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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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银河奖征文(3)

“乌拉!”有人带头喊着,酒杯相碰发出乒乒的脆响,人们大口灌下葡萄酒,用古怪的语言叫嚷着。

查奥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瞧着那团光晕越来越亮,变得几乎无法直视,一条旋转的红线向上生长,仿佛花蕊向天空喷出血液。

突然,基地外响起猛烈的风声,房子晃动起来,酒瓶在地板上弹跳,大家却早有准备地抓紧各自的酒杯,发出热烈欢呼。

“爸爸……”查奥惊恐地叫着,猛然发现父亲满脸癫狂的神色,下体因兴奋而充血,看起来完全是个陌生的男人。

孩子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将羊肉与冰激凌喷向地板。他将夜宵和晚饭都吐了出去,然后痛苦地干呕着。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痛苦的孩子,人们在光芒绚烂的屏幕前跳起舞来,有人举起冲锋枪向天花板哒哒哒地射击。

不知过了多久,查奥终于直起身子,用纸巾擦净嘴巴,他看到屏幕上的光晕已经缩小了,化为一团暗红色忽明忽暗的火,空气中多了一种焦糊的味道。

“查尼啊,你看到了吗?”父亲叫着,眼睛望着墙壁外面的某个地方,“这就是人类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比谁都希望重建秩序,保护自然,可若不经过惩戒,人类又怎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呢……”

孩子僵硬地转过身,看到母亲被一群裸体男人围在中央,发出快乐与痛苦并存的尖叫声。

“……爸爸,妈妈……”孩子站在狂欢的餐厅中央,喃喃自语,屏幕上如木炭般发红发亮的,是被特里尼蒂β天空站一分钟激光照射所毁灭的提米蒙。

千年历史的绿洲,因特里尼蒂项目而重新繁荣的小镇,拥有美丽红色砂岩旧城墙和繁华新居住区的沙漠城市,三万六千人的家。一分三十秒的时间。提米蒙连同三万六千沉睡的居民,安静地从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第二次发射后15分钟

美国纽约曼哈顿 联合国总部大楼

提米蒙被毁灭后的八分钟,第一段视频被发布在阿尔及利亚的社交网络上,随后星火燎原般传遍世界。

拍摄该视频的是特里尼蒂β地面站的一名高级工程师,当时他在距离提米蒙小镇七公里外砂岩山上的观察站执勤,激光击中提米蒙的时候,他掏出手机记录了将近八十秒的画面,将视频传上网络。紧接着,他就被高热的冲击波吹下了悬崖。

“真主啊!”视频的末尾,这位工程师用阿拉伯语疯狂地喊叫着,声音被呼啸的热浪所掩盖,电视台根据口型推断出工程师的最后遗言,“大难,大难是什么?你怎能知道大难是什么?在那日,众人将似分散的飞蛾,山岳将似疏松的采绒。至于善功的分量较重者,将在满意的生活中;至于善功的分量较轻者,他的归宿是深坑。你怎能知道深坑里有什么?有烈火!”

文字在滔天烈焰的画面上流动,这是布兰登·巴塞罗缪所看过的最震撼人心的视频片段。

深夜的联合国总部大楼一层接待厅人头攒动,但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抬起头观看壁挂电视中反复播放的视频。电话铃声叮铃作响,办事员摘下听筒,电话那边响起同样的背景音,那是激光毁灭城市的滚滚雷鸣。

“巴塞罗缪博士,我听过您的名字。”这时,一位四十岁年纪的女士轻触博士的手臂,让他从灾难的画面中暂时解脱出来,“我是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黛米·怀特,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叫我布兰登。”老人摘下帽子,满怀感激地与对方握手,“这真是一场灾难。我是白宫紧急反恐小组的成员,我猜总统应该向你发出了提请召开联合国紧急特别会议的要求。关于会议的必要性,各常任理事国应该已有共识,会议召开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以美国代表团成员的身份率先入场,做一些准备工作。”

美国代表面露疑色,说道:“特别会议?目前我还没有接到白宫的通知。”

“很快会接到的,怀特小姐。总统先生会作出正确的判断的。”

仿佛为了验证巴塞罗缪博士的预测,黛米·怀特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她接通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然后通过指纹验证签署了一份电子文件。“您说的没错,博士,跟我来吧。”她点了点头,递给老人一张临时出入卡,带他通过安全检查走向电梯,“总统和智囊团正在赶来的路上,您可以到秘书处大楼十七层稍事休息,173B房间的保密等级是最高的,请放心使用网络。”

“谢谢。”

“另外,您的随从经过身份检查后,会有人带领他与您会合的。”

“随从?”巴塞罗缪博士转过头,看见送自己到达这里的那位光头FBI高级探员正站在哨岗外,用那种略带嘲讽的古怪眼神盯着自己。“……当然,谢谢。”

屋门关闭,黛米·怀特急匆匆离去。老人坐在沙发上扫视173B房间,屋子有二十平方米左右,透过大落地窗可以俯瞰静静流淌的纽约东河。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信息终端,大量的新消息立刻开始快速滚动,一则信息以红色字体标注:根据EuroNER的观测,袭击阿尔及利亚提米蒙的激光束持续了九十四秒时间,释放了零点九至一点二万吨TNT当量的能量,大约相当于1945年投射在广岛的“小男孩”热核炸弹当量的一半。

另一条蓝色信息带有FBI最高保密级别的标签,老人轻轻点击,一个视频窗口弹出:在灯光明亮的审讯室里,一个老妇人斜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数据显示她的心跳已非常微弱;隔壁另一间审讯室内,FBI的刑讯人员将一名中年男子的头颅固定在牵引架上,开启瞳孔激光投影仪,这种眼底投影能在短时间内向刑讯对象灌输大量符号化信息,在自白剂的帮助下,可以迅速瓦解犯人的理智与心理防线,如同往密闭的玻璃瓶里大量灌水,靠冗余信息把想要获得的答案给挤出来。

巴塞罗缪认出了这名表情错乱、口吐白沫的男子,他是特里尼蒂美国公司总裁,一个依靠美国南部页岩油和天然气发家的能源巨头,也是在化石能源储量出现衰竭势头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空间太阳能计划的人。

“可悲!”博士关闭了视频窗口。

突然间,画面静止了,一切操作被锁定,终端转入视频会议模式,总统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从画面背景判断他应该身处凯迪拉克防弹车上,正在华盛顿到纽约的途中。

三位宇航员的图像依次浮现,肖的太空舱灯光暗淡,他本人依旧严肃不语,里克·威廉斯还是脸上挂着微笑,莫甘娜·科蒂依旧转着圈儿。

这次美国总统率先开口:“我下令中止无线电干扰,主动与你们联络。我对发生在阿尔及利亚的事件感到非常遗憾,你们不仅惹怒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甚至还决意与全世界为敌。”

美国宇航员轻松地回应:“我感同身受,长官。一方面,你因为浪费了纳税人的上千亿美元而压力沉重,这肯定是越战以来美国在军事上最大的挫败;另一方面,我们毁掉的是非洲某个三万人口的小镇,而不是迈阿密,不是波士顿,不是洛杉矶,不是休斯敦卢普区的印度人聚居地。如果有下次竞选的话——”

“里克!”莫甘娜忍不住出言提醒。

“啊……抱歉。说正题,我们在等着好消息呢,长官。”

总统沉默了二十秒,恰到好处的二十秒,然后说:“美国作为常任理事国提出了召开会议的请求,等待其他国家和联合国秘书处的回应。”

里克·威廉斯笑了起来,“谢谢,这真是个好消息!接下来请别开启无线电干扰了,我们要在电视里看到这个消息。从现在开始,你们要通报紧急会议筹备的进度,我会开启两小时倒计时,每次进度更新,倒计时表都会重置,若没有最新消息,两小时一到,第三次打击就会降临在地球上某个繁华的地方——这次可不会是小城镇了,长官。”

“你是手握枪支的婴儿,孩子。”美国总统的表情突然松弛下来,“你不知道在开一个多大的玩笑。后悔永远是来得及的,我可以签署总统令保证你们三人的安全。一艘‘海王星’飞船很快将进入同步转移轨道,你们可以乘坐飞船回到地球。欢迎会是不会有了,起码我能保证没人会向你们投掷西红柿。”

“呵呵。”威廉斯咧嘴一笑,“真好笑,长官。那么就这样了,下次联络再见,别忘记倒计时。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吗,伙计们?”

莫甘娜背对镜头摇了摇头,沉默的肖率先关闭了摄像头。三名宇航员的图像依次消失。

总统坐在舒适的皮座位上,用指甲嗒嗒叩击中控台,灰色的眼球里看不出多少愤怒,“问问中国人在干什么,问问俄罗斯人在干什么,还有欧洲人。”他说,“搞清楚他们有没有收到特里尼蒂的联络,给我一份阿尔及利亚事件的简报,让FBI从那几名罪犯身上弄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通知太空司令部调集空间力量,命令第二、第三、第五、第六、第七舰队警戒,战略核潜艇全部进入战备巡航状态……另外谁能告诉我特里尼蒂地面站是什么情况?做点儿有用的事情吧!”

距离可能的第三次发射:1小时31分59秒

俄罗斯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广场2号楼 地下8层

肖平坐在冰冷的不锈钢椅子上,束缚带将他的身体牢牢捆住。伊万捋起他的袖子,用压脉带勒紧他的手腕,从旁边的冷藏柜里端出一只托盘放在桌上,撕开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折断一个安瓿瓶,吸满淡蓝色的注射液,弹一弹针头排出空气,然后把针管里的液体注入肖平的静脉。

“针管里装的是什么?”肖平抬起头。

伊万丢掉注射器,慢慢放下卷起的衣袖,说:“针管里的是DLS,一种尚在试验阶段的神经元激活药品,与治疗抑郁症的多巴胺、拉莫三嗪功效类似,只是功效更强。药物会在五分钟后生效,你可能会感觉恶心、头晕、眼花,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因为从神经末梢传来的电信号被放大了。接下来,我会给你戴上头盔。”说着话,他伸手从空中拉下来一个半球形的银色头盔,“这个设备内部有三万根光纤维探针,它们会穿透你的头盖骨,截取大脑的神经电信号。到时候,我会将问题转化为光电信号传进大脑,你的大脑会自动调动海马体的记忆,产生相应的答案——并不需要你的同意。”

老人低下头想了想,说:“即使我不愿意,也还是会说出秘密,对吗?”

伊万回答:“这就是俄罗斯的技术实力,位于世界前列的神经接口技术。”

“这种技术没有用于临床医学,也就是说,它有很大的缺陷。”

“你很聪明。”伊万承认道,“即使在FSB,这种手段也是禁止使用的。神经探针会造成不可修复的脑部损伤,特别是对海马体的深度探测。运气好的话,你会失去一些记忆,或者丢掉嗅觉、味觉、视觉;运气不好的话,会死亡。”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绿色针筒,“还有四分钟时间,而写出密码只需要十秒。这是神经元抑制药物,能够抵消DLS的功效,在DLS的脑血管浓度达到峰值之前注射,随时有效。”

肖平感觉冰凉的液体在血管里奔涌,眼前的一切开始放大,放大,自己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我就想问问我的阿佳塔被带到哪儿去了。她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好母亲,一位好妻子,虽然有语言障碍,身体也不太好……请别让她受到伤害。”

“她很好。等事情一结束,你们就可以回家,FSB会为你们申请一枚为祖国服务勋章。”俄罗斯特工慢慢回答。

“……好。”

肖平张口喘气,觉得自己吸气的声音大得像火箭发动机,“……我没有其他的问题想问,只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儿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活动了一下身体,问道。

“半个小时前,他屠杀了非洲一座城市里的三万多名无辜百姓。”伊万木然地盯着他,“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为什么?”

“等到破解了他的电脑,就能知道为什么了。我对恐怖分子的想法并不好奇。”

“我儿子没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麻烦把我的手腕解开,我把密码写给你。”

伊万残缺的嘴角抽动一下,“很好。”他取出纸和笔放在桌上,“你知道在我面前玩花招是没有用的,在紧急事态之下,祖国赋予我们最高级的自我处置权限,你的任何动作都会被视作威胁。我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为了消灭他们,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能用一百种办法杀死你,在一瞬间。”他走过来解除椅子上的束缚带,将纸和笔往前推了推。

肖平苦笑着活动活动手腕,拿起钢笔写字,他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心跳犹如雷鸣在耳边奏响,白炽灯亮得如同一轮太阳。“就这样吧。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有关我儿子的叛国行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为了听清他的话,伊万保持着警觉凑近了一些,听老人喃喃自语:“……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我是俄罗斯联邦航天局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的功勋科学家,我知道自己隐瞒了有害祖国的秘密。我有罪。可另一方面,作为我那个小兔崽子的爹,肖三十九年的父亲,从他拉青屎的时候瞅着他慢慢长大的人,我敢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了解我儿子的人。我俩说话不多,就有时候就着孩儿他娘包的俄国饺子喝几杯伏特加,喝多了才能敞开来聊,我给他递根烟,他给我斟杯酒,说几句话,就什么都懂了。我老肖没什么出息,搞了一辈子火箭燃料研究,我儿子比我争气多了,我和阿佳塔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么个孩子,亲儿子。就算见了阎王,我也不相信我儿子是恐怖分子,是杀人魔王。他要做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他不是坏人,他干不出坏事儿来……死也不相信!”

伊万吃了一惊。只见肖平猛地挥出右拳,伊万立刻向后跃出躲避,右手已握住怀中雅利金手枪的枪柄,却发现老人是朝自己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