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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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呓树。巢穴(4)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高台踱步而去,一边寻思着何时才来炮响,只见台上一面黑板上画着复杂的图形以及许多方程式,一名鼻梁高挺、架着单片镜的老者唾沫四溅地向座下的学生们介绍道:“……当熔融金属与过热水接触,将产生大量水蒸气的爆炸事故……蒸汽爆炸升温的时机是关键,温度是……”我注意到那组图形与那页设计图纸有相似之处,流线线条的机械:阀门、锅炉、气流以及温度。

随后我认出了他,他便是单片镜老者!枪林弹雨的Vissis里,当时只因我向他打探若寒的下落,导致我被拜翼教徒误认为求知派,险些被处死,更留下了屈辱的烙印。“这位尊敬的老人是谁?”我悄声向身边的求知派青年打探道,后者宽阔的额头上印着粗体“%”符号,符号的形状与人脸格格不入,亦像一种强迫标记。

“他就是逆风呀!你竟连他也不认识么?他可是这片城区最为知名的学者。”青年说。

“啊,久仰久仰……”我连忙掩饰,幸而身边的青年听讲得甚为专注,并未注意到我的异样神情。

“当过热液体为水,则可引发因炽热的熔融金属与水接触的蒸汽爆炸…”单片镜老者,或如科学人所称,逆风正说得神采飞扬。幸而他的注意力不曾离开黑板,注意到我。我默默地将袖口拉低,小心地遮住那枚十字花印迹,背身踏上高台,向其他展台走去。

那里,我看见一具列车的模型,其中用作牵引的蒸汽车头极为袖珍精致,我甚为喜爱。若此地并非求知派的巢穴,而为平日的夜市,我一定会掏钱将这具模型买下留作收藏。列车展台之后,一名白胡老者与一名围脖老者凶猛地辩论着,互相试图说服对方。“请您相信我!我们必须团结起来,行动在此一朝!否则等植物人的力量强大起来,我们便不再拥有此等良机!”白胡老者叫嚷道,他的白胡须末端用细布条捆扎成结。

“呵,你竟然如此惧怕那些植物,要知道,他们的行动力多么迟缓虚弱呵…”围脖老者嘲笑道,他的大围巾几乎遮蔽了半张面孔。

“这座图书馆里有二十本以上的书记载了各种暴戾植物,一个智慧人不会轻视它们的威胁。”

“那些生性凶猛的,皇帝早就禁止在城市里栽培。你尽可安心!”

“统治阶层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绘制各种欺瞒假象,愚昧人可轻易被蒙骗呢。”白胡老者越说越激动,胡须颤动着颇为可爱,“这座城市已被演化为一座巨大的机器,无知的凡人被皇帝轻易利用,在利欲的趋势下,在假象的蒙骗里,建造你所无法想象的邪恶工程。”

“你所提出的理论,别说脱离现实,甚至远胜想象!”围脖老者怒斥道。“那些巨大恐怖的装置,只存于故事书中,这座城市不会拥有这般的器械。”

“遗憾的是,那些正是我们的先祖为皇帝所开发的…他们皆被记载在书籍之中…”白胡老者指着身后的书架说道。

“存在头脑的想象之中的,未必真实地铸为真实。”围脖老者驳斥道。

接着一连串专业术语开始在两位老者之间迸发、碰撞,一旁的我渐渐失去注意力,转而为台地上的一座木几所吸引,木几上铺着块红绒布,其上,放置着一片大如圆桌的琉璃,晶莹剔透,我不由得走上前,弹指轻击一下,竟不同于记忆中的坚硬印象,略有弹性,亦不作清脆之声。这不似玻璃的材质,我猜。

“好奇妙的触觉,这究竟何物,有何作用?”我在人群中悄悄出声问道。

“问得好!”白胡老者接过我的话茬,响亮地回答道,“这是天顶晶片。你可知,我们生活在一座巨大的人造穹顶之下。原来一切都是被设计成现实的摸样,众人只为设计者实验的观测品而已。”我不禁一身冷汗,幸而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

“老儿你又胡说!你的理论何曾被证明过!?”

“未曾被证明的,今日便在此得到证明。”白胡老者正色道,他清咳一声,转向台地之下的众人,“今日,我在此证明所谓的天空本身,无非是一座设计精妙的高空顶盖,排布以成串的晶片灯,当电流依次通过,黎明便由近及远昭示大地。今天,我将演示如何取下天顶晶片。”

观众被吸引而来,越聚越多。

正方推出了臼炮,口粗而大,两名壮汉抬来了一个木箱,白胡老者打开木箱,中藏大中小型炮弹各数枚,炮弹的造型十分奇特:大型中型炮弹的弹头皆为空,其处下凹,小炮弹顶端有尖刺倒钩,尾端连着一副绳圈。随后正方的举动解释了这种奇特造型的缘由:臼炮被填上火药再载以大炮弹,大炮弹弹仓被置以火绳、火药以及中型炮弹,后者同样被置以火绳、火药,最上层载入的是小炮弹。

天窗被缓缓打开,臼炮蓄势待发。我谨记女孩的嘱托,炮响为号,暗暗将右手伸向衣兜。

“轰!”臼炮炸响了,炮弹直射上天,我亟亟抠开了白瓶瓶塞,轻握成拳,然后暗暗放下胳膊松开手掌。绳圈迅速地变窄,想必炮弹正无限升高,一名壮汉见势扯出绳头环绑在自己身上。绳圈仍在迅速缩小,突然,壮汉被一股力量扯离地面,另一名壮汉赶忙扑上前死抱住前者的小腿,也被一齐扯离地面。电光石火之刻,一声枪响,绳子断了。两名壮汉一齐从半空坠下,瘫软在地。

围脖老者低头用力吹去炮口的青烟,挑衅地挤眉弄眼,围观之众爆发出一阵嗤笑。白胡老者满脸尴尬。

人群中走出一名黑衣女子,身着荷叶长裙,黑发披肩,她指挥着两名壮汉重新装弹,另取出一捆绳圈拴上炮弹,末了,她抽出一根细线,又从口袋中取出一枚银色小件,将那物件栓于细线,然后执起细线一端紧贴炮口刻度,指挥着壮汉调整炮口角度,终使刻度与细线相合。银色物件在眼前一闪一闪,依稀是一个音符的形状,十分眼熟。

她与我的至爱十分相像,只是长发始终将她的脸庞藏于其中,看不真切。想来应该只是容貌相像的女子而已,此刻若寒正等在门外的马车里呢。

炮声又响了。绳圈一再收缩不止,眼看所剩无几。耳边,围观之众议论纷纷。突然,绳子停止上送。莫非已到天顶?众人合力一拉,从高空坠下一大片晶片,落到地面轻轻弹颤,与方才所见的那片琉璃几近相同。

“众位,这便是你们所要的明证呵,请不要胆怯,让你们的双眼与双手驳斥你们脑中的谬误吧!”白胡老者高声说。

众人纷纷围向前。

“来呵,”白胡老者道,“待我们测量绳长,霄天之高便可得到了。”众人又一阵欢呼。

“明证呵明证!眼睛会告诉你们事实!”白胡老者煽情地嚷道。

只有一个声音低而清晰,“我认为那只是冰。”围脖老者陷于人群之中,却说得不紧不慢,“所谓的琉璃晶片,只是一定高度后的结晶罢了。一旦坠下,遇热即化去。”

“冰?笑话!用眼看,用手摸!事实会证明我所言不假。”白胡老者大声叫喊着,此时那枚晶片正在围观人群手里传阅着,人群不时发出啧啧惊奇。“冰遇热化水,而晶片则不会。”然后他继续提高了分贝,趁势煽风点火,“如果这个实验能赢得你们的信任,那么便加入我们,我们的冒险急缺人手!”

正说着,晶片传阅到了我的眼前,这便是从天顶取下的晶片么?我伸出指尖轻触其表面,却见晶片顿时如融化般收缩,顺着表面流淌之下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晶片在我的手里化为了水。

“骗子!”人群一个声音喊道,随之哗然。白胡老者尴尬得涨红了脸,被围观之众轰下高台。而围脖老者则站立到高台之上,躬身接受众人的称赞,笑容满面。

人群里只有一个男子定定注视着双手残留的液体,那便是我。只有我才知晓其中蕴含的秘密。一场蚕食正在进行,被我释放的小昆虫正蚕食着晶片,或者称之为冰片。可我忽然想到,倘若这手里的果真为冰片,遇热即化,若寒何苦委派我带着织螈混入会场,冒这般的风险呢?细想之下,疑点重重。无法道破的复杂感情想必在我面孔集中争斗,我不禁低下头,余光瞥过红绒布之上的晶片,它也在慢慢消去。

正方的证明不攻自破。争论已不再有意义,一些观众脸上写满失望,纷纷收拾书籍准备离开。

“不要走!”白胡老者与几名青年人试图阻止大家退场的步伐,“不要走!我们会证明给大家看!”然而无人理睬。黑板被推倒在地,展台被推到一边,那些留下的,纷纷聚拢在围脖老者周围,听其滔滔不绝地述说另一种猜想与理论。而我已无心关心。

失败的实验。我暗自笑笑,跟随人流向建筑的出口迈步。临走之前,我悄悄打开了蓝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