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经历,何曾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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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做的书包

很多东西,因为是母亲亲手所制,即便再粗糙,也会成为你人生旅途中最美好的陪伴。有了它,山高水远,便再不寂寞。

苏童在《雨和瓦》里说:假如有铺满青瓦的屋顶,我不认为雨是恐怖的事物;假如你母亲曾经在雨声中为你缝制新衣,我不认为你会有一个孤独的心。

母亲肯定为我缝过新衣,但我不记得是在雨里,我能记得的在雨里缝制的是一个书包。那时,我七岁,九月份就要上学了,母亲为我缝制的就是我要用之装载知识和希望的容器。那一夜就下着雨,不算太大,但滴滴答答落在屋外的叶子和晒南瓜干的铁板上也很有动静。我躺在炕上,母亲盘腿坐在我旁边,盛放针头线脑的笸箩里放满各色的碎布头,母亲用剪子将那些碎布剪成叶片的形状,花花绿绿的一大堆。然后,又将这些剪好的布片一个一个用糨糊粘在一块整齐的布上。我问:

“妈,这样粘会不会掉了呀?”

“掉不了,等粘好了还得用线缝上呢。”母亲说。

我那时尚不知道别的孩子将要背着怎样的书包上学,只觉得自己的书包将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一个,因为我眼看着母亲如同变魔术一样将那些零零碎碎的布片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如同铜钱一样的图案,还为“铜钱”镶了边。

我想象着开学的那一天,我背着这样好看的书包走进教室,然后将它放在课桌旁边,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应该都会对我的书包仔细打量一番吧。需要补充的是,那时的课桌不像现在这样有一个桌斗,贫穷的农村小学课桌其实就是窄餐桌的样子,书包没有地方放,只能挂在课桌的侧面。

真到了上学的那一天,我背着这个五颜六色的书包走进教室,坐在第二排的位置,书包挂在我的左侧,里面有两本书,语文、数学,以及两个作业本、铅笔、橡皮和一把用来削铅笔的小刀。书包的大小正合适,足能够装下这些东西,但又不至于太过空荡。

我每天背着这个书包上学放学,将学来的字说给母亲,一周后我被选为班长,上课时老师一走进教室,我就大声喊“起立”,老师冲我们点下头,我再喊“坐下”,然后老师开始上课。下课时,老师说“下课”,我又喊“起立”,接着老师点头,我喊“下课”,同学们便可以作鸟兽散,打闹的打闹,上厕所的上厕所。但第一次我太紧张,所以下课时老师一点头,我就慌慌张张地喊“坐下”,同学们哈哈大笑,我尴尬得要哭,老师安慰我说:“没事儿,下节课记着。”之后,我再没喊错过。

在第一次年终考试时我便得了第一名,被评为了“三好学生”,得了奖状以及两根带有橡皮的铅笔,一路小跑回家,母亲高兴得立刻拿了要糊窗户的糨糊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刷了两下,将我的奖状端端正正贴了上去——我猜那是她一生里为数不多的荣耀。村里的熟人见了母亲总不免要夸我几句,说我聪明,爱上学,妈妈常会谦虚地说:“聪明啥呀,笨着呢。”但我看得出,母亲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了。

那个书包我背了好些年,到现在也还记得它的样子,也记得那个小雨的夜晚,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它的场景。我想,我喜欢这书包,也不止是因为它好看,而是因为我可以说:“这是我妈做的。”我觉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比拿了奖状还带劲儿。

我一天天长大,母亲一天天变老。十多年前,母亲突然借了村里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台织布机,从村里的铁矿要来很多尚未用过的擦机器用的棉线,一团一团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小山。她将那些线团里的线一条一条择出来,打成绺,然后又绕成梭子大小,经纬分开,结实一点的线用作经线,不太好的就用作纬线。然后,她就像长在了织布机上一样,梭子从母亲的手中来回奔忙,那各色条纹的布匹就一点一点从织布机里流下来。

起初的日子,我们都很新奇,但时日久了怕母亲太累,便不让她再织,理由是:织这布有什么用啊?可母亲说:“用倒是没有,我就是想给你们几个留个念想,等到我死后,你们想我的时候能拿出来看看,心里想着:这是我妈给我留的呢。”

是啊,以后不管有多少风里雨里的岁月,有母亲亲手织就的爱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我们便不再阻拦。

母亲断断续续织了两年的时间,终于给我们姐妹五人,每个人都弄了一大包。四个姐姐离母亲很近,近水楼台,总惦记着最好看的布匹,但母亲却给我留了起来,说:“这个给小五儿,你们都大了,不能跟她争。”

“妈,你总是偏心……”姐姐们争辩。

“她小啊。”母亲只有这一个理由。

“妈,她都多大了,三十几了,还说她小。”姐姐们再争。

“三十多也比你们小啊。”

“妈,你就一直宠着她吧,你这叫溺爱。”

姐姐们也并非想要争得一块更好看的布,只是这样的事情多了,姐姐们常拿这事跟母亲贫几句嘴。至于母亲要留给我们的东西,哪有好坏之分,即便再粗糙,也是我们人生中最美好的陪伴。

于是,我不用出面就得了最好看的几块。我回家的时候便赶紧带了回来,认真包好,放在床底——离我睡觉最近的地方。这样我便每晚都枕着母亲的爱来睡觉,香香甜甜,安安稳稳,就算外面风雨再大,于我也不能再算作是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