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国民间文学史(6)
《格萨尔王传》是一部在藏族、蒙古族人民中世代相传、篇幅浩瀚的英雄史诗,这部长达百万行、一千多万字的英雄史诗,以格萨尔王为中心人物,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中展开英雄降魔除妖的描写。史诗一开始叙述格萨尔在天国时,人间妖魔鬼怪横行,残害百姓,天神为了拯救人类,命天神的儿子格萨尔下界投生,降伏妖魔,救护生灵,作黑头人的君长。格萨尔在人间的母亲——龙王的女儿葛姆,在破帐篷里生下了格萨尔。他长大后,征魔除怪,抵抗外族侵略,惩治叛国贼,与欺骗人民的喇嘛作斗争,闯入阴曹地府,战胜冤枉好人的阎王。完成这些大业后,格萨尔年老传位,重返天国。
《格萨尔王传》结构宏伟,场面巨大,内容丰富。其中有两军对阵、英勇冲杀的壮观,也有英雄孤身对敌的描写;有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也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插曲;有为国捐躯的壮烈,也有生离死别的哀伤。史诗中,忽而天上,忽而人间,忽而地狱,忽而天堂。用墨如泼的叙事和浓烈淳厚的抒情交织在一起:既有奇特的幻想、瑰丽的场面、神力的夸张,也有真实的人间生活的准确描写,故事情节起伏跌宕,曲折动人,令人神往。在塑造人物方面,不仅主人公格萨尔的形象栩栩如生,还鲜明有力地展现了正反两方面的许多典型人物的形象。无疑,这是一部罕见的不可多得的世界名著。
《江格尔》也是我国三大史诗之一,产生于新疆卫拉特蒙古族地区,它的产生和发展经过了数百年极其复杂的过程。从现有材料看,它的主要部分或核心内容大致形成于15世纪至17世纪上半叶蒙古族封建割据时期。史诗描写唐苏克·宝木巴地方以江格尔为首的十二名“雄狮”英雄和六千名勇士同侵犯和掠夺他们家乡的形形色色的敌人进行顽强斗争而取得胜利的故事。因此,《江格尔》的大多数故事都是叙述宝木巴地方与其他地区的战争。每当掠夺者来侵犯宝木巴地方时,英雄们总是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与残暴的敌人进行英勇的战斗。他们的战斗誓言是“把生命交给刀枪,把愿望交给江格尔”。因此英雄们总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史诗在广阔的背景上触及到古代蒙古族人民生活和战斗的各个方面,生动地刻划了蒙古族的民族性格,色彩鲜明地描绘了蒙古族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和阿尔泰山奇丽壮观的自然景色。
在艺术上,《江格尔》成功地塑造了许多个性鲜明的英雄人物形象,其中最光彩照人的是洪古尔,他勇敢忠诚,智胆过人,屡立战功,却从不居功自傲,他是古代战斗英雄的典型。其他人物或富于智慧,或善于雄辩,均从不同侧面体现出史诗创作者们的英雄理想。此外,史诗的篇章结构、故事情节具有蒙古族说唱艺术的特色。开首一篇是序诗,起着全书“楔子”的作用。史诗多是每章(部)讲一个中心人物,讲述一次战斗或一次事件,各章之间都既有相对独立性,又在故事情节上保持着内在的联系。史诗的情节布局比较单纯,进展舒缓从容。全诗用丰富优美的卫拉特民间口语,期间穿插融合着神话传说、歌谣祝赞、俗谚等多种民间文艺形式,大量运用了铺陈、比喻、夸张、拟人等表现手法,使整部史诗具备了一种雄奇壮观的气势和刚健清新的风格。
与《格萨尔王传》、《江格尔》并称为我国“三大史诗”的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全诗共八部,叙述了玛纳斯家族八代人前仆后继反抗异族统治者的奴役,斩除害人恶魔,保护民族安宁幸福生活的英雄业绩。《玛纳斯》以柯尔克孜族传说中的英雄——玛纳斯的名字命名,它既是这部史诗的总名,又是它的第一部。其余七部是《赛麦台依》、《赛依台克》、《凯耐尼木》、《赛依特》、《阿斯勒巴恰、别克巴恰》、《索木碧莱克》、《奇格台依》,均以该部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各部有其相对的独立性,但内容上又紧密连接,前后照应,构成一部规模宏大的巨著。
《玛纳斯》内容广阔丰富,结构庞大,塑造了近百个人物,或浓笔泼墨,或简单勾勒,或精雕细刻,形象活灵活现。史诗全是韵文,每个诗段均押脚韵,个别部分也有押头韵和腰韵的。诗文的节奏感很强,吟诵起来琅琅上口,富于音乐美。史诗词汇丰富,妙语连珠,表现力强,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统一,给人以特殊的美感。
关于这部史诗形成的年代及其历史背景,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是史诗大约产生于公元前一世纪左右,它主要是反映了当时柯尔克孜族人民反抗异族侵扰和卡勒玛克贵族统治的斗争。以后在长期流传过程中,内容又有所丰富和发展,使它成为一部反映柯尔克孜族人民的历史、语言、天文、哲学、宗教、民俗、音乐的一部“百科全书”。
英雄史诗的内容特色
英雄史诗所表现的内容是相当广泛的,很有特色,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英雄史诗以描写部落战争为中心题材。
当人类社会从蒙昧阶段和野蛮阶段向文明阶段跨越时,氏族制度逐步瓦解,同时,由于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们战胜自然力的能力也大大增强。“征服大自然的初步胜利,唤起了他们的安全感、自豪心和对新胜利的希望,并且激发他们去创作英雄史诗。”为了抵御自然和外部落的入侵、掠夺,维护部族的安全,部落战争经常爆发,部落联盟的军事首领就成为英雄史诗中当然的主人公。比如蒙古族英雄史诗《红色勇士谷诺干》中的主人公谷诺干,是一位理想化了的原始部落的酋长和军事首领。在他的统领下,部落人民过着和平安宁的生活。但在远离谷诺干部落的山谷里,住着一个十二个脑袋的魔鬼,“它不愿从事劳动,偏偏仇视安宁,它想终年混战,抢劫善良的人民。它老想残害出名的英雄,侵吞别人的领土,它总想奴役普天下的人类,霸占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十二头魔鬼趁谷诺干外出打猎,远离部落的时候,抢走了他美丽的夫人,于是发生了战争。这就是氏族社会瓦解之后,随着财产积累促使社会发生阶级差别,部落战争开始变为对财产和奴隶的抢劫和掠夺的现实。史诗中的十二头魔鬼显然是临近谷诺干部落的另一部落的酋长。傣族的英雄史诗《厘俸》叙述了英雄海罕、桑洛与俸改之间征战的故事。勐景罕的国王俸改抢走了勐景舍国王海罕与勐景瑞国王桑洛的妻子,为了雪耻报仇,海罕与桑洛联合发动了对俸改的征讨,引起了一场持续七年的战争。在历经了无数次恶战之后,海罕与桑洛的联军进逼勐景罕,终于在天神的帮助下活捉了俸改。蒙古族的另一英雄史诗《大无畏的楚伦勇士》中,发生的部落战争的直接原因也是为了牲畜和财产。由此可见,为保卫本部落利益而发生的部落战争,是英雄史诗产生的基础,也是它的主要内容。
第二,英雄史诗以英雄人物为第一歌颂对象。
在我国各民族中流传的英雄史诗大多以史诗中英雄人物命名,并热情讴歌了他们的英雄事迹。这些英雄,为了本民族人民的利益,终生征战,除暴安良。他们所进行的战争,既有反抗暴虐的自卫战,也有为统一各分散部落所进行的主动征战。藏族的《格萨尔王传》中的格萨尔,就是藏族人民理想中勇敢、力量和智慧的化身。他文武双全,神力过人,为了使岭国免受外族的蹂躏,他率领全体人民先后打败了霍尔国、江国、闷国、大食财国等入侵者,格萨尔成了促进藏族统一的象征,成了藏族人民的骄傲。以他的一生事迹为重要线索所形成的史诗,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了藏族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和奴隶社会初期的生活画面。与《格萨尔王传》“同源分流”的蒙古史诗《格斯尔传》中,格斯尔为了铲除人间的十大祸根和弱肉强食的不合理现象而降临凡间。他一出世就捕杀了专门啄食婴儿眼珠的魔鸦,捉拿了咬断婴儿舌头的喇嘛,消灭了遮天蔽日的恶魔以及生吞活人的黑色斑斓猛虎等残害众生的妖魔,并和他的叔父楚通——一个叛变投敌的首领展开了不妥协的斗争,最后他为了救母亲,闯入阴府痛打阎罗王,打得阎罗王现出了原形——变成了一只老鼠精溜跑了。格斯尔在同大自然和形形色色的敌人的长期斗争中,表现了惊人的毅力和勇敢,他是人民力量的集中代表者。柯尔克孜族的英雄史诗《玛纳斯》中,玛纳斯在幼年时,就已成为力大无比的英雄。他同情贫苦百姓,团结八方勇士,为统一分散的柯尔克孜部落南征北战,为柯尔克孜部落报仇雪恨。他的后代也与卡勒玛克人进行英勇的斗争。史诗除了塑造玛纳斯之外,还塑造了众多的英雄人物,如他的爱妻卡尼凯,就是他深谋远虑的得力助手。蒙古族的英雄史诗《江格尔》中的江格尔,是宝木巴部落联盟的首领,他征服和统一了许多部落,领导组织了六千零十二名勇士和五百万奴隶进行了许多次家乡保卫战,取得了胜利。洪古尔是史诗中的红色雄狮,他对故乡、对人民的无限忠诚,雄狮一般的勇敢精神,顽强不屈的斗争意志,是草原勇士的典型。史诗还塑造了沙纳拉、阿拉坦策基等等英雄形象。就是史诗中的女主人公,如江格尔的妻子阿盖·莎布塔拉,洪古尔的妻子哈林吉措等都是才貌双全,忠于爱情的形象,是史诗极力歌颂的对象。在这些英雄的身上,体现了蒙古族人民的美好愿望和英雄理想。
英雄史诗中歌颂的第一对象英雄人物,如格萨尔、玛纳斯、江格尔、洪古尔、谷诺干、喜热图等,他们的性格是极其复杂的。在战场上他们金戈铁马,威武雄壮;在家庭生活中他们执著于爱情,对爱人柔情似水。如在《格萨尔王传》的《降服妖魔》中,当格萨尔出征降服妖魔时,他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在部落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矛盾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但史诗也用了大量篇幅和抒情唱段,描写了珠牡对格萨尔的眷恋之情,以致使格萨尔念及爱情,优柔寡断,表现出格萨尔善良敦厚的性格特征。
第三,英雄史诗常以某些历史事件作基础。
这是英雄史诗有别于创世史诗的一个显著特点,它使英雄史诗具有一定的历史性。古希腊《伊利亚特》中描写的希腊人与特洛亚人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是发生过的;《格萨尔王传》所描写的频繁的战事,也基本上概括了公元七世纪~九世纪间青藏高原上各部落由分散到统一的过程;玛纳斯家族几代人的征战和际遇,也让我们窥见到柯尔克孜族历史发展的某些轨迹。应该说明的是,由于经过了集体思维的综合概括,英雄史诗所叙述、描绘的人和事,不一定就是某些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的原貌,但仍真实地反映了主要的历史进程,特别是其中所包括的许多有关社会关系史、家庭史、文化史等方面的资料,是非常宝贵的。
第四,英雄史诗展现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揭示出妇女的悲剧命运。
由于史诗在产生和流传的过程中,经历了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新的内容注入其中,所以它的内容是极为庞杂的。如人类童年时期对大自然天真幼稚的认识、原始的宗教信仰、图腾崇拜等,在史诗中都有反映。有些史诗还反映了人类婚姻制度的演变。史诗产生的时代,婚姻形式大多是族外婚,氏族和部落内禁止通婚,男子娶外部落女子为妻,女子只能远嫁他乡。原始时代“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庭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妇女的被贬低了的地位,在英雄时代,尤其是古典时代的希腊人中间,表现得特别露骨,虽然它逐渐地被伪善地粉饰起来,有些地方还披上了较温和的外衣,但是丝毫也没有消除”。女性社会地位的这种变化,在我国各民族的史诗中是常见的。如格萨尔王有许多妻妾,《降服妖魔》一章就叙述了妖魔长臂恰巴拉忍毒龙抢走了他的爱妃梅萨绷吉而发生了一场战争。《红色勇士谷诺干》中,描叙了十二头魔王与谷诺干之间发生的一场战争,战争的起因是十二头魔王抢走了谷诺干美丽的夫人。在《俚俸》中,海罕、桑洛则为了南崩和娥并而战。在一些英雄史诗中都写到每次战役之后,女俘的分配常常是财产分配的一个重要内容。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史诗的时代与神话的时代已大不相同,女性显赫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古代神话中保存的母权制的残余,在史诗中已不复见到,取而代之的是男性英雄,这时男女结合,“既不是精神相通,更不是理想一致。男的武艺超群,女的美貌,就能构成结合的基础。”史诗中为女性而战的描写,充分揭示出妇女的悲剧命运,而妇女的这一悲剧命运,正是阶级对立出现后的必然结果。
英雄史诗的艺术特色
马克思曾对史诗的美学价值作了高度的评价,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史诗至今“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些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史诗题材广阔,反映了整个原始社会末期和奴隶社会初期的生产、生活、社会风情画面;结构宏伟,没有哪一门类的民间叙事作品可与之相比;在人物塑造上,英雄史诗中的英雄人物总是一个民族的性格的象征;在语言上,史诗融汇了口头韵语和散文形式的精华,造成史诗语言壮丽雄伟的气势。这一节我们只将英雄史诗的艺术特色加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