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在风寒(5)
张珏不便再多责怪，忙令唐平再好好清点一遍火器，看是否有遗失，自己则赶出来，见大理诸人已自行去观看抛石机，便走到那假冒兵士者面前，问道：“你是女子吗？”
那人挣开兵士，脱下肥大的绵衣，再取下头盔，露出一头秀发来，果然是个女子，还是个韶华清丽的年轻少女。她头发凌乱，虽有些狼狈，倒也镇静，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晶晶发亮。
张珏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那紫衣少女眼睛骨碌一转，笑道：“我嘛，我是来钓鱼山游玩的游客。”
张珏道：“游客？游客怎么深更半夜游到这里来了，还穿着我兴戎司的军服？”少女道：“这军服是我在路边捡的。”
张珏见她谎话连篇，料想她一时半刻也不肯说实话，便命道：“拿住她。”
两名兵士上前捉住那少女手臂，反拧到背后。张珏亲自上前，欲搜她身上。那少女这才着了慌，道：“你想做什么？”张珏道：“我要搜小娘子身上，得罪莫怪。”探手入对方怀中，先摸到一团软软的物事。少女尖叫一声，却被兵士执住肩臂，无法避让，当即骂道：“你这个无赖！大宋的将军，都是如你一般的轻薄之徒吗？”
张珏这才知道不小心触碰到了少女的乳房，脸微微一热，但他是果决之人，年纪又比少女大上几岁，只微一迟疑，便道：“张某并非有意，抱歉。”
继续往下探，摸到一块硬物，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合州知州大印。但入手即知是假印，分量极轻，显是木头雕成。虽是赝品，却极其仿真，方一寸八分，印文细若发丝，刻印得相当精细，甚至还带有红色墨迹。加上木印外涂了铜粉，在火光下看起来，就跟真印一模一样。
张珏心道：“别说唐平只是个工匠，就是我自己，不入手掂量、只凭眼睛看的话，还真难以发现这印是赝品。造这假印的人必然见过真印，不然不可能在细节上做得如此相像。”便问那紫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的？”少女道：“我叫小敏。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张珏道：“你虽穿了牛二的戎服，但一路过来，尚有不少关卡，你是怎么知道口令的？”小敏笑道：“我自己听见的啊，口令是‘千寻’，对不对？前头换防的兵士那么大声地回答口令，想不听见也不行啊。”笑容甜美灿烂，充满明媚的朝气，浑然没有身处险境的忧惧。
张珏心道：“山林夜深人静，声音能传得极远，这倒是一处守卫上的漏洞了，回头要想个法子改进才好。”又问道：“这假印，小娘子是从哪里得来的？”小敏道：“你也知道它是假的啦，是别人刻的，我觉得好玩，顺手拿来了，不行吗？”
张珏心道：“这假冒牛二的女子多半不熟悉合州情况，以为这里也跟四川别处一样，知州同时兼任军中都统，是最高长官，却不知道本州军政分开，且知州只是摆设。至于她伪刻的是知州官印，而不是兴戎司大印，自然是因为官府榜文、公告及地方政令多是以州府名义发出，很容易得到印文字样。至于官印形状，只要对我大宋官制略微了解，便可知道知州大印均是外观一样的铜印。”
他料想对方不会轻易说出实情，便道：“小娘子不肯说实话是吧？来人，将她拿下了，先押回军营，等审问清楚再说。”
小敏道：“做什么？放开我。我又没犯法，凭什么拿我？”张珏道：“小娘子私刻官印，又打伤士卒，闯入军事重地，算不算犯法？”
小敏道：“喂，你们大宋讲不讲理啊？这是官印吗？我以为只是件木雕。还有那士卒，我哪有打伤他？是他自己不小心嗅了有毒的花草，晕了过去。还有这个地方，你们又没有在道口立上牌子，我哪里知道它什么军事重地啊。”
张珏心道：“这女子满口诡辩之词，不能相信。但她之前说‘大宋的将军’，目下又说‘你们大宋’，这是脱口而出的称谓，不能作伪。如此看来，她并非我大宋人氏。嗯，多半是蒙古派来的奸细，想要盗取火药武器秘方。只是蒙古军中没有男子了吗，如何会派这样一个不会武艺的美貌少女来？”
虽有疑惑，但因大理诸人尚在山顶，张珏也不便过多盘问，便命部下先将小敏带走。
一名叫赵安的部将道：“张将军，从这里回军营要经过薄刀岭，夜晚路不好走。倒不担心犯人逃走，万一她挣扎，摔下悬崖怎么办？”张珏想了一想，道：“嗯，你考虑得甚是周全，那么先将她押到护国寺，借间厢房监押一晚，明日一早再说。”
兵士应了一声，上前拖住小敏便走。小敏反抗不得，正好见到高言等人走过来，蓦然眼睛一亮，见到救星一般，大叫道：“大将军，高大将军，救我！快救救我！”
张珏转过头去，审视着高言，目光中带着浓重的困惑。高言则愣在了那里，睁大眼睛瞪着那名叫小敏的少女，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来。
恰在此时，不知何处飘来了一阵洞箫之声，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悠悠柔柔，带着澹泊的哀伤之气。如寒山孤笛，似雪原夜雨。如白雪清风，又似冷月秋露。在溶溶月色下，冷冽夜风中，轻而易举地击穿了人心。
注释：
[1]南宋嘉熙元年（1237年，丁酉年），蒙古大军压境，宋沔州（今陕西略阳。在嘉陵江上游，是入蜀航运重地，屯有重兵）诸镇将帅弃官逃遁。陈人杰于悲愤中作此词，及时地反映了这一重大时事。
[2]三江：指环绕钓鱼山的嘉陵江、涪江、渠江。
[3]兴戎司为兴元都统司简称。南宋制度，屯驻大军取代禁军成为正规军，自川陕到长江沿岸，先后设立十个都统制司（又称戎司）。正规军都以“某州府驻扎御前诸军”为番号，其下各军也以某州府驻扎御前左军、御前右军等作番号，如名将曹友闻即为利州驻扎御前诸军统制。南宋以来，四川驻军分屯兴州、兴元府和金州三地，官署分别称兴州都统司、兴元都统司、金州都统司。后兴州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吴曦（吴氏事迹见吴蔚小说《宋慈洗冤录》）叛宋被杀，兴州改称沔州。四川宣抚使安丙认为沔州都统司所统军队数量太多，请求分置副都统制，各不相隶。于是南宋朝廷设立沔州副都统制移居利州，后改称利州副都统制，名为副职，其实与沔州都统制事权相埒。至此，四川的屯驻大军由三支增至四支。汪世显引蒙入蜀后，四大戎司驻地均为蒙古军占领。余玠主蜀后，建立山城体系，重新规划了驻地：兴戎司驻钓鱼城，沔戎司驻青居城（今四川南充南），金戎司驻大获城（今四川苍溪南），利戎司驻云顶城（今四川金堂南）。
[4]北宋初年宋军军服为红褐色，所以军士被百姓称为“赤佬”。宋仁宗时改军服为红、紫两色。南宋时，除极个别地方外，宋军均衣紫色军服。
[5]此像刻作于晚唐，迄今尚存，但已不在原处。1945年夏季，某夜大雨滂沱、雷雨交加，石崖崩裂，佛像从山顶直冲而下，将始关门城垣冲垮后，停在了平地上（今始关门前售票亭侧）。由于佛像一路翻滚坠下，落地时依然站立，极为神奇，故当地人称其为“站佛”，并捐资建了小庙，名“飞来寺”。后来飞来寺被毁。1994年，合川人募捐重修了飞来庙，给佛像绘了金身。
[6]阆帅：指阆州知州。当时军事长官均同时兼任地方行政长官，如余玠任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四川总领财赋，王惟忠任利西安抚使兼阆州知州。
[7]相国在大理称清平官。大理国历史见吴蔚同系列小说《孔雀胆》。
[8]善阐：今云南昆明。阳苴咩：又称羊苴咩，城址在今云南大理西。
[9]蕲州：今湖北蕲春南。
[10]宋朝实行募兵制，每逢饥荒就从饥民中招募士兵，“使天下犷悍失职之徒，皆铸为良民之卫”。犯法之人加入军队，也不计前罪。
[11]汉州：治所在今四川广汉。嘉定：治所在今四川乐山，地处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交汇处，四向通达，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泸州：治所在今四川泸州。叙州：治所在今四川宜宾东北。
[12]重庆府：治所在今重庆巴县东。
[13]播州：今贵州遵义。
[14]韩信钓鱼台：今江苏淮安漂母祠旁。严子陵钓鱼台：今浙江桐庐富春山上。陶侃钓鱼台：今湖北武昌县西北江滨。张志和钓鱼台：今湖北大冶东。金章宗钓鱼台：今北京海淀区阜成门外钓鱼台国宾馆。姜太公钓鱼台：今陕西宝鸡磻溪河畔。
[15]神臂：今四川合江西北。天生：今四川万县西。
[16]余玠之后，四川宣抚司参议张梦发曾向上书建三策：筑堡封锁汉江口岸；在湖北当阳玉泉山筑堡；在峡州（今湖北宜昌）建筑堡垒群，以聚结流民，一边守卫，一边耕种。其实这三策采用的就是余玠山城防御体系中的堡垒防守战术。张梦发为此还画了详细的形势图，却被权臣贾似道压住不发。
[17]三赕：今云南丽江。赕（dǎn）：中国古代南方某些少数民族以财物赎罪称“赕”。一说所输货物称“赕”。
[18]成吉思汗曾派侍臣刘仲禄悬虎头金牌，到中原邀著名道士丘处机会面。丘处机，字通密，道号长春子，登州栖霞（今山东栖霞）人。十九岁入山学道，拜全真道创立人王喆（王重阳）为师，后继任掌门。因他名声在外，金、宋两国均遣使征召，但均没有赴行。当成吉思汗的使者到来后，丘处机欣然答应，不顾七旬高龄，率弟子启程西行，最终在大雪山（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见到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询问长生不老之药。丘处机回答说：“据我所知，世间并无保永生的长生之药。不过，有养生之道，可以使人延年益寿。”成吉思汗虽然失望，但也欣赏丘处机的真诚，便将他留了下来，呼为“神仙”，不时请教，还令翻译把谈话都记录下来。丘处机东返中原时，成吉思汗特意赐给他一纸诏书，任命他管理天下道众。因丘处机得到成吉思汗的赏识，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全真道成为北方汉地首屈一指的教派，显赫一时。
[19]无为寺：今云南大理无为寺。大理国时为皇家寺院，多位大理皇帝避位后在此出家为僧。而皇室及世家子弟自小须入无为寺习文学武，学成后还要参加考试，如均是。详事参见吴蔚小说《孔雀胆》。
[20]射亲：即射靶；亲，谓切中目标。宋代射亲是军中射技名目，《宋史·兵志九》：“（熙宁八年五月）藏景陈马射六事：一、顺鬃直射；二、背射；三、盘马射；四、射亲；五、野战；六、轮弄。”
[21]宋代一步合1.536米。宋初的床子弩射程可达千步，合约有1536米，是古代远程武器所达到的射程纪录之一。
[22]华岳故事见吴蔚同系列小说《宋慈洗冤录》。
[23]中国史书以帝王世系为本位，科学技术在中国古代一直被视为“雕虫小技”。科技的发明创造，要么根本缺载，要么语焉不详。比如，火药究竟是谁发明的，它又如何从炼丹术转而成为军事上之利器的，都缺乏文献记载。
[24]十三世纪，西亚国家通过与南宋贸易，才得知火药的制造方法。直到十三世纪末，欧洲人才从阿拉伯文的著作里知道火药的制造方法。到了十四世纪前期，在跟西亚国家打仗时，欧洲人获得了制造火药武器的知识。1326年，出现了枪的最早图片。遗憾的是，中国作为火药的故乡，却由于封建制度的羁绊而在科技上长期徘徊不前。同样，中国发明了指南针，却闭关锁国，没有经历大航海时代。然而火药和指南针传入欧洲后却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甚至成为欧洲社会变革的催化剂。清朝时，西方殖民者正是凭借着指南针和火药，驾长舰大炮侵略中国。
[25]建康府：今江苏南京。江陵府：今湖北江陵。
[26]陈规：字元则，密州安丘（今属山东）人。青少年时喜读兵书，重视研究军事，成年后文武兼备。靖康元年（1126年），陈规知安陆（今属湖北）令，曾奉命勤王，在赴开封途中受阻而还。建炎元年（1127年），知德安府（今湖北安陆）。因功被任命为德安知府及德安府复州汉阳军镇抚使。后改任顺昌知府，“顺昌之战”中与刘锜共守顺昌，击败金兀术率领的金军主力的围攻，升枢密院直学士。绍兴十一年（1140年）宋金议和后，改任庐州知府兼淮西安抚使，第二年病死于任上。陈规是南宋著名军事家、科技家，曾将坚守德安的经验总结出来，著为《守城录》。南宋乾道八年（1172年），宋孝宗下诏将陈规《守城录》第二卷《守城机要》改刻为《德安守城录》，颁行全国，令各地守城将领效法，在当时产生了重要影响。《守城录》中的许多内容，被明清时期一些兵书所引用和转录。
[27]最早的火枪是五代时期的敦煌壁画中的管形火器，五代的火枪在科技史上具有重要意义。陈规所发明的火枪是火枪第一次有明确记载的战场实战，虽与后世枪械有很大区别，但却是管形武器的始祖。
[28]唐家堡：今四川璧山县大兴镇唐家村。唐家堡即武侠小说中“四川唐门”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