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俞平伯评点(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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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1)

蒙戚回前: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盖琪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

蒙回前: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以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甲眉:不言炼句炼字,词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追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天性。真颦儿不知己,则实无再有者。昨阻余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移(疑)。余几点金成钱(铁)之人,笨甚,笨甚!庚眉: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推求悲慨,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儿之知己,玉兄外实无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宝玉之化身无移(疑)。余几作点金为铁之人,幸甚,幸甚!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庚侧:百转千回矣。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便可解释俞校:从戌、庚、晋;原“使可解释”。这段悲伤。甲侧:非大善知识,说不出这句话来。正是:

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甲侧:二句作禅语参。甲眉:一大篇《葬花吟》却如此收拾,真好机思笔伏(仗),令人焉得不叫绝称奇!

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甲侧:岂敢岂敢。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俞校:“短命二字”——从戌、庚、甲;原“知命二字上”。又把口掩住,甲侧:“情情”,不忍道出“的”字来。蒙侧:情情。长叹了一声,蒙侧:不忍也。自己抽身便走了。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甲侧:折得好,誓不写开门见山文字。往怡红院来。可巧庚侧:哄人字眼。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着。我知道俞校:从戌;原“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撂开手。”甲侧:非此三字难留莲步,玉兄之机变如此。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甲侧:相离尚远,用此句补空,好近阿颦。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庚侧:走的是。宝玉在身后面俞校:“身后面”——从戌、庚、晋、甲;原“在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甲侧:自言自语,真是一句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甲侧:以下乃答言,非一句话也。“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甲侧:我阿颦之恼,玉兄实摸不着,不得不将自幼之苦心实事一诉,方可明心以白今日之故,勿作闲文看。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俞校:从戌、庚、晋、甲;原“听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俞校:从庚傍改(“了”傍添);原“想到”。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俞校:“到了儿”——从庚、甲;原“到了头”。才见得比人好。庚侧:要紧语。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庚侧:反派不是。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庚侧:心事。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甲侧:用此瞒看官也,瞒颦儿也。心动阿颦,在此数句也。一节颇似说闻,玉兄口中却是衷肠话。庚眉:一节颇似说辞,在兄口中却是衷肠之语。己卯冬夜。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的俞校:“和你是的”——从庚;原“和你是”。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甲侧:玉兄泪非容易有的。林黛玉耳内听了这话,俞校:“听了这话”——从戌、晋、甲;原“听了这说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中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庚侧:有是语。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庚侧:可怜语。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庚侧:实难为情。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俞校:“怎么样才好”——从庚;原“怎么样才是”。庚侧:真有是事。就便死了,也是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升,庚侧:又瞒看官及批书人。还得你伸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俞校:从戌、庚、甲;原“脱生”。呢!”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甲侧:“情情”本来面目也。庚侧:“情情”衷肠。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庚侧:正文,该问。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庚侧:实实不知。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甲侧:急了。庚侧:真急了。林黛玉啐道庚侧:如闻。“大清早起,俞校:从庚、晋、甲;原“大清早”。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俞校:“就出来了”——从戌、庚、晋、甲;原无。庚侧:不要兄言,彼已亲睹。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俞校:“你的丫头们”——从庚、晋;原“你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俞校:“教训教训”——从戌、庚、晋、甲;原“教训”。他们就好了。”庚侧:玉兄口气毕真。黛玉道俞校:从庚、甲;原“林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庚侧:不快活之称。也该教训教训,庚侧:照样的妙!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庚侧:也还一句,的是心坎上人。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甲侧:至此心事全无矣。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甲侧:收拾得干净。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俞校:从戌、庚、晋;原“见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庚侧:是新换了的口气。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庚侧:何如?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儿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甲侧:引下文。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六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俞校:从戌、庚、晋;原“只记”。有个“金刚”两个字的。”甲侧:奇文奇语。宝玉扎手俞校:从戌、庚;原“拍手”。笑道甲侧:慈母前放肆了。庚眉:此写玉兄,亦是释却心中一夜半日要事,故大大一拽。己卯冬夜。“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甲侧:宝玉因代(黛)玉事完,一心无挂碍,故不知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甲侧:慧心人自应知之。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甲侧:是语甚对,余幼时可闻之语合符,哀哉,伤哉!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庚侧:伏线。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甲侧:此语亦不假。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个俞校:从庚傍改(“个”傍添);原“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庚眉:写药案是暗度颦卿病势渐加之笔,非泛泛闲文也。丁亥夏,畸笏叟。宝玉道:“这些都不中用的。俞校:“这些都不中用的”——从庚;原“这些药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俞校:“说不清”——从戌、庚、晋、甲;原“说不尽”。只讲那头胎紫河车,庚侧:只闻名。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还不够。龟大的何首乌,庚侧:听也不曾听过。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庚侧:还有奇的。庚眉:写得不犯冷香丸方子。前“玉生香”回中,颦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岂不该有暖香?是宝玉无药可配矣。今颦儿之剂若许材料皆系滋补热性之药,兼有许多奇物,而尚未拟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补宝玉之不足,岂不三人一体矣。己卯冬夜。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吓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道俞校:“摇手儿,道”——从戌;原“摇手儿说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妈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庚侧:好看煞,在颦儿必有之。凤姐因在里间房里看着人放桌子,庚侧:且不接宝玉文字,妙!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俞校:“和我来寻”——从庚、晋、甲;原“来向我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俞校:从庚、晋、甲;原“他说是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俞校:“也罢了”——从戌、庚、晋、甲;原“也罢”。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儿上也使得,俞校:“也使得”——从甲、庚傍改(“使”傍添);原“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俞校:从庚;原“珠花”。现拆了给他。还要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乳钵乳了,合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妆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没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甲侧:不止阿凤圆谎,今作者亦为圆谎了,看此数句则知矣。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林黛玉说话,俞校:“说话”——从庚;原“说”。却拿眼睛飘着俞校:“飘着”——从戌、庚;原“摽”。宝钗。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直问着我。”俞校:“直问着我”——从戌;原“支吾著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俞校:从甲;原“欺侮”。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庚侧:分晰(析)的是,不敢正犯。林妹妹才在背后俞校:“才在背后”——从戌、晋、甲;原“绕在背后”。羞我,打量我撒谎呢。”俞校:“羞我,打量我撒谎呢”——从庚;原“以为我是撒谎,就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