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政治家的自制

苏格拉底似乎察觉到平日里贪图逸乐的阿里斯提普斯想要在政府里谋得一席位置，于是劝告他说：“拥有自制力是做一个政治家的首要条件。”

从以下的谈话来看，我认为苏格拉底要求他的门人对于食欲，性欲，觉欲，耐力和勤奋方面都要学会自制，当他看到这些人中有一个没能实现自制时，苏格拉底问他说：“阿里斯提普斯请你告诉我，如果你被要求负责教育两个年轻人，他们在我们中间，其中一个要成为有资格统治别人的人，另一个成为决不愿统治别人的人，你会怎么教育他们？我们可以从最基本的问题——食物问题——谈起好吗？”

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没错，一个人如果不吃食物就会死，我觉得食物是个基本问题。”

“那么他们两个就都会在一定时间内要求进食了？”

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是的，这很自然。”

“所以我们应该训练哪个人，以达到让他更重视处理紧急事务而不是进食呢？”

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很显然是训练那个能统治别人的人，因为只有这样国家大事才不会因为他的玩忽职守而受到影响。”

苏格拉底继续问：“那是不是当两个人都口渴时，我们需要训练同一个人有耐渴的能力？”

阿里斯提普斯说：“没错。”

“那么我们应该训练哪个人，使他能限制睡眠以达到晚睡早起，甚至在必要时不睡觉呢？”

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很显然也是同一个人。”

“那么我们应该训练哪个人，使他能够控制性欲，以达到他不会因为性欲而妨碍公务？”

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还是同一个人。”

“那么我们应该训练哪个人，使他不会逃避劳动而是乐于从事劳动呢？”

“这也应该训练那个有资格统治人的人。”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这两个人当中，哪个人需要学习战胜敌人的方法呢？”

“毫无疑问，肯定是那个被训练过的有资格统治人的人更需要学习这种知识，因为如果不具备这种知识，其他的一切能力将毫无用武之地。”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那么，在你看来，一个受了这样训练的人，就不会向其他生物那样很容易地被敌人挫败？我们知道有因为贪婪而被捕的动物；另外一些，尽管很机灵，但还是因为贪图吞饵被诱捕；还有一些动物，由于滥饮而进入陷阱。”

“这确实是事实。”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像鹌鹑和鹧鸪，由于它们的性欲，在它们听到雌鸟呼唤时，是因为放任性欲从而被捕或入陷阱之中吗？”

阿里斯提普斯说：“是的。”

“那么你想，一个人如果如同野蛮禽兽一样，也陷入了同样的窘境，岂不可笑？就像一个奸夫虽然明明知道犯奸淫罪会受到法律的严惩或者明知会中人埋伏被捉奸在床并受人责打，却还是坚持去女人居所并强奸妇女；尽管耻辱相迎并有机会避免危险，然而他竟然甘愿自投罗网，这难道不是有点像鬼灵在操控他们吗？”

“我是这样想的。”阿里斯提普斯说。

“露天中进行的实践，例如战争和农耕，这些没有被关注，这难道不是个很大的疏忽吗？竟然有那么多人没有受过忍耐寒冷和炎热的训练，岂不荒诞。”

阿里斯提普斯点头称是。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那位准备统治别人的人训练成能够忍受并适应这些不便的勇士吗？”

“应该。”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如果忍受这些事的人算是有统治资格者，那么我们应该把那些不能忍受这些的人归于没有统治资格的一类吧。”

阿里斯提普斯点头称是。

“既然你知道如何归类，那么你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类呢？”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阿里斯提普斯说，“在我看来为自己准备必需品都是件很大的难事，所以我是不属于想要统治别人的人，如果不以此为满足，还想要肩负起为全国人民提供一切必需品的重担，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得不到，却把自己置身为国家领袖，从而使自己不能为全国人民提供必需品而受到责骂，这难道不可笑吗？因此，人民认为他们有权处理他们的领袖，就像我认为我有权处理我自己的奴仆一样，我不会允许他们染指我要求他们为我准备的丰盛的必需品，人民亦是如此，他们想要领袖为他们提供必需品，但他们不希望领袖染指各种享受，因此，任何愿意为自己惹许多麻烦同时又为别人找许多麻烦的人，我就这样训练他们，把他们列于‘可以统治他人的人’之列。但我把自己列于‘尽量享受幸福与快乐’的一类人之中。”

于是苏格拉底问道：“让我们探讨一下是统治人的人幸福还是被人统治的人更幸福，可以吗？”

“可以。”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

“首先谈一下民族的事。亚洲的统治者是波斯人，而被统治者是叙利亚人，弗吕吉亚人和吕底亚人；欧洲的统治者是斯库泰人，被统治者是马俄太人；在非洲，统治者是迦太基人，被统治者是利比亚人。这些人中，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更幸福呢？或者就以你所在的希腊而论，是统治者幸福呢，还是被统治者更幸福呢？”

“不过，我是反对奴隶制的，”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但我以为有一条中庸之道，这条道路既不是通过统治，也不是通过奴役，而是通过自由，这才是幸福的光明大道。”

“不过，”苏格拉底说，“既无统治也无奴役的道路。那是凡间的道路吗？确有新意，但需要反思的是：既然你生活在凡间，你却反对统治与被统治，不甘心屈服于掌权人？你一定会看到，强权政治无处不在，强权者有办法奴役弱者。奴隶在家内外都会自叹苦命却没有办法。你怎能不知，强者会把弱者栽种的庄稼和树木掠为己有，强者会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扰害那些不肯向他们屈服的弱者，直到他们为了避免和强者的争战而不得不接受强者的奴役？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强者总是俘虏那些弱者，并且奴役他们，让他们不停地干活，并窃取他们的劳动果实的。”

“但是，对我来说。”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为了避免这样的遭遇，我不想封闭自己，而想做一个自由国度的公民，然后去周游列国。”

“的确是绝计良策啊，”苏格拉底说道，“自从西尼斯、斯凯伦和帕拉克鲁斯等江洋大盗被杀以后，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加害于游客了，因为现在各国的执政者，都颁布了保护游客的律法，除了那些被统治者以外，他们还结交各国朋友。并为他们的城市建堡垒，给自己配备武器防止遭到敌人的袭击，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意在国外找寻盟友；但是，尽管采取了这些防御措施，他们有时还是会遭受袭击；而你，人生地不熟，处处没有对你有利的条件，走在路上很容易遇害。当你进入一个城市的时候，你不可能具备当地居民强大的力量，所以比较容易受到歹徒们的注意而成为被袭击的对象。难道你会认为自己仅仅只是一个过客而不被袭击吗？是什么事情使你变得这么自信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城市颁布了保护过往游客的法律吗？还是奴隶主不会把你当奴隶卖掉呢？不会有人会收留一个贪图享乐而不爱劳动的人的。”

“但是，试想一下，奴隶主会怎样对待奴隶呢？挨饿以控制他们的食欲吗？让他们远离物质而使他们没法偷窃吗？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用锁链把他们锁起来吗？奴隶主无情地用鞭子抽打他们去赶走他们的懒惰吗？你又是怎样为奴隶除去他们身上的缺点而做努力的呢？”

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我会用各种酷刑折磨他们，直到他们服从于我。但是，苏格拉底，你认为那些受了训练统治术的人是怎样看待幸福的呢？既然他们也必须甘愿忍受相同的饥饿、寒冷、不眠和其他的很多痛苦，那么他们又和这些被迫受苦的人又有什么不同的呢？简单地说，因为是同样的皮肤、同样的肉体，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反正是受了鞭挞，忍受了这些苦楚，在我看来，只是他们愚不可及罢了。”

“阿里斯提普斯”，苏格拉底问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那些自愿受苦的人和非自愿受苦的人之间有区别吗？即自愿挨饿的人因为他选择了挨饿，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进食，而那些自愿受渴的人同样是因为他选择受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进饮，随时终止受苦，其他自愿受苦的情况也同样如此。然而那些被迫受苦的人就得永远受苦。此外，自愿受苦的人，会受到憧憬的鼓舞，就像猎人有了捕获猎物的希望，他就能快乐地忍受痛苦。的确，像这类劳苦，所获甚微；至于那些为了德友、制敌、健身强体、报效国家而辛苦的人，你难道不认为他们是在愉悦中实现救赎的吗？他们不仅幸福，而且心安理得并且饱受赞扬。”

正如运动健儿告诉我们的，虽然不能拥有完美的体质，心灵也不能获得任何陶冶，但持久的努力终会助人建立起崇高而美好的事业。这是好人们的忠告。赫西阿德斯在某处曾说过：“恶行无处不在，俯拾皆是：通向它的道路是平坦的，而且它离我们很近。但不朽的神明却把辛苦劳动放在德行的宫殿之前：通向它的道路是艰难而漫长的，而且开头也是崎岖不平的；尽管开头时比较难，但当你登到顶峰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容易。”

艾皮哈莫斯在下面的诗句里也有同样的观点：

“神明告诉我们获得一切美好事物的代价是劳动。”

在另一处他还说道：“伙伴们，不要留恋轻松的事，免得以后你得到的是艰苦的人生。”

智者普拉迪克斯在他的论文《论赫拉克勒斯》里也曾关于德行提出过同样明智的看法。他曾把这篇论文向成群的听众宣读，据我回忆，内容大致如下：

在赫拉克勒斯从儿童时代步入青年时代的时候，也就是由幼儿转为成年人时。可以独立思考应该通过德行的途径还是恶行的途径走向生活。有一次，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并坐下来思考应走哪条道路才好。

这时有两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向他走过来，其中一个面貌很俊美，行为举止大方得体，皮肤晶莹光滑，看起来很正派，面容也很安详，她穿着洁白的衣服；另外一个长得很肥胖又很娇气，她的打扮使她的脸色显得比她的肌肤更加白嫩红润，身材也显得比真实情况更加高挑，她不停地左顾右盼，也时常害羞地窥视周围是否有人注视着她，同时，她还故意摆弄出羞涩的姿态。

当她们走近赫拉克勒斯的时候，第一个人仍在悠闲漫步，但另一个却急忙向前小跑几步，跑到赫拉克勒斯面前说：“赫拉克勒斯，你正彷徨于通向幸福的道路；如果你和我相知相交，我会带领你走向幸福之路，你也将尝到各种快乐的滋味，一辈子不会有难并永享富贵。首先，你不用担心国难家仇，你可以享受天下美酒和美食，感受赏心悦目的事情并能闻香赏月。我可以让你最为称心如意，获得一切美梦和安逸。和我在一起，你不必费心劳力，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不劳而获你所有的欲求，和我在一起的人我都给他们权力可以从任何地方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当赫拉克勒斯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他问道：“女士，请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的朋友把我叫作幸福，”她回答道，“但是有些恨我的人却称我恶女。”

话音未落，那一女子走了过来，她说道：“我认识你的父母，了解你幼年时的教育背景，我希望你能跟着我去我的住处，这样高尚和尊贵会随时与你相伴，我也将因此善行而变得尊贵。但我不愿意欺骗你，我要把神明的意志告诉你：因为神明赐予人的美好事物，都要通过努力才能获得。如果你想得到神明的恩宠，你就必须向神明祈拜；如果你希望得到朋友的友爱，就必须善待他们；如果你想在一个城市受到人们的尊敬，就必须支援这个城市。如果你希望希腊表扬你的德行，就必须善待希腊；如果你要获得丰收，就必须辛勤耕耘；如果你想获得财富，就必须牧牛放羊；如果你想在战争中称雄，就必须学会并正确应用战术去肃清宿敌；如果你想身体强壮健康，就必须让身体为心灵付出汗水，也就是要勤于锻炼。”

这时恶女不屑一顾地说道：“赫拉克勒斯，这个女人只会让你在漫无边际中艰难地寻找快乐？我会通过一条捷径把你引向快乐。”

善女回答道：“你这个坏女人，你能有什么捷径？不肯辛苦努力，是不可能体验到快乐的。你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之心都没有，在你还没有饥渴的时候就去品尝美味和饮品，厨师为了让你能够尝尽世间的美食，痛饮冰爽的美酒，在夏天给你找来冰雪。为了让你睡得舒畅，为你预备了柔软的被褥。并在床上安上支座，让你睡觉的时候不会感到无聊。你在无欲之时故意勾起你的淫欲，并且把男人当作女人使用；你可以教授自己的朋友，在晚上荒淫无度，白天却在最美好的时光中昏昏欲睡。你虽存在，但却是人嫌神弃的。你听不到赞美之声；你看不到美好之景，因为你没做过美好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相信你、侍奉你、厮守你。因为醉心于你，人年轻时会憔悴不堪，年老时却失去智慧和灵魂；年轻时会中饱私囊、无所用心，年老时却贫困潦倒、痛苦不堪，伴随的只有过去带来的耻辱和当前的烦恼。青年时无忧无虑，却在老年时困苦艰难。但我是真正神明的使者，我愿护佑善良的人；我是神和人得到真正美好的使者：神明重用我，人民爱戴我；我是工匠喜爱的助理、主人忠诚的管家、仆人爱戴的护卫、劳动者热情的伴侣、战争坚定的同盟、友谊最好的伙伴。我的朋友在饥渴时才进食，因此他们能心情愉快，无忧无虑地享受到美味；在完工后，困倦时才入眠，因此他们能睡得香甜，醒来时也没有烦恼。每天都能克己奉公，完成本分。青年人会受到老年人夸奖；老年人会受到青年人的尊敬。他们以快乐的心情回顾过去的成就；欢乐地完成目前的任务；他们的未来充满希望。通过我，他们会受到神明的护佑、朋友的关爱、人民的眷顾。当死亡临近，他们获取的是永垂不朽，是后代对他们的歌功颂德。赫拉克勒斯，你有英明的父母，跟我来吧，只要你努力去做，你一定会获得最大的幸福。”

普拉迪克斯关于赫拉克勒斯训诫的故事大致如此，只是他用的辞藻更华丽些。但最重要的是，阿里斯提普斯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并用心去思考这些问题。那是很值得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