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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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别着急,”她勉力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从现在起,我保证会很合作。你瞧,我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我知道怎么来这里,但从这里怎么走我就一头雾水了。”

“谁杀了他?”

“某个人,就是守卫之一。我不认识他。我去看那个——审讯,用探针的审讯。我没法相信它,霍普。詹森坚持了一个半小时。之前没有人能撑过十五分钟。一个半小时,那真的太可怕了。就像是在另一间房里等一场交易结束,你知道,一开始等待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当它持续得越来越久,越来越久时,你就会开始觉得事情要出漏子了,你永远都等不到结果了。”

“但最后他崩溃了?”霍普问道,他不确定自己是要为詹森坚持了这么久而高兴(那个混账叛徒),还是要为他受了这么多苦而难受(我还是喜欢他,见鬼)。

“是的。我就在门边。所以我现在还活着。当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电贝就射击了。就那么一下,法尔根本没机会躲开,当场就死了。还有一些其他人,就好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不过那是谁?詹森说的是谁?”

“我没告诉你吗?西蒙·雷普斯。”

霍普不认识他,但却记得这个名字。“嘿,不就是这家伙帮着法尔弄清楚这所有事情的吗?”

她点点头,脸上掠过一抹恨意。“他似乎只是想弄清楚谁站在他的对立面。没错,守卫全都是他的人。他们圈定了整群人,至少有一百个我们的人,可能更多……”

“你是说詹森·沃辛为这个西蒙·雷普斯工作?”

“看上去是这样,不是吗?”

“但是——这不可能,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而且,他为什么要让他们给詹森用探针,就那样把他搞疯……”

她耸耸肩,“可能是为了摆脱一个潜在的竞争者。我不知道。我就逃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

“法尔死了,我不相信团体里的任何其他人。我想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霍普说。接着他站了起来——只是尽可能地站起来,头上那个房间的地板让他没法站直。“握着我的手,让我们别在黑暗中分离。但是如果我突然掉进了一个洞里,记得放手。”

“我们去哪里?”

“我告诉你了,我不太了解这个区域。我是在奥瑞姆区最恶心的街区底层出生长大的——如果能把那叫作长大的话。我们总是得钻进管道,只有那里能躲开治安官和‘妈咪宝贝’。”

“那这里也可能有不法分子吗?”

“在这个区?”霍普轻笑起来,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沿着栈道往前走,“在这个区我们能遇见的只有灰尘。每个区都是完全密封的,包括管道。”

“哦。”她说。他们走到了一个梯子前面,霍普靠在上面往上方望去。他能看到上面的光亮,很微弱,但是的确亮着。

“上去,”他说,“你先走。”

她开始往上爬,等他们来到新一层平坦处时,她停了下来。

“你停下来干什么?”他问。

“我们不从这里出去吗?”

“不,当然不。你以为我们换几个楼层就能甩掉他们?如果他们真心要围捕你那个小团体里的所有人,那他们就会封锁这整个区,检查来来往往的所有人,等着你用信用卡时立刻抓住你。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区。”

“可你说它们全都密封了……”

“你还是往前爬吧。有个地方可以出去,它在上面。这个梯子是排气系统的一部分,而排气系统通向表层。”

“那以后呢?”

“也许我们在路上可以想到什么。”

于是他们继续往上爬了。沿着排气管走意味着要数小时挤在狭窄的管道里,在梯子上爬到让人晕眩的高度才能再次碰上大管道的平坦处,还要匍匐着爬过只有一英尺高却有几英寸厚灰尘的管道。他们还没有前进多久就已经浑身脏透了,并且筋疲力尽。他们停下来休息了三次,有一次休息的时间久到可以睡一觉。接着他们来到一个地方,巨大的钢梁在他们头上伸展开去,通风管突然垂直向上,冲进一片满是横梁的金属天花板。除了在梯子上时,这是他们第一次能够站直。

阿兰往四周看了看,光线依然很微弱,但他们周围的空间显然很巨大——比他们曾到过的任何一个宴会厅都要大得多,隔断它的只有上升的通风管和显然是用来支撑屋顶的粗壮钢柱。

“它看上去非常坚固。”阿兰说。

“你应该看看星舰船坞,和它一比,这里简直就像金属片。”

“外面是什么?”

“我们很快就会看见了,”霍普说,“最好躺下来再休息一下,接下来的部分会很艰难。”

“好像到目前为止都很容易一样。”阿兰一边说,一边很乐意地躺了下来。他们躺在一个大管道上,其中呼啸而过的空气令管道表面微微震动。过了一会儿,阿兰说:“我听说,我们不能呼吸外面的空气。”

“谣言,”霍普说,“它可以呼吸,只是不能呼吸非常久。”

“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要顺着这里走,直到找到这个区的尽头,找到密封墙。然后我们要爬上最近的通风管,试着通过上面进入屏障另一侧的通风管。空气不算真正的危险,真正的危险是太阳。”

阿兰当然知道太阳是什么,它是最近的恒星,是首星所有能量的来源。她从来没有见过它。“太阳为什么是危险的?”她问。

“你会知道的,”他说,“我无法形容——但千万不要去看它!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松开我的手。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我们就立刻返回。夜里我们可能会在寒风里冻死,除此之外还要迷路。所以我们要等到阳光出现的时候。”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阿兰轻声笑了起来,“真有趣,我从来没想过首星还会有风。这里只有气流,只有管道里吹来的微风。首星终究还是一颗行星。”

“但它表面是你能找到的最可怕的沙漠。如果有任何事物干预我们的食物供给或能源供给,那么这下面也会变成一片荒漠。睡吧。”

两人都睡着了。当霍普醒来时,阿兰并不在他身边。他立刻起身,透过微弱的光线往更暗处搜寻她。她离得不远,就坐在他们睡着的这条巨型排气管的尽头,伸手去碰他们爬上来的梯子。霍普走向她,他的脚步声被灰尘和墙壁的距离遮蔽了——这里没有回声。但在他走近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他。她默默地等着他走到尽头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下面很深。”他说。她点点头。“从来没有离表层这么近过吗?”他问。

她摇摇头。“我只有在这次醒来时没刷牙,”她说,“我没法洗澡,没法去衣橱选我今天要穿的衣服。也没有人来拜访我。”

“你遇到了麻烦,”霍普说,“我已经错过了十五次预约,詹森最后那卷录像还没有准备好发布。我浪费了一千分钟,就只是坐在这里。”

“我们要做什么,在我们抵达另一个区后?”

“你在问我?”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信用卡,他们立刻就会追踪到。”

霍普耸耸肩,“也许他们没在找我,我可能能用我自己的。”

“也许不能。”

这时,他们身下空气流动的嗡嗡声突然间变了一个频率。“那是什么?”阿兰问。

“也许这个区有八千人同时冲了厕所,也许有一万五千人关掉了他们的恒温器,也许着火了。”

“我想知道首星从前是什么样子。”阿兰沉思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真奇怪。”

“是吗?但肯定有人类还没出现的时代,最初的殖民者看到了什么?”

霍普笑了起来,“一个准备好要被掠夺的处女地。”

“或者是一个家。”

“那是什么,真人秀场?真实生活中没有人谈及‘家’这个字。”霍普说。

“是没有人在真人秀里谈及‘家’这个字,霍普,”她有点恼火,“已经有几千年没人用这个词了,但它仍然被保留在语言系统里,为什么?”

霍普耸耸肩,“每个人都说,‘我要回家了’。”

“但没有人说,‘这里是我家,请进。’我们住在公寓里,我们在长廊上走路,我们在地铁里旅行。在外面生活在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我听说会有虫子。”

“一个巨大的公园。”

“好吧,”霍普说,“你可以这么解决:去一个殖民地。登上殖民飞船,你的麻烦就结束了。”

阿兰惊骇地朝他转过身来,“没有森卡?你疯了吗?我宁愿死。”

她起身往之前睡觉的地方走去,霍普跟在她后面。两人站在那里四处张望,脚下是两片因自己的睡卧而被清除了大量灰尘的空地。“没人会相信这事的,”霍普说,“我在这里,一个人和阿兰一起连续待了几个小时。我们一起睡觉,我不仅没有企图和你做爱,女士,我甚至没有打开我的真人秀记录仪。”

“感谢上帝。”

“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了管道的另一端,在那里,它弯曲了九十度,垂直通向遥远的天花板。管上贴着一溜蛛网般细薄的梯子。他们都站在那里,朝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阿兰说:“我先上?”

“嗯。尽量别掉下来。”

“你别挠我的脚就行。”

接着他们开始往上爬。刚刚醒来时的肌肉没有活动开,一开始他们爬得既笨拙又缓慢,而且小心翼翼。不过,过了一阵子,他们就稳定在了一个相当快的节奏上,手——脚——手——脚,这连续的动作带着他们没完没了地向上。有一次阿兰开口说:“还有多远?”说话打断了她的节奏,她踩空了一脚,有那么疯狂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掉下去了。但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梯子的侧栏,她的脚踩到了下面一截横档上。之后他们就没人说话了。

最后,那节奏又慢了下来。上面还有那么多的横梯等着这两具未经训练的疲累身体爬上去。“停下。”霍普说。阿兰又多爬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累了吗?”霍普问。

“你呢?”

“我想大概是的。”

“我们能歇一歇吗?”

“当然可以,你只要往后一倒,开始打瞌睡就行。”

“嘻嘻,哈哈。我太累了,乐不起来。”

“继续爬吧。”

然而,这之后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个建在管道侧面的小平台。梯子还在继续往上延伸,不过霍普让阿兰再往上爬一点点就停下来,她听从了。霍普走上那个平台,那里只有一个扶手,旁边有一扇距离太近不好打开的门。它闩上了,还加了一个转盘来完成密封。

阿兰又爬了下来,降到平台等高的地方。“我们怎么知道能从这通风孔出去?”

“我们不知道。但我打赌首星各处的表层结构都一样。就算我是在世界的另一边长大的,我也敢说我能像从前一样通过这里的屏障。”

“如果没有一条管道向下通往另一个区呢?”

“他们让所有的通风管口都从同一个辖区通向同一个综合区域,这样其他区域就相对没有那么多烟雾。没错,我说相对,因为这里面能呛死人。现在,门那边的空气完全就是毒气。这里面全是过滤器无法清除以供再循环的狗屎废物。毒气的意思就是别呼吸。”

“多久?”

“直到你出了管道。所以在进去之前,先好好地深吸一口气。还有,在竖井里别往下看。如果你觉得在这黯淡的工作灯里很难受,那你应该看看所有地狱之火向阳光普照的竖井上方喷吐烟雾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那我们就下来,等着。”

阿兰低咒着。“我希望太阳升起来了。”她说。

“好的,在我进去后数到十,然后屏住呼吸进来。这个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个梯子。在那侧的平台上停一下,因为你得把门关上。我们并不想引发任何警报。”

“明白了,现在我们赶快走吧。”她说。

“让我有时间做个心理准备,行吗?给一个胆小的中年男人行个方便。”霍普站在那里数到五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鬼地在数数。然后他握住转盘,转动它直到打开密封门。一点点烟雾从门的边缘渗了出来。霍普弹开了两个门闩,门慢慢地向里转开了,乌烟从开口处涌了出来,奇异地向他们来处那深深的黑暗中落了下去。在门里,阳光将烟雾照成了明亮的灰色,东一处西一处还掺杂着黑色的丝缕。阿兰立刻闻到一股讨厌的恶臭,她满脸嫌恶地看着霍普,而后者朝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晃了进去。她能听到他踩在梯子上的微弱声响。

她小心地站上平台,深吸一口气,然后扎进烟雾,走向门内,探出手关上门,只闩上了一个门闩(这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她想),接着开始往上爬。她几乎没法睁开眼睛,烟雾扎得双眼刺痛,她流出了眼泪。她在脑海里说,我甚至没在演戏。毫无伪装的眼泪,毫不虚假的痛苦。最近这些天里,我简直是上了一堂表演课。

她手忙脚乱地爬上梯子,突然间,她的头撞上了一个东西。那是霍普,她不知道他见鬼地在这里等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叮当声,霍普向上爬去,让开了路。

当她出来时,烟雾几乎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到霍普把双手放在她肩上,领着她前进。过了一会儿,她站到了星球表层。

“现在呼吸吧,但一定要保持低速。”霍普命令道,阿兰吸了一口气,便咳了起来。他们已经不在那个浓烟密布的管道里了,但是大气本身浓得就像雨雾,闻起来更是恐怖。不过她现在能略微张开眼睛了,她看到霍普将格栅关回去,闩上了。

“抓着我的手,”霍普说着,开始拉着她往前走,“保持低速。”

她注意到自己的脚很烫。“我的脚很烫。”她说。

“你应该高兴你穿了鞋。”霍普回答。

右面一直有一股微风吹来。突然间,微风变成了一股狂风,有一瞬间将他们吹离了地表。霍普落下来时还是站着的,阿兰就不是了。她沿金属表面滑去,靠双膝和一只手撑着身体,诺约克紧紧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想阻止她继续往前滑。狂风减弱的速度和来袭的速度一样快,霍普扯着阿兰让她站了起来。她在倒吸冷气,因为金属的热量烫到了她的手和双膝,接缝处还刮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