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吕碧城:民国第一才女(1)
我的婚姻不在乎金钱的多少和门第如何,我只在乎学术上的至高地位。
——吕碧城
吕碧城(1883~1943),安徽旌德人,父亲吕凤岐是光绪三年进士,选为翰林,曾任山西学政。1904年任《大公报》编辑,1906年任天津女子公学校长8年,后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发现其野心后愤然辞职做生意,之后留学海外。“二战”爆发后移居香港,直至去世。
她是《大公报》的主笔,是中国第一位女编辑,名闻京津地区;她是北洋女子公学的校长、当时的女权运动和女子教育的先锋;她是袁世凯家族的座上宾,是袁总统府的秘书;她是善于做生意的企业家和闻名大上海的社会活动家;她是坚持在文学上以文言文创作的诗人、词人,被誉为“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在20世纪初的中国文坛、女界及至社交界,曾有“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的说法。吕碧城与其两个姐姐以诗文名世,号称“淮南三吕,天下知名”。
传统文化和自由独立在吕碧城身上都留有鲜明的印记,这也正是那个时代的特点。她以才华惊世,个性独立,成就斐然,生活传奇,成为冠盖群芳、风华绝代的民国才女。但个人感情却苍白不幸,成为终身未嫁的“民国第一剩女”。
自小才胆两绝佳
吕碧城的父亲吕凤岐,是光绪三年(1877)进士,曾任国史馆协修,也就是曾就职翰林院,后来又做过山西学政。
生在这样一个诗书之家,据说家有藏书三万册,耳濡目染,吕碧城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吕碧城也确实颖悟早慧,从小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华,诗、书、画、音律等无所不通,尤其擅长作词,为时人称颂:“自幼即有才藻名,工诗文,善丹青,能治印,并娴音律,词尤著称于世,每有词作问世,远近争相传诵。”
12岁时,吕碧城曾写下一首词:
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君未知?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兰花,谈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毫兴,写入丹青闲寄。
看这文字,已显老到。有人把这首词拿给她父亲的同年进士、曾任两江总督的樊增祥看,这位“诗论大家”看完,当来人告诉她这是一个12岁的少女所作时,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只是其中的文采,更有其中的情感,“夜雨谈兵,春风说剑”,这样的英气和豪情,怎么会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呢?樊增祥啧啧称叹。
据说后来,这位樊老先生还亲自编辑了吕碧城的诗词,尤其喜欢其中的一首《浪淘沙》:
寒意透云帱,宝篆烟浮。夜深听雨小红楼。姹紫嫣红零落否?人替花愁。
临远怕凝眸,草腻波柔。隔帘咫尺是西洲。来日送春兼送别,花替人愁。
樊先生在一旁批注:
漱玉(李清照曾著有《漱玉词》)犹当避席,断肠集(宋代著名才女朱淑真词集名)勿论矣。
由此可见对吕碧城的评价之高。
1895年,吕碧城的父亲过世,母亲作为妾室,在分配家产中处于劣势,族人甚至唆使匪徒将吕碧城的母亲劫持。
孤儿寡母,没有依靠,受人欺负。面对如此变故,两个姐姐几乎被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而小碧城,却机敏过人——她给父亲的朋友和学生们写信告援。几番波折,母亲得救,家产得到妥善解决。吕碧城小小年纪救母的事迹一时传开。
但这件事传到与吕碧城有婚约的汪家耳里(碧城9岁时两家订立婚约),顿时起了戒心,“夫家”人想:这个小姑娘,竟有如此能量,一个女孩子太“能干”了,将来怎么能安分地相夫教子呢。在那个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他们并不欣赏吕碧城的聪敏。加之吕家此时已败落,于是汪家悔婚,提出退婚要求。吕家孤女寡母,不愿为此争执,又碍于面子,只好答应。
遭到退婚,这在封建社会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吕家也算是诗书礼义之家。对于早熟又天性敏感的吕碧城来说,更是奇耻大辱。此事给她幼小的心灵投下阴影,以至使她对日后的感情和婚姻都采取了异常谨慎的态度。
由于在家族中失去地位,母亲就带着吕碧城姐妹四人,投奔到任溏沽盐运使的舅舅严观笙家里……
《大公报》女主笔
20岁这年,已经受到些新思想感染的吕碧城,因不满闺中粉黛丝竹的生活,提出要入天津新学,遭到保守的舅舅反对,并严厉训斥她一顿,这让思想叛逆的吕碧城接受不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但是,吕碧城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怎么办?她不禁发愁了。那么,回家吗?这不是倔强的她所能做的。可是,怎么办呢?她忽然想到舅舅署中的秘书方君,他的夫人住在天津滨江道的《大公报》报社。于是,她提笔给她写信,诉说自己的经历和来天津的目的,言辞恳切,寻求援救。
也是凑巧,这封信正好被《大公报》的总经理英敛之看到了。英敛之是满族正黄旗人,受过严格的传统教育,同时又留过洋,主张君主立宪,主持一份新式报纸,是一位新派人物。
当时他正求才若渴,一看到吕碧城的信,眼前豁然一亮:好家伙,这文采了得!这胆识了得!这不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人吗?于是,他亲自前往探视并接来吕碧城,立即聘请她为《大公报》的见习编辑。
对吕碧城来说,这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从此,她的个性和才华在这方时代气息鲜明的小小阵地大展身手,并开始了她独立自主的人生。
到《大公报》后,吕碧城很快崭露头角,一篇篇诗词屡见报端。其作品格律谨严,文采粲然,受到诗词前辈们的赞许,一下子,这个20岁出头的小姑娘受到瞩目。
除此之外,个性独立,对新思想充满好奇和热爱的吕碧城,又写了不少宣扬女子解放和宣传女子教育的文章,如《论提倡女学之宗旨》、《敬告中国女同胞》、《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等,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
吕碧城诗文中流露出的不仅有过人的文采,更有一派气势逼人的胆气、豪气,那么率真,又那么昂扬;那么唯美,又那么大胆。这令当时的社会为之一振。吕碧城,这个旧时代的女孩,以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崭新形象脱颖而出,让守旧人士震惊,让新派人物,尤其是新女性们倾慕向往。吕碧城瞬间声名鹊起,名动京津。
在各种聚会上,吕碧城成为焦点人物。虽为女性,但她毫无旧女性的矫揉造作,而是与三教九流的名士们大方地诗词唱和,成为20世纪新旧社会交替时一道独特的风景。
无论是旧派新学,都对这个有家学、有思想,又有容貌的才女刮目相看,青眼有加。各界名流纷纷追捧她。著名诗人樊增祥、易实甫对她欣赏备至;风流名士——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对她十分倾慕;世家子弟——李鸿章的侄子李经羲,对她热烈追求……一时间,吕碧城成为名冠京津的风云人物。当时的内廷秘史缪珊如有一首诗,写道:
飞将词坛冠众英,
天生宿慧启文明。
绛帷独拥人争羡,
到处咸推吕碧城。
吕碧城也曾说:“由是京津闻名来访者踵相接,与督署诸幕僚诗词唱和无虚日。”
风华正茂,诗文唱和,笑语喧阗,此等人生快意有几何?吕碧城任《大公报》主笔四年间,就是过着这样光彩照人的生活。
1908年,光绪帝与慈禧太后前后亡故,国人为此惶惶不安。此时,却有人在报上发表了一阕《百字令》:
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翠衣轻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眉。
屏蔽边疆,京垓金弊,纤手轻输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鹅。
词旁配有慈禧太后的画像,对她予以痛斥,说她主持中国朝政近半个世纪,把大清江山搞得一塌糊涂,把边疆领土和大把银钱拱手送给帝国列强。说她纵使到了阴曹地府,一定怕见汉朝的吕后、唐朝的武则天。
此词轰动一时,曾令清政府十分尴尬。词作者呢?就是吕碧城。虽说吕碧城当时正是年轻气盛,狂傲大胆时,言行不免激进,但她积极参与政治并发表见解的热情,都体现出一个新女性和媒体人的热情和责任,也体现了她政论家的一面。
23岁的女校长
中国女子,自古没有受教育的传统。但历史发展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情况变了。西学东渐,随着帝国被瓜分,西学也如洪流,势不可当,流向封闭的天朝大国。
1860年,天津开埠,九国租界设立。西方以自然科学和实用技术为核心的教育模式,开始进入中国,对中国的学界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1900年义和团运动后,清政府认识到不革新不行了,于是力办新政,提出“兴学育才实为当务之急”,通令各省开办新学堂。而此时,西方的民主和科学思想也开始让国人觉醒。“五四运动”更让囿于传统已久的女性们觉悟,于是,思想开放、个性独立的新女性产生。女权运动的呼声开始出现。她们要求解放自由,男女平等,包括受教育的权利。于是,“张女权,兴女学”成为一时风潮。
1903年,直隶总督袁世凯让天津教育家傅增湘创办天津女子学堂。
此时,在《大公报》已崭露头角的吕碧城,在天津的知识界已是十分活跃。她曾借助《大公报》这一舆论阵地,提倡妇女解放,兴女权,发表了大量诗文,使之成为妇女思想解放的先行者。她认为,女性要实现独立,必须“启发民智”,提高自身思想文化素质。而兴办新式女学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于是,她积极宣扬兴办女学,并把它提到关系国家兴亡的高度,以此冲击积淀千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腐观念。
吕碧城的老板英敛之,对她的观点十分欣赏,并对她积极支持。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带她与唐绍仪、严复、卢木斋、傅增湘等名流相识。大家对吕碧城十分欣赏。严复是《天演论》译者,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当时执教于天津水师学堂,并任校长。他与英敛之交往甚密,曾为其手书《大公报》报名。
严复对吕碧城十分赏识,赞之:“此女实是高雅率真,明达可爱,外间谣诼,皆因此女过于孤高,不放一人于眼里之故。故我看甚是柔婉服善,说话间除自己剖析之外,亦不肯言人短处。”
严复收吕碧城为女弟子,向袁世凯鼎力推荐吕碧城,说她是兴办女学的最佳人选。袁世凯欣然同意,让她协助傅增湘筹办女学。于是,筹资、选址、建校,一切进展顺利。
1904年11月7日,北洋女子公学正式成立,吕碧城出任总教习(教务长),负责全校事务,兼任国文教习。据说当时入学的女生有30人。
公学成立之初,傅增湘提倡“学术兼顾新旧,分为文理两科,训练要求严格”,吕碧城既有传统文化学养,又有新思想观念,教学上自能胜任,教书育人,对她也是十分适宜的。而这里,也给了她广阔的天地,使之如鱼得水,她意气风发,每天都快乐地忙碌着。
两年后的1906年春天,北洋女子公学增设师范科,学校更名为北洋女子师范学堂,租赁天津河北三马路的民宅作为校舍,第一期只招学生46人,后又在津、沪等地招生67人,学制一年半,称为简易科。1908年又招完全科,学制四年。同年夏,北洋客籍学堂停办,遂将其地纬路新址让与北洋女子师范学堂,该学堂渐具规模。由于吕碧城两年来的杰出表现,被傅增湘提名,出任校长。那年,她不过23岁。
吕碧城就任女校校长,成为爆炸性新闻,一时,她的名声大噪,声闻全国。
报纸对吕碧城而言,是她的阵地和舞台,自从她才华显露一举成名后,她的心气更高了。而做女学校长,教书育人,既能发挥她原有所长,又能亲自实践自己的教育强国梦想,岂不是更有意义的事吗?吕碧城心中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决心大干一场。
在教育上,吕碧城有一套自己的理念。她认为女学的责任既在启迪女生的智慧,更在争取受教育的权利。在《论提倡女学之宗旨》一文中,她说:“女学之倡,其宗旨总不外普助国家之公益,激发个人之权利两端。”
吕碧城认为,女子教育不只是培养贤妻良母,而更要造就“对于国不失为完全之国民”,“对于家不失为完全之个人”的新型人才。女人与男人一样,应有个人和国民的双重身份。为此,她提出德、智、体兼顾,以德育为首的教育理念,以提高国民素质。
她的这个教育思想,在当时是进步的,在今天也很有启发意义——她是个性和思想独立的新女性,但并不因为提倡新学而忘了传统,尤其传统国学中的道德教育,实在难得。
吕碧城不是一般的才女,不可能满足于小情小调,她心中装着更广大的世界,尤其经过《大公报》的洗礼,她的志向和眼界更高,雄心更大。作为世纪之交的一代新女性,在她走马上任当女校长的时候,她的心里不只装着一个教育家的责任,更有一个教育强国的梦想。
这可是一个宏愿!在很多文章中,她谈到如何强大国家。做了女子公学的校长后,她联系女性,提出中国要想强国,必须团结四万万人民,绝不能忽视二万万女同胞,为此要解放妇女,男女平权。
新女性吕碧城爱上了教育,一干就是八年,为推动中国女性教育不遗余力,干得不亦乐乎。既负责行政又亲自任课,把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美德与西方的民主、自由和科技思想相合。她亲力亲为,以自己的影响带动学生。她希望自己的学生都是人才,长大还能教好下一代。“为一个文明社会的将来尽各自的力量”。
果然,这个学校成为中国现代女子教育的发源地,培养了很多人才:邓颖超、刘清扬、许广平、郭隆真、周道如等,她们都听过吕碧城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