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01: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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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蝙蝠的回忆(6)

而我如何发现他的破绽?因为叶燕的那些照片,无一例外全是侧脸与远景,这不是正常拍照的结果,只有一种可能——偷拍。

“阿丸,我不会生气的,我愿意继续听。”

“好!接下来,都是我的猜想,那年暑期,你在偷拍叶燕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我的姐姐——我确信那张红裙的照片,并非叶燕,而是谢小微!为什么姐姐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我没有答案,但我相信我的眼睛与记忆。那天黄昏见到的姐姐,她的眼神就是那样的,也许容貌可以相似,可没有谁能取代她的眼神,即便只是一张侧脸。”

“怪不得,姐妹有心灵感应,即便是同父异母。”

我不去理会他故作镇定的表情,那只是迷惑我的烟幕弹,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敢与叶燕做朋友,但我的姐姐谢小微,在你面前却没有优越感。因此,你主动与她搭讪,也许就在我与姐姐相遇的鼓楼,也许你就隐藏在我的身后——恶魔蝙蝠!”

“好吧,我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个小女孩。”

“你欺骗了我的姐姐,将她带到某处秘密的住所,然后将她残忍地杀害,或者先强奸了她?还是杀了以后再强奸?该死啊,我怎么说出这种话?姐姐,请宽恕我吧,但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人,请让我把话说完吧——你杀了她,我的姐姐,谢小微。”

我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忍住了呕吐的欲望。

“但这只是你的猜想,怎么证明这一切?”

“爸爸曾经告诉过我——警方在姐姐的尸块上,检查出了某种动物的粪便,经过鉴定是蝙蝠粪便。”

“我喜欢蝙蝠,身边会有蝙蝠粪便,因此我就是凶手?”

“将近二十年来,我不会忘记最后一次见到姐姐的黄昏,不会忘记鼓楼的十字路口,不会忘记夜市门前的人潮汹涌,更不会忘记姐姐的一身红裙,那几分钟里她的一颦一笑,以及给我的幸福感觉,我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漂亮,让我羡慕地梦想成为她那样的女生。”

“你很像她,真的,阿丸。”

“蝙蝠,你承认了?”

“不。”

“高中毕业那年,我报考过公安大学,想要成为一名警察,破获姐姐的分尸案,抓到逃脱法网的恶魔……然后,亲手杀了他!我坚信他还隐藏在某个地方,但应该不是N市。报考公安大学失败后,我不幸考入一所普通大学的中文系。但我像男生们那样,痴迷于各种推理小说,以及杀人的故事。大学毕业,我顺理成章地进入《悬疑世界》编辑部,就想通过这个职业,接近当年案件的真相。两年前,网上大量讨论叶燕的毒杀案,仅比姐姐的分尸案晚了一年,再加上叶燕也是N市人,我也开始关心那桩案子,却在搜索叶燕照片的过程中,意外发现她与姐姐很像——我是说记忆中姐姐的最后一面,或许也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

“说完了吗?”

“是!”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谢谢你,说我很像姐姐。”

“几小时前,当我刚打开房门看到你,我还以为是她又回来了。”

她又回来了?

片刻之间,脑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姐姐,魂兮归来,附在我的眼中?

“阿丸,快要子夜了,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路上不太安全吧。”

要命啊,我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不用你管。”

“你谈过恋爱吗?”

突然,他问了一个不搭界的问题,让我更为惶恐不安。通常来说,这是男女谈恋爱之前的试探,普通朋友哪怕是男女同事,恐怕都不太方便这么问。

我该如何回答?要命,双颊仿佛烧了起来,怎能让他看到我脸红?

“有过。”

犹豫再三,我还是如实回答。我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何况也很难预料,在这个男人面前说谎,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我想听听,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第一个男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他长得还算不错,个子也很高,是个小公务员的儿子。我们相处了大约两年,但我从没真的爱过他,尽管他看起来很爱我,还要带我去见他的父母,但被我拒绝了。大学毕业,他回老家进了政府部门工作,就此一刀两断。”

“你的选择是对的,阿丸。”

“第二个男朋友,是在我成为编辑以后,在下班地铁上认识的。那是两年前的夏天,我没想到会遇到色狼拿手机在我裙底偷拍。我愤怒地抓住对方,可在拥挤的地铁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帮我,直到有个小伙子出现,扭住色狼交给警察。出于感激,我请他吃了顿饭,他跟我一样也是外地人,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他的相貌与身高普通,家境与学历都很一般,是个屌丝宅男,仅有的娱乐是打DOTA。他是个大脑简单到可爱的家伙,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们相处了半年,偶尔也有几天是那么开心。后来,他上班的公司破产了,他四处投简历失败,眼看存款即将耗尽,恰巧父母在老家给他找好了工作,居然是电力系统的铁饭碗。他不知该何去何从,抓着我的胳膊哭了很久,最后我安慰他说——回家吧,我会经常去看你的。于是,他告别了奋斗五年的上海,窝囊废那样踏上火车。但我再没有去看过他。”

好吧,这算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吧。

“这不是你的错。”

“但我骗了他。”我背靠在他的墙上,双腿放松地交叉,疲倦的眼皮耷拉下来,蒙眬地看着男人的脸,视线已被泪水模糊,“也许,是姐姐不让我跟男人谈恋爱吧。”

“不会的。”

“是你杀了她吧?”

突然,我的唇齿无法抑制地喷出这句话,虽然一秒钟后就无比后悔,心头却是那么爽快。

“哦?”

“十九年前,N市的分尸案,是你干的吧?”

“阿丸。”

“你!你是凶手!你杀了我的姐姐,然后把她分尸,再把尸块抛弃在鼓楼附近。”

“小微。”

他刚想说什么,但总是被我打断:“我不是小微,我是阿丸!”

“好吧,阿丸。”

“你不仅杀了谢小微,你还在一年以后,离开N市来到北京,因为相同的原因,毒死了叶燕!”

“两个?”

“谁知道有多少个?也许,就在这个房子里,还藏着许多具女人的尸体,或尸体的一部分!”

没错,我已代表法官,判处他犯有故意杀人罪与侮辱尸体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不要注射,最好枪毙。一把枪顶着他的后脑勺,让子弹掀翻他的头盖骨,轰掉大半个脑袋,花花绿绿的脑浆喷溅在墙壁与天花板上,而他死后的手指还在条件反射地抽搐,急促地敲打地板,以至于楼下打麻将的牌友们打电话找居委会投诉……

我是昆汀的粉丝,与职业无关。

同时,我也不是无知的小白兔,会让这个变态杀人狂就这么把我当作第N个牺牲品。我飞快地从包里取出防狼器与电击棒,只要他胆敢靠近我一厘米,立马让他变成一只电烤公鸡。

果然,他站了起来,眼神竟如此诚恳,向我一步步靠近,就像美国片里的忏悔神父。

但我敢保证,他很快就要被电飞出去了。

零点已过,蝙蝠的嘴唇轻轻嚅动……

“阿丸,我不是凶手。”

【第六章】

谢小微与叶燕的第一次相遇,在十九年前春风沉醉的夜晚。

当天刚过完清明,氤氲的春雨落尽,N市潮湿得催人萌欲,女生们的发丝都仿佛卷曲的水藻垂下,一如捧着塑料脸盆、毛巾与洗发水的谢小微。

大学浴室在后门对面,与宿舍区隔着一条马路。这是条拥挤的小街,差不多只容自行车通行,每晚摆出上百个摊位——从假冒伪劣的牛仔裤,到一块钱的牙刷牙膏,自行车防盗锁与女生用品,还有署名雪米莉与西村寿行的盗版书。

小微穿着一件灰色的大毛衣,冒着热气的头发还在滴水,怀里的脸盆就像她妈妈那一代人——尽管她从未见过妈妈。

穿过旺盛的小路,眼角掠过一个红色的人影,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那是条绯红色的长裙,下面有双红色的中跟鞋子,往上是瀑布般垂下的长发,让人想起“发长七尺,光可鉴人”。小微没理由地停下脚步,将脸盆夹在腋下,跟在那头长发背后,像只被鲜血吸引的雌蚊子。

她在猜测这头长发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长相。真像张丽华那般倾城倾国?还是背面惊艳却正面潦草?虽然,大部分回头率都以失望告终,她却执拗地跟着对方,最后停在卖打口碟的三轮车前。那身长裙的袖子管下,有一只白到吓人的纤细手臂,伸到印有MORBID ANGEL封面的打口碟上。

卖碟的摊主是个年轻男子,颇为意外地说:“呦,小姑娘,你也喜欢这个啊?”

“随便看看。”

女孩说话了,声音温柔清脆,听起来很像小微的音色,却与手中打口碟的封面格格不入。

谢小微无声地转到三轮车另一边,借着大学后门口惨白的路灯,才看清女孩的侧脸——在黑发红裙映衬下,跳出一团雪白皮肤,果然是个妙龄美人,但那眉眼与鼻子,看着却有些眼熟,就像……

她在脑中搜索了一圈,从港台日本的各类明星,到国产电视剧上的美少女面孔,最后落到了自己腋下的塑料脸盆——似乎每天清晨洗脸时,从满满一盆清水中,可以看到这张脸。

像自己?

不,乍看完全是两个人,挑不出任何相似之处,简直是公主与村姑的天壤之别。但若细看五官与轮廓,每个位置与尺寸,还有远远的感觉,都与自己相差无几。只是穿着打扮与发型的关系,还有浑身散发的气质,将两人拉开遥远的差距。就像把巴黎街头的时髦小妞,与阿富汗深山里裹着头巾的女孩,脱光衣服洗洗干净扔到一起,恐怕也难以分辨吧!

三轮车前挑选打口碟的红裙女孩,抬头看到了小微的眼睛。

她,认出了小微的脸,即便在嘈杂的人声中、四周无数张面孔里。

就像认出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递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谢小微惶恐地将脸盆塞到背后,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毛巾与洗发水同时掉到地上。她避开女孩的眼睛,自惭形秽地蹲下来,寻找滚落到三轮车底下的洗发水瓶子,心疼只用了一半的海飞丝。

忽然,有只纤细的手捡起洗发水,隔着堆满打口碟的三轮车,还到了小微手中。

半瓶海飞丝的底下,两个女孩的手指轻轻相触,彼此都冷得像冰块。

“谢谢!”

小微绝少主动跟人说话,羞涩地低头,正要转身逃跑,红裙女孩说:“等一等,还有这个!”

她还帮小微拾起了毛巾,湿漉漉的温热的毛巾。

“哎呀,不好意思。”

谢小微难以自制地笑了,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因为刚才的手忙脚乱?还是心底由衷的忐忑?

“没关系。”

红裙女孩笑了起来,直到整个人花枝乱颤,卖打口碟的小伙子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你在看什么?”

终于,小微大胆地问了一句,塑料脸盆又抱在胸前,将洗发水瓶子与毛巾放进去。

“死亡金属。”

“嗯?”

这是谢小微从未听说过的,红裙女孩神秘地微笑,拿起一张打口碟问摊主:“多少钱?”

“五块。”

女孩在口袋里摸了摸,皱起眉头:“糟糕,忘记吃鸭血粉丝汤把钱花光了,只剩下坐公交车回家的一块钱了。”

“我借给你吧。”

不知哪根筋搭错,谢小微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扔到三轮车上。摊主还以为她俩是认识的,收下钱说:“拿去吧!”

“啊,这个……”

轮到红裙女孩羞愧难当了,小微却大方地说:“没关系,下次再把钱还给我吧。”

其实,她的口袋里一分钱都不剩了。

“谢谢!”女孩心满意足地拿起这张打口碟,“要不明天吧,正好星期六,下午两点,我到这里来找你?”

“好啊!你买的是什么碟啊?”

“《Wildhoney》!”红裙女孩指了指封面,“瑞典的哥特摇滚乐队Tiamat的最新专辑。”

“好酷啊。”

小微从没在任何人面前伸过舌头,除了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同父异母妹妹阿丸。

两人在卖打口碟的三轮车边挥手告别,小微轻快地端着脸盆往大学宿舍区走去,红裙女孩却走向鼓楼。

小微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同学,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红裙女孩已消失不见。

第二天,谢小微早早来到大学后门口。卖打口碟的三轮车还没摆出来,被卖廉价丝袜与香水的地摊占据。她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依然是化纤毛衣,只不过尺寸贴身很多,颜色成了花格子。她特意梳理拉直了头发,却也不曾超过肩膀,怎么看都缺乏健康的光泽。皮肤倒是苍白,还向室友借了大宝脸霜,在镜子前擦了又擦,但距离昨晚那张脸,始终有些不伦不类的差距。

她来了。

没穿红裙子,而是紧身的黑色小夹克,配着苹果牌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她几乎小跑着奔到小微面前,抬腕看了看手表:“嘿嘿!没迟到吧?”

“没有啊。”

小微把空空的手腕藏到背后,她只记得自己提前半小时就出宿舍了。

“昨晚,谢谢你了,Tiamat的歌很好听哦。”

女孩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五块钱,还有个精致的小礼盒,只有饭盒大小。

谢小微收下五块钱,看着礼物摇头:“我不要。”

“没关系,这是送给你的。”

女孩拆开印着小花的包装纸,是个迷你的Hello kitty玩偶,无论是做工面料还是标签,都说明是大商场品牌店里的正版。

“太可爱了!”小微本能地把玩偶抱在怀中,“真是送给我的吗?”

差不多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更没指望过爸爸或妹妹。

“当然——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谢小微。”

“小微,好听的名字,我叫叶燕。”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嗯。”她并不回答,而是从包里拿出两个棒棒糖,“给你。”

“哎呀,上个月我还给妹妹买过,但我都好几年没吃过了。”

小微再也不客气了,心满意足地剥开包装,将棒棒糖塞入嘴中。

“能陪我逛街吗?”

“好啊。”她跟着叶燕走出这条小路,来到鼓楼前的大街上,看着春天里茂盛的梧桐说,“真高兴啊!”

“为什么?”

“终于,我和朋友一起逛街了啊。”

“没有人跟你逛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