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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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银河奖征文(5)

“谢谢您在这么寒冷的夜晚出面跟我聊天,我其实没想让您出面做什么,只是觉得您的课程让我受益匪浅,我所做的这些,就算您未来教学中一个小小案例吧。”

“如果算案例,高校长,那我这么评价:你不是一般的案例,是教育领导学中最辉煌的一个案例。它必定会成为未来许多年都反复引用和讨论的最佳范例。”

黎明的北京,压抑着城市的毒雾仍然没有消散。但我记得天气预报中说,24小时之内将有大风。

我期待着这场大风吹散一切。我更期待在澄明的天空中仰望天际,能看到一颗全新的小星点。直觉告诉我,高校长所说的打印地球的计划已经启动。

五十年之后,我们都将离开这里。

我们将站在一颗新的星球上回望历史的天空!

【责任编辑:姚海军】

青山暮水

文/栗瑾

我出生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白天的时候,可以看见屋外群山环绕,那是真正的青山。蓝天白云之下有鸟儿在自由地飞翔,那高高的山峰就在我家门前耸入云天。环山之下,还有一片小湖泛着镜子似的波光,我的家就在这湖的岸边。

关于幼年时代的记忆,大约就定格在这样优美的风景里,成为一张现在已经斑驳发黄并且边缘卷曲的照片,成为我的最珍惜之物。照片上母亲抱着那时还在襁褓中的我,背景是翠绿的青山,身旁是泛着夕阳金色波光粼粼的湖,碧玉一般的湖。照片上并没有父亲,想必这张储存着幼年时代记忆的照片,便是他拍的吧。

照片上的母亲,带着一种我难以感受到的微笑。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关于母亲微笑的模样实在太过于稀少,因而显得弥足珍贵了。而这张笑脸,就那么一直伴随着我,一直陪伴我走过后来的岁月。也许,只有等到真正有什么事情变成真实的时候,我才能够理解母亲在五月槐花飘落的时候所绽放出来的微笑——深沉、美丽、平和、难以捉摸。

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一家三口人,一直到幼年结束,我脑海里关于其他人的形象都只能从儿童画册上看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与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的地方。我是一个早产儿,离开属于我的襁褓之后,我也只是喜欢待在院前的老槐树下,坐在飘落满地的白色槐花上,静静地看着镜子一般的湖,还有远处的青山,尤其是在每一个五月的傍晚。眼前的青山暮水对于儿时的我来说,太美了。这种美,似乎我用尽一生的时光去欣赏都不够。

而事实上,后来我确实用了一生的时光。

青山暮水,就这样成为了我生命最初几年里最深刻的烙印,后来它们成为了我难以抹去的记忆。它们就那样平静地、毫无痕迹地、没有缘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我的身体,以及,我的灵魂。

母亲和父亲有自己的事业。关于他们的历史,在我离开出生地之前一无所知。我曾经看到过母亲放在箱子最底层的老照片,几张她穿着博士服的照片,影像中的她与现实中的她判若两人,陌生到需要我仔细端详许久才能够确认,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女人真的是她。那时的她比现在美丽,也比现在简单,眼神更明亮,笑容也更清澈。

是时光的力量把她雕琢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吧。时光可以让石头变成湘神;时光可以给竹子抹上泪痕;时光也可以让曾经的母亲变得如现在一般忧郁。有时候我会想,时光会将我变成什么呢?湖里的水,青山上的石头,或者树木?五岁以前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五岁以前的我,对于时光的理解还太过于肤浅而简单,对于世界的理解还仅限于眼前的这点看不尽的风景。静谧的夜晚里,闪耀的星空会在将来什么时候提供给我答案?

父亲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我有意识以来,关于父亲,我最为深刻的印象便是他因为消瘦而显得很清秀的脸庞和因为明亮而显得睿智的眼睛。他的黑框眼镜背后,总是能散发出我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不会懂的光芒,深邃得像极了屋外的青山暮水。

他很少同我说话,但我在前五年的生命里,也曾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他那单薄的手掌拂过我头顶发丝时的温润,像一块浸润了许多年的老玉,让人平和又宁静。我总是一天一天地期待着渴望着他单薄手掌的温度,但在长长的时光里,我的这种微不足道的渴望总是和他一起被锁在那扇门的背后,锁在那间我从不曾进去过的小屋里。

他究竟在那个房间里做什么呢?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即使看见了也肯定是不能理解的。

一个又一个槐花飘落的五月过去,母亲陪伴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她和父亲有自己的事情,我只能独自在湖边抬头望那夏夜宁静的天空。原本每个初夏的浮云,都从青山的那一边随着季风一起飘荡而来,可在五岁那年的五月,再没有白色的浮云飘荡过来。一群大雁在蔚蓝晴空中飞过,无声且不留一点痕迹。再接着,我听见了从未听见过的轰鸣之声。

机器的声音刺破了安宁的家,撕碎了我幼稚画笔所描绘的全家福,也搅动了很多人的命运。许久以后,我重新回忆起这一件往事时,我仿佛看见,陌生人的到来搅动了命运之海的涟漪,在后来一些事情的助推之下,演变成了我青春里的一场晦暗风暴。

明晃晃的阳光在这一天终止了,开着汽车来的陌生人,抢走了我的父亲。

我清楚地看见,清瘦的父亲独自走在黑衣人身前,像一棵大树一样挺立着。他没有回头再看我们一眼,上了那辆车。汽车喷着刺鼻的尾气开走了,很快消失在绵延婉转的群山里。母亲追出去很远,她无力的身躯像踩在棉花上行走一般摇摇晃晃。

那个初夏充满阳光的午后,天空中有雁阵飞过,而我却没了父亲。母亲把我搂进温暖的怀抱里,什么话也没有说,温热的液体从她的脸颊划过,落到我的脸上。母亲眼泪的温度,蕴含了太多东西。当我触及到这咸涩的液体时,仿佛听见了命运在远处召唤的声音。我抓紧她的衣服,因为当父亲离开的时候,命运似乎说母亲在不久的将来也会离我远去。是的,那是命运之风吹拂着湖面的哗哗水声所告诉我的。

时光有很多种作用,有时候它可以是一把刀,一把既不尖锐也没有刃口的钝刀。我的童年从此走向了另外一个不可知的方向。从那个时候起,童年就成为了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孤独,母亲把自己也锁进了那个谜一样的小房间,很少再出来。

我知道悲伤的时光就是最后剜尽我母亲血肉的刀,钝刀夺走她的生命用了很长时间。我终日独自呆呆坐在湖边,面对着青山读那些他们留在书架上的书。有时候,风吹过,吹落头顶老槐树上开出的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洒落在大地上、湖水里,还有我的身上。我闻着四溢的槐花香味,在这些植物的指引下,仿佛用我幼年时对世界的贫瘠认知,便能理解书上那些晦涩句子的含义。

“什么是唯一的、和谐的、坚韧的生命?”我一直不懂母亲留在书页上的这句话。多少次,我想呼唤门里的母亲,但每当我伸出手,最后都退缩了回来。有一种梦魇似的感觉让我始终不敢踏出最后一步,而母亲日渐枯萎的面庞,也正向我预示着时光之刃终将带来的结局。

终于有一天,在我童年结束并即将走向少年时代的时候,悲伤和忧郁结束了对母亲的折磨。她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仿佛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脸庞惨白如纸,头发像深秋最末时候的枯草。时光的力量让她的生命之花彻底枯萎了,曾经盛开的花朵在此时此刻彻底地凋敝了,我知道只需要微风轻抚,她就会离开枝头,飘落到泥土里成为大地的一部分。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仍旧是初夏的五月,和煦的微风依旧将槐花的馥郁四处播撒,青山暮水一点儿没变,变的只有母亲和我的生命。

时光这把没有刃的刀终于剜光了母亲的血肉,她无力地坐到院子里的老木椅上,把手里的盒子交给了我,于是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外婆的亲人,同时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亲人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母亲交给我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想要问,但已经没有了这个机会。

她说她累了,并且看见了我的父亲。她面对着青山上郁郁葱葱的森林闭上了疲惫至极的眼睛。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便在无数生命的包围之中,化作了消逝的生命。在五月洒落的柔和阳光之下,母亲的遗体成为了守望着她以及我父亲生命意义的墓碑。这墓碑也只存在了一会儿,槐花洒落到她的身体上,接着她脚下的土地异样起来。我一直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而没有阻止。虽然母亲并未有太多的遗言,但她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说,自己只是将身体奉献给了时光,她没有死,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有父亲才是真正死去了,再也不会存在了。

不!我无限伤悲地对另一个我说,母亲是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疯狂生长的青草快速地爬过母亲的身躯,黄昏来临时,她的躯体被青色吞没,她从那张老木椅上渐渐消失,渐渐地再也无法看见……

双亲就这样离开了我的世界,但我明白自己还得继续活下去。

防洪堤长长的,江水千百年来一直不停歇地拍打着这座古老城市的堤岸。当我收拾好那些老照片,带着母亲留给我的盒子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发现在防洪堤的一旁,依然有一棵粗壮而苍老的槐树。江水浑黄,日夜不歇地向东方的大海奔去。城市的喧嚣繁华取代了我家宁静的青山暮水。市区里磁悬浮车划破空气的呼呼声取代了我家的风声。城市,繁荣而忙碌。外婆的家,在防洪堤旁的一块空地上。

她并非是一个很老的人,见到我时,她的手拂过我的脸,竟然也有一种温润的感觉一闪而过,但那并非如同父亲手掌中的温润。过去的岁月已经和老照片一起,封存在了并不太远的时光里。

“她终究还是走了……”外婆如此说,“来,给我吧。”

于是我将母亲留下的盒子交给了外婆。那是一个秘密,我突然间很想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问外婆。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露出沧海桑田般的微笑,随后将那个盒子打开了,里面有一张纸,还有一个存储卡。纸上写着的,只是我在母亲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生命,是唯一的。

我问外婆,这句话究竟有什么含义?她没有说,我不知道是她也不能理解,还是她无法使这句话被我理解。我觉得,应当是后者。

外婆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植物学家,不过她已经在这座古老城市的边缘独居了很多年。她家的院子里,种着许多草木,老人悉心照料着它们。我注意到,其中有一棵是胡杨树,是人们所说的不死不倒不朽的胡杨树。它像守护者一样矗立在院子最中央,枝繁叶茂,几株常春藤攀附在它粗糙坚硬的身躯之上。

外婆家的草木,让我不止一次想起母亲离世时的情景,这些平凡的植物身上有着很多不平凡的事情。例如,外婆是怎样让这上百种习性完全不同的植物共同生存在同一片土壤中的?我不得而知,有关父母的死和这些草木交织在一起,让我越来越疯狂地从学校里汲取着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外婆从不阻拦我查看母亲遗留的存储卡。可我看不懂那上面的东西,除了一排又一排的数学符号,就是一张又一张奇形怪状的分子结构图。我只认识DNA双链和RNA单链。父亲就是因为这个而被人带走的,这份资料又是如何保存下来的呢?我并不知晓。

提起母亲的离世,外婆并未有太多的伤悲。她说人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的,母亲的使命尽了,就该离开了。老人那张被岁月刻下了沟壑的面庞显得很平静,大概长长的岁月已经把她的内心磨得很平了,像幼时家门前的那片小湖一般平静,再难以有一点儿波澜了。

我喜欢独自坐在防洪堤旁的那棵老槐树下听江水的声音,看它往东流去,奔向大海,奔向它最终的宿命,而我的宿命又是什么呢?少年时代的我,唯一想要追寻的事情,就是那张存储卡里的秘密。这成为了那个时候我最大的烦恼。

当夏季的江水因为水量上升而显得暴躁时,外婆就拖着有些颓唐的身子出现在我的身旁。她也看着那江水,看着那江流所指向的某条道路。她并不多说话,我看得见岁月在她身上与日俱增的痕迹,也看得见她日渐老朽的身躯像旧帆船上的老桅杆,一直支撑着在守候帆船。我想,这艘帆船应该就是母亲那还没有完成的事业,应该是的。

这样的场景总会持续到红日从西面的丘陵外落下,持续到傍晚的霞光将我们两个人完全笼罩。天地之间被这光芒浸润成一片血红,一片美丽、失落、临近结束又无比华丽辉煌的红色。

直到夜幕降临于大地,外婆才会说:“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有一次,我问外婆,“这日落有什么意义吗?”

她停下,缓缓转过身子,在初升银月的背光之中告诉我,“有意义的吧……”

“什么意义?”我继续问她。她没有立即回答我,晚风吹着她稀松的银丝,静谧持续了半晌,她才微微笑着说:“垂暮的老人,又如何知道?”

我从此便知道,从外婆这里是难以得到答案的了。但她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岔路口提醒我,应当走向哪一个方向。她像一座灯塔,灯塔当然不知道行船将要航向何方,但灯塔知道方向,知道如何让行船避开弯路、险滩和礁石,一直航向宿命的目的地。

当我摩挲着母亲的存储卡和那些遗留在时光中的发黄照片时,我知道外婆一直都在替母亲守护着我,也替她守护着父亲的事业,一件让我们一家三代四口人都深陷其中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