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俞平伯评点(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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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3)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俞校:“大笑起来”——从戌、晋、甲;原“笑起来”。甲眉:此段与《金瓶梅》内西门庆、应伯爵在李桂姐家饮酒一回对看,未知孰家生动活泼?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俞校:从戌;原“忙说道”。“你说的很是,俞校:“说的很是”——从戌;原“说的是”。快说底下的。”俞校:“快说底下的”——从戌、晋;原“快说来”。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

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众人呵呵笑道俞校:从戌、庚、晋;原“哈哈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甲侧:不愁,一笑。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才罢了。俞校:从庚;原“方罢了”。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我没好的了!听我说罢。”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

女儿乐,一根往里戳。甲侧:有前韵句,故有是句。

众人听了,都回头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

一个蚊子哼哼哼。

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俞校:从庚、晋、甲;原“这个”。什么曲儿?”薛蟠还唱道:

两个苍蝇嗡嗡嗡。

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甲侧:何常(尝)呆!我就不唱。”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俞校:“免了罢,免了罢”——从庚;原“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于是蒋玉菡说道: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甲侧:佳谶也。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俞校:从甲;原“瞧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俞校:从戌、庚、晋、甲;原“鸳鸯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只记得这句,甲侧:真巧!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甲侧:瞒至(过)众人。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

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俞校:“倒都依了”——从戌、庚;原“道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并没有宝贝,甲侧:奇谈。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甲侧:用云儿细说,的是章法。庚眉:云儿知怡红细事,可想玉兄之风情意也。壬午重阳。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俞校:“不作罪”——从戌、庚、晋、甲;原“不罪”。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捏著”。他的手,叫他:“闲了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俞校:“也是”——从戌、庚、晋、甲;原无。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俞校:“簇新的”——从晋;原“簇新”。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甲侧:红绿牵巾是这样用法。一笑。二人方束好,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扇坠儿俞校:从戌;原“扇坠”。没了,庚侧:身上事。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庚侧:随口谎言。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俞校:从戌、庚、晋、甲;原“那条汗巾”。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袭人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俞校:从戌、庚、甲;原“给那些”。混帐人去。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再要说几句,又恐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无话。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见宝玉笑道:“夜里失了盗也不晓得,你瞧瞧裤子上。”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宝玉夜间换了,连忙一头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只得系上。过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掷在个空箱子里,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宝玉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袭人便回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红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我想什么要紧,我就作了主,打发他去了。”宝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袭人又道:“昨儿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昨日”。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子来将昨日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胜,问:“别人的也都是这个?”袭人道:“老太太的俞校:从戌、庚;原“老太太”。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俞校:从戌、庚、晋、甲;原“只多的”。一个香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甲侧: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有。俞校:从晋;原“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分一分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怎么说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来着,俞校:“在老太太屋里来着”——从戌;原“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紫绡来:“拿了这个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紫绡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宝玉听说,便命人收了。刚洗了脸出来,要往贾母那里请安去,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宝玉赶上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只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甲侧:自道本是绛珠草也。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林黛玉听他这话,便知他心里动了疑,忙又笑道:“好没意思,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日宝丫头不替你圆谎,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

正说着,只见宝钗从那边来了,二人便走开了。宝钗分明看见,只装看不见,低着头过去了。到了王夫人那里坐了一回,然后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宝玉在这里呢。甲侧:宝钗往王夫人处去,故宝玉先在贾母处,一丝不乱。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俞校:“有玉的”——从戌、庚、晋、甲;原“有玉”。方可结为婚姻”等话,甲侧:此处表明以后二宝文章,宜换眼看。所以总远着宝玉。甲眉:峰峦全露,又用烟云截断,好文字。昨日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俞校:“独他与”——从戌、庚、晋、甲;原“独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愈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俞校:“忽见”——从戌、庚、晋、甲;原“忽遇见宝钗”。宝玉笑问道俞校:“笑问道”——从戌;原“笑道”。“宝姐姐,我瞧瞧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我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傍俞校:从戌、庚;原“在旁边”。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自恨俞校:“自恨”——从庚傍改(“自”傍添);原“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俞校:“金玉一事来”——从戌、庚、晋、甲;原“金玉一事”。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甲侧:太白所谓“清水出芙蓉”。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俞校:“就呆了”——从戌、庚;原“呆了”。甲侧:忘情,非呆也。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儿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俞校:“叫唤”——从庚;原“叫”。出来瞧了一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甲回后: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棋(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

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

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儿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体矣。

宝玉忘情,露于宝钗,是后回累累忘情之引。茜香罗暗系于袭人腰中,系伏线之文。

蒙戚回后:世间最苦是痴情,不遇知音休应声。盟誓已成了,莫迟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