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2)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俞校:从庚、晋;原“明日”。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礼。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俞校:“自己由不得”——从庚、晋、甲;原“便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赸俞校:从庚、晋、甲;原“搭闪”,本回下同。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俞校:从庚、晋、甲;原“赏了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俞校:从庚、晋、甲;原“你和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俞校:“你该问”——从庚、晋、甲;原“该问”。他们去。”说的个俞校:从庚;原“说的”。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方才在俞校:“方才在”——原“方才”;庚、晋、甲“才在”。今加“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赸去了。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俞校:从庚;原“趁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俞校:从庚;原“这叫”。《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俞校:“什么是”——从庚、晋、甲;原“是什么”。“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俞校:“还未说完”——从庚;原“未说了”。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俞校:从庚;原“虽不通”。但只看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薑俞校:从庚、晋、甲;原“生姜”。本回下同。呢?”众人不解其意,俞校:“不解其意”——从庚、晋、甲;原“不解意”。便说道:“没有吃生薑。”凤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生薑,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俞校:从庚;原“再欲说话”。见宝玉十分惭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俞校:“利害的人了”——从庚、晋、甲;原无“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俞校:原“口夯”。今改“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谁知俞校:“谁知”——从庚、晋、甲;原无。目今盛暑之际,又值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去,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俞校:“他们院门前”——从庚;原“他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俞校:“打盹儿呢”——从庚;原“打盹儿”。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晃。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拨。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俞校:“告诉你个”——从庚;原“告诉了你这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一个俞校:“就打了一个”——从晋、甲;原“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俞校:从庚;原“叫上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俞校:从庚;原“金钏儿听见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俞校:从晋、甲;原“罚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且说那宝玉俞校:从庚;原“且说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俞校:从庚;原“赤日白天”。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见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时,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俞校:“流泪”——从晋;原“流泣”。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像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俞校:“自叹道”——从庚;原“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俞校:从庚、晋、甲;原“奇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俞校:从庚;原“跟著”。林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女,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俞校:从庚;原“之内一个”。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脚色来。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回俞校:从晋、甲;原“上两次”。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儿俞校:从庚、晋、甲;原“宝钗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俞校:从晋、甲;原:“弃他相去”。只管痴看。只见他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俞校:“看了去数”——从庚、晋、甲;原“去数”。一数十八笔。俞校:从庚、晋、甲;原“十七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俞校:“兴至恐忘”——从庚、晋、甲;原“兴至恐忘了,故”。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俞校:从庚、晋、甲;原“划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蔷”,又画一个“蔷”,已经画了有几千个。俞校:从庚;原“几十个”。外面的不觉俞校:从庚、晋;原“外面不觉的”。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的俞校:“话说不出的”——从庚、晋、甲;原“说不出的”。大心事,才这么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俞校:“凉风过了”——从庚、晋、甲;原“凉风过来”。刷刷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俞校:从庚;原“这是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俞校:从庚、晋、甲;原“说声不好了”。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顽耍。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顽笑,被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顽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俞校:从庚、晋、甲;原“游廊下”。嘻笑。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量着俞校:原“估著”;庚“估谅着”。今改“估量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谁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道:“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的雨打鸡一般。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可笑,忙开了门,笑的弯着腰,拍手道俞校:“弯着腰,拍手道”——从庚;原“弯腰拍手道:你”。“怎么大雨里跑什么?那里知道是爷回来了。”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俞校:从庚、晋、甲;原“抬脚”。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俞校:从庚、晋、甲;原“原来是你”。踢在那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一句大话的,今儿俞校:从庚;原“今”。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俞校:从庚;原“是好是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刚也不是安心。”袭人道:“谁说是俞校:从庚、晋;原“谁说是你”。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的,都是那起俞校:从庚、晋;原“那些”。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俞校:从庚、甲;原“牙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吓吓他们也好。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俞校:“也早去了”——从庚、晋、甲;原“已早去了”。
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吓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呦俞校:从庚;原“嗳哟”。本回下同。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稳。忽夜间听见嗳呦,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俞校:从庚;原“自己下床来”。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呦一声,睁开眼见了宝玉,倒吓了一跳,道:“作什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呦,必定踢重了。俞校:“踢重了”——从庚、晋、甲;原“我踢重了”。我瞧瞧。”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了不得了!”袭人见了,俞校:从庚、晋、甲;原“袭人见了他”。也就心冷了半截。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蒙戚回后:爱众不常,多情不寿;风月情怀,醉人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