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河奖征文(3)
“攻击来自特里尼蒂α空间站。没错,那个花费了万亿美金的新能源项目,我们头顶上的太阳能发电站。”总统说,“没有人员伤亡,他们攻击的是被疏散的市镇,这是一次该死的示威,先生们。”
“……以及女士们。”国防部副部长补充道。她在会议系统中发布了一则简报,“激光照射持续了一分钟时间,按照初步估算,其威力与W79mark-II五千吨级战术增程核炮弹相仿。一枚核弹毁灭了城市,就像1945年8月6日的广岛,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是被轰炸的一方。”
安全事务助理点亮话筒,“总统先生,与特里尼蒂公司高层依然无法取得联络,他们的技术部门声称被三个特里尼蒂空间站单方面切断的通信与远程控制功能是无法恢复的,只能等待对方主动联络。另外这次发射……并非全功率运行。”
总统揉着眉心,“给我数据。”
“数据还未上传。他们似乎有所隐瞒。”
“看来必须做些什么。”
“是的,总统先生,我们的行动组已经进驻特里尼蒂公司的波士顿总部……”
“闭嘴!联络时间到了。”总统低喝道,“FBI的心理专家在场吗?”
巴塞罗缪博士按下话筒,回复:“我是BAU的行为分析学顾问,先生。”
“很好,我跟他们对话,你告诉我这些兔崽子究竟想要什么,必要的时候,我会拉你加入对谈。”
视频窗口展开,一片漆黑。沉默在蔓延,喘息声清晰可闻,博士能嗅到空气中有迷惑、不安、愤怒和恐惧的味道。这些大人物如同刚刚被郊狼袭击的羊群,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呆滞地矗立在血腥味的夜色中。美国已经和平太久了,从诺曼底、朝鲜、越南到伊拉克、伊朗和阿富汗,美国人只习惯于把炸弹砸在别人头上。博士做了个深呼吸,大口喝下冷掉的咖啡。
第一位宇航员出现在屏幕中,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俄罗斯人,美国人,法国人。男人、男人和女人。戴眼镜的人,不戴眼镜的人。强壮的人,中等身材的人。黑发的人,金发的人。布兰登·巴塞罗缪紧盯画面,捕捉对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细节,试图找出三个人之间的某种关键联系。
这时,俄国人首先开口了。
“是总统先生吗?你好。”左手推一推玳瑁框眼镜,别列斯托夫·肖微微点头致意,“来自特里尼蒂γ空间站的问候,先生。”
“我就算了。没心情。”金发的法国宇航员挥了挥手,闭着双眼,继续在空中盘膝慢慢旋转。
美国宇航员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敬了个似是而非的军礼,说道:“特里尼蒂α站的里克·威廉斯向您报到,这儿很高,空气不错,要是循环装置里没有尿骚味就更好了,先生。”
总统的表情显得非常平静,“如果说错的话请打断我。二十分钟前发生在阿拉莫戈多的事情,应该并非误射,你们在与美利坚合众国正面为敌。一位美国公民,NASA宇航员,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陆战步兵师上尉连长的儿子,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父辈,小威廉斯先生,我对你感到非常失望。”
“啊,对不起,愿他老人家能够安息。”美国人轻快地回应道,“那么说说正事儿吧。刚才只是温和地说出‘你好’而已,我本来想毁掉大一点的城市,比如罗斯维尔或者拉斯克鲁塞斯[12],但我的中俄混血兄弟是个仁慈的家伙,他告诉我,《三国演义》里有句话叫作‘先礼后兵’,打招呼的时候要带着微笑才行。瞧,没人死去,皆大欢喜。”
“你们代表谁?”总统双手交握撑起下巴,用阴沉的深灰色眼睛盯着三万六千公里外的男人。
莫甘娜背对镜头,线条柔和的肩膀起伏不停。里克·威廉斯摆摆手说:“看来你们还是没搞明白。我们不代表谁,我们是特里尼蒂,三位一体。我们代表我们自己,总统先生。”
“那让我换个说法……你们想要什么?”总统说。
“很好。”美国宇航员正色道,“九小时四十分之后我们会进行第二次发射,发射功率和照射时间都会增加,你能想象到那会产生什么结果。我们要求美国政府说服其他理事国申请召开联合国紧急特别会议,特里尼蒂将列席会议,十个小时的时间用来筹备会议,我想足够了。如果紧急特别会议如期召开,我们将延缓第二次发射,否则,高能激光会命中一座小型城市,杀死城市中的所有人,以及所有鸟类、啮齿类和昆虫,对不起,还有猫和狗。我们不会提前告知将攻击哪座城市,也不接受其他任何形式的妥协。”
沉默降临。
巴塞罗缪博士观察着三位宇航员的表情与动作,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没有人说话,屏幕上的总统足足静默了一分钟,特里尼蒂的宇航员们也默契地保持安静,似乎想给地球上的人们一点反应时间。
“十小时后,美国大部分地区将进入夜晚,你们没法发动攻击!”这时副总统忍不住开口。
肖推一推玳瑁框眼镜,作出回答:“第一,特里尼蒂空间站位于三万六千公里高的地球静止轨道,若具有基本的中学物理知识,你就会发现我们受到地球阴影遮挡的概率微乎其微,白天和夜晚,对太阳能抛面集中器的性能没有影响;第二,这次发射的目标选择不限于美国本土。我们的激光照射范围覆盖地球上百分之八十五的陆地面积,换言之,将覆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聚居区域。”
“所以,这不是针对美国的恐怖主义行动……你们想要更多。”总统的声音很低沉,“召开联合国大会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就算以大规模恐怖袭击作为威胁……”
里克·威廉斯打断了他,“联合国大会第A/RES/377(V)号决议,安全理事会遇似有威胁和平、破坏和平,或侵略行为发生之时,如因常任理事国未能一致同意,而不能行使其维持国际和平及安全之主要责任,则大会应立即考虑此事,俾得向会员国提出集体办法之妥当建议;倘系破坏和平或侵略行为,并得建议于必要时使用武力,以维持或恢复国际和平与安全。当时如属闭幕期间,大会得于接获请求后二十四小时内举行紧急特别届会。紧急特别届会之召集应由安全理事会依任何七理事国之表决请求为之,或由联合国过半数会员国请求为之——七个理事国,听起来没那么难。”
总统猛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美国不接受任何恐怖分子的威胁!我要结束通话,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威廉斯微笑道:“火种已经点燃,你没法阻止火焰蔓延,总统先生。美国政府对新闻媒体的控制是徒劳的,无数人早已从社交网络上看到了阿拉莫戈多毁灭的景象,我们安置的信息炸弹在发射的同时引爆,特里尼蒂项目的真实资料将逐步泄露至互联网。这个世界已经知晓我们的名字,现在,他们会意识到我们的力量。你们必须接受要求,因为那是全球性恐慌唯一的抑制剂,没错,这是一个新时代的起始,这是风暴的开端,先生们!”
“我讨厌你用百老汇腔说话。”旋转着的莫甘娜说。
“特别紧急大会召开时,请在有线电视网发布正式新闻,我们会看的。”肖说,“当然,如果你们进行无线电屏蔽的话,别忘了在联合国总部大楼楼顶摆一个二维码,我会让一个摄像头对准曼哈顿的。那么,再见。”
三位宇航员依序消失,画面重归黑暗。
视频会议立刻出现了二十四个声音。所有人都在叫嚷,语音系统自动进入讨论模式,耳机里充满咒骂声和催促声,直到总统按下最高优先级的按钮,将其他人全部静音。“闭嘴!”他吼叫着,以盖过战略情报室里嘈杂的噪音,“闭嘴!……闭嘴!”重复了三遍,总统才喘息着坐下来,用灰色眼睛扫视所有参会者,“我宣布重新启动‘太空怒火’计划。接入空军太空司令部,我要彼得森空军基地在十分钟内完成预备部署,给出详细作战方案。提高威胁预警等级,必要的时候,我会宣布美国本土进入战争状态——这是一场狗娘养的战争!先生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十分钟后向我汇报,会议到此结束。”
“是的,总统先生。”
巴塞罗缪博士用鼠标点击结束视频对话的按钮,发觉掌心滑腻腻的全是汗水。这时,一个独立对话界面弹出,画面上总统慢慢抬起头,问:“巴塞罗缪博士,FBI对你的评价非常高。现在告诉我,这些人是疯子、妄想狂还是新纳粹?”
博士谨慎地回答道:“我正在看他们的心理测试答卷,仅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们不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行动并非偶然动机和偶发情绪驱使的——话说回来,具有严重人格缺陷的也不可能通过NASA的筛选,先生。”
“废话。”美国总统揉搓眉心,“我现在没空听废话,博士。”
“我的观点没有变,他们的意志非常坚决。你可以赌博,但要做好一败涂地的心理准备,总统先生。”
“我父亲在加尔各答暴乱时被砍成肉酱,母亲吸毒过量死在布鲁克林的小巷里,我十二岁时因为洗涤工厂的劣质洗涤剂丧失了视力,六年前我在大选中失败,因急性酒精中毒被送入医院切除了胰脏和半个肝,只有上帝知道我一滴酒都没喝。可我还坐在这里,博士。我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抚摸着自己灰色的眼球,高踞长桌顶端的男人说。
距离第二次发射:9小时29分0秒
俄罗斯莫斯科市卢比扬卡广场2号楼 地下八层
肖平和他的俄罗斯老伴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红色皮沙发,盖着白色绣花沙发巾,茶几上放着瓷茶壶,红漆的柜子,柜子上有俗气的金色花边装饰。从走出电梯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有种错乱的感觉,楼道挑高的房顶、红色油漆地板和褪色的护墙板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赫鲁晓夫时期的旧建筑就是这副模样,脚踩在水泥地板上还会发出空洞的回声,可这明明是早已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莫斯科啊。
他们被士兵们送到这里,一位戴口罩的女医生为他们检查了眼睛和耳鼓膜,给他们递了眼药水,然后端着药盘离开。肖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能隐约猜到事情跟儿子有关。老妇人投来惊恐的目光,肖平把她的手紧紧攥住,“别怕,阿佳塔,这一定是一场误会。”
这时门锁突然咔嗒的一响,两位老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个身穿白衬衣、深蓝色西装外套和黑皮鞋的斯拉夫男人出现在门口,“肖先生,斯托罗尼克娃女士,请坐。”他的脸上有一道相当惊人的伤疤,看起来曾有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腮部然后从鼻翼位置射出,在嘴角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使这个人面无表情的时候,都像是在微笑。
“伊万。”没等肖平开口询问,来人指指自己的胸口,“FSB[13]。”
肖平的耳朵仍在嗡嗡响,他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我是俄罗斯航天功勋科学家,即使FSB也不能非法逮捕我!”
伊万瞟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他自顾自开口:“平·肖,原籍中国山东泰安,火箭专家,二十七岁由中国国家航天局派遣来到俄罗斯参加质子P2火箭研发工作,后成为中俄空间发展联盟驻俄罗斯特派员,三十四岁与俄罗斯人阿佳塔·斯托罗尼克娃结婚,四十二岁加入俄罗斯国籍。”
“……对。”肖平坐直身体,“我爱中国,也热爱俄罗斯的大地。我选择留在这儿。”
“你们只有一个儿子,别列斯托夫·肖,中文名叫作肖,出生于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院,今年三十九岁。”
“不对,他……”
“我是说,离三十九岁生日还差两天。”
“对。”
“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毕业,功勋宇航员,中俄空间发展联盟首席太空人,远东特里尼蒂项目第一顺位操作者。未婚。”
“对。”
“韦氏智力测试得分145。心理评估等级优秀,评语是‘非常冷静,具判断力’。”
“对。”
“但他并非你们的亲生儿子。”
肖平感到阿佳塔的手颤抖起来。他望着对面的男人,伊万露出毫无表情的笑容。“对。”肖平低下头,“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有一天我出门办事,看见路边的树上停着好多乌鸦,我过去一看,在树杈中间发现一个布包,孩子就在里面睡着。我和阿佳塔有生育困难,一直没有孩子,于是我就将他抱回家当亲儿子养。因为收养手续有问题,我找到谢东诺夫医学院的朋友办理了出生证明。他长得虽然不像我,但很巧也是亚美人种,一般人不太能分辨出来……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亲儿子。”
“别列斯托夫自己知道吗?”
肖平犹豫了一下,“可能知道,这小子很聪明。不过他没挑明,我们自然也就不提。”
伊万的灰蓝眼睛眨也不眨,“他背叛俄罗斯的事情,同美国和中国有关吗?”
“……什么?”
两位老人同时愣住了。没给他们反应时间,伊万说:“特里尼蒂项目失控了,他和两名外国宇航员拒绝接受地面指令,发出恐怖威胁,现在FSB需要别里斯托夫个人电脑里的数据,他设下了复杂的SHA-3密码,暴力破解要花去很多时间,所以,现在需要你协助。”
肖平的嘴唇颤抖着,“我不知道什么密码。那孩子不可能作出背叛国家的事情!他出生在俄罗斯,身上没有一点儿我的中国血统,他是个爱国的俄罗斯联邦公民!虽然他平常话不多,不出任务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闷着,可是绝对不会做坏事!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
“不。”伊万淡淡地回应,“你在说谎。他的住宅在你们住宅的正下方,FSB的特工在你卧室地板上发现了钻孔和布线的痕迹,你最近一批试验材料里有定向拾音设备、微型摄像头、光缆和防探测装置。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早已发现儿子叛国的事实,于是偷偷在屋里监视他!别列斯托夫的住宅有着完善的反侦测措施,比克里姆林宫的会议室还要严密,可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早就在日光灯灯罩里布下了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