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图馆: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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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纪

韩信破赵

【导语】

代(今山西北部)、赵(今河北南部)、燕(今河北北部)三种割据势力,投靠项羽,成为楚的羽翼。汉要灭楚,就必须先翦除这些诸侯国,使项羽陷入孤立的处境。

公元前204年,韩信统率新招募的三万人马,越过太行山,向东挺进,对赵国发起攻击。赵王歇、赵军主帅陈馀闻讯后,率军集结于井陉口防守。

井陉口是太行山有名的八大隘口之一,就是现在河北获鹿西十里的土木关。在它以西,有一条长约几十公里的狭窄驿道,易守难攻。这场战役中,陈馀被杀,赵王歇和李左车束手就擒。“井陉之战”以韩信大获全胜、一举灭赵而告终。“井陉之战”的结局,对楚汉战争的整个进程具有重大的意义。

【原文】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1]。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2],聚兵井陉口[3],号二十万。

【注释】

[1]张耳:大梁(今河南开封市西北)人,汉时常山王。后封为赵王。汉高帝五年薨,谥曰景王。习称赵景王。年少时,曾为魏国公无忌(信陵君)座上常客。[2]陈馀:大梁(今河南开封)人。秦末人物,魏地名士。《通鉴》卷七载:“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3]井陉口:要隘名。九塞之一。故址在今河北省井陉县北井陉山上。又县西有故关,乃井陉西出之口。

【译文】

汉高帝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冬季,十月,韩信和张耳率领数万名士兵向东攻打赵国。赵王赵歇和成安君陈馀听到这个消息,在井陉口集结部队,号称二十万大军。

广武君李左车向成安君献计。

【原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1]’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2],从间路绝其辎重[3];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4]。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注释】

[1]樵苏后爨,师不宿饱:这句话的意思是临时打柴割草,烧火做饭,士兵们很难安饱。樵苏,砍柴刈草。樵,砍柴。苏,割草。爨,烧火做饭。[2]假:借。[3]间路:隐蔽小道。辎重:军需物资,此指粮草。[4]深沟高垒:深挖战壕,加高营垒。

【译文】

广武君李左车劝成安君道:“韩信、张耳乘胜势离开本国远征,其锋芒锐不可当。我听说:‘从千里之外供给军粮,士兵会面有饥色;临时拾柴割草来做饭,军队会常常食不果腹。’而今井陉这条路,车辆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军队伍前后拉开几百里,依此形势,随军的粮草必定在大部队的后面。望您拨给我三万人作为奇兵,抄小路截断对方的辎重粮草,而您则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坚守不出战。这样一来,他们向前无仗可打,退后无路可回,野外又无什么东西可抢,用不了十天,韩信、张耳这两个将领的头颅就可以献到您的帐前了;不这样做肯定要被他们二人所俘获。”陈馀曾经自称是义兵,不屑于使用诈谋奇计,故说:“韩信兵力单薄且又疲惫不堪,对这样的军队还避而不击,诸侯会认为我胆怯而随便来攻打我了。”

【原文】

韩信使人间视[1],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2]。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3];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4],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

韩信对将士们说:待今天打败赵军后再会餐。

【注释】

[1]间视:暗中探听,窥伺。[2]萆:通“蔽”,隐蔽。[3]空壁:全军离营。[4]大将旗鼓:主将的旗帜和仪仗。

【译文】

韩信派人暗中打探消息,得知陈馀不采纳广武君的计策,异常高兴,于是大胆率军径直前进。在距离井陉口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安营扎寨。到半夜时分,韩信传令部队出发,挑选两千名轻骑兵,每人手拿一面红旗,从小道上山隐蔽起来,观察赵军的动向;并告诫他们说:“交战时赵军看到我军退却,必会倾巢出动来追赶我们;你们就趁机快速冲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遍插汉军的红旗。”又命他的副将送一些食物给将士们,对他们说:“待今天打败赵军后再会餐!”众将领们都不相信,只是假意应承道:“好吧。”韩信说:“赵军已经抢先占据了有利地形安营扎寨,而且他们没有看见我军大将的旗鼓,是不肯出兵攻打我们先头部队的,这是因为他们怕我军到了险要的地方,遇阻后就会撤回去。”韩信随即命一万人打先锋,出井陉口,背靠河水摆开阵列;赵军望见后都哗然大笑。

【原文】

平旦[1],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2],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韩信和张耳假装丢旗弃鼓诱敌追击。

【注释】

[1]平旦:天刚亮。[2]逐利:追夺战利品。

【译文】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韩信打出了大将的旗鼓,敲着战鼓开出了井陉口;赵军打开营门迎击,双方激战了很久。这时,韩信和张耳便假装丢旗弃鼓,逃回河边的阵营;河边部队大开营门放他们进去,然后双方又展开鏖战。赵军果然倾巢出动,争抢汉军抛下的旗鼓,追逐韩信和张耳。韩信、张耳进入河边的阵地后,全军上下都拼死奋战,赵军无法打败他们。韩信派出的二千名骑兵等到赵军将士全体出动去追逐抢夺战利品时,立刻快速进入赵军营地,拔掉所有赵军旗帜,插上两千面汉军红旗。赵军已经无法抓获韩信等人,想退回营地;却见自己的营垒中遍是汉军的红旗,都惊慌失措,以为汉军已将赵王的将领全部擒获了,于是士兵们大乱,纷纷逃跑,赵将虽然不停地斩杀逃兵,但也无法禁止溃败之势。汉军随即前后夹击,大败赵军,在水边杀了陈馀,活捉了赵王歇。

赵军见自己的营垒中遍是汉军的红旗。

【原文】

诸将效首虏[1],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2]。’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3],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注释】

[1]效:呈献,贡献。首虏:首级和俘虏。[2]右倍山陵,前左水泽:右面靠着山陵,前方和左面靠着水泽。倍,背靠,背向。[3]拊循:抚慰,顺从。引申为受过训练,听从指挥。士大夫:指一般将士。

【译文】

将领们献上赵军的首级和俘虏,都向韩信祝贺,并问韩信说:“兵法上提出:‘布军列阵要右面和背面靠着山陵,前面和左边靠着水泽。’而这次您却反而让我们背水布阵,还说‘待打败赵军后再会餐’,我们当时都颇不信服,结果竟然取胜了。这是什么战术呀?”韩信说:“这战术也是兵法上有的,只不过你们没有留意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况且我所率领的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将士,这就是所谓的‘驱赶着街市上的平民百姓去作战’,势必非把他们置于死地,使他们人人为各自的生存而战不可;如果我给他们留下活路,他们就会逃走了,那样一来,怎么还能用他们去冲锋陷阵啊!”将领们都心悦诚服地说:“是啊!您的谋略不是我们所能比的呀!”

韩信为李左车松绑。

【原文】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伐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1],褕衣甘食[2],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3],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注释】

[1]释耒:放下农具。谓停止耕作。[2]褕衣甘食:褕衣,美衣。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品。[3]首:方位。

【译文】

韩信悬赏千金招募活捉广武君李左车的人。不久就有人将李左车绑送到韩信帐前。韩信立刻为他松绑,让他面朝东而坐,以老师的礼节对待李左车。问李左车道:“我想向北攻打燕国,向东征伐齐国,该如何做才能成功呢?”李左车推辞说:“我是一个兵败国亡的阶下囚,哪里有资格来谋划大事啊!”韩信道:“我听说百里奚在虞国而虞国灭亡,在秦国而秦国称霸;这并不是百里奚在虞国时愚蠢,在秦国时聪明,而是在于国君用不用他,接不接受他的建议。如果成安君陈馀真的采纳了您的计策,像我韩信这样的人早就被俘虏了;只是因为他不接受您的意见,所以我才能够侍奉在您身边向您请教啊。现在我实心实意地听取您的计策,望您不要推辞。”李左车于是说:“如今您渡过西河,俘获魏王,生擒夏说;东下井陉口,用了不到一个早上的时间就打垮了赵军二十万人马,杀了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使农夫们慑于您的声势,无不放下农具停止耕作,只图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品,恭候将军您的号令,这是将军您用兵的长处。然而如今百姓实在劳苦不堪,士兵已疲惫之极,实在是很难再用他们去继续攻伐了。现在您想要调动疲惫困乏的军队停扎在燕国防守坚固的城池下面,结果是想打打不了,要攻又攻不下,军队内情暴露在敌前,威势也就随之减弱,如此时间久了,粮食必将耗尽。且燕国这样弱小的国家都不肯屈服,齐国必定要据守边境逞一时之强。这么一来,燕、齐两国都与汉军对峙,相持不下,刘邦和项羽双方胜负的趋势也难见分晓,这是将军您用兵的短处。善于用兵的人,从不以自己的短处去攻击他人的长处,而是用自己的长处去对付他人的短处。”韩信说:“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办呢?”李左车答道:“现在将军最好的办法,不如按兵不动,暂作休整,镇守并安抚赵国的百姓,使方圆百里之内,天天都有人送来牛肉美酒犒劳众将士;将部队向北移动,指向通往燕的道路,然后派遣能言善辩的人拿着一封书信去向燕国炫耀汉军的优势,燕国一定不敢不听从。燕国已经顺服了,再向东威临齐国,如此,纵使有聪明人,也不知道该怎样为齐国出谋划策了。这样,天下大事就可图谋了。用兵之道原本便有先造声势然后再有行动的,我这里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韩信说:“好。”随即采用李左车的计策,派使者出使燕国,燕国听到消息就立即归降了;韩信于是派人向汉王刘邦报告,并请求封张耳为赵王,刘邦应允了。这时楚国屡次派兵渡过黄河袭击赵国,张耳、韩信往来奔波,救援赵国,乘势平定了所经过的赵国的城邑,随即又调兵赶赴增援汉王。

韩信向李左车询问国家大事。

【原文】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1]。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2],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汉军背水一战。

【注释】

[1]泜水:古代鸿沟支派之一,故道自今河南开封县东从鸿沟分出东流经杞县、睢县北,宁陵、商丘南,夏邑、永城北,安徽濉溪市南,宿县、灵璧、江苏睢宁北,至宿迁县南注入古代泗水。[2]逸豫:安乐。

【译文】

汉军攻打赵国这场战役,韩信率军驻扎在地形不利的泜水边上,但赵军却无法将其打败。彭城遭陷落一仗,汉王也在睢水岸边作战,但士兵却被赶入睢水,楚军大获全胜。这是为什么呢?赵军出国迎战汉军,见到可以打赢就前进,知道难于取胜就后退,怀着关顾自身存亡的心理,没有出阵拼死一搏的打算;而韩信的军队孤立无援地在水边,士兵背水作战,不进就必死无疑,故将士们都不怀二心,抱定决一死战的信念。这就是韩信所以能获胜的原因。汉王深入到敌国,摆设酒宴,兵士们安逸快乐,求战心理不稳固;而楚国凭着它强大的威势却丢失了自己的国都,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急于挽救败局,无畏惧地奔向死亡,以决胜败。这便是汉军所以失败的原因。况且韩信挑选精兵坚守阵地,赵军却用瞻前顾后的士兵去攻打他;项羽选择精兵发动进攻,汉军却用怠惰散漫的将士去应战。这就是所做的事情相同,而结果不同的例子啊。

【原文】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1],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注释】

[1]与时:指准确把握时代特征。

【译文】

所以说,应对事物的权变是不可预先设计好的,事态的变化也是不能事先谋划定的;而是要随着时局的变化而变动,应事物的发展而变化,这才是制订策略的关键。

四面楚歌

【导语】

楚汉战争,是继秦末农民战争后,项羽和刘邦之间进行的一场长达五年之久的争夺战。

由于项羽分封不公,引起了诸侯和功臣的不满,他们先后反楚。公元前202年初,韩信率汉军向项羽发动进攻。当时汉军有三十万,项羽军有十万。韩信初战诈败而退,项羽率兵追击韩信,陷入韩信的十面埋伏中。楚军连环中伏,韩信趁势反击,汉军主力从左右两翼夹击楚军,楚军大败。

项羽退守垓下,被汉军及诸侯军重重包围。楚军在夜间听到四面都是楚歌,以为汉已尽得楚地,士气消沉。项羽率八百壮士乘夜突围,渡过淮河后,身边只剩下百余骑。汉军穷追不舍,项羽退至乌江,自觉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自刎身亡。

有关“楚汉战争”的史料在《资治通鉴》中并不是最早和最详尽的,但是所有的记载都沿着时间的推进而展开。其间双方力量对比的变化,不同人物对于情势的不同理解和反应,都使得这一事件的铺陈显得特别生动。《资治通鉴》用了相当详尽的篇幅记述了项羽的最后时刻。而且《资治通鉴》一改以往历史描述项羽“意忌信谗”“优柔寡断”的形象,在生死胜败之际,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令人同情的末路英雄。

【原文】

汉太祖高皇帝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汉王谓陈平曰[1]:“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2],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3],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4],行反间[5],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6],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昧等。

刘邦询问陈平天下何时可以太平。

【注释】

[1]陈平:刘邦谋臣。足智多谋,锐意进取,屡以奇计辅佐刘邦定天下,汉初被封为曲逆侯。汉文帝时,曾升为右丞相,后改任左丞相。[2]骨鲠之臣:忠直敢于直言进谏的属下。[3]亚父:即范增,项羽的主要谋士,被尊称为“亚父”。钟离昧:楚王项羽的大将。龙且、周殷:均为项羽的大将。[4]捐:舍弃。[5]间:离间。[6]恣:放纵,没有拘束。

【译文】

汉太祖高皇帝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

汉王刘邦对陈平说:“天下纷扰混乱,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陈平说:“项王身边正直忠心的臣子,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这些人,只不过几个而已。大王如果能拿出数万斤金,行反间计,离间他们君臣,让他们互生疑心;项王为人,易于猜忌,易听信谗言,这样一来,君臣之间起了疑心,他们内部必定互相残杀,我们借机发兵去攻打他们,一定能够击败楚军。”汉王说:“好!”便拿出黄金四万斤交给陈平,任由他自己掌握,不过问他使用的情况。陈平用许多黄金在楚军中进行离间活动,扬言说:“各位将领如钟离昧等,他们为项王领兵打仗,立了那么多功劳,然而却终究不能分得一块土地而称王,现在他们要跟汉联合,消灭项氏,瓜分楚国的土地,各自称王。”项王果然有所猜忌,不再信任钟离昧等人。

刘邦交给陈平四万斤黄金,令他在楚军中进行离间活动。

【原文】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1],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2]。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3]。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4]。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5]!”未至彭城[6],疽发背而死[7]

【注释】

[1]荥阳:今河南荥阳西。[2]患:担心,担忧。[3]大牢具:即太牢具。盛牲的食具叫牢,大的叫太牢,太牢盛牛、羊、豕三牲,因此宴会或祭祀时并用三牲也称为太牢。这里指用丰盛的酒食款待。[4]恶草具:粗糙简陋的待客食具。[5]请骸骨:请求退休。[6]彭城:今江苏徐州。[7]疽:指毒疮。

范增劝项羽急攻荥阳。

【译文】

夏季,四月,楚军在荥阳包围了汉王,形势紧急;刘邦向项羽请求议和,将荥阳以西地区划为汉。亚父范增劝项羽急攻荥阳,汉王十分担心。项羽派使者到刘邦处,陈平准备了丰盛的酒食,命人端去款待楚国的使者,一见楚使,就假装吃惊地说:“我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原来是项王派来的!”又让人把东西端走,改换成粗劣的酒食送给楚使食用。楚使回去后把这些情况如实禀报给项王,项王果然对亚父起了疑心。亚父急着要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任他,不肯听他的建议。亚父闻听项王对他有疑心,于是怒气冲冲地说:“天下大局已定,君王好自为之,请让老臣告老还乡吧。”范增还未到彭城,就因背上的毒疮发作死去。

范增向项羽请求告老还乡。

【原文】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1]:“事急矣!臣请诳楚[2],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3],曰:“食尽,汉王降。”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注释】

[1]纪信:刘邦手下将领,在“楚汉之争”中保护刘邦有功。[2]诳:欺骗。[3]纛:古时军队或仪仗队的大旗。

【译文】

五月,将军纪信对汉王说:“势态紧急!请让臣用计策迷惑一下楚军,您可以趁机离开荥阳城。”于是陈平在夜里将二千多名女子放出城东门,楚军即刻便从四面围击她们。纪信于是乘汉王的车,车上张黄盖,左边竖着汉王的旗帜,驶到楚军面前,说道:“我军的粮食已经吃光了,汉王前来乞降。”楚人都山呼万岁,涌到城东来围观。汉王借此机会带着数十骑从西门出城逃走,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项羽见到纪信,问:“汉王在哪里?”纪信回答道:“已经出城走了。”项羽烧死了纪信。周苛、枞公商议说:“背叛汉国的君王魏豹,很难让人和他一道守城!”于是杀了魏豹。

【原文】

汉高帝四年八月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1],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2]。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3],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4],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5]。”汉王从之。

【注释】

[1]韩信:刘邦大将,汉初著名军事家。[2]太公:汉王刘邦的父亲。[3]洪沟:即鸿沟。古代最早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人工运河。西汉时期又称狼汤渠。[4]释:放弃。[5]养虎自遗患:留着老虎不除掉,就会成为后患。比喻纵容坏人坏事,留下后患。

【译文】

高帝四年八月

项羽自知楚军缺乏援助,粮草即将用尽,韩信又进兵击楚,项羽心中非常忧虑。汉王派侯公见项羽,劝说他放回太公。于是项羽和汉王约定,平分天下,洪沟以西划归汉,鸿沟以东划归楚。九月,项羽放还了太公和吕后,带兵解阵东行归去。汉王打算西归关中,张良、陈平劝阻说:“汉已拥有大半个天下,诸侯也都前来归附;楚兵疲惫不堪,粮草将尽,这是上天让我们灭楚的最好时机。今天放走楚军而不去追击,这就是所谓的‘饲养猛虎给自己留下后患’呀。”汉王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原文】

太祖高皇帝中五年(已亥,公元前202年)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1],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2];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破[3],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4]。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5];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6],从陈以东傅海与韩王信[7]。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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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固陵:古地名,今河南淮阳西北。[2]齐王信:即韩信,时为齐王。魏相国越:即彭越,汉初著名将领。拜魏相国,又被封为梁王。[3]且:将要,快要。[4]致:招引,引来。[5]魏豹:六国时魏国的公子。[6]睢阳:今河南商丘南。谷城:今山东东阿。[7]陈:陈州,相当于今河南周口地区。

【译文】

汉高帝五年(已亥,公元前202年)

冬季,十月,汉王追击项羽到了固陵,与齐王韩信、魏相国彭越约定日期合击楚军。但是韩信、彭越的军队没有来,楚军攻打汉军,汉军大败。汉王只好重新坚固营垒加强防守,并对张良说:“诸侯不听我的,怎么办?”张良答道:“楚军即将被打败,而韩信、彭越二人没有分封到明确的土地,他们不按约期前来会合是必然的。君王如果能与他们一起共分天下,就可以立即把他们召来。齐王韩信的封立,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平定了梁地,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故封彭越为魏国相国;现在魏豹死了,彭越也在等着您封他为王,但您却不早作决定。现在,您可以把从睢阳以北到谷城的土地都封给彭越,把从陈县以东到沿海一带的区域封给齐王韩信。韩信的家乡在楚地,他的本意是想要重新得到自己故乡的土地。假如您答应分割这些土地给他们二人,让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那么楚军就很容易攻破了。”汉王听从了张良的建议。于是韩信、彭越都率军前来。

汉王询问张良如何令诸侯听从自己的命令。

【原文】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1],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2],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3],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4],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5]。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6]。至阴陵[7],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项羽一行人到阴陵时迷了路,向一农夫问路,农夫骗他们说“向左”。

【注释】

[1]垓下:古地名,在今安徽灵壁东南。[2]骓:毛色青白相杂的马。[3]麾下:指将帅的部下。[4]平明:天刚亮的时候。[5]灌婴:汉初名将。[6]属:连接,跟着。[7]阴陵:春秋楚邑。为项羽兵败后迷失道处,汉时置县。故城在今安徽定远西北。

【译文】

十一月,刘邦的堂兄刘贾南渡淮河,包围了寿春,派人去诱降楚国的大司马周殷。周殷即反叛楚国,用舒地的兵力屠灭了六县,并调发九江的部队迎接黥布,一同去屠灭了城父县,接着随同刘贾等人一齐会合。

十二月,项王到了垓下,兵少粮尽,与汉军交战未能取胜,便退守营垒;这时汉军和诸侯的军队将项王的军营重重包围起来。项王夜里听见汉军阵营中到处传唱楚歌,于是惊问道:“汉军已经得到所有楚国的土地了吗?怎么楚人这么多!”项王便连夜起身,在帐中饮酒,慷慨悲歌,泪下数行;身边的人也都哭泣,不忍心抬头看他。于是项王骑上他的骏马骓,带领八百多名壮士骑从,当夜突围往南奔驰。天大亮时,汉军才发觉,便命令骑将灌婴率五千骑兵追击。项王渡过淮河的时候,相随的骑兵能跟得上他的才一百多人。项羽一行人到阴陵时迷了路,便向一农夫问路,农夫骗他们说“向左”。项羽等向左走,却陷入大沼泽地中,汉军因此追上了他们。

【原文】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1],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2],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3],遂斩汉一将。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4],项王瞋目而叱之[5],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6]。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7],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注释】

[1]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2]刈旗:砍断敌旗。刈,砍断。[3]披靡:草木随风倒伏,比喻军队溃败。[4]郎中骑:骑兵禁卫官。当时的武职名称。[5]瞋目:睁大眼睛。叱:大声责骂。[6]辟易:惊慌地退避,避开。[7]都尉:武官名。始置于战国,位略低于将军。秦时设郡,掌郡内军事。西汉时为郡守之辅佐,掌全郡军事。

【译文】

项王于是再领兵向东走,到东城,相随的只有二十八个骑兵了;而汉军骑兵追逐前来的有几千人。项王估计不能脱身,便对他的骑兵们说:“我从起兵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身经七十多次战斗,不曾失败过,这才霸有天下。但是今天最终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啊,不是我用兵有什么过错!今天定要一决生死,愿为你们痛快地打一仗,一定突出重围,斩杀敌将,拔取敌旗,接连三次取胜,让你们知道这是天要亡我,不是我用兵的过错。”于是分二十八骑为四队,向四个方向冲杀。汉军将他们重重包围。项王对他的骑兵们说:“看我为你们斩杀他一员将领!”命令骑士们从四面奔驰而下,约定在山的东边分三处会合。于是项王大声呼喝着策马飞奔而下,汉军随即都溃败散乱,项王就斩杀了一员汉将。这时,郎中骑杨喜追击项王,项王瞪着双眼厉声呵叱他,杨喜人马都受到惊吓,退避了好几里地。项王与他的骑兵们分三处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王究竟在哪里,于是分兵三路,又把他们包围起来。项王随即奔驰冲杀,又斩杀了汉军的一名都尉,杀死汉军近百人,重新聚拢他的骑兵,至此仅仅损失了两名骑士。项王就对他的骑兵们说:“怎么样?”骑兵们都敬服地说:“正如大王所说。”

【原文】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1],乌江亭长舣船待[2],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3],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4]。”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5],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6]

项羽策马飞奔杀入汉阵,汉军随即都溃败散乱。

【注释】

[1]乌江:在安徽和县境内。[2]亭长:秦汉时每十里为一亭,设亭长一人,掌治安、诉讼等事。舣船:使船靠岸。[3]骑司马:项羽自立建立郡国后采用的新的军事官职。[4]德:情义,恩惠。[5]蹂践:踩踏。[6]列侯:爵位名。秦制爵分二十级,彻侯位最高。汉承秦制,为避汉武帝刘彻讳,改彻侯为通侯,或称列侯。

【译文】

这时项王想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停在岸边等着他,并对项王说:“江东虽然狭小,土地方圆千里,民众几十万人,却也足够用以称王的了。望大王赶快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即使追到,也无法过江。”项王笑着说:“上天要灭亡我,我还要渡江做什么!况且我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如今没有一人回去;纵使江东父兄怜惜我,仍然视我为王,可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即便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就无愧于心吗!”于是把自己所骑的骓送给了亭长,命令他的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迎战。仅项王一人就杀死汉军几百人,项王自己也身受十多处伤。项王回头看见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就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吕马童看到了,指给中郎骑王翳说:“这就是项王!”项王便说道:“我听说汉王以千金悬赏我的头颅,分给享用万户赋税的封地,我就把这份好处留给故人吧。”于是自刎而死。王翳取下项王的头颅。其余的骑兵相互践踏争抢项王的躯体,互相残杀的有几十个人。到了最后,杨喜、吕马童和郎中吕胜、杨武各夺得项王的一部分肢体。五个人把项王的肢体会合拼凑到一起,都对得上,在封赏时,将悬赏的封地分为五份,五人都被封为列侯。

【原文】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谷城[1],亲为发哀,哭之而去。诸项氏枝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注释】

[1]谷城:宋白曰:宋州谷熟县,古谷城也。一说位于山东省西南部。楚汉战争时,东平一带曾是项羽的根据地,驻扎着项羽的后方精锐部队,故项羽死后葬此。《皇览》中亦载“县(谷城)东十五里有项羽冢”。墓原有封土,高10米左右,直径100米,墓前原有碑刻四方,汉柏数株。后代名士多有前来凭吊者,如清代进士德清人俞樾在《项王墓》诗中有“已置头颅生赠客,还留魂魄战死神”之句。

确认项羽死后,鲁县人向汉军投降。

【译文】

楚地全部平定了,唯独鲁县仍不投降。汉王刘邦率领天下的兵马,打算屠灭它。大军抵达城下,仍然能听到城中礼乐弦诵的声音;由于鲁县是信守礼义的故国,为自己的君主尽忠守节,汉军便拿出项羽的头颅给鲁县的父老看,鲁县父老这才投降。汉王用葬鲁公的礼仪把项羽葬在谷城,并亲自为项羽发丧举哀,哭了一阵后离去。对项羽的家族亲属都不加杀害,还把项伯等四人都封为列侯,赐他们姓刘,将过去被掳掠到楚国来的百姓们都交给他们统治。

诛灭诸吕

【导语】

“诸吕之变”是西汉初期的著名历史事件。

汉十二年四月,汉高祖刘邦去世。刘邦死后,因惠帝年少,吕后执掌朝政,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独揽国家大权的女人。吕后压制功臣势力,迫害刘氏宗亲,大封诸吕为王,拔擢亲信,专擅用事。公元前180年吕后去世,齐王刘襄兄弟兴兵伐吕,周勃、陈平见势亦响应,夷灭吕氏一族,杀掉相国吕产、上将军吕禄,灭吕氏家族,恢复了刘氏政权。史称“荡涤诸吕”。

【原文】

高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1],问右丞相陵[2],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3]。问左丞相平、太尉勃[4],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5];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6]、绛侯曰:“始与高帝啑血盟[7],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8],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9],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

陈平、周勃对王陵说:安定刘氏后人,您就不如我们了。

【注释】

[1]太后:刘邦皇后吕雉。[2]右丞相陵:王陵,刘邦的重臣之一。孝惠帝六年(公元前189年),相国曹参去世,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3]说:同“悦”。[4]太尉:掌军事,地位与丞相相同。勃:即周勃,是刘邦的大将,被封为绛侯。[5]王子弟:封子弟为王。[6]让:责备。[7]啑血盟:古代几方相会结盟时的一种仪式。口中含牲血表示忠诚。一说手指蘸血涂在口四周。啑血,即“歃血”。[8]阿意:迎合他人的意旨。[9]太傅:太子太傅,辅导太子的官。

【译文】

高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

冬天,吕太后与臣下商议,打算册封吕氏外戚为诸侯王,于是征询右丞相王陵的意见,王陵回答说:“高皇帝当年曾与群臣杀白马盟誓:‘假若不是刘姓的人称王,天下臣民共同讨伐他。’如今分封吕氏为王,违背了白马之盟所约。”太后听了,很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他们回答说:“高皇帝平定天下,分封刘姓子弟为王;如今太后临朝管理国家,那么封吕氏子弟为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听了很高兴。罢朝后王陵责备陈平、周勃道:“当初和高皇帝歃血盟誓时,你们不在吗?现在高帝驾崩,太后以女主当政,要封吕氏为王;你们想要迎合太后的意旨,违背誓约,将来有何面目去见高帝?”陈平、周勃对王陵说:“如今在朝廷之上当面谏阻太后,我们不如您;可将来保全社稷,安定刘氏后人,您就不如我们了。”王陵无言答对。十一月,甲子,太后升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剥夺了他右丞相的实权;王陵于是称病不再上朝,不久,就被免职归家。

【原文】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1],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2]。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注释】

[1]审食其:刘邦同乡,汉初被封为辟阳侯。[2]郎中令:皇帝左右亲近的高级官职。

【译文】

太后升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履行左丞相的职权,而是只让他监理宫廷事务,同郎中令一样。审食其过去得到太后的宠幸,公卿都按照他的意思办事。

吕后升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

【原文】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1],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2],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3]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注释】

[1]赵隐王:刘邦之子刘如意,戚夫人所生,后为吕后所杀。赵尧为赵王谋,事见《资治通鉴》高祖十年。[2]上党:上党郡,在今山西的东南部。任敖:初为沛县狱吏,与刘邦友善,后跟随刘邦起兵。[3]御史大夫:秦置,为御史台长官,地位仅次于丞相,掌管弹劾纠察及图籍秘书,与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合称“三公”。

【译文】

太后怨恨赵尧当年为高祖设谋保全赵王刘如意之事,就治了他的罪。

上党郡守任敖曾经做过沛县狱吏,有恩德于太后,太后就任用任敖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早已去世的父亲临泗侯吕公为宣王,追尊其兄周吕令武侯吕泽为悼武王,想以此为分封诸吕为王的开端。

【原文】

高后八年(辛酉,公元前180年)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1];吕王产居南军。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高后八年秋季太后病重。

【注释】

[1]北军:汉代守卫京师的屯卫兵。未央宫在京城西南,其卫兵称南军;长乐宫在京城东面偏北,其卫兵称北军。

【译文】

高后八年(辛酉,公元前180年)

秋季,七月,太后病重,于是下令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率北军;吕王吕产统率南军。太后告诫吕产、吕禄说:“封立吕氏为王,大臣心中不服。我就要死了,皇帝年幼,大臣中恐怕会有人乘机向吕氏发难。你们一定要统率禁军保卫皇宫,千万不要为送丧而轻离重地,以免被人所制!”辛巳(三十日),太后驾崩,留下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之女为皇后。高后下葬之后,左丞相审食其出任皇帝太傅。

【原文】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1],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2],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3]。齐相召平弗听。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4]:“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5]。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6],悉发国中兵。

【注释】

[1]朱虚侯:刘章,齐悼惠王刘肥次子。刘肥是汉高祖长子,公元前201年,立刘肥为齐王。惠帝终,刘肥去世,子襄立,是为齐哀王。刘章到长安入宿卫,被吕后封为朱虚侯,并以吕禄女妻之。文帝即位,因朱虚侯刘章诛诸吕有功,封朱虚侯户二千,银千斤。后又被封为城阳王,都莒(今山东莒城)。[2]东牟侯:刘兴居,齐悼惠王刘肥之子。[3]郎中令:秦置,汉初沿袭,为皇帝左右亲近的高级官职,掌守卫宫殿门户。中尉:汉官,掌京师治安。[4]绐:欺哄。[5]虎符:中央发给地方官或驻军首领的调兵凭证,虎形,刻有铭文,分为两半,多为铜质。调兵遣将时需两半勘合验真,才能生效。[6]内史:官名,西汉初,诸侯王国置内史,掌民政。

齐王和他的舅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密谋发兵。

【译文】

吕氏诸人想作乱,由于惧怕大臣绛侯周勃、灌婴等人,不敢贸然行事。朱虚侯刘章娶吕禄的女儿为妻,所以得知吕氏的阴谋,于是暗中让人告诉了其兄齐王刘襄,想让齐王发兵西进,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图谋诛杀诸吕,立齐王为皇帝。齐王和他的舅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密谋发兵。齐相召平不听他们的谋划,反对举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齐王打算派人杀国相召平;召平听说后,就发兵包围了王宫。魏勃骗召平说:“齐王要发兵,非有汉虎符证明不可。您发兵包围了齐王本是对的,我请求为您带兵入宫保护齐王。”召平相信了魏勃的话。魏勃掌握统兵权之后,就包围了召平的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任命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征发齐国的全部兵马向都城进发。

【原文】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1],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魏勃哄骗召平交出了兵权。

【注释】

[1]畔:通“叛”。

【译文】

吕禄、吕产想作乱,却又惧怕朝中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等人,外怕齐国和楚国的军队;又恐怕灌婴背叛他们,他们想等到灌婴所率汉兵和齐军交战之后再动手,所以犹豫未决。

【原文】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1]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2],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媭[3]。媭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周勃与陈平派人劫持郦商,让他的儿子郦寄去欺哄吕禄。

【注释】

[1]莫自坚其命: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性命的安全。坚,牢固,保证。[2]劫:威逼,胁制。[3]吕媭:史书中或作“吕须”。汉初舞阳侯樊哙之妻,汉高后吕雉胞妹。吕后四年,封为临光侯。

【译文】

此时,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及鲁王张偃都还年少,没有到封地去,居住于长安;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各自统率南军和北军,都是吕氏一党的人马。列侯群臣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性命的安全。

太尉绛侯周勃手中没有军权。曲周侯郦商年老有病,他儿子郦寄与吕禄关系很好。绛侯周勃就与丞相陈平商定,派人威逼劫持郦商,让他儿子郦寄去欺哄吕禄说:“高帝与吕后共同安定天下,刘氏立为诸侯王的有九人,立吕氏为诸侯王的有三人,这些都是经过朝廷大臣议定的,立诸侯王的事已经向天下诸侯公开宣布,诸侯都认为这样立定很合适。现在太后驾崩,皇帝年幼,您身佩赵王大印,不立即返回封国镇守,却出任上将,率兵留在京师,必然会受到大臣和诸侯王的猜疑。您为什么不交出将印,把军权交给太尉,请梁王归还相国大印,您二人与朝廷大臣盟誓后各归封国,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样,齐兵一定会撤走了,大臣也得以安定了,您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去治理方圆千里之地,做一国之王,这是造福于子孙万代的好事啊。”吕禄相信了郦寄的话,想把军队交给太尉;他派人把这个打算告知吕产及吕氏长辈,有人认为可以这样,有人认为这样不行,这事一直犹豫没有结果。

吕禄信任郦寄,时常与他一起出外游猎,途中前往拜见其姑母吕媭。吕媭大怒说:“你身为上将却轻易地离军游猎,吕氏如今将无处容身了!”于是就拿出家中所有的珠玉、宝器抛散到堂下,说:“不要为他人守着这些东西了!”

吕禄、吕产想作乱,却犹豫不决。

【原文】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1],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耶!”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2]。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注释】

[1]行:代理。[2]趣:催促,督促。

【译文】

九月庚申(初十)清早,平阳侯曹窋代理御史大夫事,前来与相国吕产商量事情。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回来,责备吕产说:“大王不早到封国去,现在即使准备去了,恐怕也来不及了。”他把灌婴和齐、楚联合欲诛灭吕氏的事情告诉了吕产,并且催促吕产迅速进入皇宫。平阳侯曹窋听到了这些话,赶紧向丞相和太尉报告。

【原文】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1],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2]:“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3]:“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禄解下将军印绶交给典客刘揭。

【注释】

[1]符节:古代派遣使者或调兵时用作凭证的东西,用竹、木、玉、铜等制成,刻上文字,分成两半,一半存朝廷,一半给外任官员或出征将帅。尚:管理,掌管。[2]郦寄:汉初大臣郦商之子。典客:官名,秦置,掌管接待少数民族和诸侯来朝事务。[3]卫尉:汉九卿之一,掌宫廷警卫。卫尉主宫门和宫内,与主宫外的中尉相为表里。

【译文】

太尉想进入北军营垒,但没有办法入内。襄平侯纪通掌管皇帝符节,太尉就命令他手持信节,假传圣旨称奉皇帝之命允许太尉进入北军营垒。太尉又命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去劝说吕禄:“皇帝派太尉掌管北军,想要您回封地去。你赶紧将掌管北军的印交出去,回到封地。否则将有祸事发生!”吕禄以为郦寄不会骗自己,就解下将军印绶交给典客刘揭,将北军的兵权交给了太尉周勃。太尉到了北军时,吕禄已经离开。太尉进入军门,就在军中下令说:“站在吕氏一边的袒露右臂,站在刘氏一边的袒露左臂。”军中将士都袒露左臂,太尉就这样接管了北军。而南军仍然在吕氏手中。丞相陈平召来朱虚侯刘章辅助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守军门,又令平阳侯告诉统率宫门禁卫军的卫尉说:“别让相国吕产进入殿门!”

吕产到殿门外却无法入内,急得他在殿门外徘徊。

【原文】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1],乃入未央宫[2],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铺时[3],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4]。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5]。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媭,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注释】

[1]去:离开。[2]未央宫:汉未央宫在长安城的西南部(今陕西西安西北),是汉朝君臣朝会的地方。[3]铺时:午后三时到五时,傍晚。[4]谒者:官名。始置于春秋、战国时,秦汉因之。掌宾赞受事,即为天子传达。节:符节,使臣执以示信之物。[5]长乐卫尉:皇后所居为长乐宫,设长乐卫尉。

【译文】

吕产不知道吕禄已离开北军,于是就进入未央宫,准备作乱。吕产到了殿门,禁卫军士阻止他入内,急得他在殿门外徘徊往来。平阳侯怕难以制止吕产入宫,骑马告知太尉。太尉也怕不能战胜诸吕,不敢公开宣布说诛杀诸吕的事,于是就对朱虚侯刘章说:“马上进宫保卫皇上!”朱虚侯请求兵马支援,太尉给了他一千多士兵。朱虚侯进入未央宫门,看见吕产正在廷中。此时到了傍晚,朱虚侯带人袭击吕产,吕产逃跑。这时刮起了大风,因此吕产所带党羽亲信都十分慌乱,不敢接战搏斗;朱虚侯等人追逐吕产,在郎中府的厕所里杀了他。朱虚侯杀了吕产后,皇帝命谒者持节前来慰劳朱虚侯。朱虚侯想要抢谒者符节,谒者不肯给他。朱虚侯就与持节的谒者共乘一车,凭着皇帝之节,驱车疾驰,进入长乐宫,斩杀了长乐卫尉吕更始。事毕返回,驰入北军向太尉报告。太尉站起来,向朱虚侯表示祝贺。朱虚侯说:“我们担心的只是吕产。如今吕产已被杀死,天下太平了!”于是派人分头捉拿所有吕氏男女,无论老少一律处死。辛酉(十一日),捕斩吕禄,将吕媭乱棒打死,派人杀燕王吕通,废除鲁王张偃。戊辰(十八日),周勃、陈平等决定改封济川王刘太为梁王,派朱虚侯去告知齐王,吕氏已被诛灭,令齐王罢兵。

朱虚侯斩杀了长乐卫尉吕更始。

【原文】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1],使使召魏勃至[2],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3]!”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注释】

[1]本:原先。[2]使使召魏勃至:前一个“使”作动词用,后面的“使”为名词。[3]暇:空闲,没有事的时候。

【译文】

灌婴驻扎在荥阳,闻知魏勃首先唆使齐王起兵,便派人召魏勃来见,就此事责问他。魏勃回答说:“家中失火的时候,哪有空闲时间先请示长辈而后再去救火呢!”随即退立一旁,两腿发抖,不停地哆嗦,恐惧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别的话。灌婴仔细审视魏勃,笑着说:“人说魏勃很有胆量,其实不过是个狂妄平庸的人罢了,能有什么作为呢!”于是赦免了魏勃。灌婴也率领人马从荥阳撤回长安。

飞将李广

【导语】

在汉文帝、景帝期间,匈奴不时骚扰边界。为了抵御敌人,汉朝涌现出了许多抗击匈奴的名将。飞将军李广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

李广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抗击匈奴的事业中,身经大小七十多次战役,由于他英勇善战,成为匈奴心目中可怕的劲敌。但是他的一生都不太走运,虽然功劳很多,却一直不能封侯,最后一次出征,途中迷路,没有及时与卫青的大军会合,按律应当受审。李广不愿受幕府那些刀笔吏的污辱,拔剑自刎。

汉初的边境战争具有特殊性:远离后方的长途奔袭,以及众寡悬殊的孤军奋战,成为作战的普遍方式。李广无疑是适应这些作战方式的杰出将领。非凡的勇气、极强的决断力和应变能力、忠信正直的磊落襟怀,以及有别于传统的治军方法,使他成为受部下拥戴、使敌军闻之丧胆的一代名将。

【原文】

中元年(壬辰,公元前149年)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1],吏卒战死者二千人[2]。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3],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4],李广乃归其大军。

中元年六月,匈奴攻入雁门,直至武泉县。

【注释】

[1]苑马:苑囿中的马。[2]卒:同“猝”,突然。[3]近:靠近。[4]平旦:清晨。

【译文】

中元年(壬辰,公元前149年)

六月,汉武帝元朔元年六月,匈奴攻入雁门郡,直到武泉县,并攻入上郡,抢去朝廷在那儿放养的马,汉军将士二千人战死。陇西人李广任上郡太守,曾率领百名骑兵出行,突然遭遇几千匈奴骑兵。匈奴人看见李广的小队伍,以为是汉军大部队派出的诱兵,都感到吃惊,到山上摆开阵势。李广手下的百名骑兵很害怕,想驰马逃跑,李广劝阻他们说道:“我们距离大军数十里远,如今仅靠百名骑兵往回跑,一旦匈奴人追杀射击,我们马上就完了。现在我们留在这里,匈奴人一定会把我们当成大军的诱敌队伍,必定不敢轻易进击我们。”李广便命令队伍说:“前进!”队伍来到距离匈奴阵地约有二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李广命令道:“都下马解下马鞍!”他手下的骑兵说:“敌人很多,而且离我们很近,一旦有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李广说道:“敌人以为我们会逃跑;现在下令都解下马鞍就是向他们表示不会逃跑,用这个办法来坚定他们认为我们是诱敌部队的想法。”于是匈奴骑兵果真不敢进攻他们。有一位骑白马的匈奴将领出阵来,监护他的人马;李广飞身上马,带上十多个骑兵奔过去,射杀了骑白马的将军后重新返了回来,抵达他的阵营后解下马鞍,命令士兵都解开战马躺倒休息。这时,正好是黄昏,匈奴骑兵始终对李广部队的行为感到奇怪,不敢进攻。到了半夜,匈奴军队仍然认为附近有汉朝大军埋伏,准备在夜间突袭他们,便都领兵撤走了。等到黎明时,李广才率军返回到汉军大营。

李广飞身上马,射杀了骑白马的匈奴将领。

【原文】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1],各杀略千馀人。安国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李广命令属下都下马解下马鞍布迷阵。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四年(壬戌,公元前119年)

大将军既出塞[2],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3],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亦阴受上诫[4],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万骑入侵汉境。

【注释】

[1]雁门:位于山西代县。与宁武关、偏头关为内长城“外三关”。[2]大将军:指大将军卫青。[3]结发:束发,扎结头发。古人男20岁束发而冠,女子15岁束发而笄,表示成年。[4]阴:暗中。

【译文】

汉武帝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秋季,匈奴出动两万骑兵入侵汉境,杀死了辽西郡太守,俘虏了两千多人,包围了韩安国守卫的汉军壁垒;又进犯渔阳和雁门,在两地各杀害、俘虏了一千多人。韩安国率军迁往东边,屯驻北平;没过几个月,就病死了。汉武帝于是再次起用李广,拜李广为右北平太守。匈奴曾经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可见他们十分畏惧李广,所以有意躲避他,连续数年不敢轻易入侵右北平郡。

汉武帝元狩四年(壬戌,公元前119年)

大将军卫青出塞后,从匈奴俘虏口中得知单于的住地,于是亲自领精兵向王庭挺进,同时命令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一处,从东路进军。东路迂回遥远,而且水草稀少,所以李广主动请求说:“我的部队是前将军的部队,现在大将军却让我部改为从东路进军。我从少年时就与匈奴作战,直到今天才有机会正面对抗单于,我愿做前锋,率先和单于拼个你死我活。”卫青出征前曾暗中受汉武帝的嘱咐,认为“李广年纪已老,运气又不好,千万不要让他与单于正面交锋,担心他难以完成擒获单于的任务”。而公孙敖刚刚失去侯爵的爵位,卫青也想让公孙敖同自己一道正面攻击单于,使他作战立功,所以将前将军李广调为东路。李广得知内情后,坚决要求仍任先锋;卫青拒绝了他,李广没有向卫青行礼就转身离去,心中非常恼怒。

李广引刀自刎。

【原文】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大将军引还,过幕南[1],乃遇二将军。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2]。”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3]!”遂引刀自刭。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以此爱乐为用。及死,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注释】

[1]幕南:古代泛指蒙古大沙漠以南地区。幕,通“漠”。[2]莫府:即幕府。莫,通“幕”。上簿,颜师古注:“簿,谓文状也。”[3]刀笔之吏:刀笔,古时在竹简上用刀削改字。指代办文书的小吏。

【译文】

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率领的东路军因没有向导,在沙漠中迷路了,落到了大将军卫青的后面,没来得及参与和单于的那一场战争。卫青班师回营,经过沙漠南部时才碰上迷路的李广和赵食其。卫青派长史责问二人迷路的原因,责令李广的幕僚立刻到大将军处听候发落。李广说道:“众校尉没有罪,是我自己迷失了方向,我现在就一个人到大将军的幕府去听候处置。”李广又对他的部下说:“我从年少时作战,到现在和匈奴大大小小有过七十多场战争,如今好不容易跟从大将军和匈奴单于当面交锋,而大将军却把我部从前锋调到东路,路途本来就曲折遥远,又迷失了道路,这一切难道不是天意吗?何况我已经六十多岁了,哪里还能再去面对那些刀笔小吏!”于是拔刀自刎了。李广一生为人清廉,一得到赏赐就分给部下,与部下吃在一起,做了四十多年二千石俸禄的官,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他的手臂像长臂猿一样又长又灵活,擅长射箭,如果预料到射不中目标,就不放箭。行军打仗时,在给养困难的情况下,如果发现水源,士兵没有全部喝过,李广就不会靠近水边;士兵们没有全部吃饱,李广就不会进食,士兵们因此很乐意做他的部下。等到李广死后,全军都为之痛哭。百姓听到他死去的消息,无论与李广认不认识,也无论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都为他伤心落泪。右将军赵食其一人被交付幕府审判,其罪当死,交纳赎金后被贬为平民。

李广死后,全军都为之痛哭。

大将卫青

【导语】

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卫青的评价十分微妙。他把卫青、霍去病与李延年一起放在《佞幸列传》中评论,但在传中又表现出了对卫青军事才能的由衷敬佩,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对卫青的评价是:卫青虽然出身微贱,但善于骑射,材力过人;与士大夫交往很注意礼节,对士卒很关心、很宽容,常施恩惠,因而大家乐于接受卫青的调遣。

卫青是汉朝第一位打败匈奴的将军,学者们认为,卫青是中国古代大规模骑兵集团作战思想的创始人,也是汉朝对匈战争的奠基人。卫青参加并指挥了七次反击匈奴的大战。在这些极其艰苦的战斗中,他作战英勇顽强,身先士卒,遇敌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并且善于利用机动灵活的策略,取得了很大的战果。

卫青官拜大司马、大将军直到去世,他一生中与匈奴进行过多次大规模决战,而且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原文】

汉武帝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上祓灞上[1],还,过上姊平阳公主[2],悦讴者卫子夫。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陈皇后闻之,恚[3],几死者数矣;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青长,为侯家骑奴。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汉武帝看上了平阳公主府中的歌女卫子夫。

【注释】

[1]祓:祓除,古代为除灾去邪而举行的一种仪式。[2]平阳:在今山西临汾。[3]恚:怒,恼怒。

【译文】

汉武帝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139年)

汉武帝去霸上举行祓除仪式,回宫的路上,去探访他的姐姐平阳公主,看上了平阳公主府中的歌女卫子夫。卫子夫的母亲卫媪,是平阳公主的家奴;平阳公主于是把卫子夫送入宫中,卫子夫日益得到武帝的宠幸。陈皇后听到后,十分恼怒,寻死觅活了好几次;武帝对陈皇后越来越恼怒。

卫子夫同母异父的弟弟叫卫青,卫青的父亲郑季,原本是平阳县的县吏,后来到平阳侯家里侍奉当差,和卫媪私通生了卫青,让他冒充卫姓。卫青长大了,就在平阳侯家中做骑奴。大长公主把卫青囚禁起来,打算杀掉他。卫青的好友骑郎公孙敖和勇士把他从公主那里抢了回来。汉武帝听到了这件事,便任命卫青为建章宫宫监,还给他侍中的官衔,给卫青的赏赐几天之内就到了千金。没过多久,汉武帝封卫子夫为夫人,任命卫青为太中大夫。

卫青率军在龙城击败匈奴。

【原文】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1]。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2],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注释】

[1]关市:边关的交易场所。[2]暂腾:突然跃起。

【译文】

匈奴入侵上谷郡,杀害抢掠官吏百姓。武帝令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郡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郡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郡出兵,各率一万骑兵,攻打在边关贸易市场附近的匈奴军。卫青进攻到龙城,斩首俘获匈奴七百人,公孙贺一无所得,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打败。匈奴人活捉了李广,把他安置在两匹并行的马中间,让他躺在用绳子结成的网袋中,走出了十多里;李广一直假装昏死,麻痹了押送的人,突然间,李广跃起,跳到了一个匈奴人骑坐的马上,夺下他的弓箭,打着马向南奔驰,于是得以逃脱。汉朝廷把公孙敖、李广逮捕下狱,罪当斩首,后出钱赎罪,做了平民;只有卫青立功被赐关内侯的爵位。卫青虽然出身于奴仆,但善于骑马射箭,勇力超人,对士大夫以礼相待,对士兵爱护备至,众人都愿为他效力,他有做军事统帅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都能立下战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知人善任。

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郡出兵。

汉武帝元朔五年,匈奴右贤王屡次侵扰朔方郡。

【原文】

汉武帝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凡十馀万人,击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1],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青固谢曰[2]:“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注释】

[1]十百万:意思是数十万以至百万。[2]固:坚持。

汉武帝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出塞。

【译文】

汉武帝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匈奴右贤王屡次率兵侵扰朔方郡。汉武帝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塞,任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都归属车骑将军统率,一同领兵从朔方出塞;令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都率兵从右北平出塞,共十几万人,一同进击匈奴。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军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到达,喝得酩酊大醉,毫不防备。卫青等率军出塞六七百里,连夜赶到,团团包围了右贤王的大营。右贤王大惊,急忙乘夜色率领数百名精壮骑兵冲出汉军包围向北逃去。汉军俘虏右贤王手下将领十多人,匈奴男女部众一万五千多人,牲畜近百万头,于是汉军班师回朝。

卫青率大军到了边塞,汉武帝派使臣带着大将军的印信到来,于是就在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各路将领全部归卫青统领。夏季,四月,乙未(初八),又加封卫青八千七百户的食邑,封他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为列侯。卫青坚持辞谢道:“我有幸能够在军中效力,完全是仰仗陛下您的神灵,如今出师大捷,都是众校尉奋力作战的功劳。我现在已经很有幸得到陛下加封的食邑,我的儿子还在襁褓中,没有任何功劳,陛下却要划出土地封他们三人为侯,这不是我效力军中、鼓励众将士奋力杀敌的本意。”汉武帝说:“我没有忘记各校尉的功劳。”于是,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以及校尉豆如意都被封为关内侯。

【原文】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1]。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2]!”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3];丞相弘燕见[4],上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朝廷中公卿以下都对卫青奉承巴结。

【注释】

[1]亢礼:抗礼。谓以对等的礼节相待。[2]揖客:长揖不拜之客。[3]踞厕:坐在厕屋里。一说,坐于床侧。[4]燕见:古代帝王退朝闲居时召见或接见臣子。

【译文】

从此,汉武帝对卫青的尊宠超过了朝中任何一位大臣,公卿以下都对卫青奉承巴结,唯独汲黯始终对卫青不卑不亢。有人劝汲黯道:“皇上有意让群臣都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的地位如此尊贵,你不可以不拜。”汲黯说:“以大将军的身份而有长揖不拜的平辈客人,正体现他礼贤下士,大将军会因此不尊贵吗!”卫青听说了这件事,越加欣赏汲黯的贤明,多次向汲黯请教国家和朝廷的疑难大事,待汲黯比平时更为尊重。卫青虽然地位显贵,但有时入宫侍奉,汉武帝会坐在床侧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在汉武帝空闲的时候谒见,汉武帝有时不戴帽子;可是等到汲黯谒见时,汉武帝没有戴好帽子是不会出来接见他的。有一次,汉武帝坐在陈列兵器的帐中,这时汲黯前来奏事,汉武帝没有戴帽子,望见汲黯前来,躲进了后帐,派人传出话来,批准汲黯所奏之事。由此可见,汲黯受到汉武帝的尊重和礼遇是非同一般的。

【原文】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1]。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注释】

[1]咸:都。

【译文】

春季,二月,大将军卫青率兵从定襄郡出发,攻打匈奴。汉武帝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全都归大将军卫青统领,斩杀匈奴数千人后班师,在定襄、云中、雁门一带扎营休养兵马。

【原文】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1]

议郎周霸请求卫青处死苏建。

【注释】

[1]行在所:指天子所在的地方。

【译文】

议郎周霸说:“自大将军出师以来,从未斩过一位部将。如今苏建丢弃本部人马,应将其处死,以示大将军的威信。”军正闳、长史安说:“不应这样。兵法上说:‘小部队的战斗力再强,也会被大部队所击败。’此次苏建以数千人马抵挡匈奴单于数万人马,奋战了一天多,将士伤亡殆尽,而苏建仍坚持不投降,独自返回,如果将其斩首,就是告诉其他将领说,以后战败就别回来了,所以不应杀苏建。”卫青说:“我有幸以皇上近亲的身份统领大军,不怕没有威信,周霸劝我杀苏建来显示威信,很不符合为人臣的本分。况且,即使我有权处决将领,作为地位尊贵又深受皇上宠信的大臣,却也不敢擅自诛杀大将于国境之外。应将苏建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裁决,以显示做人臣的不敢专权,不也很好吗?”部下一致说:“好!”于是将苏建囚禁起来送到汉武帝所在的地方。

巫蛊之乱

【导语】

巫蛊之乱也就是武帝时著名的“戾太子事件”。

武帝一生笃信鬼神,晚年更是沉溺其中,性格也更加偏执多疑,加之奸佞之徒的推波助澜,最终酿成一场殃及无辜的政治灾难。

“巫蛊事件”令太子刘据全家几乎遭到灭门,受牵连的人前后超过十万。一年后,此事真相大白,太子是无辜的,皇后也是冤死的,纯粹是由佞臣江充策划的一场宫廷冤案。武帝本人精神受到重创,颓败不振,筑“思子台”,又在太子蒙难处筑“归来望思台”。

【原文】

征和二年(庚寅,公元前91年)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1],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2],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3],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4]:“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5];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6],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7]。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8],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注释】

[1]戾太子:刘据,卫子夫(卫皇后)为汉武帝生下的长子,也是其唯一的嫡子,又称卫太子。刘据之孙刘询后来登上帝位,是为汉宣帝。即位后谥刘据曰“戾”(东汉著作《说文》:“戾。曲也,从犬出户下。戾者身曲戾也。”故而“戾”字应取蒙冤受屈之意),所以刘据又称“戾太子”。[2]仁恕:仁爱宽容;温谨,温和恭谨。[3]浸:逐渐。[4]大将军青:汉大将军卫青,卫皇后同母异父的弟弟。[5]法:标准,仿效。[6]守文:遵循先王法度。[7]脱簪请罪:周宣姜后曾经用脱簪珥,待罪于永巷的方法劝谏宣王,后世指后妃取下簪珥等首饰,表示自责请罪。[8]当:承担。

太子刘据性格仁慈宽厚。

【译文】

征和二年(庚寅,公元前91年)

当初,汉武帝二十九岁时才有了戾太子刘据,对他非常疼爱。刘据长大后,性格仁慈宽厚、温和恭谨,汉武帝嫌他不精明强干,不像自己;那时汉武帝宠爱的王夫人也生一子名叫刘闳,李姬生二子刘旦、刘胥,李夫人生一子刘髆。皇后、太子因皇上对他们的宠爱逐渐减少,常有不安的感觉。汉武帝察觉后,对大将军卫青说:“我朝有很多事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再加上周围的外族侵扰中原,朕如不变更制度,后代就没有可以效法的准则;不出师征伐,天下就不能安定。因此不得不劳民。但如果后世也像朕这样去做,就等于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太子为人稳重好静,肯定能安定天下,不会让朕忧虑。要找一个能够维持国家安定的君主,还能有谁比太子更好呢!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感觉,难道真有这事吗?你可以把朕的意思转告他们。”卫青叩头谢恩。皇后听说后,摘掉首饰向汉武帝请罪。每当太子劝阻征伐四方时,汉武帝就笑着说:“我承担艰苦重任,而将安逸留给你,不也挺好吗!”

【原文】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1],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2];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3],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4],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5]

【注释】

[1]平决:裁断处置。[2]深刻:刻薄寡恩。[3]党与:即党羽。[4]薨:古代称诸侯之死。后世有封爵的大官之死也称薨。[5]构:图谋,设计陷害。

【译文】

武帝每次出外巡游,常把日常事务托付给太子,宫内的事托付给皇后。遇到事情,他们有所处置,待武帝回来将重要的事向他报告,武帝也没有异议,有时甚至不过问。武帝用法严厉,任用的多是严苛的官吏;太子宽厚,经常将处罚过重的事从轻发落,这样做虽然得百姓的心,但是执法的大臣都不高兴。皇后怕时间长了会受处罚,经常告诫太子,应该留下案宗,听取皇上的意见后再处理,不应擅自有所纵容宽放。武帝听说后,认为太子是对的,而皇后不对。群臣中,凡是宽厚长者都倾向于太子,而用法严苛的则都诋毁太子;奸邪的臣子党羽众多,所以说太子好话的少而说太子坏话的多。卫青死后,那些不满的大臣看太子失去了母亲娘家的靠山,竟然想设计陷害太子。

皇后经常告诫太子发落官员要听取皇上的意见后再处理。

【原文】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1]。黄门苏文告上曰[2]:“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3]。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4],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勿为过[5],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6],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7],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8]。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9],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黄门太监苏文抓住机会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调戏宫女。

【注释】

[1]移日:形容时间久。[2]黄门:宦官。[3]衔:怀恨。[4]微伺:暗中伺察。[5]第:但,且。[6]邪佞:奸邪,奸邪小人。[7]小不平:小病。[8]嘿然:沉默。[9]防闲:防备约束。

【译文】

武帝与儿子们逐渐疏远,连皇后也难得见到他。一次,太子进宫谒见皇后,过了很久才出来。黄门太监苏文抓住机会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调戏宫女。”于是汉武帝将太子宫中的宫女增加到二百人。后来太子得知此事,心里怀恨苏文。苏文与小太监常融、王弼等经常暗中寻找太子的过失,然后再去添枝加叶地向汉武帝报告。对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齿,让太子禀明皇上杀死苏文等人。太子说:“只要我不做错事,又何必怕苏文等人!皇上圣明,不会相信邪恶谗言,用不着忧虑。”武帝曾经有点不舒服,便派常融召太子前来,常融回来后说“太子有喜色”,武帝默然不语。等太子到了,汉武帝观其神色,见太子脸上有泪痕,好像哭过,但表面上假装有说有笑,武帝觉得奇怪;再暗中查问,才了解了内情,于是杀了常融。皇后自己也小心防备,远避嫌疑,尽管已有很长时间不再得宠,却仍能使汉武帝以礼相待。

【原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1],率皆左道惑众[2],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3],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4],更相告讦[5],以为祝诅上[6],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7],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8],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9],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10]。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11],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12],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巫蛊案发之前,方士和众多神巫聚集在京师。

【注释】

[1]方士:古代称从事求仙、炼丹等活动的人。[2]左道:邪道。泛指非正统、不正派者。[3]度厄:旧时迷信,认为人有灾难,可以禳除逃过,谓之度厄。[4]恚詈:怒骂。[5]讦:攻击别人的短处或揭发别人的隐私。[6]祝诅:诅咒。[7]惊寤:受惊而醒。[8]江充:因举发赵太子刘丹事为武帝信用。曾经惩办过在御用驰道中疾驰的太子家使,拒绝太子的求情。[9]晏驾:古时帝王死亡的讳称。[10]祟:迷信说法指鬼怪害人。巫蛊:巫师使用邪术加害于人。蛊,古代传说把许多毒虫放在器皿里使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毒虫叫蛊,用来害人。[11]夜祠:夜间祭祀。祠,祭祀。[12]烧铁钳灼:一种酷刑,用烧红的烙铁夹人和烫人。

从京师长安、三辅到各郡、国,因受巫蛊案牵连而死的先后有数万人。

【译文】

这时,方士和众多神巫聚集在京师,大多都以旁门左道迷惑人,变幻多端,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宫中美人躲避灾难的法术,在每间屋里都埋上木头人祭祀。一旦彼此因为妒忌互相咒骂,就争着告发对方诅咒皇上无道。汉武帝大怒,因此事杀后宫妃嫔、宫女和大臣数百人。武帝心里常怀疑宫里有人用法术诅咒他。有一次,汉武帝在白天睡觉,梦见好几千木头人持杖要攻击他,不觉霍然惊醒,从此感到身体不舒服,精神恍惚,记忆力衰退。江充自认为和太子及卫氏家族有嫌隙,见武帝年老,担心皇帝过世后被太子诛杀,借此机会定下奸谋,说武帝的病是因为有巫蛊在作祟。于是武帝派江充为使者,追查巫蛊案。江充带了胡巫到各处掘地寻找木头人,捉拿巫蛊及夜间祭祀的人,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洒上血污,然后对被捕之人进行审讯,施以铁钳烧灼之刑,强迫他们认罪。于是百姓彼此诬告进行巫蛊,官吏动不动就弹劾别人为大逆不道,从京师长安、三辅到各郡、国,因受牵连而死的先后有数万人。

江充回奏汉武帝说:在太子宫中找出的木头人最多。

【原文】

是时,上春秋高[1],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2]。”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3],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4],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5],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6]!”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7]!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8]

太子询问少傅石德应怎样应对巫蛊之乱。

【注释】

[1]春秋:年纪。[2]差:病除。[3]希幸:很少受到宠幸。[4]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指公孙贺及其子敬声、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和卫伉,都是公孙贺巫蛊案中牵连的人,其中公孙贺之妻为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诸邑公主、阳石公主是武帝的女儿,卫皇后所生。卫伉是卫青之子。[5]甘泉:甘泉宫,在今陕西淳化北的甘泉山南麓。[6]秦扶苏事:扶苏,秦始皇太子,始皇死后,遗命扶苏即位,赵高联络李斯,矫诏立始皇幼子胡亥,并逼迫扶苏自尽。[7]乱乃国王父子:指赵国太子丹和其父赵王刘彭祖。[8]炙:烧。

【译文】

此时,汉武帝年事已高,怀疑周围的人都在用巫蛊诅咒他;而那些被逮捕治罪的人,无论是否与巫蛊有关,没有敢诉说自己有冤的。江充知道了皇帝的心思,便指使胡人巫师檀何说:“宫中有蛊气,不除去,皇上的病就好不了。”汉武帝就派江充进入宫中,直至宫禁深处,拆掉御座,挖地找蛊。又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协助江充。江充先在后宫不受宠的夫人那里着手,一直搜到皇后宫和太子宫中,各处的地面都被纵横翻起,以致太子和皇后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了。江充回奏说:“在太子宫中找出的木头人最多,还有写在绸缎上的文字,内容大逆不道,应当奏闻皇上。”太子非常害怕,问少傅石德怎么办。石德害怕因为自己是太子的老师而受牵连,便对太子说:“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及卫氏家族的人都被指犯有用巫蛊害人而被杀死,现在巫师与皇上的使者又从宫中挖出证据,不知是巫师放置的呢,还是确实有此事?自己无法解释清楚。你可假传圣旨逮捕江充等人下狱,彻底追查其奸谋。况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宫,皇后和您派去请安的人都没能见到皇上,皇上是否还在,实未可知,而奸臣竟敢如此,难道您忘了秦朝太子扶苏的事了吗!”太子说道:“我做儿子的怎么能擅自诛杀大臣呢!不如前往甘泉宫向皇上请罪,也许能侥幸无事。”太子将要前往甘泉宫,但江充却抓住太子之事逼迫甚急,太子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听了石德的计策。秋季,七月壬午(初九),太子派门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按道侯韩说怀疑使者是假的,不肯接受诏书,太子派去的人就杀了韩说。太子亲自监斩江充,骂道:“你这赵国的奴才,以前在赵国害国君父子还不够吗,如今又来扰害我们父子!”又把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师烧死在上林苑中。

太子亲自监斩江充。

【原文】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1],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2],发中厩车载射士[3],出武库兵[4],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进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5]。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牦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6]。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7],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8]!”乃赐丞相玺书曰[9]:“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10],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11],诏发三辅近县兵[12],部中二千石以下[13],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14],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15],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16],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注释】

[1]舍人:太子属官。[2]长御:宫中女官名。[3]中厩:宫中的车马房。[4]武库:储藏兵器的仓库。[5]无状:罪大不可言状。[6]长史:官名,秦置,汉相国、丞相都有长史。疾置:古时为供紧急传递公文的使人途中停宿、换乘马匹等而设置的驿站。[7]籍籍:众口喧腾貌。[8]周公不诛管、蔡乎:周公不是也诛杀了管、蔡了吗。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管叔、蔡叔和霍叔勾结武庚及东方夷族叛周,周公奉成王命出师东征平定。[9]玺书:指皇帝的诏书。[10]橹:盾。[11]建章宫:汉长安城西郊的一处园林式离宫。[12]三辅:京畿之地,辖境相当于今陕西中部地区。[13]二千石:汉制,郡守俸禄为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世因称郡守为“二千石”。[14]都官:汉代京师各官署的统称。[15]长水及宣曲胡骑:长水,关中河名。宣曲亦为河名。宣曲宫在今咸阳市区渭河南,汉置官于此,也屯驻胡骑。长水校尉,汉武帝置,八校尉之一,掌屯于长水与宣曲的乌桓人、胡人骑兵,秩二千石。所属有丞及司马,领骑兵七百三十六人。[16]侍郎:秦汉郎中令的属官之一。

使者向武帝禀告说:太子已经造反了。

【译文】

太子派舍人无且手持符节夜入未央宫长秋门,通过长御女宫倚华将一切禀告皇后,然后调发皇家马车运载射手,又打开武库取出兵器,征调长乐宫的卫卒。长安城中一片混乱,都说太子造反。宦官苏文逃出长安,跑到甘泉宫,向汉武帝禀报太子的种种无礼举动。武帝说:“太子一定是怕了,又痛恨江充等人,所以才发生这样的变故。”于是派使臣召太子前来。使者不敢进城,回来向武帝禀告说:“太子已经造反了,要斩臣,臣逃回来了。”武帝大怒。丞相刘屈牦听到事变消息后,起身就逃,连丞相的官印、绶带都丢掉了,派长史乘驿站快马奏报皇帝。武帝问:“丞相是怎么做的?”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消息,没敢擅自发兵镇压。”武帝生气地说:“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没有周公的风范啊,周公不是诛除了管、蔡吗!”武帝于是颁赐印有玺印的诏书给丞相说:“捕杀叛乱者,朕自有重赏。将牛车作为掩护,不要短兵相接,尽量多杀叛军兵卒!关闭城门,决不要让叛军冲出长安城!”太子发表宣言,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说:“皇上在甘泉宫卧病,我怀疑可能发生了变故,奸臣想趁机叛乱。”于是武帝从甘泉宫来到城西建章宫,下诏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士兵,部署各地二千石以下的官员,由丞相统率。太子也派出使者假传圣旨,赦免长安各官署的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别率领,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的胡骑,都准备好前来会合。侍郎马通奉汉武帝之命到长安,得知此事后立即追捕如侯,告诉胡骑说:“如侯所持的符节是假的,不能听他调遣!”于是斩杀如侯,带领胡人骑兵进入长安;又征调专门使船的兵卒,交给大鸿胪商丘成指挥。当初,汉朝的符节是纯赤色,因太子用赤色符节,所以汉武帝所发的符节上改加黄缨以示区别。

【原文】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1],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2],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3]

【注释】

[1]护北军使者:官名,北军指挥官员。[2]四市:长安城内的东西南北四个商业区。[3]浸:逐渐。

【译文】

太子来到北军军营南门外,站在车上,召护北军使者任安,颁与符节,命令任安发兵。任安拜受符节,返回营中,却闭门不出,不肯出兵。太子带兵离去,驱使长安四方百姓数万人,到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丞相率领的军队,双方会战五天,死亡数万人,鲜血流到街边的水沟里。民间都说“太子谋反”,所以百姓都不肯跟随太子,而依附丞相的兵力则越来越多。

【原文】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1]。司直田仁部闭城门[2],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3]:“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4],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5]。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御史大夫暴胜之劝说丞相不可擅自斩杀田仁。

【注释】

[1]覆盎城门:长安城门之一。[2]司直:官名。指丞相司直,西汉武帝时置,帮助丞相检举不法。[3]御史大夫:御史台长官,地位仅次于丞相,掌管弹劾纠察及图籍秘书,与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合称“三公”。暴胜之:西汉御史大夫,善于治理地方。[4]宗正:官名,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汉魏以后,都由皇族担任。执金吾:负责京城治安的长官。[5]敦煌郡:治所在今甘肃敦煌,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置。

【译文】

庚寅(十七日),太子兵败,朝南逃向覆盎门。司直田仁率兵把守城门,认为太子和皇帝是父子之亲,不想逼迫太子,太子所以得以逃出城。丞相想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对丞相说:“司直为朝廷二千石的官员,处置他应当先请示皇帝,怎么能擅自斩杀他呢!”于是丞相释放了田仁。武帝听后大发雷霆,将暴胜之逮捕治罪,责问他说:“司直放走了谋反的人,丞相杀他是合法的,你为什么擅自阻止?”暴胜之惶恐不安,就自杀了。武帝下令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携带谕旨收缴皇后的印玺和绶带,皇后自杀。汉武帝认为,任安身为老臣,见到叛乱事起,却坐观成败,看哪方得胜就归附哪一边,说明他对朝廷怀有二心,因此将任安与田仁一同腰斩。汉武帝因马通抓获如侯,封其为重合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抓住石德,封其为德侯,商丘成力战抓获张光,封为秺侯。所有太子的门客曾经出入宫门的,都被诛杀;那些跟随太子发兵谋反的,一律以谋反论罪灭族;被胁迫的军吏士卒凡非出于本心,而被太子强迫参加的,都流放到敦煌郡。因太子逃亡在外,所以开始在长安诸城门设置屯守军队。

【原文】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1],造饰奸诈[2],郡邪错缪[3],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4]。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5],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6],深过太子,发盛怒,举行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书奏,天子感寤[7],然尚未敢显言赦之也。

壶关三老令狐茂上书劝汉武帝赦免太子。

【注释】

[1]迫蹴:同“迫蹵”,逼迫。[2]造饰:伪造掩饰。[3]错缪:相矛盾,错乱。缪,通“谬”。[4]鬲塞:阻塞,隔断。鬲,通“隔”。[5]恺悌:和乐平易。[6]省察:审察,仔细考察。[7]感寤:受感动而醒悟。

【译文】

汉武帝愤怒异常,群臣又担心又害怕,不知所措。壶关三老令孤茂上书汉武帝说:“我听说父亲就好比是天,母亲就好比是地,儿子就好比是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只有上天平顺,大地安然,万物才能茂盛;只有父亲仁慈,母亲疼爱,儿子才能孝顺。如今皇太子本是汉朝的合法继承人,承继万世大业,执行祖宗的重托,论关系又是皇上的嫡长子。江充本为一介平民,不过是市井中的奴才罢了,陛下却对他尊显重用,让他挟至尊之命来迫害皇太子,纠集一批奸邪小人,对皇太子进行欺诈栽赃、逼迫陷害,使陛下与太子的父子至亲关系阻塞不通。太子进则不能面见皇上,退则被乱臣贼子陷害困扰,独自蒙冤,无处申诉,这才忍不住忿恨的心情,起而杀死江充,却又害怕皇上降罪,被迫逃亡,太子作为陛下的儿子,盗用父亲的军队,不过是为了救难使自己免遭别人的陷害罢了。臣私下认为太子没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诗经》上说:‘绿蝇往来落在篱笆上,和乐平易的君子不信谗言。谗言无休止,天下必然大乱。’从前,江充以谗言害死赵太子,天下没人不知道的。而今陛下不仔细考察,就过分地责备太子,发雷霆之怒,征调大军追捕太子,还命丞相亲自指挥,致使智慧之人不敢进言,善辩之士难以张口,我心中实在感到痛惜。希望陛下放宽心怀,平心静气,不要苛求自己的亲人,不要对太子的错误耿耿于怀,立即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不要让太子长期逃亡在外!我以对陛下的一片忠心,随时准备献出我的性命,待罪于建章宫外。”奏章递上去,汉武帝受到感动而醒悟,但还没有公开说赦免太子。

【原文】

太子亡,东至湖[1],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2]。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3]。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4],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并皆遇害。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注释】

[1]湖:湖县,今河南灵宝北。[2]屦:鞋子。[3]距户:撑拄门户。距:通“拒”。自经:自缢而死。[4]蹋:踢。

汉武帝感伤于太子之死,就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译文】

太子逃亡,向东到湖县,隐藏在泉鸠里的农户家中。主人家境贫寒,常靠卖鞋子来奉养太子。太子有故人住在湖县,听说那人富有,派人去叫他因此被人发觉。八月辛亥(初八),官吏围捕太子。太子估计难以逃脱,便回到屋中,紧闭房门,自缢而死。前来搜捕的兵卒中,有一山阳男子名叫张富昌,用脚踢开房门,新安县令史李寿跑上前去,将太子抱住解下,农家主人与搜捕太子的人格斗而死,二位皇孙也一同遇害。汉武帝感伤于太子之死,就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昆阳之战

【导语】

王莽篡汉后,施行了一系列违反社会经济发展规律的政治措施,导致阶级矛盾日趋激化,广大民众纷纷揭竿而起,反抗新朝的统治。一时间,新莽王朝处于众叛亲离、风雨飘摇的境地。

新莽地皇四年二月,绿林军推举汉室后裔刘玄为帝,恢复汉制,年号更始。更始政权建立后,绿林军主力北上,围攻战略要地宛城(今河南南阳)。同时派王凤、王常和刘秀等人统率部分兵力,迅速攻下昆阳(今河南叶县)、定陵(今河南舞阳北)、郾县(今河南郾城南)等地,与围攻宛城的主力形成犄角之势。

为了对付更始军,王莽派遣大司空王邑和司徒王寻率领优势兵力与农民军进行决战。王邑、王寻率军至昆阳城下,列营百余座,猛攻昆阳。刘秀等人说服了不愿出兵的诸营守将,率领步骑万余人驰援昆阳。刘秀亲率千余援军步骑为前锋,斩杀王邑军数十人,取得了初战的胜利,大大鼓舞了士气。

在刘秀的猛烈进攻下,更始军内外夹攻,打得王邑全军一败涂地。王邑军的将卒纷纷逃命,互相践踏,积尸遍野,只有王邑、严尤等少数人狼狈逃脱,窜入洛阳。

“昆阳之战”使起义军歼灭了王莽军的主力,取得了辉煌胜利。随后起义军兵分两路,乘胜直趋长安,彻底推翻了王莽政权。

昆阳之战,是绿林、赤眉起义中决定性的一战。它聚歼了王莽赖以维持统治的军队主力,为起义军胜利进军洛阳、长安,最终推翻新莽统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原文】

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1]

春,正月甲子朔[2],汉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3],斩之,杀士卒二万馀人。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4],刘与战于淯阳下,大破之,遂围宛。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及汉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莽闻之,始惧。

汉军包围宛城。

【注释】

[1]更始:刘玄称帝的年号。[2]甲子朔:正月初一。[3]甄阜、梁丘赐:王莽的官员。[4]宛:今河南省南阳市。

【译文】

淮阳王更始元年(癸未,公元23年)

春季,正月甲子朔(初一),汉军与下江兵共同攻打甄阜、梁丘赐的军队,斩甄阜、梁丘赐,杀死王莽军队士卒二万余人。王莽的纳言将军严尤与秩宗将军陈茂率军前进,打算驻防宛城,汉军与他们在淯阳城会战,大破严尤、陈茂军,接着包围宛城。在此之前,青州和徐州的盗贼虽有几十万人,但一直没有文书、号令、旗帜、军队组织。但等到汉兵起事,大家都自称将军,攻打城市,掠夺土地,传递文书,声讨王莽的罪恶。王莽听到了,开始担心害怕起来。

【原文】

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1],皆下之。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2],乃遣司空王邑驰传[3],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4];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钜毋霸为垒尉[5],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6]。邑至洛阳[7],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三万人,号百万;馀在道者,旌旗、辎重[8],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9],与严尤、陈茂合。

王莽军驱赶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助军威。

【注释】

[1]王凤:农民起义军领袖,新莽王朝末年,与王匡等在绿林山(今湖北京山一带的大洪山地区)领导农民起义。绿林军在王匡、王凤等人的领导下,力量极为强大,终于推翻了新莽王朝的反动统治。更始帝封其为成国上公。昆阳:今河南叶县。定陵:今河南省舞阳县北。郾:今河南省郾城县南。[2]严尤:时任纳言大将军。陈茂:时任秩宗大将军,都是王莽的将领。这是指他们在宛城一带被刘秀的哥哥所打败。[3]司空:西汉成帝改御史大夫为司空。御史大夫在汉代本是丞相的副职。传:古代驿所备的车辆叫传车,这个传就是传车的简称。[4]司徒:西汉哀帝时改丞相为司徒。山东:当时称崤山以东的广大地区,不是指今天的山东省。[5]垒尉:主持营垒的武将。[6]犀、象:犀牛大象。[7]洛阳:今河南洛阳。[8]辎重:辎是一种有帷盖的大车,辎重本是指出行时所带的包裹箱笼,但后来多用指军用物资。[9]颍川:今河南禹县,在昆阳之北。

【译文】

三月,王凤和太常偏将军刘秀等率领汉军攻掠昆阳、定陵、郾等城,一连都攻了下来。

王莽得知严尤、陈茂兵败,就派遣司空王邑乘坐飞快的传车前往,和司徒王寻一起发兵去平定崤山以东地区。同时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的人为军官,任用巨人钜毋霸为垒尉,又赶来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助军威。王邑到了洛阳,各州郡选派精锐的兵士,由州郡的长官亲自带领,定期汇集起来的有四十三万人,号称百万;其余尚未汇集在路上的军队,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季,五月,王寻、王邑向南到了颍川,与严尤、陈茂的部队会合。

【原文】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1],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2]”秀笑而起。会候骑还[3],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4],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注释】

[1]妻孥:妻子儿女。[2]刘将军:刘秀。[3]会:恰巧。[4]图画:图谋策划。

【译文】

汉军的将领们看到王寻、王邑军队声势浩大,都往回跑,退到昆阳城,惊慌不安,担忧妻子儿女,想从这里分散到原来占据的城邑去。刘秀对他们说:“现在城内兵寡粮缺,而城外敌军又很强大,集中兵力抵抗敌军,也许可以立功;如果分散,势必不能保全。况且咱们的部队还没有攻下宛城,不能前来救援;一旦昆阳被敌军占领,只要一天的功夫,我军各部就会遭到歼灭。现在怎么能不同心协力,共立功业,反而贪生怕死想要守着妻子和财物呢!”将领们大怒说:“刘将军怎么敢这样说!”刘秀笑而起身。正在此时,侦察的骑兵回来,报告说:“王寻大军即将到达城北,军队连绵百里,看不到它后面的人马。”将领们一向轻视刘秀,到了这样急迫的时候,才互相商量道:“再去请刘将军谋划这件事。”于是刘秀又分析情况,制定具体行动方案,将领们听了后都说:“是。”当时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刘秀让王凤和廷尉大将军王常守卫昆阳,当夜自己同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人骑马驰出昆阳城的南门,在外面收集士兵。

汉军将领见王莽军势大,惶恐想要各自撤退。

刘秀让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当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

【原文】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1],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车加朋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注释】

[1]翟义:东郡太守,起兵反抗王莽。后兵败,自杀。

【译文】

当时开到昆阳城下的王莽军将近十万人,刘秀等人几乎不能出城。王寻、王邑指挥大军包围了昆阳,严尤向王邑献策说:“昆阳城小而坚固,现在假冒皇帝名号的刘玄在宛城,我们大军迅速向宛城进兵,刘玄必定逃跑;宛城的汉军一旦失败,昆阳城里的汉军将不战而降。”王邑说:“我以前围攻翟义,因没有活捉到他而受到责备,如今我带领百万大军,遇城竟绕道而过,不能攻下,这就不能显示军威了。应当先攻陷屠杀此城,踏着血泊前进,前歌后舞,难道不痛快吗!”于是把昆阳包围了几十层,列营上百个,钲鼓之声响彻几十里,还挖掘地道,使用冲车来攻城;集中了所有弓弩向城内乱射,矢下如雨,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背着门板出外打水。王凤等乞求投降,不被理睬。王寻、王邑自以为片刻就可成功,并不担心作战的事。严尤建议说:“《兵法》上说:‘围城要留下缺口’,现在应让被围之敌得以逃出,到宛城传播失败的消息,从而使围攻宛城的绿林军害怕以动摇其军心。”王邑又不听取这个建议。

【原文】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馀,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六月己卯朔[1],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馀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2]。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滍水上冲其中坚[3]

【注释】

[1]己卯:初一。[2]斩首数十级:秦法斩一个敌人的头赐爵一级,后来就把斩几个人头叫作斩首若干级。[3]中坚:中军精锐部队。

刘秀调发各营的全部军队支援昆阳。

刘秀再次发起攻击,王莽军退却。

【译文】

刘秀到了郾、定陵等地,调发各营的全部军队支援昆阳;各营将领们贪惜财物,想要分出一部分兵士留守。刘秀说:“现在如果打败敌人,财宝要比现在多万倍,大功可成;如果被敌人打败,脑袋都保不住,还谈什么金银财物呢!”于是就命令全部军队出发。六月初一,刘秀和各营部队一同出发,他亲自带领步兵和骑兵一千多人为先头部队,在距离王莽大军四五里远的地方摆开阵势。王寻、王邑也派几千人出来迎战,刘秀带兵冲了过去,斩了几十人首级。将领们高兴地说:“刘将军平时看到弱小的敌军都胆怯,现在见到强敌反而英勇,太奇怪了!还是我们在前面协助你破敌!”刘秀又发起攻击,王寻、王邑的部队退却,汉军各部一同冲杀过去,斩了数百上千个首级。汉军接连获胜,继续进兵,将领们胆气更壮,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百,刘秀见全军振奋,于是就和敢死队三千人从城西滍水岸边攻击王莽军的主将营垒。

【原文】

寻、邑易之,自将万馀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1],伏尸百馀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2],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3],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4]。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汉军获得王莽军抛下的全部军用物资,不可胜算。

【注释】

[1]腾践:踏践。[2]股战:颤抖。[3]乘死人:趁死尸堵塞河流。[4]燔:焚烧。

【译文】

王寻、王邑轻视汉军,亲自带领一万余人巡视阵地,命令各营按部管束自己的部队,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动,单独迎上来同汉军交战,王寻等出战不利,大部队又不敢擅自相救;王寻、王邑所部阵脚大乱,汉军乘机击溃莽军,并杀死了王寻。昆阳城中的汉军见刘秀在城外取胜,也击鼓大喊冲杀出来,里应外合,呼声震天动地;王莽军全部溃败,逃跑者互相践踏,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适值大雷、大风,屋瓦全都被风刮得乱飞,大雨好似从天上倒灌下来,滍水暴涨,虎豹都吓得发抖,掉入水中溺死的士兵数以万计,河水为此都不能流动了。王邑、严尤、陈茂等以轻骑踏着死人渡过滍水逃走,汉军获得王莽军抛下的全部军用物资,不可胜计,一连几个月都运不完,有些余下的就烧掉了。王邑的残兵奔跑,各自逃回故乡,只有王邑和他带领的长安勇士几千人回到洛阳,长安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惊惧。于是海内豪杰都纷纷响应,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采用汉的年号,等待更始皇帝的诏命;一个月之内,这种形势遍及了全国。

赤壁之战

【导语】

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孙权、刘备联军在长江赤壁(今湖北蒲圻市西北的赤壁山,一说在今湖北武昌县西赤矶山)一带与曹军展开了一场战略会战,这是孙、刘联军大败曹军的一场决战,对于“三国鼎立”局面的确立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史称“赤壁之战”,这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争之一。

公元200年,曹操在“官渡之战”中击败袁绍,进而统一了北方。统一北方后,曹操便积极从事南下的战争准备。他首先在邺城修建玄武池训练水军,接着又派人到凉州(今甘肃)拉拢马腾,以避免南下作战时侧后受到威胁。一切就绪后,于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率大军自宛(今河南南阳)挥师南下,欲先灭刘表,再顺长江东进,击败孙权,以统一天下。九月,曹军进占新野(今属河南),当时刘表已死,其子刘琮不战而降。曹操收编刘表部众,之后率大军向长江推进。

此时依附刘表屯兵于樊城的刘备,见刘琮降曹,仓促率军民南撤,在当阳被曹军击败。于退军途中,刘备派诸葛亮赴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说服孙权,与孙权结盟共同抗曹。

孙刘结盟后,孙权任命周瑜为主将,率三万精锐水军,联合屯驻樊口的刘备军,沿长江西进迎击曹军。十一月,孙刘联军与曹军对峙于赤壁。周瑜采纳部将黄盖所献的火攻之计,大败曹军。

【原文】

[1],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2],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3]。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4],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5]。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6],与结盟好[7];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8]。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9],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10],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11],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12]。”权即遣肃行。

鲁肃向孙权请求奉命去吊慰刘表的两个儿子。

【注释】

[1]初:当初。[2]国:指孙权割据的地区。邻接:(土地)相连接。[3]各有彼此:有向着那边的,有向着这边的(有拥护刘琦的,有拥护刘琮的)。[4]寄寓:寄居。[5]恶其能:畏忌他的才能。[6]若……则……:如果……就……。彼:指荆州方面的人。抚安:抚慰。[7]盟好:友好同盟。[8]济:成,成功。大事:即上文说的“据而有之”。[9]用事者:掌权的人。[10]治:对付。[11]克谐:能办妥,能成功。克,能。[12]为……所先:被……占了先。

【译文】

当初,鲁肃听说刘表死了,便对孙权说:“荆州与我国接邻,地理形势险要坚固,土地肥沃广阔,人口繁多,百姓殷实富足,如能占据这个地方,就有了创建帝王大业的资本。现在刘表刚死,他的两个儿子不和,军队里的将领们,有的拥戴刘琦,有的拥戴刘琮。刘备是天下的英雄,与曹操有怨仇,现寄居在刘表那里,刘表嫉妒他的才能而不能重用他。如果刘备和刘表的部下们同心协力,上下一致,就应当安抚他们,与他们结成友好同盟;如果他们彼此离心离德,我们就应另作打算,以成就我们的大事。我请求能奉您的命令去吊慰刘表的两个儿子,并慰劳军中掌权的人,同时劝说刘备安抚刘表的部下,同心一意,共同对付曹操,刘备一定很高兴,并且会听从我的意见。如果这件事能够成功,那么天下大局便可以定了。现在不赶快去,恐怕就要被曹操占了先。”孙权即刻派鲁肃前往荆州。

【原文】

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1],晨夜兼道,比至南郡[2],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3]。肃宣权旨[4],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5]。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6]?”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7],欲往投之。”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8],敬贤礼士,江表英豪[9],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10],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11],以共济世业。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12],岂足托乎[13]!”备甚悦。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14]。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15]

鲁肃日夜兼程,赶到南郡。

【注释】

[1]夏口:夏水注入处。今湖北武昌市。[2]比:及,等到。南郡:荆州属下的一个郡(郡治在今湖北江陵县)。[3]当阳长坂:今湖北省当阳县长坂坡。[4]宣权旨:传达孙权的意旨。[5]殷勤之意:深厚而恳切的希望。[6]豫州:指刘备。刘备曾任豫州刺史,故称。[7]苍梧:郡名,郡治在今广西梧州市。有旧:有交情。[8]孙讨虏:指孙权,孙权曾被汉朝封为讨虏将军,故称。[9]江表:江外,指长江以南地方。[10]六郡:会稽郡、吴郡、豫章郡、庐江郡、丹阳郡和新都郡(今江苏、浙江、江西等省一带)。[11]莫若:不如。腹心:心腹之人,即亲信。自结:主动交结。东:指孙权政权。[12]行将:将要。[13]岂足托乎:哪里可以托靠呢![14]长史:官名。[15]鄂县:今湖北鄂城县。樊口:在鄂城县西北。

【译文】

到了夏口,鲁肃听说曹操已经向荆州进发,于是日夜兼程,等他赶到南郡,刘琮已经投降曹操,刘备往南逃跑,鲁肃直接去迎刘备,和刘备在当阳县长坂坡相会。鲁肃向刘备传达了孙权的意思,和刘备讨论天下大事的势态,并向刘备表达了深厚而恳切的希望。鲁肃又问刘备说:“刘豫州现在打算去哪里?”刘备说:“我与苍梧太守吴巨是老交情,打算前去投奔他。”鲁肃说:“孙将军英明仁慈,尊敬贤才,礼遇士人,江东的英雄豪杰全都来归顺、依附他,现在已经占有六个郡,兵精粮广,足以成就大业。现在我替您打算,不如派遣亲信主动去结好东吴,以共建大业。眼下您却打算投奔吴巨,吴巨是个平庸的人,又地处偏远的苍梧郡,将来很快会被人吞并,他怎么能够依靠呢?”刘备听后很高兴。鲁肃又对诸葛亮说:“我是子瑜的朋友。”于是两个人随即交了朋友。子瑜,就是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他在江东避乱,成为孙权的长史。刘备采纳鲁肃的计策,率兵进驻鄂县的樊口。

【原文】

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1]。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俱诣孙权[2]。亮见权于柴桑[3],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4],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共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5],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6]!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7],北面而事之[8]!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9],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10],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11],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12],此及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13]!”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14]。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15]'。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16],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17],与豫州协规同力[18],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19],在于今日!”权大悦,与其群不谋之。

鲁肃和刘备讨论天下大事的势态。

诸葛亮与鲁肃一起去见孙权。

【注释】

[1]江陵:今湖北江陵县。[2]诣:到……去。[3]柴桑:县名,今江西九江市。[4]江东:长江下游南岸一带。[5]芟夷大难:铲除削平大患。[6]处之:对付这种情况。[7]按兵束甲:停止使用武器,收拾起铠甲。[8]北面而事之:投降曹操。北面,面向北,即降服。封建时代君主面南而坐,臣子面北而趋。事,侍奉。[9]外托服从之名:表面上假托服从曹操的名义。[10]苟:假使。[11]田横:战国时齐国贵族。秦亡后自立为齐王。刘邦即帝位,田横和部下五百人逃入海岛。刘邦派人召他,在前往洛阳的路上田横自杀,坚决不归附汉朝。[12]事:指与曹操抗衡,争夺天下。[13]复为之下:再做他的属下。[14]江夏:荆州属下的一个郡,郡治在今湖北麻城南。刘琦时为江夏太守。[15]必蹶上将军:一定会使大将受挫。[16]逼兵势:被武力所迫。[17]诚:果真,假如。[18]协规:共同规划合谋。[19]机:关键。

诸葛亮在柴桑见到孙权激他抗曹。

【译文】

曹操从江陵将要顺江东下。诸葛亮对刘备说:“事情紧急,请让我奉命去向孙将军求救。”于是与鲁肃一起去见孙权。诸葛亮在柴桑见到孙权,劝孙权说:“天下大乱,将军在江东起兵,刘豫州在汉南招收兵马,一齐跟曹操争夺天下。如今曹操对大的祸患已铲除削平,大致已经平定北方了,接着南下攻破荆州,威势震动天下。在曹操大军面前,英雄没有施展的地方,所以刘豫州避逃到这里,希望将军估量自己的实力来对付这个局面!如果将军能以吴越的人力、物力与曹操对抗,不如早点和他断绝关系;如果不能,那么就放下武器、收拾铠甲,向曹操面北投降称臣!现在,将军外表上假托服从曹操的名义,而内心犹豫不决,局势危急而不能决断,大祸马上就要临头了。”孙权说:“假若像你所说的,刘豫州为什么不向曹操投降呢?”诸葛亮说:“田横,不过是齐国的一个壮士而已,还能恪守节义不受屈辱;何况刘豫州是汉王室的后代,英明才智盖世无双,众人敬仰倾慕他,就像水归入大海一样。如果事情不成功,这是天意,怎能再居于曹操之下呢?”孙权勃然大怒,说:“我不能拿全东吴的土地和十万将士拱手奉送,去受曹操控制。我的主意打定了!除了刘豫州就没有人可以来抵挡曹操的了;可是刘豫州在刚刚打了败仗之后,怎么能抗得住曹操的强大攻势呢?”诸葛亮说:“刘豫州的军队虽然在长坂坡打了败仗,现在归队的士兵加上关羽率领的精锐水兵还有一万人,刘琦收拢江夏的战士也不下万人。曹操的军马,远道而来已疲惫不堪,听说追逐刘豫州时,轻装的骑兵一日一夜跑三百多里,这就是所谓‘强弓射出的箭到了尽头,连鲁国的薄绢也穿不透’啊。所以《兵法》上忌讳这样做,说‘一定会使主帅遭到挫败’。何况北方人不习惯水上作战;还有,荆州的民众所以归附曹操,是一时被曹操的威势所逼,不是发自内心的顺服。现在,将军如果能派一员虎将统领几万人马,和刘豫州共同规划、同心协力,攻破曹军是必然的了。曹操的军队被打败了,势必退回到北方;这样荆州、东吴方面的势力就会强大,三国鼎立的局势就会出现。成败的关键,就在今天!”孙权听了十分高兴,便同部下们商讨这件事。

【原文】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以示臣下,莫不响震失色。长史张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1]。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2],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3],操悉浮于沿江[4],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鲁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5],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6],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7],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8],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9]。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

【注释】

[1]不顺:不顺于理。[2]奄有:全部占有。[3]蒙冲:蒙着生牛皮用来冲锋的快速战艇。斗舰:大的战船。[4]悉浮于沿江:全部把它们布置在江边。[5]向:刚才。察:细致深刻地观察。[6]今:至于。[7]今:如果。[8]下曹从事:下级官吏。曹,官府中分科办事的单位。从事,州郡的属吏。[9]累官:逐步升迁。累,逐步积累。故:仍旧。不失州郡:不失做州郡的长官。

长史张昭等人劝说孙权投降曹操。

鲁肃劝说孙权不可迎顺曹操。

周瑜请求率军击败曹操。

【译文】

这个时候,曹操派人给孙权送来一封信,信上说:“近来我奉朝廷命令讨伐有罪的人,军旗指向南方,刘琮束手投降。现在训练水军八十万之多,正要和将军共同在东吴打猎。”孙权把这封信拿给众人看,没有不吓得变了脸色的。长史张昭等人说:“曹操是豺虎豹,他挟持皇帝来征讨天下,动不动就拿朝廷的名义来发布命令;如果和他对抗,事情更为不利。况且将军凭借抗曹的有利地形,不过是一条长江;如今曹操得到了荆州,完全占有了那里,刘表组建的水军,大小战船多到以千艘来计算,曹操将这些战船全部布置在沿江一带,又加上步兵,水路陆路一齐进攻,这样一来,已经和我方共同占有长江天险了,至于军事力量悬殊又不可相提并论。我认为不如投降曹操。”只有鲁肃一个人沉默不语。孙权起身上厕所,鲁肃追到屋檐下,孙权知道他的来意,拉着鲁肃的手说:“你想说什么?”鲁肃说:“刚才我细致地观察了大家的议论,觉得他们只是想贻误将军,实在不值得和他们谋划大事。现在,像我鲁肃这样的人可以投降曹操,而像将军您却不可以。这话怎么说呢?如果我鲁肃迎顺曹操,曹操会把我送还乡里,让父老去品评,以确定我的名位,还能在大官下面讨个小差事,出去仍可坐牛车,带几个吏卒,和士大夫们往来,然后积累资历逐渐擢升官职,仍可以做到不低于州郡一级的长官。将军您一旦投降了曹操,将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希望您早定大计,不要听那些人的意见!”孙权叹息道:“这些人所持的议论,很让我失望。现在您阐明利害,正和我的想法一样。”

【原文】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1],兼仗父兄之烈[2],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3],兵精足用,英雄乐业[4],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5];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6],仗舟楫[7],与吴、越争衡,今又盛寒,马无藁草[8];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9]:“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乃罢会。

孙权拔刀砍断面前放奏章的几案表示抗曹的决心。

【注释】

[1]神武:非凡的军事才干。[2]烈:功业。[3]地方:土地方圆。[4]乐业:乐于为国建立功业。[5]除残去秽:除掉残暴污秽(之人)。[6]鞍马:这里指骑兵。[7]仗舟楫:凭借舟船。楫,船桨。[8]藁草:喂牲口的饲料。[9]斫:砍。前奏案:面前放置奏章文书的几案。

【译文】

当时周瑜奉命到番阳,鲁肃建议孙权召周瑜回来。周瑜到了后,对孙权说:“曹操虽然在名义上是汉朝丞相,实际上是汉朝的奸贼。将军凭着武功和英雄的才能,同时继有父兄的功业,拥有江东,方圆几千里,军队精良、物资充足,英雄豪杰愿意为国家效力,正应当驰骋于天下,替汉朝除去残暴、邪恶之人;何况曹操自己前来送死,怎么可以迎顺他呢?请允许我为将军筹划这件事:现在北方并未完全平定,马超、韩遂还在函谷关以西,他们是曹操的后患;曹操又舍弃骑兵,依仗舟船来和我东吴争高下,现在正值严冬,战马没有草料,驱赶中原的士兵们远来跋涉在江南的多水地带,不服水土,一定会生病。这几件事都是用兵的禁忌,而曹操都冒失地干了。将军捉拿曹操,应当就在眼下。请您拨给我几万精兵,让我进驻夏口,一定为将军击败曹操!”孙权说:“曹操那老贼想要废除汉朝自立为帝已经很久了,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与我而已。现在那几位豪杰已被消灭,只有我还幸存。我和老贼势不两立,你说应当抗击曹操,很合我的心意,这是天意要把你交给我啊。”于是拔刀砍断面前放奏章的几案,说:“各位武将文官有谁敢再说应当迎顺曹操的,和这几案一样!”于是宣布散会。

【原文】

是夜,瑜复见权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1],甚无谓也[2]。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3],愿将军勿虑!”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诸人[4],各顾妻子,挟持私虑[5],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6],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7]

【注释】

[1]开:发。此议:投降的议论。[2]甚无谓也:很没有道理。[3]自足:完全可以。制:制伏。[4]子布:张昭的字。元表:当是“文表”之误。秦松,字文表。[5]挟持私虑:带着个人打算。[6]卿能办之者诚决:假如你能对付得了曹操,那就应当和他决胜。[7]助画:协助筹划。方略:策略。

【译文】

这天夜里,周瑜再次见孙权说:“众人只见曹操信上说水军步兵八十万,就各自害怕,不再考虑他们的真实情况,便发出投降的议论,很没道理。现在按实际情况查核一下,曹操所率领的中原士兵不过十五六万,而且早已疲惫不堪;新收编的刘表水军最多也只有七八万,还三心二意。曹操用疲惫染病的士兵,驱使犹豫动摇的军队,人数虽多,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请拨给我精兵五万,我就可以制伏曹军,希望将军不必多虑!”孙权拍着周瑜的背说:“公瑾,你说得这样忠心、恳切,很合我的心意。子布、元表这些人,他们只顾念各自的妻子儿女,带有个人的打算,使我非常失望;只有你和子敬与我同心,这是苍天让你们二人来辅助我啊!五万兵难在短时间内集合起来,我已选好三万人,船只、粮草及武器都已办齐。你与子敬、程公先行,我会陆续调兵遣将,多多运载物资、粮食,做你的后援。假如你能对付得了曹操,就同他决战,万一遇到意外,就撤回来靠近我,我当和孟德决一死战。”于是,孙权任命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率兵与刘备齐心协力迎击曹操;任命鲁肃为赞军校尉,协助谋划作战的策略。

夜里,周瑜再次拜见孙权,请求率军击曹。

【原文】

刘备在樊口,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1],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2];傥能屈威[3],诚副其所望[4]。”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5]:“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6]?”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7]。”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8]。”备深愧喜[9]

【注释】

[1]白:报告。[2]委署:托人代行职务。指离开岗位。[3]傥:同“倘”,倘若,假如。屈威:委屈尊威。[4]诚:确实,真的。副:符合。[5]单舸:单独一条船。[6]战卒:作战的士卒。有几:有多少。[7]但:只管。[8]可别过之:可以另外去访他。[9]愧喜:又惭愧又高兴。

【译文】

刘备驻扎在樊口,每天派巡逻的官吏在江边眺望等候孙权军队的到来。官吏望见周瑜的船队,便飞马赶回营地禀告刘备,刘备马上派人前去慰劳他们。周瑜对慰劳的人说:“我有军务在身,不便托他人代行职务;倘若刘豫州能屈尊前来,真的是我所希望的。”刘备便单独坐船去会见周瑜,问道:“现在抗拒曹操,是十分正确的决策。您有多少人马?”周瑜回答说:“三万人马。”刘备说:“可惜太少了。”周瑜说:“这完全够用,豫州您只管看我击破曹军。”刘备想叫上鲁肃等人来一起会面交谈,周瑜说:“鲁肃等有军务在身,不便委托他人代理;如果您想见子敬,可以另外去看他。”刘备深感惭愧,又十分高兴。

刘备单独坐船去会见周瑜。

【原文】

进,与操遇于赤壁。

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之。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1]。”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2],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3],豫备走舸[4],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5],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操军吏上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馀[6],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7],烟炎张天[8],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震[9],北军大坏[10]。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11],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12],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13],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14]。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15],引军北还。

【注释】

[1]走:使败走。[2]燥荻、枯柴:干燥的芦荻、木柴。[3]建:设立。[4]走舸:轻快小船。这里准备放火后乘坐的。[5]最著前:排在最前边。[6]去北军:离曹军。[7]顷之:一会儿。[8]烟炎张天:火焰浓烟布满天空。炎,同“焰”。张,布满。[9]雷:同“擂”。[10]大坏:彻底溃败。[11]华容道:通往华容县的道路。步走:从陆路逃跑。[12]羸:弱。负:背。[13]蹈藉:践踏。[14]太半:过半。[15]征南、横野、折冲:都是将军名。曹仁、徐晃、乐进:都是曹操手下的名将。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

【译文】

孙刘联军向前推进,在赤壁与曹军相遇。

这时曹操军中已经发生了传染病。刚一交战,曹军就失利,于是曹操率军马退到长江北岸驻扎。周瑜的军马驻扎在南岸,周瑜部下的将领黄盖提议道:“目前敌众我寡,很难和他们持久对峙。曹军正好把战船连接在一起,首尾相接,如用火烧战船,就可以打退曹兵。”于是调集十只大小战船,装载干芦荻、枯柴草,在里边灌了油,外面用蓬布包裹起来,上面竖立起黄盖的旗帜,还准备了轻快小船,系在大船的尾部。黄盖先派人送信给曹操,假称准备去投降。当时正值东南风来势很急,黄盖把十只战船排在最前头,到了江中升起船帆,其余的船只按次序一起前进。曹军将士都出营站在那里观看,指着来船说黄盖来投降了。距离曹操军队二里多远时,各船同时点火,风势猛,火势大,船像箭一般飞驰,把北岸曹军的战船全都烧尽,火势还蔓延到岸上的军营。霎时间,火焰浓烟满天,曹军人马烧死的、淹死的很多。周瑜等率领轻装的精锐部队随后进击,擂起战鼓震天动地,奋勇向前,曹军大败。曹操带领着败兵从华容道陆路逃跑,遇上雨后道路泥泞,不便行走,天又刮起大风,曹操命令疲弱的士兵全部背草填路,骑兵才得以通过。疲弱的士兵被人马践踏,陷在泥坑中,死的很多。刘备、周瑜水陆一齐前进,追赶曹军到了南郡。这时,曹军饥饿,又有传染病,死了将近大半。于是曹操留下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把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把守襄阳,自己带领其余人马退回北方。

吴军点燃火船,攻击曹军。

赤壁火攻,风猛火大,火光冲天,把北岸曹军的战船全都烧尽。

夷陵之战

【导语】

赤壁之战后,荆州被曹操、刘备、孙权三方瓜分。曹操占据南阳和江夏北部,刘备夺取了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孙权据有南郡和江夏南部。曹操回军北方并将兵锋指向关中、凉州一带。公元210年,在刘备的请求和鲁肃的规劝之下,孙权又把位于长江北岸的战略要地借给了刘备。这样一来,刘备实际上基本控制了荆州。刘备通过武力夺得西川和汉中后,已经拥有了横跨二州(益州和荆州一部分)的庞大势力。到了公元211年,孙权占据交州(今广东、广西)后,力量进一步扩大,此时曹操正忙于稳定后方,无暇南顾。孙权趁机向刘备索还荆州,而刘备则以“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为借口拒绝归还。由于当时双方正在合力抗曹,这一矛盾暂时未被激化。

汉中和荆州是蜀汉的两个战略基地,从汉中可以北出潼关,攻打洛阳;从荆州北上可以经襄阳攻打许昌,东下则可以直捣吴国的腹地,使蜀汉处于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有利地位。东吴处于长江中下游,对刘备势力的迅速发展深感不安。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关羽发动“襄樊战役”。孙权乘蜀汉荆州军北攻襄阳、樊城,与曹魏大军激战不已,后方空虚之际,派大将吕蒙“白衣渡江”,袭占江陵。关羽闻讯后仓猝率军回救,结果兵败被杀,孙权遂占有了整个荆州。孙、刘联盟破裂,矛盾全面激化,最终导致了“夷陵之战”。

面对强敌,东吴主帅陆逊采取积极防御的方针,实施战略退却,把难以展开兵力的峡谷险地留给了蜀军,使蜀军颠簸在崇山峻岭之中,将士疲惫,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吴军掌握了主动,集中兵力进行决战,赢得了胜利。

刘备兵败逃到白帝城后,陆逊为避免曹魏方面乘机浑水摸鱼、袭击后方,遂停止追击,主动撤兵。次年四月,刘备因“夷陵之战”的惨败一病不起,亡故于白帝城。“夷陵之战”就此结束。

【原文】

魏文帝黄初二年(辛丑,公元221年)

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1],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群下竞言符瑞,劝汉中王称尊号。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之。乃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王不悦,左迁诗为部永昌从事。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帝位于武担之南[2],大赦,改元章武。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徙。

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群臣请求刘备即位称帝。

【注释】

[1]汉帝:献帝,名刘协。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曹操死,次子曹丕继任魏王之位,其后废汉献帝,建立了魏朝,称魏文帝。当时盛传献帝已经遇害,甚至魏国边境大臣苏则也不知详情,误信流言为献帝发丧。[2]汉中王:魏黄初二年(公元221年),刘备为了延续汉朝,实现霸业,乃于成都称帝,立国号为汉,史称蜀汉,改元章武元年,蜀汉政权正式建立。

【译文】

魏文帝黄初二年(辛丑,公元221年)

蜀地纷纷传言汉献帝已经遇害,于是,汉中王刘备下令全国披麻戴孝,为汉献帝举行丧礼,尊谥汉献帝为孝愍皇帝。群臣上书说,有很多吉祥之兆,请求刘备即位称帝。前部司马费诗上书说:“殿下因为曹操父子逼迫皇帝,篡夺帝位,所以才万里流亡,召集士卒,领兵讨伐曹氏奸贼。如今大敌还没有击败而先自称皇帝,恐怕人们会产生疑惑。从前汉高祖与楚人相约,先灭掉秦朝的人称王。等到攻克咸阳,俘获了子婴,汉高祖对王的称号尚且还推让。而如今殿下尚未走出门庭,便要自己称皇帝,我实在认为您不应该这样做。”汉中王听了很不高兴,将费诗降职为州部永昌从事。夏季,四月丙午(初六),刘备在成都西北的武担山之南登基称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章武。任命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徙。

【原文】

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若先灭魏,则权自服。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笺曰[1]:“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矣。”汉主不听。

众多臣子劝谏刘备不可伐吴,刘备都不听。

【注释】

[1]诸葛瑾:三国时期吴国大臣,诸葛亮之兄。经鲁肃推荐,为东吴效力。胸怀宽广,温厚诚信,得到孙权的信赖,努力缓和蜀汉与东吴的关系。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吕蒙病逝,诸葛瑾代吕蒙领南郡太守,驻守公安。

【译文】

刘备为报杀害关羽之仇,调集兵力准备进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谏劝道:“国贼是曹操,而不是孙权。如先出兵灭掉魏国,孙权自会屈服投降。不应把大敌魏国置于一边,先去与吴国交战。战争一旦打起来,是不能很快结束的,伐吴不是上策!”向刘备劝谏的臣子很多,刘备都不听。

秋,七月,刘备亲率各路大军讨伐孙权,孙权派人向刘备议和。吴国南郡太守诸葛瑾写了一封信给刘备,说:“您与关羽的关系,与先帝比起来哪个亲呢?以荆州的大小与整个国家比起来哪个大呢?您与吴魏都有仇怨,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如果您明白我说的这些话,就很容易明白先攻哪个了。”刘备不理睬。

【原文】

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进兵秭归[1],兵四万馀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2]。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3],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孙权派人向刘备议和,刘备不同意。

【注释】

[1]秭归:今湖北省秭归县。[2]武陵:郡名,治所临沅,在今湖南省常德市西。蛮夷:指居住在武陵山上的少数民族。[3]假节:假以符节,持节。古代使臣出行,持节为符信,故称。汉末与魏晋南北朝时,掌地方军政的官往往加使持节、持节或假节的称号。

【译文】

刘备派将军吴班、冯习带兵在巫山打败孙权的守将李异和刘阿,率兵四万多人继续向秭归推进。武陵地方的少数民族首领派使者到刘备那里,请求派兵前往武陵。孙权任命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率领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去迎战刘备。

孙权任命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

【原文】

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1],并送于禁等还[2]。朝臣皆贺,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故委地求降[3],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日矣。”帝不听,遂受吴降。

【注释】

[1]卑辞:言辞谦恭。[2]于禁: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曹魏重要将领,为五子良将之一。关羽攻樊城,于禁与庞德一起救援曹仁,时汉水暴涨,于禁援军被大水淹没,于禁与庞德都被关羽捉住。庞德不肯投降,被关羽处斩,于禁却向关羽投降。曹操说:“我与于禁相知三十年,怎料到在危难时,他还不及庞德呢!”之后,孙权夺取了荆州,于禁留在东吴。[3]委地:蜷伏于地。

【译文】

八月,孙权派人向魏国称臣,在给魏文帝的表文中,孙权言辞谦恭,极力恭维魏文帝,并把以前为关羽俘虏的魏国将军于禁送回来。魏国的大臣都向文帝祝贺,只有刘晔说:“孙权无缘无故来向我们称臣,必定国内有紧急的事情。孙权以前偷袭荆州杀了关羽,刘备一定大举兴师讨伐他。孙权外面有强大的敌人进攻,内部人心惶惶,又怕我们魏国乘机去攻他,所以来向我们投降,一则可以阻止魏国出兵,二则可以借魏国的名义,来壮他们的士气迷惑敌人。我们应乘此机会大举出兵,直接渡江袭击东吴。这样,刘备攻外面,我们突然袭击它,用不了多少天,吴国就灭亡了。”文帝不听刘晔的建议,于是接受了吴国的投降。

魏文帝不听刘晔的建议,接受了吴国的投降。

【原文】

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吴人悍战,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岭,军于夷道猇亭[1]。吴将皆欲迎击之。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今但且奖励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今缘山行军[2],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敝耳。”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注释】

[1]夷道:在今湖北省宜都县西北。猇亭:在夷道县(古县名)境内,今湖北省宜都县西北。[2]缘:沿着。

【译文】

刘备从秭归进攻东吴,治中从事黄权劝道:“吴国人勇敢善战,我水军顺流而下,前进容易,后退就难了。我请作为先锋在前面抵挡敌人,陛下应当在后面坐镇。”刘备不听,任命黄权为镇北将军,让他统领江北的军队;自己带领诸将,从长江南岸翻山越岭,一直进军到夷道的猇亭。吴将都想立刻迎战。陆逊说:“刘备率领大军沿江东下,士气正盛;而且据高固守险要的地方,不容易很快攻破他。纵然能攻下,也难全部攻取,如果我们失利,将损伤我们的主力,这不是小事。现在,我们只有奖励士兵,鼓舞士气,从多方面考虑攻击敌人的策略,以此观察敌情的变化,待机破敌。如果这里是平原旷野,恐怕我们早已有被驱逐的危险;现在刘备沿山进军,兵力展不开,只有在山林岩石中间,使他的军队精疲力尽,我们可以慢慢攻击他的弱点。”将领们不了解陆逊的作战意图,以为陆孙惧怕敌人,都极为不满。

刘备从秭归进攻东吴。

【原文】

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1],立数十屯,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2],今日争之,当令必谐。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

蜀军从巫峡建平起到夷陵,接连设营。

【注释】

[1]巫峡:在今湖北省巴东县西。夷陵:同“彝陵”,在今湖北宜昌。[2]荆州:今湖北省江陵。

【译文】

蜀军从巫峡建平起到夷陵,接连设营,一路上设了几十个大营,任命冯习为大都督,张南为前部都督,自正月与吴军交战,到了六月双方一直相持不下。刘备派吴班带领数千人在平地立营,吴军将领都想出战。陆逊说:“这里面一定有诈,我们暂且看看再说。”刘备知道这一计不成,就带着八千伏兵从山谷中撤出。陆逊对他的部将说:“我之所以不听你们的话迎战吴班,因为我猜想他一定有什么巧谋奇计。”接着陆逊上书给孙权说:“夷陵地处要害,是我们东吴重要的关口,虽然很容易攻取,也很容易失守。一旦失去,不仅只是损失一个郡的问题,就连荆州也难以保住。今天我们争夺这个地方,要一举成功,一劳永逸。当初我顾虑刘备水陆大军同时前来,那样,我们势必要分兵抵抗,现在他不走水路只沿陆路进军,又在处处结营,兵力分散,看来刘备的布置,不会再有什么变化。陛下放心,不用再把这事挂在心上。”

【原文】

闰月,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1],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注释】

[1]掎角:分兵牵制或夹击敌人。

【译文】

闰六月,陆逊要向蜀军发动进攻,将领们都说:“发动进攻应在刘备立足未稳的时候,如今蜀军已深入我境内五六百里,和我们对峙七八个月了,险要的地方都加强了防守,现在进攻不会取胜的。”陆逊说:“刘备是个很狡猾的家伙,再加之经验丰富,蜀军刚刚集结的时候,他思虑周详,我们无法向他发动攻击。如今蜀军已驻扎很长时间,却仍找不到我军的漏洞,将士疲惫且心情沮丧,再也无计可施。分兵夹击敌人,就在今天。”于是,下令先向蜀军的一个营垒发动攻击,战斗失利,将领们都说:“白白损兵折将!”陆逊说:“我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于是命令战士每人拿一束茅草,用火攻击,得胜;接着,又乘势领各路军全面出击,斩杀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攻破蜀军营垒四十余座。蜀将杜路、刘宁等走投无路,只得向吴军投降。

闰六月,陆逊打算向蜀军发动进攻。

【原文】

汉主升马鞍山[1],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2],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塞江而下。汉主大惭恚曰[3]:“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耶!”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兵众尽死,肜气益烈。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遂死之。从事祭酒程畿溯江而退,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亦死之。

【注释】

[1]马鞍山:今湖北省宜昌马鞍山。[2]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节县白帝山上。[3]惭恚:羞惭怨恨,羞惭愤怒。

夷陵之战蜀军土崩瓦解。

【译文】

刘备登上马鞍山,布置好军队,陆逊督促各军四面围攻,紧缩包围圈,蜀军土崩瓦解,被杀死的数以万计。刘备连夜逃走,一路上将辎重、器械焚烧,堵塞山路隘口,才阻止了东吴的追兵,刘备得以逃进白帝城。蜀军的船只、器械,水、陆军的军用物资,全都落到东吴手里,蜀军的尸体浮满江面,顺流而下。刘备羞惭怨恨地说:“我被陆逊羞辱,这是天意啊!”将军义阳人傅肜掩护大军退却,部下全部战死,傅肜愈战愈勇,吴军劝他投降,傅肜大骂说:“吴狗,哪有汉将军会投降的!”终于血战而死。从事祭酒程畿逆长江乘船退却,部下说:“后面追兵就要到了,应把两船连结的方舟拆开,轻舟撤退。”程畿说:“我从军以来,还未学过如何逃跑。”也战死了。

【原文】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1],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注释】

[1]孙桓:吴国建武将军。二十五岁拜安东中郎将,与陆逊共拒刘备伐吴。

【译文】

当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率军在夷道抗击蜀军前锋,被蜀军包围,向陆逊求援,陆逊说:“不可以。”将领们说:“孙将军是大王的同族,如今被围受困,为什么不派兵救援?”陆逊说:“孙将军深得军心,城池坚固,军粮充足,不必担忧。等我的计划成功之后,不去救孙将军,而孙将军的包围会自行解除。”等到陆逊的计划大获成功,包围孙桓的蜀军果然争相逃走。后来,孙桓见到陆逊说:“之前确实埋怨你不来救我,到现在才知道你调度有方啊!”

孙桓夸奖陆逊调度有方。

【原文】

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1],不相听从。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2],今在疆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翦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何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注释】

[1]矜恃:自负。[2]惮:怕,畏惧。

【译文】

起初,陆逊被任命为大都督时,部下将领,有的是讨逆将军孙策的老部下,有的是孙权的同族或亲戚,都很傲慢,不服从指挥调度。陆逊手按宝剑说:“刘备是天下闻名的人,曹操都忌惮他,如今率大军进入我境内,是我们的强劲对手。诸位都受过国家大恩,应该和睦相处,齐心合力消灭强敌,来报效国家,然而你们却不服从我的指挥,这是为什么呢?我陆逊虽为一介书生,却是受了主公的任命。主公之所以委屈各位作我的部下,是认为我仍有一点可称道之处,就是我可以忍辱负重。大家各有职责,岂能推辞!军有常法,不可违犯!”等到大败刘备,知道计谋多出自陆逊,各位将领于是心悦诚服。吴王知道这些后,对陆逊说:“将军为什么当初不向我举报那些不听指挥的人呢?”陆逊回答说:“我受主公恩德深重,这些将领,有的是陛下的心腹爱将,有的是陛下的得力助手,有的是国家功臣,都是陛下应当依赖、共同成就大业的人。我仰慕蔺相如、寇恂以国事为重,委曲求全的做法,为的是有利于国家大事。”吴王大笑,倍加赞赏,加给陆逊辅国将军称号,兼任荆州牧,改封为江陵侯。

最初陆逊被任命为大都督时,部下将领不服从他的指挥调度。

【原文】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1],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2],乞复攻之。”吴王以问陆逊。逊与朱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

【注释】

[1]好尚:爱好和崇尚。好,喜好。[2]禽:同“擒”。

【译文】

起初,诸葛亮和尚书令法正的爱好与崇尚不同,但二人都以公事为重,各取所长,诸葛亮很赞赏法正的智谋。到刘备攻吴惨败,那时法正已经去世,诸葛亮感叹道:“如果法正仍然在世,一定能阻止主公进攻吴国的行动;即使去进攻吴国,也绝不会失败。”刘备逃至白帝城,吴将徐盛、潘璋、宋谦等人争相上表说:“一定能生擒刘备,请继续进攻蜀兵。”吴王问陆逊怎么办。陆逊和朱然、骆统上书说:“曹丕正在调集军队,表面上称帮助我们讨伐刘备,实际包藏奸心,请您下令全军退回。”

魏文帝听蜀军树立木栅扎营,相连七百余里时,就判断蜀军将败。

【原文】

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面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1]',此兵忌也[2]。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注释】

[1]“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一句:苞,茂盛;隰,低湿的地方;险阻,路途险恶而有阻碍。[2]兵忌:兵家所当避忌者。

【译文】

起初,魏文帝听说蜀军树立木栅扎营,相连七百余里,便对他的大臣们说:“刘备不懂军事,哪有连营七百里可以和敌人对峙的呢!‘在杂草丛生、地势平坦、潮湿低洼、艰险阻塞等处安营的军队,一定会被敌人打败’,这是兵家所当避忌的。孙权报捷的上奏就要到了。”仅过七天,吴军攻破蜀军的捷报就送来了。

【原文】

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待之如初。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陪乘。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明臣本志。窃疑未实,请须[1]。”后得审问,果如所言。马良亦死于五谿。

【注释】

[1]须:等待。

【译文】

刘备已经大败而逃,道路被吴军切断,黄权在长江北岸,无法退回,八月,率部下向曹魏投降。蜀汉的有关官员请示是否收捕黄权的妻子、儿女,刘备说:“我对不起黄权,黄权没有对不起我。”仍同以前一样对待黄权的家属。文帝问黄权说:“你舍弃叛逆,投效朝廷,是想效法陈平、韩信脱离项羽,投奔汉高祖吗?”黄权回答说:“臣下以前受蜀主的厚恩,不能向吴国投降,可又因道路不通而无法回蜀,只好归顺了陛下。况且败军之将,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谈效法古人!”文帝待他很好,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给侍中的官衔,还让他作自己的陪乘。有从蜀汉投降过来的人说,蜀汉已处死黄权的家属,文帝要黄权为亲人发丧。黄权说:“我与刘备、诸葛亮以诚相待,他们深知我的为人和志向。我怀疑此事未必属实,应再等一等。”后来得到确切消息,事实果然如黄权所说。马良也死在武陵的五谿。

魏文帝问黄权是否想效法陈平、韩信辅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