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

古希腊碑铭体诗选

前言

古希腊的诗分三大类，即史诗、抒情诗、戏剧诗。史诗产生于氏族社会开始解体时期。当时的权力操在军事首长手中，军事首长是一种独裁君主。氏族社会是一个整体，个人是集体的一分子，脱离集体便不能生存，因此史诗中不表现作者个人的思想情感。荷马只是在史诗的开头祈求文艺女神歌唱英雄的事迹，他随即隐退，不再出现。史诗歌颂部落的首领，是宫廷文学。

氏族社会解体之后，出现私有财产，工商业逐渐发达，权力操在寡头派手中，政治动乱经常发生。人们失去氏族的庇护，不得不独自谋生，追求个人的政治权利和自由，于是个人的悲欢成败凝结为抒情诗。抒情诗，一般说来，反映贵族的思想情感，是贵族文学。

公元前6至5世纪，雅典推翻贵族的统治，建立民主制度。民主政治提倡集体生活，个人与城邦是统一的。集体的思想情感要求用新的形式来表现，于是戏剧应运而生。戏剧诗是人民的文学，它随着民主制度的盛衰而盛衰。

“抒情诗”是现代的名称。古希腊人称这种诗体为“琴歌”，意思是“用弦琴伴奏的歌”。现代西方语文中的lyric一词源出希腊文lyrikos，意思是“和着弦琴唱的诗歌”，一般不照字面译，而译为“抒情诗”。

古希腊的抒情诗分碑铭体诗、讽刺诗、独唱琴歌、合唱琴歌、牧歌。

“碑铭体诗”希腊文作elegos。据说这种诗体最初用来写哀歌，以双管伴奏，所以一般译为“哀歌体”或“挽歌体”。这种诗体用处甚广，可以表示感伤、欢乐、爱情、劝告、政治思想，以及各种情感、各种题材。

一说elegos源出小亚细亚弗律基亚语elege，意思是“芦苇”，指用来制造笛子或双管的芦苇，也就是说，这种抒情诗是用芦苇伴奏的，并不是用来写哀歌的。

根据上面的两种说法，把elegos译成“双管体”，比较合式。但就形式而论，这种诗体是一种双行体。

古希腊诗的节奏是由长音缀与短音缀相间而构成的。一个长音缀所占的时间等于两个短音缀所占的时间。古希腊语原有高低音，类似我们的平仄，这种高低音与节奏无关。到了公元4世纪，诗人农诺斯企图把这种高音变成重音，用来构成节奏，没有成功。

双行体的第一行是六音步长短短格诗行，即史诗诗行。第二行也是这种诗行，但第三音步只有一个长音缀，缺少了两个短音缀。第六音步也只有一个长音缀，缺少了一个长音缀在史诗中第六音步通常是两个长音缀。表示是诗行的末尾。试以美国诗人朗弗罗的Evangeline一诗的头两行为例，加以说明。英文诗的重音和轻音相当于古希腊诗的长音和短音。

第一行第三音步中the和希腊诗一样落在节奏的自然停顿的地方（caesura）。（由此看来，一般把“音步”或“音组”改称为“顿”的办法，是不妥当的。）还有，hemlocks, garments和twilight的第二音缀都可作为次重音看待，在古希腊诗里这种字是作为长音缀看待的。这两行都是仿古希腊史诗的重轻轻诗行。试用cloaks代替第二行中的garments，用dusk代替此行中的twilight，这样就造成了古希腊双行体的第二行：

cloaks后面缺少一个轻音缀（应缺少两个轻音缀）。dusk后面缺少一个轻音缀（在古希腊双行体里是缺少一个长音缀）。古希腊双行体第二行的节奏难以模仿，一般都把这种诗行译作五音步诗行，因为第三音步和第六音步合而为一个音步，所以这行诗所占的时间相当于五音步。

双行体的节奏比较缓慢、雍容、平和，与这种诗所表现的内容是一致的，不象讽刺诗的短长节奏那样快速、轻飘、冲动。

此外，古希腊诗是不押韵的，很象莎士比亚和密尔顿的无韵体诗。脚韵在古希腊诗里只用来写滑稽的事物，如醉态。古希腊语的动词几乎每一个都可以用来押韵，所以显得滑稽。

古希腊的碑铭体诗采用这种双行体，一般只写两行，也可以连续写若干双行。这种双行体诗以及讽刺诗原来都是用弦琴或双管伴奏的，但音乐的地位并不十分重要。这两种诗体后来都逐渐脱离音乐。史诗原来也是用弦琴伴奏的，后来也逐渐脱离音乐，只是朗诵。

首先写双行体的诗人是卡利诺斯，他是小亚细亚以弗所城的人，生活于公元前7世纪上半叶。他写这种诗鼓励同胞为祖国而战斗，抗击马格里西亚人。

帕洛斯人阿喀洛科斯是卡利诺斯的同时代人。他以写讽刺诗闻名，也写双行体诗，在当时与荷马齐名。他曾到处流浪，当雇佣兵，最后回到祖国，与纳克索斯人作战而死。据说他求婚未遂，写诗讽刺，使女方父女感到羞辱而自尽。他的诗富有生气，简洁，优美。他自称为战神的侍者，获得文艺女神赏赐的天赋。他在诗中说：“我靠这支矛揉出面包，斟出酒，我倚矛而饮。”他曾弃盾逃生，他说：“这盾牌，随它去吧，我会弄到一块与此差不多的。”

塔泰俄斯是公元前7世纪下半叶的诗人。据说斯巴达人吃败仗，神叫他们向雅典要一个将领，雅典人只是把这个跛脚的教师塔泰俄斯送给他们。塔泰俄斯为斯巴达人写双行体战歌，鼓励他们作战，转败为胜。

小亚细亚科洛丰城的诗人明涅摩斯，生活于公元前7世纪下半叶，他歌颂爱情与欢乐的生活，情调忧郁，音节柔和。他被认为是双行体情诗的首创者，在古代甚是有名。他在诗中说：“但愿我无恙无痛，活到六十岁，碰上死亡的命运。”这种不健康的情绪在古希腊诗中是很稀罕的。

梭伦（公元前640—前558）是雅典第一位著名的诗人。他用双行体和讽刺体写政治诗，足以代表雅典人的精神：身心的和谐、意志的坚强、勇敢而谨慎的性情。他的风格宁静而庄严，诗中有许多箴言与格言，如：“一旦富有，饱足会生产傲慢。”

墨伽拉人忒俄格尼斯生活于公元前6世纪中期，他是寡头派人，参与反对平民的斗争，遭到放逐。他写双行体教诲诗，教育青年。他告诫说：“吃吃喝喝朋友多，干正经事朋友少。”

福库利得斯是小亚细亚米利都城的人，生活于公元前6世纪中期。他的双行体箴言不入乐，是拿来在筵席上朗诵的。

科洛丰城的色诺法涅斯是忒俄格涅斯和福库利得斯的同时代人，善于写筵席上的美味佳肴，他劝人喝酒不要过量，免得喝醉了，不能独自回家。

克奥斯岛的西摩尼得斯（公元前556? —前476?）最善于写碑铭体诗。他曾经同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比赛写诗来纪念马拉松战役殉国的英雄，获得胜利。他最著名的诗是赞美死守温泉关的三百个斯巴达英雄和预言者墨癸提阿斯的两首双行体诗。他的诗雄浑有力，优美动人，和谐悦耳。他是第一个高价卖诗的人，以前的诗人只是接受贵重的赠品。第二个高价卖诗的人是品达。

到了亚历山大里亚时期，双行体多用来写情诗，出现四十多个诗人。科斯岛的诗人菲勒塔斯，生活于公元前4世纪下半期，他写情诗赠送他的情人比提斯，风格优雅、精致、完美。罗马诗人普罗佩提乌斯称誉他为双行体诗的圣手。

意大利塔伦通城的勒翁尼达斯生活于公元前3世纪上半期，是一个靠写诗糊口的流浪乞丐，他写墓碑、铭辞，歌咏诗人、艺术家和穷苦的人，风格很精致，深受罗马诗人的称赞。

叙利亚人墨勒阿格罗斯（公元前140? —前70）首先编订《花环诗选》，收古今四十个诗人的作品。选集中选入他自己的一百三十首双行体情诗，风格优雅，音节柔和，情意缠绵。后人仿效他编订各种诗选，使古希腊的抒情诗得以大量流传下来。

罗马时代产生了一些优美的希腊碑铭体诗。比较著名的诗人是6世纪的阿伽提阿斯、马刻多尼俄斯和保罗·西楞提阿里俄斯（私人秘书保罗）。阿伽提阿斯传下一百首碑铭体诗。他模仿亚历山大里亚诗派的风格，优美而无生气。他的功绩是编订了一部诗选，叫做《歌集》，为现存的希腊诗选的主要资料。

在古希腊，几乎每个能诗的人都写双行体诗。七贤中就有喀隆、庇塔科斯、佩里安德罗斯、比阿斯、梭伦等五人写过这种诗。我们的“永垂不朽”当然是佳句，如果写成诗，意味更深长。

从这里选译的碑铭体诗中，可以看出古希腊人是很达观的，他们热爱生活，墓碑上的诗也表现死者生前的欢乐生活。墓碑上的浮雕也是如此，有一块墓碑雕刻一个少妇在生前欣赏她的珠宝，无限喜悦。死者的家属要求表现悲哀，雕刻家便在雕像的凳子下面刻上一个哭泣的小孩。歌德到意大利旅行，见到这种艺术作品，深受感动。有人认为这种人生观与我国春秋战国时的思想相似，从而对这些碑铭体诗加以肯定。这些小诗不重词藻，而以意境取胜，质朴，简洁，而意味深长，这是古希腊诗的特色。

讽刺诗采用六音步（或称三双音步）一短一长的节奏，接近口语，类似散文，比较自然。这种诗体很象英国的无韵体，但每行诗多一个音步。讽刺体在公元前7世纪至前6世纪广泛采用，后来衰退，到了亚历山大里亚时期，又才兴盛起来。

最著名的写讽刺诗的诗人是阿喀洛科斯、西摩尼得斯、以弗所人希皮那克斯。

独唱琴歌与合唱琴歌各曲首次两节的音步与节奏是相同的，末节的音步和节奏与首次两节的不同，但全歌中各曲末节的音步与节奏是相同的。有的合唱歌缺少末节。独唱琴歌抒发个人的思想情感，最著名的作者是累斯博斯岛的阿尔开俄斯、女诗人萨福、阿那克瑞翁。合唱琴歌抒发集体的思想情感，最著名的作者是阿里翁、斯忒西科洛斯、西摩尼得斯、品达。

牧歌采用六音步长短短节奏，诗中偶尔有双行体诗行。牧歌以写景见长，最著名的作者是忒俄克里托斯、比翁、摩斯科斯。

古希腊抒情诗自公元前7世纪开始，至公元6世纪随古希腊文学同时结束。拜占廷时期没有什么文学成就。

译诗根据勒布（Loeb）古典丛书《希腊诗选》希腊文译出。这部诗选是10世纪人刻法拉斯编订的，原名《帕拉提那诗选》（Palatina Anthologia），抄本存海德堡（Heidellerg）的帕拉泰（Palatine）图书馆，共十五卷，收五千二百多首碑铭体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