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奋斗1:父亲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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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想喝他个大醉需要周密的计划。首先喝的东西必须万无一失地到手里,喝酒的地点也必须要保证不出差错,来去的交通要事先安排好,回家的时候要避开父母。所以在奥斯陆那第一次愉快的大醉之后,我只有过两次真正醉倒过。这最后的一次出了岔子。扬·维达尔的姐姐丽芙刚好跟她在谢维克相识的一个军人斯蒂格订了婚,扬·维达尔和丽芙的父亲也在那里工作。她想早早结婚,生孩子当个家庭主妇,她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梦想在她相同年纪的女孩子中算是个另类,其实她也就比我们大一岁,却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邀请我们俩和其他朋友们一起参加一个小型聚会。我们正好无事可干,也就欣然同意,几天以后我们去了某地的一栋房子,坐在沙发上喝着家酿的酒看电视。本来的意思是要度过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桌上点着蜡烛,我们吃了意大利千层面,这也可能会是个愉快的夜晚,要是没有酒的话。但有酒,随你喝个够的大量的酒。我喝酒了,敞开了喝,像第一次那样感到高兴痛快,但这次我喝高了,在喝第五杯的时候就醉得人事不省,当我在黑暗的地窖的地板上惊醒过来的一瞬间,身上穿着的跑步的运动裤和运动套衫是我从未见过的,被子上盖着毛巾,身边是我自己的一堆衣物,湿漉漉的,被呕吐物弄得污秽不堪。醉眼蒙眬中我看见靠墙最里面的洗衣机,旁边一个筐里装着脏衣服,靠近另一堵墙最里面是冰柜,好些雨衣和雨裤搭在盖子上。那里也有一堆捕蟹筐笼,一个抄网,一根鱼竿,一个搁架,上面放着工具和一些废物。我用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遍,这些围绕着我的东西,全是我没有见过的新东西,现在我已酒醒,头脑完全清楚了。躺在地板上,我的头正对着门缝,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站起身打开门走进了厨房,斯蒂格和丽芙坐在那里,两人的手十指相交扣在一处,洋溢着爱和喜悦。

“嗨。”我说。

“这不是加菲吗?”斯蒂格说。“现在怎么样了?”

“好了,”我说,“究竟出什么事了?”

“记不得啦?”

我摇了摇头。

“一点也记不得?”

他笑了。这时扬·维达尔从客厅里走了进来。

“嗨。”他说。

“嗨。”我说。

他微微一笑。

“你好,加菲。”他说。

“我到底跟这加菲有什么关系?”我说。

“记不得了?”

“记不得。我什么也记不得了。但我知道我是吐了。”

“我们在看电视。一部加菲猫卡通。你站了起来双拳捶打着胸膛一阵狂呼‘我是加菲!我是加菲!’然后你就呕吐了。吐在客厅里,吐在地毯上,弄得一塌糊涂,然后你就他妈的昏睡过去了。哇……哇!稀里哗啦地吐一气,完全没有可能跟你对话。”

“哦,真该死,”我说,“对不起。”

“这没什么关系,”斯蒂格说,“地毯拿去洗洗就行。现在要说的是看你们怎么回家。”

这话让我立时感到恐惧袭上心来。

“现在几点了?”我说。

“快一点了。”

“才一点?哦,那就好。我应该是一点钟回家。那回去就只晚了几分钟。”

斯蒂格没喝酒,我们跟着他走到下面的车那里,钻进车里坐下,扬·维达尔坐前面,我坐后面。

“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在车往前开动时扬·维达尔问我。

“记不得,妈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件事让我自豪。这整个的故事,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甚至呕吐,全都让我很自豪。这很接近我想做的那样一个人。但当斯蒂格把车在邮箱那儿停下,我朝那条黑蒙蒙的上坡路走去,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手里拎着的晃来荡去的包里装着自己的衣服,这时我心里是害怕的。

只要他们睡下就好。只要他们睡下就好了。

实际上看上去他们像是睡了。厨房里的灯全灭了,这是每晚他们上床前最后要做的事。但当我打开门溜进走道里时,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坐在二楼,在电视前的沙发上,谈着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们在等我吗?他们要将我盘问一番?我父亲很可能要我对他呼口气。这是他的父母要求他做过的,爸爸妈妈还笑话过这事,但肯定这次笑不出来。

想轻手轻脚地从他们身边溜过完全不可能,楼梯就在他们旁边。不如干脆闯一下。

“喂?”我说。“你们在上面吗?”

“哎,卡尔·奥韦。”妈妈说。

我慢慢地走上楼梯,当进入他们视线时我停住了。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爸爸的一只手臂放在沙发扶手上。

“过得愉快吧?”妈妈说。

她就没看见?

我简直不敢相信。

“还不错,”我说,走出了几步,“我们看电视吃意大利千层面。”

“好啊。”妈妈说。

“我相当疲倦了,”我说,“我想我马上就上床睡了。”

“去吧,”她说,“我们也很快要睡了。”

我站在离他们四米远的地板上,穿着陌生人的跑步运动裤,陌生人的套头衫,被我自己的呕吐物弄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在袋子里,冒着熏天臭气。但他们事实上就没看出来。

“那就,晚安了。”我说。

“晚安。”他们说。

就这么过了一劫。但怎么就这么过来了,我不明白,我只是心怀感激接受这个结果。装脏衣服的包我藏在柜子里,下次单独在家时,我把它们拿到浴缸里涮涮,挂在房间的柜子里等它们干,再像往常那样把它们扔到装脏衣服的筐里。

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个字。

喝酒对我是大好事,它让我产生动力。当我准备要干什么,就有了一种感觉……不是有局限的,它恰恰是超越所有疆界,对,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精力。对将要干的事我会只管往深里走,更深地做下去。感觉头脑清楚思维清晰。

势不可当。但凡我决定了的事,那就有三匹马也拉不回的气势。

我为此很高兴。虽然最后这次的醉酒蒙混过来了,这一次我做了好些预备工作。我会带上牙刷牙膏,买了桉树含片、薄荷和口香糖。还要多带一件衬衣。

从下面的客厅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我坐起身来,把手臂高高地伸展过头部,再弯曲回来,先是一只手臂,然后是另一只。我的骨节在生长,整个秋天都在长。我在长大。那年春末九年级的班上照了一张合影,那时我跟大伙差不多一般高。现在我猛地就快一米九了。身体就这么往上蹿,我又没法止住它不长,这使我很惊怕。在高中班上只有一个比我高,他快两米一了,瘦得像根钉子。一天当中我总多次涌起惊吓自己的念头,害怕变成他那样。有时候我也祈祷上帝,虽然我并不信上帝,想想或许他也有显灵的时候。我不信上帝,但在小时候我求过上帝,我现在求上帝,仿佛是一些孩童时的希望正在复苏。亲爱的上帝,让我停止生长吧,我求求你。让我就一米九,让我一米九一或是一米九二,别再往上长高了!我发誓我要努力做个好人,要是你答应我的请求。亲爱的上帝,我亲爱的上帝,你现在听到我了吗?

唉,我知道这太蠢太傻了,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恐惧并不愚蠢,只有痛。那时候我还有一桩事,另外一桩更让人惊骇的事,那就是我注意到当站立的时候我的阴茎一下往上挺了起来。我的身体出问题了吧,惶恐加上无知,完全不知道该对它做些什么,做手术或是现在能找到的某种办法。那天半夜我爬起来到了浴室,我让它勃起为的是看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啊,不,别这样。该死的它几乎快贴着我的肚腹了!是不是还有点弯曲啊?歪歪斜斜的就像他妈的树林里的一只耗子。这意味着我决不能跟别人睡觉。之后便陷入绝望,因为实际上我唯一想做的,或者说梦想做的,就是这件事。自然我想到了我可以把它往下拉。我试着做了,我用了最大的劲把它往下摁压,起作用了。它变得直了些。但弄得很疼。这样用一只手按着阴茎的方式还能同女孩子睡觉吗?我他妈的该怎么办?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我的心被啃啮着。我每让阴茎勃起一次,心里的绝望便增长一分。我躺在一个地方的沙发上和一个女孩子互相粘腻着,或许我也把手指头伸进了她的毛衣下面,阴茎像根棍子一样抵着竖了起来,于是我知道我已经非常接近了,我总是处于即将要成功的状态。这比阳痿更糟糕,因为这使我觉得不仅是动作笨拙更是一种怪异荒唐。我可以祈求上帝让这种情况消失吗?对,最后我也是可以向上帝祈祷的。亲爱的上帝,我祈祷着。亲爱的上帝,在我的阴茎血脉偾张时让它直直地竖起吧。就为这个我求一次。所以请一定让我心想事成。

我刚上高中的时候,一天早上所有一年级学生都被集中到吉姆勒厅的阶梯教室,具体的事由我记不清了,但对其中的一个老师印象深刻,一个在克里斯蒂安桑声名狼藉的裸体主义者。据传闻他在一个夏天油漆自己的房子时赤身裸体,只在脖子上套了一根领带,另外他从来不修边幅,身上挂一件类似画家穿的松垮袍子,一头卷曲着的乱蓬蓬的白发,那天他给我们念了一首诗,沿着厅里的阶梯边走边朗读,他的吟诵突然冒出一句对垂直勃起的阴茎的赞叹,把全场的人都惹笑了。

我没笑。听他的话时我觉得我的下巴在往下缩。我坐在那里嘴巴大开两眼发直,同时慢慢领悟着那句话。所有勃起都是弯着的。若不是所有的,起码有足够多,所以才在诗句中让人传诵。

这怪异荒唐来自何处?在两年前的早些时候,我们刚搬到那里时,我还是个皮肤光洁不会发r音的十三岁的小不点,更多的是喜欢在这个新地方游泳、骑自行车和踢足球,至少没有人跟我过不去。相反地,到学校后的第一天所有的人都想和我交谈,那里来一个新学生是很少见的现象,自然所有的人都想知道我是谁,我会什么。在下午和周末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女孩子们会从下面的哈姆雷桑登骑车来和我碰面。当我同佩尔、特吕格弗、汤姆和威廉一起踢足球时,有人沿着道路骑车过来了,两个女孩子,她们要来干什么?我们家的房子是最后一栋,之后就只有树林,两个农场,然后又是树林,一片接着一片的树林。她们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站在那边的树后面,朝我们这边张望。然后又跨上车往下面蹬车而去,停下来,再次朝我们这里张望。

“她们要干吗?”特吕格弗说。

“她们到这儿来是为看卡尔·奥韦。”佩尔说。

“胡说吧你,”特吕格弗说,“她们不会就为这个骑车从哈姆雷桑登到这里。有十公里的路程呀!”

“你说她们到这里来还会为什么?至少不是到这儿来看你,”佩尔说,“你是一直在这里的哦。”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匆忙地在树丛中穿过。一个穿的粉红夹克,另一个是浅蓝色的。长而浓密的头发。

“好了,来吧,”特吕格弗说,“我们踢足球吧。”

我们继续一块儿在河滩的狭长地带踢球,佩尔和汤姆的父亲之前简单标出了两边球门。当女孩子们来到一片芦苇地带时她们停下了,离我们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我知道她们是谁,她们不是特别漂亮,所以我没搭理她们,在那边的芦苇地里站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像一群奇怪的鸟儿那样,她们冲着回家的方向蹬车而去。几周以后的另一次来了三个女孩,那时我们正在实木复合地板工厂一个巨大的库房里干活。我们把小木板子搬放到工作台上,每一层用板条隔开,是计件工,我学会了如何一次把固定数量的木板抱着扔出去,使它们容易互相对齐整,这样也可多得一点工资。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来干活,我们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去搬放一堆,然后回家吃晚饭,再回来继续干一晚上。我们对钱的贪婪可以让我们每天晚上和所有的周末都来干活,但常常没活干,或是我们堆得高高的木板还没用完,或是因为工厂的工人们自己在工作时间内已经把活儿干完了。佩尔的父亲在厂里的管理部门工作,通过他或是在工厂开货车的威廉的父亲给我们传话:今天有活儿。就在这样一个有活干的晚上,三个女孩出现在了大库房里。她们也住在哈姆雷桑登。这一次我预先得到警告,传言说七年级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对我有兴趣,现在她也站在这里,比芦苇地里的那两个磨磨叽叽像小母鸡的女孩勇敢多了,她叫利内,她径直向我走来,把手臂搭在围着木板的框架上,站在那里很自信地嚼着口香糖,同时盯着干活的我,她的其他两个女伴都让自己掉在后面。当我听到她对我有意思,就想着得顺水推舟,虽然她只是七年级生,但她的姐姐是个摄影模特儿,她自己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会不错的。大家都这么评论她:将来她会很出色的,就看她各方面的条件,看她的潜力。她身材苗条,腿很长,皮肤白皙,长长的深色头发,高颧骨,嘴相对看来稍微大了些。她长手长脚,有点像小牛犊似的一身晃荡着,让我对她有点质疑。但她的臀部丰满。嘴和眼睛也长得不错。还有一件事我也要给她减分,她不会发r音,她看上去有点蠢,或者说懵懵懂懂的。大家都知道她这一点,但同时在班上又很受欢迎,女孩子们都愿意跟她在一起。

“嗨,”她说,“我来这里看你。你对这事高兴吗?”

“是吗?”我说。转过身去,把一叠木板抱在了手臂里,然后把它们向框架上扔出去,木板就堆在了一起,把伸在外面的部分都推进去,接着再抱起新的一堆木板。

“你们一小时挣多少钱?”她说。

“这是计件工,”我说,“搬运两堆我们挣二十克朗,四堆挣四十克朗。”

“哦。”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