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的站台上
送别的时候,母亲无论对着你笑,还是对着你哭,都是揉进了百转千回的惦念和不舍。
它从不曾改变日子的快慢和进程,但却把散乱的岁月凝聚成影集;它有时似乎只是一种形式,但却让生活里多了淡淡的温情。
——当我们在爱的站台上送别的时候。
人生总有许许多多的十字路口,纵然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也免不掉一次又一次地送别。于是,生命里便总免不掉有站台的记忆。我常想,假如那站台、机坪、码头有知觉、有感情,它们又能否承负得起那么多的离愁别恨、远思长情呢?
我总不能忘记外甥去西藏当兵的那一场送别。
刚刚十八岁的外甥顺利通过层层筛选,正式加入了新兵的行列。这自然是好事,至少一个农村的孩子可以走出庄稼地到外面开开眼界,所以随后的几天里,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连我这个当小姨妈的也有好几天都絮絮叨叨像个喜悦中的祥林嫂,但凡熟识一点的人,只要说几句话我就想方设法地把话题扯到军人上,然后这张嘴就顺理成章地说:“我外甥前几天就选入新兵了……”
“是吗?”
“是啊,我姐家的孩子……”
接着人家愿意听或不愿意听,我是不管的,我只管讲述外甥被选上的过程以及我们一家人的喜悦和畅想。
几天后,我们接到通知说两天后准备出发。于是,一家人又陷入了慌乱之中,尤其姐姐,瞬间开始了她无休无止的碎碎念:那边的气候怎么样?需不需要带棉衣?会不会有高原反应,要不要带些药品?一路坐火车去西藏会不会无聊,换个有精彩游戏的手机?还有什么要带呢?买两身新衣服吧,还有秋衣秋裤,内裤也买两条,他从来没自己买过这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样的舒服……
对了,钱!万一到那边需要买东西呢,可是放哪儿呢?
“办张银行卡,让他带着,到那边自己取就行了嘛!”姐夫到底还是冷静些。
临走的那天,自然是全家出动,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因为一同赴藏的新兵不止外甥一个。可真到了送别的地点,新兵们是有组织的,并没有时间和家人话别。很长的时间,只是家属们堆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说着。想着从未离开过家的外甥就要远赴西藏,且一去就是两年多,我的眼泪几次跑到眼眶处打转。为了不让我姐难过,我总是佯装抬头让眼泪慢慢回流进眼窝里。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姐这一次竟然出奇地镇定,看到我眼睛发红,反倒安慰起我来:“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他都那么大了,大老爷们儿了,不傻不呆,还能把自己冻着饿着?我一点都不担心……”
我偷看我姐,她真的没有一点要落泪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和其他送行的家长攀谈着,一会儿说选兵时候的遭遇,一会儿又猜想着进藏以后的生活。突然,我姐说:“你们聊着,我去买点东西。”
十分钟后,姐气喘吁吁地带回来一把指甲刀,我问她买指甲刀干吗,她说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剪指甲,每次都要她督促,现在去了部队,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邋里邋遢的。可是姐远远望着那些刚刚穿上军装的孩子们,竟然分辨不出哪一抹绿色是她的那一个。
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姐有些着急,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一会儿还让他们过来不?要是不让来还白买了。”
姐说的没错,刚刚穿上军装的新兵们在统一的命令下排着队来到送行的亲人面前,纷纷以并不熟练的动作向亲人们行他们一生中第一个军礼,那是一份荣耀,也是对家人最好的安慰和告别。
外甥也一样,我看得真真的。只是他们停在了距离我们大约50米远的地方,那一刻,真想跑上前去拥抱一下,正一正他的新军帽,告诉他要好好训练,照顾好自己,要常给家里写信……可究竟没有一位家长迈出一步,生怕坏了孩子们的纪律,让他们脸上无光,所有人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的孩子,欲言又止。
姐也一样,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指甲刀,坚强地微笑着,站在送行的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儿子敬礼、转身、齐步走、上车……终于连车的影子也不见了,姐才蹲下,呜咽了起来。原来她是那么不舍,方才的故作坚强不过是想让儿子放心,不过是不想增加儿子的烦恼。
这一刻,姐的微笑和泪水都在这个小小的站台上迸发成最最炙热和沉郁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