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鸟飞四散哀
瑜宁摇了摇头,在孙清扬的堕马髻上,插上一支累丝嵌蓝宝石的衔珠金凤钗,理了理上面垂着细长金流苏。
将一朵水红的绢花给孙清扬戴上,瑜宁方才开口说道:“贵嫔您是个心善的,当然不明白有些人为了往上爬会如何地不择手段。在您看来,这孩子离了亲娘千好万好也不如意;在她看来,只要有了荣华富贵,什么都能放弃。”瑜宁摇头叹道,“说起来这宁嫔也真是狠,听说她为了让太孙妃要这个孩子,连去母留子的话都说出来了,能够对自己狠成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孙清扬听了却脸露同情之色:“她竟然真那么说,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那孩子的身份,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宁嫔真是傻了,虽然她如今位分低微,但殿下目前只有这么几个嫔妾,他日成为一国之君,少不得会封赏后宫,她有子在身,何愁没有妃位,那孩子少不得成为亲王,怎么会因为她身份卑微受牵连呢?”
瑜宁冷笑道:“唉,贵嫔,枉您平日什么都看得清楚,竟然看不明白那宁嫔的打算吗?只怕亲王之位,还不在她的眼里呢,若是太孙妃一直无子,这养子可不就成了宫里最尊贵的皇子,异日何尝不可能登上大宝?只是可惜,她的算盘打得好,别人也不都是傻子,先不说太孙妃年纪轻轻,有的是怀孕的机会,就说这时机,殿下如今还只是皇太孙呢,等皇上、太子……那都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她未必有命能够等到那天。”
孙清扬听了也摇头:“人家说猪油蒙心,可见人要是贪欲过甚,就会神迷智昏,《华严经》上说‘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宁嫔此举,殊为不智,只怕会惹祸上身。”
瑜宁和杜若一道服侍她穿上攒心梅花水纹云锦制成的衣衫,裙摆绣了黄蕊的蜡梅碧绿可喜,衬着孙清扬的吟吟浅笑,更觉美目巧盼。
瑜宁边给孙清扬整理裙角边说:“不管她们如何打算,只要贵嫔您一直得着皇太孙殿下的宠爱,就有了最大的倚仗,男人莫不爱惜美色,而美貌是后宫女子得到宠爱的根本,贵嫔您生得这般好颜色,可要好好珍惜。”
孙清扬笑了起来:“‘以色事人,色衰爱弛’。瑜宁姑姑在宫中多年,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若我只有美色,皇太孙殿下早晚会看厌的,更别说过几年再有新人抬进府里,再美的女人,红颜衰老,又怎么比得上鲜活娇嫩的年轻女子呢?”她正色道,“皇太孙殿下对我的情分,更多的是因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比别人多了许多可说的话题。若殿下只是好色,依胡尚宫的美貌,早就收用了,才不会母妃说一说,他就丢在一边。在殿下的心里,胸怀的可是天下,于他而言,美色不过是佐餐的小菜。”
瑜宁欢喜地抹起眼泪:“贵嫔能够如此通彻,奴婢就放心了,想必也正是因为您事事能够和殿下想到一处,他才会如此看重于您。只是您也别小看这外貌,谁家的男人喜欢黄脸婆啊,总还是要收拾打扮才行。”
孙清扬俏皮地歪了歪脑袋:“我不是都依着姑姑了吗?您看,你让我头上戴些艳的、亮的,我就挑那金的宝石去闪瞎她们的眼睛;你让我衣饰清冷,说是给看惯浓妆艳服的殿下新鲜感,我也依着你了,怎么还要哭呢?只怕我这打扮起来,把她们都压得看不见了,到时候比那宁嫔还要招人忌恨。”
瑜宁听她这样一说,忙不迭地将水红绢花、金凤钗往下换:“还是像贵嫔平日里那样装扮吧,这会儿可不敢招惹是非,就是您那样推殿下到她们院里,还是被人妒忌着,好容易有了宁嫔这个风头,对您的注意稍减了些,咱们正好乐得看戏。”
孙清扬得意地朝杜若眨了眨眼睛,看得杜若忍不住要笑出来,忙用手捂住。
想是因为也明白自己招人忌恨的道理,宁嫔自太子妃宣布她腹中的孩子归太孙妃所有后,越发持重稳当,比起以前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行事落落大方不说,平日里也是满面春风,整个人丰腴娇艳,倒透出一股子端庄成熟来。
太孙妃胡善祥因为她腹里的孩子将来要抱给自己的缘故,对她青眼相加,衣食用度无一不比照着贵嫔之例来。
凡是宁嫔喜欢吃的,适合孕妇用的,胡善祥都先紧着她来,生怕有一丝不妥,让她肚里的孩子受了委屈,平日对着孙清扬她们,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们在宁嫔跟前儿说闲话,免得她听了置气,重蹈自己当日的覆辙。
那一日给太子妃请安完毕,众人走出昭阳殿,何嘉瑜就说:“你们看到没?太孙妃说起宁嫔早上用了两大碗碧粳细粥,那眉开眼笑的样子,真好像宁嫔肚子里的是她亲生的一般。”
袁瑗薇撇撇嘴:“何止啊,我原说昨儿个那锦鸡崽子汤好喝,让齐四嫂子今儿个中午再给整一碗,可丫鬟回来说,全部的锦鸡崽子都留给宁嫔了,说她赞那鸡汤的味道好,晚上喝一碗,暖烘烘的养胃,太孙妃就叫人把余下的锦鸡崽全给她留着,随她什么时候想吃。我看啊,她如今的风头,比你和孙妹妹这正经的贵嫔还要盛些。”
孙清扬却笑嘻嘻地劝她俩:“这些个都是小事,太孙妃也不是让她越矩,是念着那孩子呢,我们什么不能吃,要去争那两口?只要孩子长得好,平平安安生下来,母妃都说了,就能让咱们停了避子汤药,和这个比,你们觉得哪个大、哪个小?”
她倒不急着生,但何嘉瑜几个为这事都要急疯了,所以用这个劝她们,最能安抚。
但何嘉瑜这些日子不顺心,并不会为此就偃旗息鼓,反倒没好气地说:“你当然无所谓,有殿下尽日里将好吃、好玩的往你院里送,也不怕短这一点儿半点儿。不像我们,这要是再不计较,连下面的丫鬟、奴仆都要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现在去找什么她们都是回话说,宁嫔要的,宁嫔喜欢的,太子妃殿下让留着给宁嫔,太孙妃已经使人拿给宁嫔去了……我看她都快成第二个太孙妃了。”
赵瑶影虽然也不满宁嫔最近风头太劲,但她一向息事宁人,就伙同孙清扬一道劝她们:“这眼看要到五月里了,天气燥热,你们的火气这么大,可不好,会伤脾伤肾。不如到我院里去,喝一碗参芪红枣乳鸽汤,补气健脾。那党参和黄芪都是孙妹妹家里送进来的上品呢,保管你们吃了心花怒放,再不会生这些个闲气。”
这些日子,因为太孙妃对宁嫔的看重,连斗鸡眼似的不合的何嘉瑜和袁瑷薇也亲近起来,她们几个人的关系空前亲密,所以赵瑶影才会想着叫她们一起去。
袁瑷薇这才露出些笑容来:“赵姐姐那儿有好东西,我们自是要骚扰去,只是这样的好东西,也该给太孙妃屋里送一些去,免得她明儿个知道了,笑我们背着她吃独食。”
何嘉瑜也忙说:“对,对,她如今没有身孕,送吃食不要紧,等下你就叫丫鬟给她送一盅去,省得说我们和她生分了。”
赵瑶影想到虽然太孙妃以宁嫔为重,但平日里得了什么好的,也都会想着她们,就点了点头:“好在因为想着你们都喜欢吃,我让春草多拿了些材料给大厨房,煮了好大一锅,足够吃了,就是送一盅过去,也少不了什么。”
喝好了汤,吃足了饭,何嘉瑜心情好了,有闲工夫注意其他事情,看着袁瑗薇笑说道:“你头上的蜜蜡步摇,是新得的吗?怎么好像你喜欢得很,这些个日子尽都戴着这支?”
袁瑷薇正端着茶盅在那儿细品,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何慌张起来,一口茶呛得上不来气,连她穿的荷茎绿金银缂丝对襟直袄上都喷了些,头上斜斜插的那支金累丝榆叶梅的蜜蜡步摇晃个不停。
她一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拭衣上的茶渍,一边埋怨何嘉瑜:“偏你眼尖,人家有什么好东西都看在眼里,这步摇是阿芝托人送来的,她也怀了身孕,我让人送了药材过去,她就托人将这步摇带了回来,你可不许抢。”
“看你紧张的,我不过问问,怎么就会抢了去?”
袁瑗薇冷笑:“你看上的东西,抢了去的还少吗?上回说我那对红宝石镶的喜鹊登梅簪意头好,让送给你庆生辰,赵姐姐那件桃红杭绸的玫瑰金灰鼠袄,你说能衬得你脸色红润明媚,还没上身就被你索了过去,还有孙妹妹的那只绿翡翠嵌金丝玉镯……”
“行了。”何嘉瑜不以为然地打断她,“咱们几个是好姐妹,我才会和你们不生分,我有好东西,不也都随着你们要吗?你再没见我问那宁嫔要什么东西,别拿着个棒槌当针使,那么较真儿。”
袁瑗薇冷笑道:“你随我们要,不过是因为知道我们都不像你厚脸皮,会开这个口,故意这么说,显得大方罢了。”
听见袁瑷薇说自己脸皮厚,何嘉瑜不愿意了,撩起袖子就要往袁瑷薇身上扑。
虽然知道她们平日是闹惯的,一天不见她们斗嘴反倒不习惯,但见到这样的架势,赵瑶影还是将她们俩拉开,当起了和事佬。
“刚说了气大伤身,让你们来喝参芪红枣乳鸽汤补气健脾,你们就又闹上了,没得叫人笑话。袁妹妹你平日里都不和她计较,怎么今儿个较真起来?何妹妹也是,她既如此说,你就把你的好东西给她一件,堵堵她的嘴。”
何嘉瑜拧着身子使小性子:“要是平日里,她要什么说一声,总能叫她如愿,偏这会儿不行了,她既如此说我,我也不白担了虚名,偏不给她。不过,你们也别说我吝啬,想要什么,等着你们几个过生时,随便要什么,开口就是。”
听到她这话,袁瑷薇得意地喝了口茶:“谁稀罕你的东西。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可先许下了,等我过生,你也别送其他的,只把殿下前些个日子赏你的镏金掐丝海棠花步摇送我就是。”
何嘉瑜马上反悔,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那可不成,那支步摇是殿下赏给我的,决不能再把它送了给你。”
袁瑗薇比画着脸羞她:“你先又没说,你说的可是随我们开口要什么。”
何嘉瑜连忙给她打躬作揖地改口:“不行,殿下赏的东西都不行……好妹妹,你就别为难我了。不如我把新得孙妹妹的那只绿翡翠嵌金丝玉镯给你,你不是说那翡翠水色极好,很是喜欢吗?”
袁瑗薇转了转眼睛:“你倒是会借花献佛,要拿那个换也成,你还得加一对金摺丝蜜蜡耳坠,正好和我的这支步摇配上。”
“好你个袁瑷薇,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何嘉瑜扑过去胳肢袁瑷薇。
孙清扬在一边摇着团扇笑看她们厮闹,也不劝也不拉架。她们几个也算是吵闹出来的交情,虽然这样和睦的时光并不多,也不会长久,她还是愿意看着这嬉笑欢快的场面。
袁瑷薇躲在赵瑶影的身后:“好了,好了,别闹了,吃饱喝足咱们谈正事要紧。”
何嘉瑜轻哼一声:“你别想引开我的视线,这会儿能有什么正事?咱们的正事就是给宁嫔肚里的孩子缝些小衣裳,先前给太孙妃准备的那些个,做法事都让烧了,可没多的给宁嫔。偏太孙妃今儿个还交代,让咱们好好给准备些轻软柔和的布料,免得扎着那孩子,真成金枝玉叶了。”
孙清扬听了她这话却正色道:“何姐姐这话说得不对,虽然宁嫔出身卑微,但那孩子可是皇太孙殿下的,自然是龙子凤孙,金枝玉叶,贵重着呢,太孙妃叫咱们做些个衣裳,有什么不对?只是这还有半个来月就要生了,我听人说,有的时候早个十来天,也是正常的,都不知现下准备,还来得及不。”
袁瑷薇冷哼一声:“这不到生下来,谁知道会不会平平安安?反正这府里有掌严、掌缝,叫她们下面的人做了就是,宁嫔不过是个贱婢,凭什么叫我给她做衣裳,只怕我做了她也没那样的福分受着呢。别看她现在装得像,我看她就是个狐狸精。”想了想,她又说道,“要不你们说,怎么八个教导宫女,别人都本本分分的,偏就她得了抬举?搞不好,先前太孙妃听人说闲话掉了孩子,就是她搞的鬼,那一日就她自始至终在边上听着,一言不发。皇太孙殿下称赞我们几个的时候,也没提她,你们没看到,她当时脸都白了。”
何嘉瑜一听,连忙附和:“我还说呢,怎么那话好端端的会传出去?你别说,照这么一讲,还真是那么回事,当日里孙妹妹还专门提醒了,这话不能外传,我们在跟前儿的都答应了,她坐得远又一直在吃东西,都没人留意她,保不齐就是从她那儿传出去的话。”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要不是太孙妃的孩子没了,宁嫔哪能有现在的风光?而且平日里挺着大肚子,她还服侍在太孙妃身边,端茶递水,低声下气的,故意把自己几个都比下去,要说没有其他心思,怎么都叫人难以相信。
何嘉瑜是受不得气的,心里把这话当了真就忍不住说出来:“不如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母妃,让她看清宁嫔的狼子野心,也省得在这儿生闷气。”
见袁瑷薇表情上颇有些赞同何嘉瑜,孙清扬笑道:“那事母妃已经让胡尚宫和单嬷嬷里里外外都查了,就没宁嫔什么事,你们可别因为妒忌,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扣。我倒觉得她那可着心儿地赔小心,哄太孙妃开心的模样很可怜。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呢,母妃都说免了她的请安,她还勉力坚持着,也幸亏那孩子强健,才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赵瑶影也说:“就是啊,咱们都是做女人的,难道不能理解她当母亲的心吗?她不过是为了肚里的孩子,想着讨了太孙妃的欢心,将来太孙妃势必会对孩子好些。咱们又何必和她一般计较,处处为难她呢?左右就这么些日子,体谅她些吧。”
何嘉瑜却神色一重,吐口啐道:“我们体谅她?她也配?”
袁瑷薇也点头道:“体谅谁也不能体谅那狐狸精。我只要一看见她那个扮娇装弱的样子就是气,好像这些人里,只有她最有眼色,太孙妃有什么事情,立刻就扑上去,也不管自己挺个大肚子,害得母妃都责怪咱们两回了,要说她不是成心的,我都不信。”
赵瑶影一方面觉得袁瑷薇、何嘉瑜说得有道理,另一方面又像孙清扬似的,对宁嫔颇为同情。
孙清扬听这两人越说越火的样子,连忙说道:“这宫里头妃嫔为了争宠,常常不惜下手残害他人的孩子,这样的事历代后宫都是屡见不鲜。你们几个可别因为对宁嫔不满犯了糊涂,她这个孩子如今可是太孙妃的,胡姐姐刚没了一个孩子,要这个再有什么事,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她知道何嘉瑜她们对胡善祥伤不伤心并不在意,就神情肃然地说,“母妃可说了,这个孩子要生下来,咱们几个就不用再服避子汤药了,所以保得这孩子的平安,就是给自己积福,你们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害人害己。当初何姐姐到太孙妃跟前儿说让抱了宁嫔的孩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怎么现在得偿所愿了,又觉得不如意呢?”
虽然孙清扬心里十分明白,太子妃此举不过是为了安她们的心,以后还会另有打算。毕竟宁嫔的孩子生下来,虽然养在太孙妃名下,但到底不是正宗嫡子,和太子夫妇一心想要嫡长承继大统的想法相去甚远,但何嘉瑜她们相信这点,她也只能用这点安抚住她们,免得生出祸端。
她们几个都不知道,宁嫔是问过人的,知道这孩子过了头三个月,就要多运动才能更加健康平安,反正不行大礼,只是在太孙妃跟前儿走走、站站,说个好话,顺手递个茶水就能得了诸般好处,她何乐而不为。
至于这些个人的忌恨,她成天待在太孙妃跟前,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验了又验的,也不怕她们会使什么幺蛾子,只要平安生下孩子,太子妃和太孙妃自会护着自己,犯不着对她们赔曲意小心。
宁嫔明白,不管怎么样,有了孩子的她都会招人忌恨,她做低伏小会被说成上不了台面;她不卑不亢会被说成得意张扬。既然讨不了众人的欢心,那她就抱紧太孙妃,将自己腹中的孩子和胡善祥绑在一起,连带着太子妃也对她青眼相加。
其他人的忌恨,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只能随它去。所以平日里,宁嫔对其他人只是恭敬不失礼,对太孙妃却百般奉承,期望她念着自己的好,对腹里的孩子看重不说,他日里还能容下自己的性命。
吃斋念佛的太子妃宽厚;性子软弱的太孙妃仁厚。只要宁嫔表现得足够让她们放心,就足以留下一条性命。
如此徐徐图之,才是宁嫔的真实打算,要不然,把孩子送给了太孙妃,她送掉了性命,只留那孩子在世上,又怎么能够保证太孙妃会一直对他好,万一太孙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冷落他、忽视他怎么办呢?
宁嫔早就打定了主意,把孩子抱给太孙妃,不光是给他一个锦绣前程,更重要的是唯有如此,才能最大可能地保全他,毕竟,卑微出身的她,肚子里怀的竟然是庶长子,如果没有足够的势力,她可能根本生不下这个孩子,即使生下来,也是留子去母的命。
虽然宽厚、仁厚的太子妃、太孙妃也许不会对她怎么样,甚至让她自个儿养着那孩子,但宁嫔不敢赌人心,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她明白,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把局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几个人正在赵瑶影屋里嬉闹着,突然见小丫鬟掀帘进来,后面跟着身穿翠绿长袄、青色云纹缂丝比甲的芷荷,躬身行礼:“宁嫔喝了赵嫔送过去的参芪红枣乳鸽汤,直喊肚子疼,不停呕吐腹泻,太孙妃让奴婢来请了您过去。”
“为了防着有人生事,那汤都没有给宁嫔送去,怎么她倒喝了?”孙清扬一边安慰有些慌神的赵瑶影,一边问芷荷。
“赵嫔使人将汤送过去的时候,正好宁嫔也在,闻着香味扑鼻,又见太孙妃喝了没事儿,就让盛了一碗给她喝,谁知不到半个时辰,就发作起来,直喊肚子疼,还吐了。”因为事情并未查明,芷荷的态度还算恭敬,并没有露出不忿之意。
“也因为怕其他小丫鬟来说错了话,所以太孙妃一边使了人去请太医,一边让奴婢前来请赵嫔过去,看看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芷荷虽然说得婉转,但大家都听出了言下之意,总之是送过去的汤惹了祸,赵瑶影脱不了干系。
袁瑷薇懊恼地说:“早知道就不让赵姐姐送什么汤过去,平白惹了这麻烦出来。”
何嘉瑜撇了撇嘴:“我们都喝了那汤这半天,也没什么事,太孙妃也没什么事,偏就她有事,而且还是她自个儿主动要求喝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手脚呢。赵姐姐,我们陪你一道去说个清楚。”
“咱们自是要陪赵姐姐一道去的,不过到了那边,咱们先听太医怎么说,你可别一去就把这话当着宁嫔讲了,她眼下受不了气,说不定只是脾胃不舒服,万一因为听了你的话,怄气了岂不惹事?”
听了孙清扬的叮嘱,何嘉瑜不情愿地说:“好,好,好,我只管当个闷嘴的葫芦。那汤要查出来没事儿最好,要查出有什么问题,我可要帮着赵姐姐好生辩一辩。”
赵瑶影此时也定了心神:“反正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你们陪我走了这趟,我这心里也安生了不少。”
“既如此,我们几个都过去,想必这个时候,母妃也到了。说到治家处事,还是要有母妃在才能安心。”袁瑗薇见芷荷走到前面去了,低声和她们几个说道,若有所指,“一会儿过去了我们可得用心看看,别光顾着听她们说,太孙妃不管事的,这内里的情况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你们可要记得一件件、一个个人都要看仔细了,别到时她们打了花呼哨儿,白白拖赵姐姐下水,可就冤枉了!”
何嘉瑜一惊:“你是说这事情说不定就是宁嫔自个儿做的,甚至梧桐院那边也有份?”她刚才不过随口一说,现下听袁瑷薇说得慎重,少不得觉得惊惧。
孙清扬看了看她俩:“袁姐姐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也别杯弓蛇影,总之咱们仔细些没错。”扯了扯神色凝重的赵瑶影,“赵姐姐别担心,反正没做过的事情,真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少不得会留下些痕迹,总能查得出来,你放心好了。”
赵瑶影点点头,眼眶微红:“多亏了你们几个,今日的情意我也不说谢了,过了这件事情,办一桌好吃的谢你们。”
何嘉瑜哭笑不得:“你和孙妹妹待一处久了,倒沾了些她的性子,凡事就惦记着吃,心情不好吃一顿;有了喜事吃一场。”
孙清扬心里略安,赵瑶影能说这话,说明她确实没动什么手脚,先前还有些担忧她因为不满太孙妃在汤里下了什么,碰巧被宁嫔遇着,如今看来确实和此事没有关系。
只要是清白的,任她是谁,使了什么手段,也能查得出来。孙清扬自信满满。
几个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往梧桐院去了。
还没进院,却被一个丫鬟拦住:“太孙妃她们已经往昭阳殿里去了,说是这院先不让人进去,请贵嫔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等那边派了人来传了话再做打算。”
小丫鬟的脸上神情格外凝重,还带着几分惊恐,孙清扬几个虽然很是好奇,但她们人在院外,听不到里面的动静,问小丫鬟,只字不吐,无从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看天色阴了起来,黑云阵阵,就要下雨。
何嘉瑜不耐烦地说:“要不,我们先到昭阳殿去吧,在这里等着总不是办法,再等下去,可就要淋着雨了。”
那丫鬟不卑不亢,施礼后挡住了她:“太孙妃临走时交代,贵嫔们过来了,就在这里候着等话,不让离开呢,奴婢让人取些雨具来就是。”
何嘉瑜见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冷哼了两声:“好,我倒要看看你今儿个拦不拦得住我。”打开她的手就要走。
孙清扬扯住她:“眼下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何姐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咱们在这里等等就是,太孙妃不会让咱们等太久的。”又和那丫鬟说,“有劳你带她们取些雨具来。”
看着杜若、春草她们跟着小丫鬟指的一人去取雨具,赵瑶影轻声道:“今儿个这事怎么这般古怪,退一万步说,真是我那汤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连院子都不让人进了吧?”
与此同时,梧桐院里传出一声尖叫,跟着就见宁嫔的丫鬟南雁跑了出来:“快点,快传稳婆、太医,宁嫔……宁嫔要生了。”
那小丫鬟连院门都没让她出,拦住了说道:“你在这儿候着,我这就派人去找。”
南雁直跺脚:“有劳姐姐快些,宁嫔跟前儿没有人,我得回去守着她。”转身又跑了回去。
孙清扬等人更是惊疑,因为宁嫔生产日近,稳婆、太医都是随时候着的,怎么这会儿她跟前儿会没有人呢?
那小丫鬟交代了一个人去回话,隐约听着竟然不是找稳婆,竟然先让到昭阳殿去请示,她自己仍同两个婆子守在院门口,寸步不离。
甚至孙清扬试图和她说话,套套情由,也被她三言两语拒绝了。
她们走到一边,低声商量对策,赵瑶影奇怪地说:“这个小丫鬟以前没在太孙妃跟前儿见过啊,怎么这么不好说话?”
“我恍惚记得好像是胡尚宫身边的。”
那丫鬟听到孙清扬说“胡尚宫”三个,转身朝她们笑了笑,“奴婢就是胡尚宫跟前儿的,眼下,连胡尚宫也在院子里不让出来呢,贵嫔们就少安毋躁,再等片刻就是。”
听到胡尚宫都被关在院中,她们几个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是胡尚宫做的手脚吗?”何嘉瑜喃喃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
杜若她们刚刚拿了雨具过来,天地间一片白光刺眼,雷声阵阵过后,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即使有雨具,几个人的衣角、裙摆仍然被雨淋着了不少,那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为了让她们站在院门的屋檐下,浑身已经被浇透,却仍然不肯离开半步。
孙清扬叫杜若分了两把雨伞给她们,杜若拿过去让她们撑着,然后笑说:“这位姐姐,再淋下去,不说你们,就是几个主子也都要淋病了。这半天都不见人来,说不定太孙妃她们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究竟里面是什么情形,你好歹也给主子们说两句,让她们心里有个数。”
那小丫鬟犹豫了片刻,告诉杜若:“我也搞不清楚,宫里的徐太医来看了,又走了,和他一道出去的还有太子妃、太孙妃,跟着的只有几个贴身的丫鬟,其他人全锁在了各个屋里,连胡尚宫也被锁起来了,我和她们几个,都是被徐太医诊过说没什么事,才让留在院门口当这差事,要不也轮不到我挑这大梁。”
“你有没有听徐太医诊病的时候说什么?”
“我就是给胡尚宫倒夜壶的,哪有机会听到徐太医说什么啊。姐姐你给贵嫔她们说几句好话,不是我非要挡着她们,太孙妃走的时候说了,这院里的人要有出去的,或者有人进了这院,又或是你们来了我没挡住,会把我们几个打死。”想起了什么,那小丫鬟连忙说,“对了,徐太医给我们诊脉时,先还问了我们这两天有没有呕吐、腹泻的情况。”
“噢?那你们几个肯定是没有了?”
小丫鬟眼睛闪亮:“对啊,我没有,她们几个,应该也是没有的。姐姐的意思是……”她用手指了指院里,“里面那些人是因为呕吐、腹泻所以被关的?”
杜若哪敢下这样的断语,笑着谢了她,回到孙清扬身边,把这席话转告了她们。
在小丫鬟和杜若对话时,她们已经听了个大概,如今听杜若再说一遍,更觉得心神不宁,像是要出大事一般。
“不管了,再这样待下去,人都要急疯了,我要冲到昭阳殿去看看究竟。”急性子的何嘉瑜撩起裙角,就要往雨里冲,她的丫鬟连忙打着雨伞相随。
孙清扬扯住她,指着昭阳殿过来的方向,惊喜地说:“何姐姐别急,你看,那边跑过来一个人。”
“芷荷——”
那人果然就是芷荷,她一手拎着裙角,一手则撑着一把大伞,小跑着从雨里过来,到了院门的檐下,雨伞上滴下的水迅速就积成了一个小水洼。
在她的后面,还跟着一队铁甲加身、蒙着面孔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