果他们选择撤军回援,那时候,主动权早已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就只有任我宰割的份儿了。
徐达是对的,但他却低估了王保保所率军队的速度。那是骑兵啊,是血统纯正的骑兵,是把“马上作战”深深烙进骨髓的天生的骑兵。因此,王保保虽然仓皇回撤,但他回撤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当元军到达太原时,徐达的进攻部队竟然没有到齐,仅有一小部分先头部队到达战场。
真正的步兵大军还没到,这仗,怎么打?
徐达并没有惊慌,他让部队先驻扎下来,等待援兵的到来。而徐达也充分利用这段时间进行了谋划。
史书记载:“指挥使郭英凭高望之,谓常遇春曰:‘彼兵多而不整,营大而无备,请夜劫之。’遇春然其计,与徐达谋曰:‘我骑兵虽集,而步兵未至,何以能战?莫若遣精骑夜劫其营,其众可乱。众乱,主将可缚也。'”不得不说,常遇春不仅是一员猛将,还是一个拥有高超的军事素养与战略眼光的大将。他意识到此时的局面对自己不利,如果贸然开战,势必会被骑术精湛的蒙古骑兵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而如果集结精锐,夜袭敌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乱敌军的作战计划,也许,尚可趁乱夺取先机。
很多时候,在面对不利于己的情况时,人的确容易惊慌失措,以至于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因此,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受住战场的考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立下彪炳史册的不朽功绩。只有那些既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又有“谈笑风生,运筹于千里之外”之智,并且能够不急不躁,随时保持一颗冷静之心的人,才有名垂千古的资格。朱元璋是幸运的,因为他同时拥有很多这样的人才,而徐达和常遇春,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天佑大明,就在徐达苦苦思索如何应对勇猛的蒙古骑兵时,守卫太原的元军豁鼻马派人前来,表示愿意投降,并且可以为徐达军做内应——看,叛徒哪朝哪代的都有。
这样一来,徐达算是彻底放心了。拿下太原城,不费一兵一卒;现在,只要全力对付王保保就行了。而王保保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骑兵大军还没来得及发威,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徐达的作战计划很简单,却很有用。“先遣五十骑伏城东十里,以举火鸣炮为期。至夜,郭英率十余骑潜入其营,举火鸣炮,伏兵应之,遇春等兵大至,鼓噪相接。”(《明史纪事本末》)无论是偷袭还是埋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敌军知道你的意图;因此,徐达的大军不能离王保保的驻地过近——毕竟,蒙古军队也是有侦察兵的。照此推测,徐达应该是采取了类似“人肉”烽火台的方法,即埋伏少量士兵在半路,当元军军营发出进攻信号时,伏兵立刻把信号发回至徐达手中,借此达到了传递情报的作用。
而事实证明这一招是很有效的。当指挥使郭英率领着不到十余骑骑兵潜入敌营时,进攻命令随即下达,又很快被传递,常遇春的援兵几乎是瞬息到达。一时间,整个元军军营,鼓声震天。
元军被突如其来的明军吓傻了:这帮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就算是突袭,他们也太快了吧!可是,明军并没有给元军反应的时间,更不可能解释什么。手起刀落,鲜血就是唯一的答案。劈头盖脸的绞杀惊醒了元军士兵,他们迅速采取了行动:你推我搡,四散而逃。
也许,王保保也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当明军打来时,王保保并没有就寝,而是正好在帐篷里看书,左右有两个小童服侍。
王保保虽是躲过了在睡梦中被砍死的厄运,但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旁边几乎没有卫士,两个童子也早吓得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而王保保呢,他去穿鞋,仓皇之中竟然没有穿上,最后光着一只脚就跑出去了。不过,他是从帐篷后面跑出去的——他跑出去干什么?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个危难关头,王保保并没有展现一个将领应有的素质,他非但没有组织军队进行反抗,反而找了一匹马,带着十八个卫士,逃跑了。
混乱之中,十万大军的主帅都找不到了,怎么组织有效反抗?溃不成军的元军只好缴械投降。
王保保号称元朝名将,可居然在紧急关头弃十万大军于不顾,只管自己逃命!人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好将领,其统帅的大军战斗力抵得上千万军队,绝对不是断章取义的“为了将领可以白白牺牲数千兵将”。
这一仗,徐达大胜,共缴获战马四万余匹,击溃敌人多达四万;王保保则狼狈地逃往大同。然就连逃跑王保保也不得安生,常遇春秉承了“斩草除根”的一贯作风,足足追到忻州,把王保保逼得只好遁走甘肃。
徐达和常遇春,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无愧于名将的称号。
可叹王保保,手中空有十万大军,竟在一夜之间被实力不如自己的明军打了个落花流水,甚至毫无抵御之意。其实,他并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如果他能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赶在徐达援军未到前先行截杀徐的先遣骑兵,或者,如果他能加强军队管理,注意凝聚军心,严查军中潜伏的探子或叛徒——如果历史容纳“如果”,也许,当年的战局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王保保兵败后,徐达率兵继续攻打陕西,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当陕西亦被收入囊中后,明军就直接面对躲在上都的元顺帝了——既然已经做不成皇帝了,那就索性连命也一起交出来吧。
常遇春:轻轻地,我走了
古时的战场,如今已成人声鼎沸的城镇;曾经震天的嘶吼,都已被阵阵劲风带走,不留回响;那时遍地的鲜血,成山的尸骨,怕是已被历史踏平,没有痕迹。而当年将军手中那精光闪耀、令厉鬼胆寒的神兵,也已随将军的魂魄而逝,永远长眠黄泉。
洪武二年(1369年)二月,奉朱元璋之命,常遇春率九万军队出征开平,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元顺帝收拾掉——如果杀不了他,起码也要把他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朱元璋算是彻底盯上了元顺帝,其实这个无能的皇帝对朱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而且从元顺帝的逃跑行径也能看出,这皇帝实在是没有什么文韬武略,根本不可能组织任何有效的抵抗——对朱元璋来说,元顺帝根本不值一提。可这样一个无能之人也不能放过——哪怕再无能,他头上也顶着元朝皇帝的名号,这个名号存在一天,他朱元璋就一天不得安生,总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他派了手下猛将常遇春去攻打元顺帝——实在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不过也可以窥见朱元璋想一举灭掉元顺帝的迫切心情。常遇春对这次的任务更是信心满满,势在必得。只不过,朱元璋没有想到,常遇春本人更没有想到,这次看似简单的出征,竟会成为常遇春在战场上最后的绝唱。
常遇春带着他手下的九万精兵,浩浩荡荡开赴开平。他相信自己将铸就战功,却没料到这就是自己的句点。
常遇春作战,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快。除了速战速决,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别的战术,单凭速度,常遇春也有把阵地战打成突袭战的本事。而他百战百胜的秘诀,也是因为快:还没等敌人做好部署,常遇春就带着士兵杀到;就算做好部署,常遇春也会带兵杀过来激战一番,然后马上撤退,敌人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切军事计划在常遇春的速度面前都形同虚设,他对速度的酷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所谓兵贵神速,常遇春算是这句话的最好解释。
他这次的副将李文忠也是一个以作战迅速著称的将领,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只能说,元军的运气太不好了。
常遇春这次的战斗与前几次相仿,实在无从叙述:他实在太快了,快到来不及让人记录下作战过程。“取开平,道三河,经鹿儿岭,过惠州,败故元将江文清兵于锦川,得士马以千计。次全宁,故元丞相也速复以兵迎战,又败之。也速遁去。进攻大兴州,文忠谓遇春曰:‘元兵必走,乃分兵千余为八屯,伏其归路,虏果夜遁,遇伏,大破之,擒其丞相脱火赤。遂率兵道新开岭,进攻开平。元主先已北奔,追北数百里,俘其宗王庆生及平章鼎住等,斩之。凡得将士万人,车万辆,马三千匹,牛五万头,蓟北悉平。”(《明实录》)
只消百余字,就足够记录常遇春指挥的四次战役,只因在这过程中,常几乎遇不到任何有效的反抗——当然,他也绝不会给敌人任何反抗的机会。
李文忠不仅像常遇春一样善于速攻,还是一个具有谋略的将领。进攻大兴时,他已经看出元军不会做任何抵抗,但似乎也不会平静地投降,因此,他们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但如果只是收获一座空城,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因此他向常遇春建议,将千余士兵分为八组,埋伏在元军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打他个措手不及。元军到了夜里果然弃城逃跑,却不料中了埋伏,大败。元朝丞相脱火赤亦被伏。
等到常遇春率军抵达开平,藏在此地的元顺帝早就带着老婆孩子跑了。这个元顺帝,逃跑的本事还是属于上乘的。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天子,居然也能把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过下去,不得不说,对生的渴望能激发出人的无限潜能。
可元顺帝忘记了一点——常遇春是谁,他可是明朝第一先锋,怎么可能任凭快要到手的猎物就这么从他的眼皮底下安然逃脱呢?抓不住你,也不能让你好过。
常遇春一气向北追了数百里,俘获了宗王庆生及平章鼎住等人,并把他们统统杀掉。可怜的元顺帝,被常遇春向北撵了数百里不说,本来还想回大都享福的他,这下不仅没回成,反而被赶到了荒无人烟的草原深处。这个皇帝,着实倒霉。
谁让他遇见的是嗜好赶尽杀绝的常遇春呢,元顺帝还能留着一条命,就已经万幸了。
这一仗,常遇春斩获颇多。俘虏将士万人,缴获车万辆,马三千匹,牛五万头,其余的宝物更是不计其数。元顺帝带到开平的那些家当,都被常遇春搬了回来。常遇春总共才带了九万人出征,这一下,几乎人人身上都有战利品,人人身后都跟着俘虏,实在是风光无限。
只可惜,这凯旋豪情却在柳河川戛然而止。
常遇春班师途径柳河川时,不幸暴病而死,时年四十岁。这不知名的病魔,竟然轻而易举地夺去了常遇春的生命。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可叹,人人终于平等;可悲,人人只能平等。
一代名将,就此魂飞魄散。他还没来得及完成剿灭北元的使命,还没来得及参与治理这一片他辛苦打下的江山,还没来得及享受战争结束后的天伦之乐,还没来得及将他的一身武艺传于后人⋯⋯常遇春当然不甘,可不甘又如何,在命运面前,纵使骁勇有如常遇春,也一样无可奈何——他纵有惊人的速度,却仍跑不过命运的车轮。就这样,命运伸出手,带走了这个骁勇善战的奇男子,也带走了他所有的荣耀。
柳河川,柳河川,地名中有个“柳”字——难道当真要他在此停留,再也不走吗?
噩耗传回京城,朱元璋闻之大恸:开国之初就折去一员猛将,对朱元璋来说,这是莫大的损失。况且这个人曾帮自己打下了半壁江山,曾于危难之际解救了自己,劳苦功高。此时的朱元璋,其悲痛应该是真实的,毕竟,这是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当常遇春的丧队到达龙江时,朱元璋亲自拜祭,并且让礼部的官员制定丧葬的规制。后来,朱元璋决定按照宋太宗给韩王赵普的丧葬仪式来办。赵普何人?就是那个当年协助赵匡胤发起陈桥兵变的人,就是后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就是那个一直在幕后出谋划策、影响了宋朝几百年的韩王。在朱元璋心中,常遇春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治理天下所倚重的人。
朱元璋给予常遇春无上荣耀——追封开平王,谥忠武,这是武将的最高谥号了,并且让他配享太庙。太庙是供奉皇帝祖先的地方,历朝历代,只有寥寥几人能够获此殊荣,而常遇春,当之无愧。
然无论加在身上的荣耀有多少,斯人已逝,这些于他来说都已没有任何意义。常遇春是幸运的,他倒在了一生为之痴狂的战场上,将自己的血肉化为无尽的屏障,保护着这片他深深眷恋的热土;常遇春是幸运的,他躲过了朱元璋对功臣的清洗,躲过了冤死刀下的命运,也躲过了兔死狗烹的悲凉。他在其生命绽放得最绚烂的时候离去,将这一刻永远定格。谁也拿不走属于他的荣耀,谁也代替不了他大明第一先锋的位置——他,常遇春,留给后人的是一抹所向披靡的背影和无坚不摧的气概。
常遇春,一个伟岸决绝的奇男子,一个纵横天下的大将军,他在元末明初的世事变幻中,犹如一柄利剑直直挺立在大明的疆域上,定住了风云,定住了江山。
常在河边走当然会湿鞋
“百战百胜”对于为将者来说,是一个美好的祝愿,更是一个不易企及的神话。战场实在是太多变了,没有人能够预测出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那些名将,并不完全依靠胜仗赢得荣耀;他们的功名建立在胜利上,往往也建立在失败上。
常遇春走了,北定残元的重任,就落在了徐达的身上。
当时的北元,只剩王保保一人独撑大局,而朱元璋则越战越勇。王保保率人攻打兰州,不想遇到了守将张温的誓死抵抗,居然被打退了数十里。而后朱元璋一边派徐达自潼关至定西,与王保保决战,一面又派李文忠出居庸关至应昌,旨在把元顺帝赶得再远一点。
王保保本来想严阵以待,不想却等来了他一辈子的对手,徐达。
徐达率大军到达定西后,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驻扎下来,和王保保耗上了。当明军把元军耗得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后,徐达率人轻易地击溃了王保保的十万大军,把王保保逼得再次上演了弃军而去的戏码。这次更加凄惨,不仅十万大军再次陷落,王连个卫士都没有,只能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往黄河边逃。《明史纪事本末》记载,“保保仅与其妻子数人从古城北遁去,至黄河,得流木以渡”,可怜一代大将,只能抱着一截木头渡过黄河,何其狼狈!
但王保保并没有就此放弃,他选择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时机,把以前的账一次算清。好在,他没有等太久。这一次,朱元璋决定毕其功于一役,他不想再和这个老对手玩下去了,他要做唯我独尊的王。
朱元璋把武将们叫到一起谋划边事。据史料记载,这次的军事会议很有意思。“中书右丞相魏国公徐达曰:‘今天下大定,庶民已安,北虏归附者相继。惟王保保出没边境,今复遁居和林,臣愿鼓率将士以剿绝之。’上曰:‘彼朔漠一穷寇耳,终当绝灭。但今败亡之众,远处绝漠,以死自卫。困兽犹斗,况穷寇乎?姑置之。’诸将曰:‘王保保狡猾狙诈,使其在,终必为寇,不如取之,永清沙漠。’上曰:‘卿等必欲征之,须兵几何?’达曰:‘得兵十万足矣。’上曰:‘兵须十五万,分三道以进。’于是命达为征虏大将军,出中路,曹国公李文忠为左副将军,出东路,宋国公冯胜为征西将军,出西路。”(《明实录》)
徐达首先提出要剿灭北元,但此时朱元璋的态度很值得人玩味:他觉得王保保已经是穷寇,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朱元璋还是懂的。再说,堂堂大明朝,追着一个王保保不放,实在不太好看。
但手下的其他人又说,这个王保保实在是太狡猾,不把他灭了,恐怕会成祸害。这时,朱元璋问,如果你们非要打,要多少兵呢?徐达说,十万就够了。朱元璋马上回应,要带十五万人,分三路去。表面看,朱元璋是不想打王保保了,可推敲一番就会发现,怎么不想打?朱元璋最想打的就是他!要不然朱怎么会马上排了十五万大军,并且连进攻路线都一并想好么?不要忘记朱元璋的性格——他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威胁的存在。又如众所周知,史书上的记载往往会美化君王,将他们塑造成唾弃战争的人。所以,对于《明实录》的说法,我们还是姑且信之吧。
随后,大军即将出征。临行前,朱元璋告诫诸将不可轻敌,并且再一次重申了作战方针:“大将军由中路出雁门,扬言趋和林而实迟重,致其来击之,必可破也。左副将军由东路自居庸出应昌,以掩其不备,必有所获。征西将军由西路出金兰驻甘肃,以疑其兵,令虏不知所为,乃善计也。”(《明实录》)一边让徐达大张旗鼓地行军,刺激元军主动来犯,然后破之;另一边安排奇兵,截断元军后路;此外明军还故布疑阵,让冯胜带着人四处晃悠,迷惑元军视线。这一招实在高明,而且,西路军的安排还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徐达此去,势在必得。谁料世事多变,这一次,徐达终于体味到失败究竟是什么滋味。
徐达选择了一个人做先锋,这个人将徐达的失败降到了最低限度。他,就是蓝玉。
洪武五年(1372年)二月二十九日,徐达率兵进入山西境内。他派蓝玉先出雁门关,而蓝玉在野马川这个地方遇到了元军,并大败之。而后三月二十日,蓝玉在土剌河再次与王保保短兵相接,王保保兵败,遁去。
这个时候的徐达,其实应该停下来审视战局,思考一下为什么王保保总是派小股军队和自己接触,而从未发起大军对大军的正面冲突。王保保的策略其实明显运用了诱敌深入的手法,然而,被胜利冲昏头的徐达却没有意识到,以至于犯下了他此生唯一的错误。
五月六日,王保保的大军出现在岭北,徐达轻率地率军前往。
王保保虽然在我们的印象里总在逃跑,似乎他最擅长的就是如何保命。但此人毕竟是元朝最后的希望,他的身上一定有着与众不同的才干。善于审时度势,可以算是其中之一了。
王保保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元朝已经没有能抗衡明朝的实力了。但作为一名将领,屡战屡败是莫大的耻辱,就算不能复国,他也要徐达付出代价。而现在,王保保的机会来了。
徐达军队虽然实力强大,但由于此战太过轻率,就忘记思考这样一种可能:就算王保保的兵力不如徐,但如若战略正确、指挥得当,以一敌十也不是不可能。扭转战局的最好方法,就是伏击。
当徐达的大军进入岭北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一次,他的对手似乎并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打算,而是静静地等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徐达。这一刻,徐达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冷——好像,中计了。
徐达毕竟是徐达,如果这样就能使他临阵退缩,那他这“一代名将”的光荣称号就可以送人了。当发觉身后有贺宗哲的部队阻住去路,敌军又以逸待劳时,徐达显示出了大将的魄力:徐达不是王保保,不会以性命为重而丢弃军队;他采取了最后一招,也是最无奈的一招: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位置上!他把自己的中军布置在全体大军的前方,大大的帅旗高高飘扬于头顶,所有的士兵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主帅手持利刃,冲在最前面。无论何时,只要那抹身影还在,所有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冲锋陷阵、前仆后继。明军无一人退缩,所有士兵都是胸前受伤——背上留下伤痕,是他们的耻辱。
同生共死,曾有多少人在出征时曾放过如此豪言,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徐达没有那么多的说辞,却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安稳军心,令麾下全军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拥戴他。将军做到这个地步,才算是到了一个境界。
此时的命运女神却没有青睐徐达,虽然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怎奈这一次,王保保憋着一肚子窝囊气,一定要置徐于死地,作战部署几乎无懈可击。凭什么你百战百胜,我就得带着老婆孩子被撵得到处跑,连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了?大家都是各为其主,也都是各自主子最倚重的人,我跟你的待遇也未免差得太多了吧?这一次,我一定要你也尝尝苦头!
再看徐达这边,在蓝玉的掩护下,徐虽然成功突围,并且修筑了碉堡,抵挡住了元军的再次袭击,然明军损失惨重,死伤数万。徐达大军,最终只得铩羽而归。
可在王保保看来,此战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胜利。他没有灭掉徐达,一旦放虎归山,就等同招致了无穷后患。伏击这种事,干一次还行,但想骗过徐达第二次,可就比登天还难。
难道上天派徐达下来,就是和我作对的吗?王保保望天长叹。
正当徐达渐渐从被伏的阴霾中走出,为自己当初的冒进懊悔不已时,李文忠那边正展开双方激战。
洪武五年(1372年)六月二十九日,李文忠带人出征,却发现敌人早就闻风而逃了。没有敌人,就一座空城,这仗打着有什么劲?李文忠决定发挥他穷追猛打的一贯作风,将追击进行到底。
当大军开到胪朐河(今克鲁伦河)这个地方,李文忠对部下说明了他的意图:“兵贵神速,宜乘胜追之。”这还不算,李觉得既然要急行军,辎重就不必带了。于是他派人留下来守着东西,其他士兵则带上二十天的口粮,星夜兼程,追击敌人。
追到土剌河后,元军将领蛮子哈剌章看到李文忠的部队尽数渡过了河,派出小股兵力与之对战,被打退后立即遁走。李文忠又继续追击,直到追到阿鲁浑河,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了。
李文忠眼前集结了越来越多的元军,兵强马壮。元军站在河边,冲着他笑!
其实明白人一看就知道这个蛮子哈剌章用了和王保保一样的计策,无非是小股刺探,诱敌深入。这回李文忠犯了和徐达一样的错误,步步追击正中敌军下怀,李文忠的部队就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进了伏击圈。
要知道,蛮子哈剌章不是王保保;而李文忠,也没有那么好对付。
李文忠发现中计之后,反而被激发出无穷的斗志——既然遇上了,就打吧。
“文忠马中流矢,急下马,持短兵接战。”(《明实录》)李文忠的马被箭射伤,不能动弹,他就翻身下马,手持短兵和人家接着打。他身边的副将刘义看见他这么不要命,赶紧冲过来保护他,指挥使李荣把自己的马让给李文忠,自己则夺过元兵的马骑上。李文忠上了马,更是如鱼得水。他横冲直撞,拿着武器一路砍杀。士兵见主帅这么猛,也纷纷杀红了眼,反正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结果这么一来,元军居然被李文忠打得不知所措,纷纷逃窜。李文忠所俘人马以万计。
蛮子哈剌章糊涂了。这究竟是谁伏击谁啊,怎么好像自己中了埋伏似的?怎么遇见这么一个打起仗来什么都不顾的主儿?蛮子哈剌章无语了,只得抬头问苍天。
可李文忠没给他感慨的时间,一定要斩草除根,一定得灭了元军,否则他们就不知惹了自己是个什么下场!
李文忠追着蛮子哈剌章到了称海,这回又有很多元兵集结。可李文忠追到这儿就没再下令进攻了,居然让士兵驻扎下来,还把俘获的元军的马匹牲畜在草原上放牧。领导不发话,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这个李文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一来二去,元军憋不住了,只得引兵退去,正好李文忠这边口粮也快吃完了,那就回去吧,不然要是饿极了,说不定还会当着元军的面,宰了他们的马牛来吃,万一惹急了他们,自己不是引火烧身吗?
就这样,李文忠打了一场称不上“全胜”的胜仗。毕竟李并未真正歼灭元军主力,还差点让人家围起来打。要不是李文忠打起仗来的那股恐怖劲儿,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徐达和李文忠这次出征,算是被结结实实地打击了。看来,就算是常胜将军,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北征残元,难道真的就无功而返了吗?
神奇的傅友德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用这句话形容朱元璋的此次出征北元,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本来被寄予厚望的徐达中路军,非但没有什么收获,反而差点全军覆没,拼死突围才侥幸逃出。但有一个人物却让这次不那么给力的表演稍微有了些看头。
朱元璋这次出征的计划,重心基本都在徐达和李文忠上,派出的西路军冯胜,不过是故布的疑阵,只是起到分散敌人注意力的作用,实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任务。朱元璋只让冯胜出兵甘肃,具体往哪儿打也没给个目标,怎么打更是没个说法。或者说,就是随便走走,四处看看,实在无聊也可以勘探一下甘肃的地形,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不错。冯胜这次的任务,看上去是最轻松的了。
不过这可郁闷坏了冯胜,想想自己也是一员大将,结果居然被派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任务。到大漠上走一走,然后再带着军队走回来就行了?实在没什么挑战性。看着同僚徐达他们热火朝天地准备出征事宜,冯胜虽脸上不显,心里却早已愁云惨雾了。
于是,冯胜在挑选副将上也没有太上心,就让傅友德做了自己的副将。在冯胜看来,这个傅友德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至少不会误事。反正这次出征,就算是军事天才也无用武之地,权当带着一帮人出去玩了。可是,冯胜没想到,他的这个选择,居然让他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傅友德是昔日徐寿辉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后来陈友谅掌权,他一看形势不妙,就投靠了朱元璋。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所以也就不太引人注意。但是别忘了,傅友德名列“四大金刚”,在元末那个人才辈出的年代,能被冠上名号的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他傅友德就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金矿。
当冯胜带着大队人马来到兰州后,发现真是无事可做。大部分元兵都被王保保调过去攻打徐达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不值得大军主动出击。于是,冯胜分给傅友德五千兵马,让他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战利品可以拿回来,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结果,这五千兵马跟着傅友德出去一转,就转出了不小的动静。
傅友德看着自己手中这五千兵马,心中自是明白主将冯胜的意图,他很不甘心。当兵就该上战场,没有现成的战场,就自己去寻找一个战场。总之,他傅友德要打仗。
于是,传奇开始了。
傅友德先是分析了局势:虽然朱元璋美其名曰让他们“故布疑阵”,但其实根本不用他们有什么动作——在朱元璋看来,这么一支军队,就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也是一种威胁。但傅友德不这么想,既然是疑兵之计,那索性就把这个疑阵坐实。遇到元兵就打,反而让人无法猜透他的真实意图和下一步计划。事不宜迟,傅友德立刻率着五千将士奔赴西凉,遇到了元将失剌罕,二话不说立刻开打,友德战胜。要说这个失剌罕将军无辜得很,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傅友德计划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然后,傅友德又马不停蹄赶往永昌,在忽剌罕口这个地方大败元太尉朵儿只巴,获得辎重牛马无数,再胜。接着,傅连气都不喘,又带兵进逼扫林山。这时,冯胜才意识到这个傅友德似乎想在不可能的地方建立战功,而傅好像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冯胜满腔的护国热血也被傅友德点燃,他带着大军前往扫林山,和傅友德会合,共同击败元军。其间傅友德更是勇猛,亲手射杀了元军的平章百花,并且锲而不舍地追着元军打,又斩其兵丁四百余人,俘虏了太尉锁纳儿加、平章管著等人,再胜。
这下,手下士兵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他们热切地看着傅友德,觉得跟着这个人,有仗打、有敌杀,最重要的是有功建,还有战利品拿。于是,冯胜将部队的主力给了傅友德,让傅带着他们去横扫茫茫大漠。
得到了主力的傅友德更激动了,此时的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停不下来,异常亢奋。一见元兵,就跟饿狼看见肥羊一样,张牙舞爪地狂扑上去。
接下来该谁了?
镇守甘肃的元将上都驴听说了傅友德这么一个人,一句废话都没有,立刻组织人马,开门投降。他可不想被傅友德追得到处跑,这么荒芜的沙漠,逃到哪儿都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降了。
于是,傅友德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座城池,又胜。
冯胜一边安抚投降的吏民,一边吩咐部分手下镇守此地,然后继续前进。
这下可苦了元朝的将士们。傅友德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甘肃,伴随而来的还有无尽的不可思议和恐怖。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到底哪来这么多的精力?见到元兵,傅友德从来都是二话不说,上来就砍,砍完就走,找着别人接着砍。砍不干净还不罢休,一定得把你赶尽杀绝了才算完事。元兵们叫苦不迭:本来退居在戈壁上就够憋屈了,竟还碰上这么一个狂人,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真是闷煞活人!
有的元朝将领也看透了,反正也打不赢,干脆降了吧。就这么着,当明朝大军来到集乃路,看到的就是守将卜颜帖木儿带着全城的人开门迎接,好像他们不是敌人,而是来自远方的亲人。于是,傅友德又胜。
既然已经来了,总是接收降城也没多大劲,那就接着打吧。
在别笃山口这个地方,傅友德碰见了元岐王朵儿只班,只能怪此人运气太差。两军对阵,元岐王朵儿只班一点儿还手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等着挨打。结果,元军惨败,元岐王朵儿只班只身逃走。剩下的平章长家奴等二十七人,以及各类牲畜十余万头,就拱手送给了傅友德。
可是傅友德是谁,他可不是看见一点儿战利品就走不动道儿的人。他让属下好好清理战场,然后又率人继续追赶元岐王朵儿只班。傅友德发扬了急先锋的优良传统,一阵穷追猛打,元岐王朵儿只班被他追得恨不得在沙漠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追上元岐王朵儿只班后,傅再次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其军队,收获了金银印和两万余匹马、驼、牛、羊,大胜而还。
这次出征,傅友德一直打到十月份才班师回朝,倒不是因为没有仗可打了,实在是因为缴获的战利品太多,总共就五万士兵,每个人肩上扛着武器,身后拉着辎重,还得牵着好几头牲口,跟搬家似的,浩浩荡荡,几乎没有什么行军速度可言。而且,傅友德声名远播,就好像一道符咒贴在了甘肃的上空,让元军时时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和彻骨的寒气,只求这个祖宗不要主动找上门来。听说傅友德班师了,元军老老实实地在家磕头谢恩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有胆子挑衅?再把这个阎王招来,谁吃得消?
按道理说,这次出征北元,只有冯胜这一军全胜,应该说是战功赫赫,而傅友德更是劳苦功高。可是班师回朝后,傅友德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因为主帅冯胜藏匿战利品被朱元璋发现了,因此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傅友德受到牵连,战功一笔抹消。
不过,历史会记住傅友德的,记住他七战七胜的不朽功绩,和他纵横大漠、所向披靡的神话。
当年傅友德带着部下投靠朱元璋时,恐怕没想到自己会创造今天这样的伟业。他原来的主人徐寿辉,是朱元璋的对头,傅友德在他手下,没有因为猜忌而莫名死去,就已经是无比幸运了。当他在朱元璋手下出击敌人、策马驰骋的时候,是否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得到重用,会有一天像徐达、常遇春那样名垂青史?或许,能够活下去,并且发挥自己的才能,实现身为军人的价值,就是傅友德最大的心愿了。
但天不负他,给了他一个机会。而他也抓住了这次机会,改变了所有人对他的看法,尤其是朱元璋。傅友德这个人,堪当重任。
三路军全部回朝,这次出兵的结果让朱元璋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想要一次彻底清除元朝是不太现实的,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有效的实力了。明朝既已站稳了脚跟,暂时不用担心残元侵扰;而残元也看出明朝是一个几乎无法战胜的对手,想要打败他不容易。因此,元明进入正式对峙阶段。真正肃清元朝,还是留待后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