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痛吗?”
詹森点点头。
“你觉得没力气吗?”
詹森笑了笑,“不,我觉得能把一棵树劈成牙签。”
杜恩再次穿上那钢铁和石棉制的防护服,以及过时的古板套装,跪在了詹森身边的草地上:“詹森,你这些年学习过很多东西。你的老师们似乎觉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看过的东西。听说过爱斯托利亚戾兽吗?”
詹森的脑子立刻反射性地找到了相关信息:“嗯。致命的小动物,摧毁了爱斯托利亚的第一个殖民地。”
“关于它,你还知道什么?”
“有袋哺乳动物,牙齿像刀锋一样利。体型很小,但是咬住就不放,咬累了就换成爪子。一旦它扑到一个人身上,那这个人可能有三十秒时间把它扯下来。如果它抓住的位置很关键,你就只有五秒左右的时间弄掉它。噩梦一般的生物。”
“非常好,詹森。你要怎么杀死它?”
詹森大笑起来,“激光枪,电贝。我记得读过一个故事,有人试图用石头砸它,而它只是跳到了石头上,开始咬他的手。”
詹森疑惑地看着杜恩把他散在地上的所有衣服收拢起来,然后团成一团夹在胳膊下。“你不会恰好有一支激光枪或一只电贝,对吧?”杜恩问。
“是的,”詹森说,“我把它们都藏在嘴里。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搞定你。”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
“我甚至连支牙签也没有,”詹森说,“你要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把它们清走。”杜恩说,“祝你好运。”
“什么好运?”
“祝你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好运。几秒后,一只爱斯托利亚戾兽会在我的小花园另一头被放出来。它会被引到你这里来。”
接着杜恩突然跑开了。
詹森跳了起来,向他追去,但只追了几步他就意识到杜恩跑得太远了,他已经到了门边,并将它关上了。詹森转过身来,看着湖边的暗影。月亮升起来了,但是光线很微弱。就算戾兽出现了,詹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认出它来。他见过照片吗?见过——就在想起它的形貌时,他看到了一只活的戾兽,蜷伏在三十英尺外的一根树枝上。
武器?别太指望,杜恩不是那种会把激光枪扔在附近的人。
戾兽在枝条上向前飞窜,它的速度快得令人几乎看不见。它只是又靠近了好几米,而且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詹森。
书上的话快速闪过。“耍弄它的受害者,装出无害的样子,许多想爱抚它的孩子因此死于非命。”没用的信息,詹森需要知道的是如何在没有激光枪的情况下杀死它。
我应该看看杜恩的脑子的,詹森想到,至少我应该了解他安排了什么计划要杀死我。他一定是某种变态,詹森想,喜欢目睹血腥的死亡。玩得开心啊,杜恩,我请客。
詹森受伤的手抽痛起来。
戾兽已不在树枝上了,前一秒它还在,下一秒它就不见了。
詹森往地面看去,戾兽伏在两英尺远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詹森一直没有看到它的任何动作。这动物是在笑吗?詹森不知道一只动物是不是能对着自己的猎物沾沾自喜。它的毛皮闪闪发亮,杜恩显然把他的小刺客喂养得很好。
突然间,詹森感觉到右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弯下身去拔那只东西,有一刻戾兽咬着不放,依然在用牙洞穿他的腿。接着它突然松开了,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吊上了詹森的上臂。而詹森的腿血如泉涌。
就在戾兽撕扯他的右胳膊时,詹森只能用左手击打这只动物。可这没什么用。
我要死了,詹森在脑海中呼喊。
然而,尽管他痛得要命,并且恐惧更甚于疼痛,但他的求生本能依然强大。他反射性地想到戾兽只会在他的身体上从一个目标跳到另一个目标,它迟早会咬上一根主动脉,又或是找到他没有骨头保护的腹腔,吞掉他的肠子。但詹森可以阻碍它,他能迫使它移动。
他把自己往地上摔去,不顾一切地想要用自己的体重挤压那只动物。戾兽自然毫无损伤,但这策略为詹森赢得了一点时间——它脱离了他的身体,伏在两英尺外。
詹森跳了起来开始狂奔。戾兽果然扑了过来,但詹森转过了身,它只能咬中他肩胛骨下方的肌肉。
詹森狠狠地往后倒去,这一次戾兽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因为疼痛?),并窜远了一些。詹森试图再次奔跑,他知道自己的速度无法超过戾兽,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他的背部和小腿都被撕裂了,每一步都令他无比痛苦。但至少他能有所行动。
戾兽跳到了他的臀部,继续撕扯他。詹森踉跄着,单膝跪地。接着他发现湖水离他只有二十英尺远,他一直在沿着湖岸奔逃。之前他本能地在避开湖水,但是,也许——
他再度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湖水跑去。戾兽一直在咬他,撕扯着詹森控制左大腿的主要肌肉群。詹森跌进水中时,这东西正要袭击他的骨头。
我不会游泳,詹森想道。
哦,行啊,他大脑中冷静的理智部分回答道,也许戾兽也不会。
詹森不可能放松到能飘浮起来的程度,他只是蜷在水下,死死地屏住气,试图无视他的臀部、腿部、胳膊和背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他能够感觉到戾兽正沿着他髋骨的边缘钻咬,他的理智强调着事实:这能让那东西远离脆弱的肛门区,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这重复的强调使他保持沉在水下的姿势,哪怕他痛苦万分,哪怕他的肺炸裂般渴求着空气。他一门心思地注意着这句话的节奏: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肌肉是可以痊愈的。
然后戾兽停止了啃噬,过了一会儿,它从詹森的身上脱落了。
詹森猛地浮出水面,他大口地呼吸,几乎停不下来。他脸边几英寸外浮着戾兽,它无力地蠕动,也在大口呼吸。詹森抓住它,再度把它按到水下。它扭动着,但是无法挣脱。就像是过了百万年之后,它终于完全不动了。詹森用左胳膊把它扔到了更深的湖区,重新又开始呼吸,但接着,无法抗拒的虚弱压倒了他,他沉入水中,湖水遮蔽了他的双眼。
他在一个凝胶池里醒来,只有头和双膝露在那绿色胶冻外面。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腿部、胳膊和臀部的抽痛,还有背部的紧绷感。但是凝胶隔绝了疼痛,使伤口不受压力。詹森闭起双眼,又睡着了。
等他再度醒来时,他睡在一张普通的床上,伤口又开始疼痛。他痛苦地呻吟起来。
“哎哟,”一个好听的声音附和着他,“行,好了。现在他清醒了,几乎没有机会再昏迷了。”
“非常好。”这第二个声音很熟悉,是杜恩。
有人起身走开了,但另一位并没有。詹森能感觉到他身边的呼吸声,他睁开双眼。光线刺眼,他又闭起了眼。
“艾伯纳·杜恩。”詹森说。
“觉得好些了吗?”对方欢快地问。
“和什么时候比?”詹森问。艾伯纳大笑起来,听上去就仿佛他之前没打算在花园里杀死詹森一样,仿佛他们上次见面是在一个鸡尾酒聚会上,仿佛他们是在分享一个很棒的笑话。“为什么?”詹森虚弱地问,他太累了,没有力气说出真实的想法。
“你是位生还者,不错,”杜恩拍拍詹森的手,“太多人从来不用他们的脑子,哪怕是脑子好用的人也一样。而你用了,你用得非常好。”
詹森没问这非常好是好在哪里。他只知道在爱斯托利亚戾兽看来,他是一顿非常好的晚餐。他不理会心里茫然的恐惧和愤怒,撇开了头。
“我稍后再来看你。”杜恩的语调还是很欢快。
“别费心了。”詹森嘟囔着。接着他又睡着了,梦见自己在撕咬杜恩,啃进他的咽喉,扯出他的声带,咬穿颈静脉。滚热的血液从喉咙里喷了出来。然后,血的来源突然变了,它们从他母亲公寓天花板上他父亲的画像上流下来,詹森能感觉到它们温暖地覆在自己脸上。他醒了过来,又悲伤又内疚。
杜恩正在用一块温热的布擦洗他的脸。“做了什么梦,”他说,“你流了不少汗。”
詹森从那块布下撇开头。他的伤口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不过还是紧绷着,而且他觉得又累又困。
“别扭开,詹森,”杜恩说,“我只是想给你洗洗脸。”
詹森翻了个身,坚持睡在床的另一侧。
“别这么幼稚,”杜恩说,“你的行为就像个青春期少年。”
詹森又翻了过来,过快的动作使他的臀部刺痛起来,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看着杜恩,后者又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我没按计划死掉真是抱歉。”詹森说。
“计划?我给你安排了今后好几百年的计划。”
“你想杀了我,你这个混蛋!”
“哦,这个,”杜恩挥挥手表示毫不在意,“这不值得讨论。来吧。”
他向一位护理员打了个手势,后者推来了一辆轮椅。护理员帮着杜恩将詹森放到椅子上,接着杜恩亲自将他推出了房间。
他们穿过一道长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长廊末端直接通向了一个大房间。房间一头有张显眼的桌子,桌子后面的墙壁是一个精巧的电脑终端。
杜恩推着詹森来到它跟前。
“我是在这里找到你的,詹森。”
但詹森偏偏不去看那个终端,只顾盯着自己受伤的上臂。绷带早就在医疗睡眠时拆掉了,现在伤口上的结缔组织看上去又青又紫,让人恶心。不过杜恩似乎并不介意詹森走神,男孩很快放弃了,抬头望向了应该看的地方。
“我在这里有两个基础文档,里面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其中一份全是垃圾信息,另一份则相反。当然了,我是在垃圾文档里找到你的。”
詹森注意到了密码,杜恩的程序里除了基本检索和指定检索外,还有一种双重叠加码。屏幕上闪着字:“所有IQ为97并且每周吃两磅以上的肉以及有三个以上情人的左撇子蓝眼女性。”这个目录闪了三次后完整展现在了屏幕上。“詹森,你会好笑地发现,这个清单里包含的内阁成员的情人或前情人不只一位,而是两位。不可思议,对不对,她们竟然都符合这个描述。这电脑里的东西真是有趣。”
詹森说:“那么你是在所有具有心灵感应能力的十三岁蓝眼孤儿这个清单里找到我的。”
“不,你所属的搜索列表要比这随意得多。每个人都知道电脑知道一切,问题是你必须有诀窍,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我就有这个诀窍。这才是你所属的清单。”
屏幕闪烁着:“所有IQ无法测量、PQ超过3.8、非常健康、让至少两位教师给出负面评价的孩子。”
这挑起了詹森的好奇心:“为什么是负面评价?”
“可能是因为老师通常很有才气但毫无创造力,”杜恩说,“但是有创造力的天才总是和那些仅仅很聪明、但可以说缺乏创意的人不对盘。你在首星教育系统里遇见这种没创意的人的几率大概是8000:1——这个搜索条件将很有效地带你找到创造力所在。比我见过的任何测试都好用。”
“而你看到我有两位老师给了我负面评价?”
“没错,詹森,你在这份清单里异常醒目,因为没有哪位老师没有给你打过负面评价,然而事实上,你的PQ校正水平在3.9,这说明你有些神经质,但并没有反社会倾向。那么为什么会有那些评价?我只能得出结论:你格外有创意。因此我让电脑给你设立档案,收集一切数据。当然了,这只是惯例,但我特别记得你。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从那时到现在,我一直在森卡休眠期。一般情况下我得睡上二十年——”詹森意识到,这意味着杜恩的森卡休眠期超过了法律允许的服务范畴,“——但因为你,我三周前就醒了。”
“我可不想吵醒你,下一次我会更安静的。”
“我设置了电脑,让它在发生某种实质冲突的时候就叫醒我。当然了,这次冲突的诱发因素是天体动力学考试的成绩。”
“我真心希望我没及格。”
“不,你不希望。我不是指第一次天体动力学考试,那是例行公事。它只能鉴定你是个天贼,只要你死了,电脑也就满足了。但你幸存下来了,这对我和帝国来说很幸运,当然了,对你来说也很幸运。你活得够久,撑到了第二次考试。”
詹森记得那次他是怎么费尽心思答题的。“那次我通过考试并不是因为偷窥了谁的大脑,杜恩。”
“我知道。归根结底,你要得到如此精彩的答案,那得窥视谁的大脑?就此事而言,在帝国或帝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大脑或电脑能给你这些答案。你在考试里错了一道题,这是事实,但其中有三道题我们也没有答案。”
杜恩停了一会儿。詹森慢慢地意识到了其中含义。
“你是说我超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