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一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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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红颜惹祸水

后到武家侍内府,

轮流倾吐嫉妒心。

满座女人皆狰狞,

夫人厉色犹在目。

蹴鞠这个游戏,原本只在男子中间流行。话说我后来到了一位大名家中又做起了女仆,负责里应外报、上下跑腿。一日,我陪同夫人来到位于浅草的别墅。只见庭院中雾岛的杜鹃刚刚绽放,山野一片姹紫嫣红,真可谓繁花渐欲迷人眼。但见花丛中聚集着一大群身着红色裤裙的上等女仆,正安静地在一块空地上玩蹴鞠的游戏。她们竞相展示着各种高超技艺,却听不到任何嘈杂的足音。我虽然同为女人,却从未见过女人玩这种游戏。说真的,这还是我平生头一回所见呢。京城里不少大内宫女都会扬弓射箭,虽说有人认为有失女流风范,但据说过去杨贵妃对此亦情有独钟,便也得到宽容,被默认为是最适合女人家的游戏了。而蹴鞠从圣德太子开始玩起,尚未有过女人参与的先例。想必眼前的女子都是大名的人,才能自由而无拘无束地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吧。

这天太阳快落的时候,吹来一股邪风,风越刮越大,导致球根本无法控制。球一个劲儿地滚向一边,让人不禁兴致大减。只见夫人脱掉了蹴鞠时穿的衣服,满脸不悦之色。陪在一旁的女仆们不知该如何讨她的欢心,便小心翼翼地那么呆呆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这时,在大名家侍奉多年的一名叫葛井的侍女走了过来,谄笑着说道:“夫人,我看我们今夜还是举行‘吝气讲’[68]吧,像往常那样,直到长烛燃尽为止。”夫人听了脸上的阴云立刻消散,快活地说道:“就是,就是,本该如此。”

一位名叫吉冈的下女总管立即拉响了挂在走廊上的成串风铃,瞬间聚集了三十四五个下女,就连在厨房干粗活的都跑来了。这些人围成一个圆圈在院子里坐下,我也夹杂其中,静观事情如何变化。只见那个吉冈向我们说道:“请大家随便发言,只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人真事,什么事由都可以,但要诚心诚意地忏悔——比如曾经破坏过别的女人的恋情,或是诅咒男人移情别恋。夫人喜欢听。”尽管我觉得好生奇怪,但主命难违,不敢妄自讪笑。

接着,吉冈打开一扇画着垂杨柳图案、用珍贵的木材做成的门,取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女人玩偶来。也不知是谁做的,其姿态曼妙,就连花儿见了都羞愧万分,我等看了更是自惭形秽。随后,女仆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讲起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最先讲述的是一个名叫岩桥殿的女仆,此人天生一副苦脸,好像命中注定会招致灾祸似的,算是个丑女中的极品。不要说光天化日里和男人调情了,她已经很久没享受过晚上的至福。就是这样一个从不被男人放在眼里的下女,抢先一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老家在奈良县西部的十市乡下,在那儿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可那个死男人听说春日大社的神官家女儿貌美如花,一天去了奈良城里,后来便总是进城找她。我知道以后,气得火冒三丈。一次,我跟在他后面,看他到底背着我干了些什么。正站在原地听周围的动静,只见那个女人嗖的一下打开偏门,把我丈夫一把拽进去,还说什么今天晚上我的眉毛瘙痒不停,我就知道会有好事发生,正想着你就来了。那个贱女人恬不知耻地扭摆着细腰,双臂紧紧地缠着我的丈夫。就在这时,我张开牙齿染过铁浆的大嘴,厉声喝道,这是我的男人,说着扑在了女人的身上。”她一边说一边张开大嘴紧紧咬住那个人偶,那有失体统的惊人一句至今记忆犹新。

就这样,嫉妒座谈会开始了。第二个女人大摇大摆地站出来时,我不禁感叹:“人家都说女人心瞬息万变,叵测难猜,果真不假。”她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在播磨国[69]的明石一带待过。我的一个侄女招了一个养老女婿,没想到此人本性好色,不放过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他不分昼夜、一刻不停地干那种丑事,所以常常一副睡不醒的蔫茄子样。可我那侄女竟不以为然,毫无妒忌之心,反倒万事替丈夫打点得妥妥帖帖。我看在眼里,替侄女捏了一把汗,为了暗中助她一臂之力,终于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我把他们夫妇二人赶到卧房,硬是要让两口子早早安歇,锁上房门便独自离开了。可没过多久,侄女眼看着瘦了一圈,注视男人的目光里满是哀怨。她动不动就浑身颤抖,给人一种就要活不下去的不祥之感。我那侄女本是丙午年生人,按说是克夫命,没想到却被自己的丈夫压迫得奄奄一息,到头来病体缠绵。我真想让这个人偶快把那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杀死。”说着,她一把抓起人偶摔倒在地,周围顿时乱作一团。

还有一个名叫袖垣殿的女人,说自己还在娘家当闺女的时候,就是个嫉妒心极重的主儿,连小丫鬟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发饰都要横加干涉,梳头的时候不给镜子照,也不让涂脂抹粉。原本生得周周正正,偏要人家打扮成丑八怪。世人知道了她的癖好,对其敬而远之,谁也不敢上门提亲。找不到婆家的她不得已来到了这里,到现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只见她凶神恶煞般戳着那个人偶说道:“这样的美人本是活该,谁叫她们聪明过了头,害得男人常常夜不归宿。这怨不得男人。”

女仆们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胸中的燥火,但此种程度的嫉妒好像还无法叫夫人满意。轮到我发言了,我猛地把那人偶掀翻在地,跳起来骑到人偶身上,趾高气扬地说道:“你这个贱坯子,不过是个侧室,却不安于自己的本分,自以为得到老爷宠爱,便想着与原配一争高下,缠着老爷依偎在枕边不肯放手。贱人,我决不轻饶你。”我咬牙切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偶,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我这番话正中夫人下怀,跟她简直想到一块儿去了,只见她连声拍手称快:“哎哟,你可说对了,就是这个。老爷素日就对我视同无形,后来又从老家接来一位美女,两人日夜相伴,朝夕不离。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连个申诉委屈的地方也没有。于是我做了这个人偶,心想至少能在她身上解解恨。”话没说完,只见那人偶不可思议地睁开了双目,伸出左右两只手臂,一边环视众人一边支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下女们没有一个敢接着往下看,连忙东躲西藏,惊慌中乱了脚步。人偶一把抓住夫人的前襟,我使出浑身力气才把她的手拽开,所幸没发生大的意外。

也许是受了惊吓,夫人一下子病倒在床,满口胡言乱语。家里人私下推测,看样子是那人偶在作怪,如若弃置不管,恐怕那执念颇深的人偶还要捅出大篓子,所以得尽快烧掉。商议后,大伙在院子的墙根将其付之一炬,留下的火灰一丝不剩地深埋入土。可是,大家还是害怕那个土冢,一提到就吓得浑身发软。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一到傍晚就听到女人的哭喊声。这件事后来传到外面,成了众人嘲讽的笑料。

流言终于传进了老爷耳中,他得知后大为震惊,将女仆们叫到一起,说要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我因此来到老爷跟前,心想事已至此隐瞒也无用,便将那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番。老爷手下的人听了都拍手称奇。“都说最毒莫过妇人心,果真如此。事已至此,恐怕爱妾的性命也只在朝夕吧。”老爷说道。后来,他把来龙去脉如是告诉了侧室,把她送回了故乡。

我见过那位侧室,她温和贤淑,跪坐在那里的风情远非区区一个人偶可及,就连我这个平日自诩天仙下凡的女人也自愧不如。姣好佳人,竟惹得夫人嫉恨,想借同样妒火中烧的女人之手将其咒死。领教了毒蝎妇人心的老爷,从此不再靠近夫人半步,两人在府内形同陌路,看似同在一片屋檐下,实则过的是分居生活。经过此番洗礼,我也不愿意再在夫人身边伺候,便请辞离开了那里,又回到了京城,心想索性剃去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求清净。

正可谓,女人最当警醒的就是嫉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