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代学术概论》序
方震编《欧洲文艺复兴史》既竣,乃征序于新会。而新会之序,量与原书埒,则别为《清学概论》,而复征序于震。震惟由复古而得解放,由主观之演绎进而为客观之归纳,清学之精神,与欧洲文艺复兴,实有同调者焉。虽然,物质之进步,迟迟至今日,虽当世士大夫大声以倡科学,而迄今乃未有成者,何也?
且吾于清学发达之历史中亦有数疑问:
一、耶稣会挟其科学东来,适当明清之际,其注意尤在君主及上流人,明之后、清之帝皆是也。清祖康熙,尤喜其算,测地量天,浸浸乎用之实地矣。循是以发达,则欧学自能逐渐输入。顾何以康熙以后,截然中辍,仅余天算,以维残垒?
二、致用之学,自亭林以迄颜李,当时几成学者风尚。夫致用云者,实际于民生有利之谓也,循是以往,亦物质发达之门。顾何以方向转入于经典考据者,则大盛,而其余独不发达?至高者,勉为附庸而已。
三、东原理欲之说震古铄今,此真文艺复兴时代个人享乐之精神也。“遏欲之害,甚于防川”,兹言而在中国,岂非奇创?顾此说独为当时所略视,不惟无赞成者,且并反对之声而不扬,又何故?
四、迨至近世,震于船坚炮利,乃设制造局,译西书,送学生,振振乎有发达之势矣。顾今文学之运动,距制造局之创设,后二十余年,何以通西文者,无一人能参加此运动?而变法维新、立宪革命之说起,则天下翕然从之,夺格致化学之席,而纯正科学,卒不扬?
此其原因有原于政治之趋势者。清以异族,入主中夏,致用之学,必遭时忌,故藉朴学以自保,此其一也。康熙末年,诸王相竞,耶稣会党太子,喇吗党雍正(此言夏穗卿先生为我言之),既失败于外,又遭谗于罗马,而传教一事乃竟为西学输入之一障害。此其二也。有原于社会之风尚者。民族富于调和性,故欧洲之复古为冲突的,而清代之复古,虽抨击宋学,而凭圣经以自保,则一变为继承的,而转入于调和,轮廓不明了,此科学之大障也。此其三。民族尚谈玄。艺术一途,社会上等诸匠人,而谈空说有者,转足以自尊。此其四。今时局机运稍稍变矣,天下方竞言文化事业,而社会之风尚,犹有足以为学术之大障者,则受外界经济之影响,实利主义兴,多金为上,位尊次之,而对于学者之态度,则含有迂远不适用之意味。而一方则谈玄之风犹未变。民治也,社会也,与变法维新立宪革命等是一名词耳,有以异乎?无以异乎?此则愿当世君子有以力矫之矣。
民国十年正月二日蒋方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