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伐时期左派力量与蒋介石的矛盾及斗争(1)
中山舰事件后,汪精卫被迫“请假”离国,蒋介石在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上提出限制共产党人的整理党务案,逐步掌握了党权、政权和军权。其后,中共为了夺取革命领导权,曾和国民党中的左派人士团结合作,同蒋介石进行过几次斗争,取得一定胜利,夺回了大部分党权和政权,但是,由于未曾触动蒋介石的军权,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迎汪复职
孙中山逝世后,汪精卫是国民党左派的领袖。中山舰事件后不久,在广州的苏联顾问就在内部文件中提出,“要使汪精卫复职”,让汪、蒋联合并团结起来[422]。但是,迎汪复职的口号却是由国民党左派之口提出来的。
1926年5月25日,彭泽民在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上提议:“汪精卫同志病仍未愈,本会应去函慰问,并申述本会热望其早日销假视事。”[423]
随后,江苏、安徽、湖北、广西等区党部陆续通电,要求汪精卫销假视事,主持北伐大计;于右任、经亨颐等并电请中央催促[424]。7月9日,蒋介石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左派的迎汪要求更为迫切。8月初,国民党中央接到汪精卫7月16日的信函,汪表示,辞去在政治委员会、国民政府委员会、军事委员会中所任各职,“销假以后,或在粤,或在别处为党服务”[425]。何香凝主张借此请汪复职。8月10日,她在中常会第47次会上临时动议:“现在请汪主席销假者既函电纷驰,中央应分别答复及将原函电转汪主席。”[426]次日,吴玉章由沪到粤,何香凝一见面就哭道:“现在是跟北洋军阀决战的最后关头了;可是国民党内部情形这样糟,怎么办?一个人专横跋扈,闹得大家三心二意,这次战争怎么打下去,国民党怎能不垮台?”[427]自此,二人即不断联络左派,商量对策。
最初,国民党左派计划在攻克武汉后召开国民党三大或临时代表会议,实现迎汪打算。9月,确定召开中央及各省区联席会议。为此,顾孟余自愿联络北方左派,吴玉章亲到长江一带活动。他们制定了两项宣传原则:1.说明本党现状及3月20日事变真相;2.口号为“巩固本党左派与C.P.谅解合作”与“恢复党权,拥汪复职”。但中共中央认为:“第一项太利﹝厉﹞害了”,怕刺激蒋,要求“含浑一点”[428]。
蒋介石很早就认为,他和汪精卫之间“两雄不能并立”[429],因此,对迎汪复职疑惧不安,在二届二中全会闭幕式上,蒋介石故作姿态地表示过:“汪精卫、胡汉民两同志,我们大家必要请他俩出来,尤其是汪先生,我们必须请他赶速销假,主持党务。”[430]但实际上他强烈反对汪精卫回国复职。1926年8月20日,他从广东来电中得悉迎汪情况,认为其目的在“倒蒋”[431]。21日,中央军校全体党员电请汪精卫销假:“党国无人主持,即黄埔军校同志,亦如孺子之离慈母,彷徨歧路,莫决南针。”[432]
这对蒋介石刺激很大。他在日记中写道:“从中必有人操纵,决非大多数之真意,自吾有生以来,郁结愁闷,未有甚于今日也。”[433]由此,他进一步增加了对共产党的憎恨,日记说:“他党在内捣乱,必欲使本党纠纷、分裂,可切齿也。”[434]但是,这一时期,他因嫡系部队作战不力和进攻武昌受挫,受到唐生智的轻视和排挤,正处于困境,对共产党还不便强硬。
9月中旬,蒋介石派胡公冕到上海会见陈独秀,声称汪精卫回来,将被小军阀利用和他捣乱,分散国民革命的势力[435]。蒋介石这里所指的“小军阀”,显然包括唐生智在内。蒋介石担心,汪回来,会受到唐生智等人的拥戴,成为他政治上的劲敌。蒋介石要求中共维持他的总司令地位,并要挟说:“汪回则彼决不能留。”[436]9月16日,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远东局开会讨论迎汪问题。会议认为:广东政府自中派当权以来,纵容官僚、驻防军及土豪劣绅摧残农会,杀戮农民,包庇工贼,打击左派学生,苛取商民捐税,迫切需要从政治上恢复左派的指导权。目前有三条路可走:1.迎汪倒蒋;2.汪蒋合作;3.使蒋成为左派,执行左派政策。
但现正处于北伐期间,走第一条路太危险,继蒋而起的李济深、唐生智可能比蒋还右;走第三条路有很多困难;走第二条路比较适宜[437]。会后,陈独秀对胡公冕表示:汪回有三种好处。第一,使国民政府增加得力负责人,扩大局面;第二,新起来的小军阀与蒋之间的冲突,有汪可以和缓一些;第三,张静江在粤的腐败政治,汪回可望整顿。陈独秀并称:中共只是在以下三个条件下赞成汪回:1.汪蒋合作,不是迎汪倒蒋;2.仍维持蒋之军事首领地位,愈加充实、扩大蒋之实力,作更远大之发展;3.不主张推翻整理党务案。[438]由于蒋介石邀请吴廷康赴鄂,9月21日,中共中央与吴廷康会议,研究如何在汪、蒋、唐之间进行权力分配以避免冲突[439]。会后,吴廷康即与张国焘赴鄂。但二人赶到时,蒋介石已经赴江西指挥作战。27日,加伦劝蒋介石请汪“出任党政”首领[440]。在苏联顾问中,蒋介石比较相信加伦,因此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的意见常常通过加伦转达。两天后,蒋介石接到了汪精卫的来信,其中心意思是解释中山舰事件,声明“前事无嫌”[441]。10月3日,蒋介石发出迎汪电报。内称:“本党使命前途,非兄与弟共同一致,始终无间,则难望有成。兄放弃一切,置弟不顾,累弟独为其难于此。兄可敝屣尊荣,岂能放弃责任与道义乎?”[442]该电表示,特请张静江、李石曾二人前往劝驾,希望汪精卫“与之偕来,肩负艰巨”。从电报字面看,确能给人一种情意诚挚的感觉,但是,张静江长期瘫痪,怎么能远涉重洋向汪精卫劝驾呢!
迎汪是为了抑蒋,但是,汪精卫其人,华而不实,脆而不坚,投机善变,并不是同蒋介石抗衡的理想人物。当年9月12日,共产国际远东局派到广东进行调查的使团曾经提出:汪精卫是“典型小资产阶级和相当脆弱的政治家”,对他不应作过于乐观的评价[443]。但遗憾的是,直到1927年下半年,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人才痛苦地认识到这一点。
二、国民党中央及各省区联席会议
1926年9月,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召开中央及各省区联席会议之后,曾经成立过一个议案起草委员会,成员为谭延闿、孙科、李济深、甘乃光、徐谦、鲍罗廷、顾孟余等7人。从9月14日起至29日止,共开过6次会。其间,左派曾拟提出统一党的领导机关案,将中常会、中政会合并,另选13人组织政治委员会,它可以包括左、中、右三派,但主席及秘书必须是左派。左派的意图很清楚,即罢免蒋介石的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和张静江的代理主席职务。对此,张静江表示,这次大会不能提到主席问题,不能反对蒋做主席,声言“请汪复职”,“不啻拥汪倒蒋,余誓以去就争”。[444]会下,他又以“前方战事紧张”为理由,对鲍罗廷说:“要蒋先生辞去党政,无异反对中国革命,我们请你做顾问,并不希望你这样做的。”[445]在张静江的逼人气势面前,左派决定退让,结果,提案委员会未能提出该案。
联席会议全名为中央委员、各省区、各特别市、海外各总支部代表联席会议,于10月15日至28日召开,出席中央委员34人,各省区党部代表52人。由于中共中央会前指示各地组织“多派可靠、赞助汪的代表去出席”,“实在不得已再派我们同志去”[446],因此,会上共产党人占1/4,左派占1/4强,另有一些半左派,中派和右派仅占1/4。会议主要讨论了下列问题:
(一)国民政府发展案。9月9日,蒋介石曾致函张静江、谭延闿,内称:“武昌克后,中正即须入赣督战,武汉为政治中心,务请政府常务委员先来主持一切,应付大局。”[447]18日,再电张、谭,声称:“中正离鄂以后,武汉政治恐不易办,非由政府委员及中央委员先来数人,其权恐不能操之于中央。”[448]蒋介石的意图是运用党和政府的力量控制唐生智。
中共中央看出了这一点,但担心国民政府迁汉后,“左派群众的影响愈少,政策愈右,行动愈右”,因之,持反对态度[449]。在讨论这一议案时,谭延闿作了说明,他认为:“现在的主要工作在巩固各省基础,这种工作以首先由广东省实施最为适宜”,迁到北方将与奉系发生冲突,“目前无急迁之必要”,“与其忙于迁移,不如先把各省的基础巩固起来”[450]。会议一致决定国民政府仍暂设于广州。
(二)迎汪案。这是会上斗争最激烈的议案。事前,徐谦曾要求张静江早日发表蒋介石迎汪电,但张坚持在各议案之后再提出,并称,“汪系个人的事,不用过事张皇”。右派还扬言,要提出欢迎胡汉民案以为抵制[451]。
18日,江苏、上海、安徽、浙江4个党部将该案作为临时动议提出,内称:“当此党政发展的时候,蒋介石同志主持军事于外,一切建设政治与党务,非有能提纲挈领如汪同志者主持大计于内,不足巩固革命基础,实现党政真精神。”[452]该案有山西、山东等25个党部附署。在此情况下,张静江才无可奈何地公布了蒋介石的电报,但又表示,不知何处可以寻汪,受到与会代表的嗤笑[453]。会议决定推何香凝、彭泽民、张曙时、简琴石、褚民谊5人会同张静江、李石曾即日前往劝驾。随后,江苏代表张曙时提出:此时非汪、蒋合作不可,应表示对汪、蒋同样信任,以免人家挑拨。甘乃光等附议。于是,会议又决定电蒋,“表示竭诚信任与拥护”[454]。
(三)中国国民党最近政纲案。中共中央在与共产国际远东局讨论迎汪问题后,即指示广东区委:“极力向左派表示诚意的合作,与左派共同制定一左派政纲,给左派一行动的标准;同时又使蒋不能反对此政纲,在此政纲之下表示我们仍助蒋。”[455]联席会议上通过的“最近政纲”即体现了中共中央的这一意图。政纲共105条,对内提出:“实现全国政治上、经济上之统一”,“废除督军、督办等军阀制度,建设民主政府”;对外提出:“废除不平等条约”,“重行缔结尊重中国主权之新条约”。在妇女待遇上,规定“妇女在法律上、政治上、经济上、教育上及社会上一切地位与男子有同等权利”;在农民问题上,规定“减轻佃农田租百分之二十五”,“禁止重利盘剥,最高年利不得超过百分之二十”,“保障农民协会之权力”;在工人问题上,规定“制定劳动法,以保障工人之组织自由及罢工自由,并取缔雇主过甚之剥削”。[456]这是一个具有一定民主主义精神而又能为各派所接受的纲领。
(四)民团问题案。当时,各地民团大都掌握在土豪劣绅手中,成为镇压农民运动、威胁国民政府统治的反动武装。会上,通过了甘乃光、毛泽东等提出的《关于民团问题决议案》,规定民团团长须由乡民选举,禁止劣绅包办;不得受理民刑诉讼;已有农民自卫军的地方不得重新设立民团;凡摧残农民之民团政府须解散并惩治之等。这就为改造民团、限制民团权力提供了根据,有利于农民运动的发展。
(五)执行本党纪律及肃清反动分子案。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时,曾决定向西山会议参加者叶楚伧、邵元冲、石瑛、覃振、傅汝霖、沈定一、茅祖权、林森、张知本等提出警告,责令改正,限期两个月具复中央执行委员会。联席会议认为叶、邵二人已有表示,未予议处;石瑛等8人迄无表示,均开除党籍。同时决定“本党统治之地域内,不许西山会议叛党分子居留”。
(六)请办沈鸿慈案。沈鸿慈原为中山大学学生,组织反共团体“司的派”,声言“预备从广州出发,再冲锋到全省、全国去,打杀了假革命的CP”[457]。左派学生将沈扭送国民党中央要求惩办,但张静江认为“案情并不严重”,他把持下的监察委员会则认为沈“反对CP之假革命者则有之,仍未达到反对本党之程度”,仅予警告处分。联席会议期间,广州市警察特别党部所属组织纷纷要求惩办沈鸿慈,提案不点名地指责张静江等“袒彼反革命之徒”。会议要求张静江就沈案处理作出说明,张委托陈果夫报告。在张曙时、孙科二人责问下,陈表示:“自应从严办理。”
结果,会议决定永远开除沈鸿慈的党籍,驱逐出境。
会议最后一天,丁惟汾突然提出,联席会议只是中央委员会的扩大会议,不能变更或推翻中央委员会的决议,“如有此等错误,即是违背总章,违背总章必是无效的”。于是,发生会议权能问题的激烈辩论。吴玉章指出,“联席会议决议即须切实通过,只有第三次全国大会方有修正之权”,得到通过。
联席会议以左派的胜利结束。中山舰事件后,左派士气不振。此次会上,左派扬眉吐气,屡次向右派进攻,而右派则处于防御地位。但是,由于会议未能就改组领导机关问题作出任何决议,国民党中央的权力仍然掌握在蒋介石、张静江手中,因而,左派的胜利只是局部的,并且只是书面上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