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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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但是詹森并不这样看待问题。尽管记忆消失了,但这些人还是人。他们应该被人性化对待。“记忆也会随死亡消失,”詹森向杜恩指出,“但我们仍然让老人问问题。”因此杜恩大笑着同意了。但现在,詹森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提供帮助。他那观察人类大脑的天赋并不总是那么有用,尤其是在这种极端状况下,他们很愿意把所有想法都摊开来给他看,而他却无法给他们任何安慰。他们在这次苏醒期的见识将被消除,这事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更改。然而这个决定就是他们痛苦的原因。

“下一位。”詹森说着,绷紧神经准备迎接新一轮折磨。但这次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詹森,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他妈没事吧?”接着霍普的手臂环住了他,詹森也反手抱住他。这不是詹森的战舰每次入港时两人那种“所有人都在看”的虚伪拥抱,而是朋友间真诚的拥抱。出于一种长久养成的习惯,詹森读了霍普的思想,他听到一句荒谬的引文:“因为这事,我的儿子死了,又活了;他被遗失了,又被找到了。”詹森在他的记忆中找到了这句话——它选自一本古老的宗教书籍,霍普的母亲在他小时候把它反复灌输到他脑子里,他到现在还常常想起它。

詹森微笑着,补完这一段,那是霍普没有说出声的一句:“从此他们开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霍普吃惊地看着他,接着突然后退了。詹森依然在听霍普的思想,他听到对方终于确定了一直以来的猜想:詹森是个天贼。

“当然了,”詹森回答,“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霍普心里那激动沸腾的信任突然消失了。他往后退去,不确定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如果詹森现在能这么轻易地读到他的思想,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听到了他从前的所有其他思想。他窘迫不安,转向阿兰,不知所谓地咕哝着。他想说的是,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穿着衣服的,”詹森说,“阿兰·汉杜里。”

“精神毫发无损的詹森·沃辛,”她说,“看起来赌局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是不是?”

“我尽力做一个优雅的赢家,”詹森说,“而我可以看出,你这位输家并没有失去任何一分魅力。”

“我们来谈的正是可能要失去的,”阿兰说。詹森在她的意识中听到了她的迷惑——为什么霍普突然变得这么沉默寡言。难道他不应该要尽力说服他的朋友吗?“沃辛舰长,霍普和我发现有些东西我们不想失去……”

“我们不相信我们必须得失去……”霍普尽力拼凑着词语。

“也许你能帮助我们。”

“也许你愿意,你瞧,我们……”霍普放弃了寻找词句的努力,不再尝试让他的语言符合他的思想,他知道反正詹森正在听着后者。“该死,詹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别让我这么痛苦。”

“你们已经决定要彼此相爱,”詹森说,“出于一种突然爆发的对家庭生活的热爱,你们希望我记录下你们的记忆,好让你们之后能够记起。”

“就是这样。”阿兰说道。可霍普只是转过身去,他的脸一片通红。“霍普,”她说,“怎么了?”

“他能听到我们,见鬼。他能听到我们想的每一个字。他是个天贼!”

阿兰已经笑出声来了,然而她转过身,看到了詹森脸上安详和乐的笑容,她猛地旋身看着霍普。“你怎么知道!”她质问道。

“我们一走进这里,他就一直在读我的思想。还有之前十多次苏醒期……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了……”

“一个天贼!”阿兰说着,然后神经兮兮地再次笑了起来,“你可以读到我的……”

“是的,”詹森平静地说,“当我想读的时候。如果你之前知道这件事,你就会知道探针对我没有什么作用。我习惯了强加在我脑子里的各种人的思维模式。在探针下我几乎要睡着了。”

阿兰摸索着找到了椅子,坐了下来。詹森听到她试图放空自己的脑子,撇掉所有她不希望詹森听到的想法。

“你知道,”他说,“你越想着你不想我知道,我就能听得越清楚。”

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三十秒,而这句评论终于迫使阿兰变得近乎歇斯底里。“霍普!”她喊道,“让他停下!让他离开我的脑子!”她哭了起来。霍普自己也在哆嗦,但他明白她的感觉,那种毫无私密的不安全感。

“詹森,拜托。”

“现在我没在听了,如果你们只担心这个的话,”詹森说,“可是你明白了,对不对,为什么在这次苏醒期前我从来不告诉你我是个天贼。这让别人非常紧张。事实上,这让他们想杀死我。”

“我不想杀了你,”阿兰说着,声音稍稍回复了一点镇定,“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我很抱歉,阿兰,”詹森说,“你现在不能加入其他人。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个天贼,他们根本就不会接受森卡注射。”

“我们可以发誓不说。”她说道,然后转身直面詹森。“哦,”她说,“你已经回答我们了,是不是?”

“你是指什么?”霍普问。

“你这个让人恶心的混蛋天贼!”她嚷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

霍普站起来搂住她,“阿兰,你这样没什么用……”

“她是对的,霍普,”詹森依然保持镇定,“如果艾伯纳·杜恩有可能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保留记忆,即便是你,霍普,我也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是个心灵感应者。”

“所以现在我们知道……”

“我很抱歉。如果你们这样渴望,也许你们会再次相爱。”

这次轮到霍普生气了。“詹森!我的朋友!”他苦涩地吐出这个词,“我不是想要爱情,我想要的是过去的四十八小时!是我们一起经历的每一件他妈该死的可怕的事!你没有权力从我这里夺走它们!”

“我很抱歉,”詹森说,“可我无法改变这个决定。”

霍普想要吼叫些别的话,可是词语们没有找到正确的发音,只有愤怒、悲痛和失落的咆哮声,在这咆哮声中他围着桌子打转,就像在首星贫民区深处揍敌对帮派成员那样揍詹森。他的反射动作在说:瞄准眼睛、喉咙,还有睾丸。他的意识在说,你不能这么对我。他眼中的眼泪在说,哭泣。而詹森轻易就压制住了他,让他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在他弄清楚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现在是阿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她温柔地向他轻声说:“霍普,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它想象成死亡。我们被谋杀了,而他们在我们的身体里复活了一个新的人,那是我们在这次苏醒期最开始时的样子。我们只是要死了。”

“这是个安慰吗?”霍普问道,他忍不住想要反讽。詹森轻轻笑了起来。“你可以闭嘴。”阿兰厉声说。

“你们进来要我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当我拒绝时,你们就开始恨我。”

“听听我们的思想,”阿兰说,“看看我们恨到什么程度。”

“我错了,”詹森说,“我不该提供面谈的机会。虚假的希望比没有希望更糟糕。我很抱歉。”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外面的守卫说了几句话,后者正在监督成列的未来殖民者,他们正等着请求保留自己的往事。“你们都可以离开了,”詹森说,“今天不再接见。抱歉。”人们抱怨着,沮丧地哭叫着,咕哝着脏话。但是他们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了。

詹森转回来关上门。“我很抱歉。”他又说了一遍。

他听到阿兰和霍普都在想:这可真是够有帮助的。然后他们又想道:他还能做什么?

阿兰大声地说:“那么,我们都中了圈套,是不是?”

“不管怎么样,这个艾伯纳·杜恩是谁?”霍普问。

“只是一个收藏人类的人,”詹森回答,“今天有几百人被收藏。霍普,几个世纪前就你被看中了。他发现你非常聪明,而且你十六岁时就是低层廊道里最好的帮派里最出色的成员。你是个天生的生还者。所以他收藏了你,从那以后你成为我的代理人。”

“一个傀儡大师,”阿兰苦涩地说,“他怎么处理他的收藏?”

“他有一个憧憬,”詹森说,“他在孩提时就发现,自从森卡教会我们恐惧死亡并在睡眠中度过几世纪后,人类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重要的改变。他,还有我们一些了解他的憧憬的人——我们试图唤醒沉睡的人,毁灭森卡,让人们活到正常的六十岁至两百岁。这样,也许人类还能回到真正的轨道。”

“毁灭森卡!”阿兰嘲笑道,“你以为休眠者能舍弃它吗?”

“不。但是我们知道,那些被拒绝给予森卡的人会明白这一点——如果他们不能拥有它,那还可以摧毁所有拥有它的人。”

“疯了。”阿兰说。

“为此,你操控了一千名首星最优秀的人,这样你就可以把他们扔到太空里,任凭他们腐烂。”霍普说。

“操控?谁没有被操控?哪怕是你,阿兰,你之前一直在操控法尔·巴克。而谁又操控了你?一个全身心相信杜恩的憧憬的人,一个愿意前往殖民星,愿意为此失去最后一次苏醒期记忆的……”

“弗里茨·卡波克。”阿兰低声说。

“瞧,你明白了吗?”詹森说,“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操控者是谁,只要我们愿意承认我们并非真的自由。”

“但是弗里茨是一个这么优秀、忠诚的人……”

“我们全都是,”詹森说,“甚至连我也是。”

而后他们离开了他,守卫将他们直接带去灌录室了,这样他们就无法见到其他殖民者,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别人。然而在灌录室里,侍者去接了一个电话,等他回来时,他领着霍普和阿兰离开了森卡休眠台,让他们坐上了录制椅,将休眠头盔戴到了他们头上。“这是什么意思?”霍普问道,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沃辛舰长让我这样做。”侍者说道。霍普和阿兰流着喜悦的泪水躺了下去,将他们的记忆献给了旋转的磁带。当头盔被移走时,他们被领到森卡休眠床边。他们拥抱,再次喜极而泣,然后微笑,又大笑,不停地感谢侍者。后者点着头,保证会将他们的谢意转达给沃辛舰长。接着他们躺在他们的棺材里,进入了休眠。而侍者拿着记忆磁带到了殖民船边,将它们递给飞行员之星。后者感谢了他,将承诺过的钱付给了他。

殖民者们在旅途中是赤裸的,这是当然的,他们躺在特制的盒子里,这些盒子联结着飞船的生命系统。它们因其形状而被称为棺材,尽管其用途与之截然相反。过去的棺材只是封住躯体,由着它腐烂分解,而殖民船棺材则维持着殖民者的活力,因此他们在森卡作用的休眠中跨越银河,一天也不会老去。理论上说,只要这些棺材保持绝对完美的密封,只要飞船的生命系统保持运作,盒子里处于森卡休眠期的人类就能永远活下去。

——选自《向行星移民:殖民星》,6559,II: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