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3)
如今且说林黛玉,因夜间失寐,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姊妹都在园中作饯花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刚到院中,只见宝玉进门来了,笑道:“好妹妹,你昨儿可告我了不曾?甲侧:明知无是事,不得不作开设。教我悬了一夜心。”庚侧:并不为告悬心。林黛玉便回头叫紫鹃道甲侧:不见宝玉,阿颦断无此一段闲言,总在欲言不言难禁之意,了却“情情”之正文也。庚侧:到像不曾听见的。“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俞校:“撂下”——从庚;原“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俞校:从戌、庚;原“放了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说,一面仍往外走。俞校:“仍往外走”——从戌;原“直往外走”。宝玉见他这样,还认作是昨日中晌的事,甲侧:毕真不错。那知晚间的这段公案,还打恭作揖的。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门,一直找别的姊妹去了。宝玉心中纳闷,自己猜疑:“看起这个光景来,不像是为俞校:从庚、晋、甲;原“不像是”。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他,再没有冲撞了他去处了。”庚侧:毕真不错。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后追了来。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鹤舞,庚侧:二玉文字岂是容易写的,故有此载(截)。庚眉:《石头记》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线法、由近渐远法、将繁改俭(简)法、重作轻抹法、虚稿实应法种种诸法,总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见一丝牵强,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是也。己卯冬夜。见黛玉去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没见你了。”甲侧:横云裁(截)岭,好极,妙极!二玉文原不易写,《石头记》得力处在兹。宝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儿还在大嫂子跟前问你呢。”探春道:“宝哥哥,你往这里来,我和你说话。”庚侧:是移一处语。宝玉听说,便跟了他,离了钗玉两个,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因说道:“这几天老爷可曾叫你?”宝玉笑道:“没有叫。”探春道:“昨儿我恍惚听见说老爷叫你出去的。”甲侧:老爷叫宝玉再无喜事,故园中合宅皆知。宝玉笑道:“那想是别人听错了,甲侧:非谎也,避繁也。庚侧:怕文繁。并没叫的。”探春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俞校:从戌、晋、甲;原“又存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了去。庚眉:若无此一岔,二玉和合则成嚼蜡文字。《石头记》得力处正此。丁亥夏,畸笏叟。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些来。”宝玉道:“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俞校:从戌、庚;原“大廊大庙”。的逛,也没见个俞校:从戌、庚、晋、甲;原“也没见过”。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俞校:从戌、庚;原“总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瓷,俞校:从庚;原“金玉铜器”。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谁要这些!怎么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俞校:“抠的”——从庚;原“镂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俞校:“都当宝贝”——从戌、庚、晋、甲;原“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俞校:从戌、庚、晋、甲;原“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蒙侧:不知物理(力)艰难,公子口气也。给小子们,包管拉两车来。”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作者,甲侧:是论物,是论人?看官着眼。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像上回的鞋作一双你穿,比那一双俞校:从庚;原“那双”。还加工夫,如何呢?”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蒙侧:补遗法。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作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俞校:“不好说什么”——从戌、庚;原“不好说什么的”。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兄弟,庚侧:指环哥。鞋搭拉袜搭拉的,甲侧:何至如此,写妒妇信口逗。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作鞋的人么!环儿难道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闲着没事儿,俞校:“没事儿”——从庚;原“没事”。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他瞎气。”俞校:“这也是他瞎气”——从晋、甲;原“这有什么他也气”。宝玉听了,点头笑道:“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个想头了。”探春听说,一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他,但忒昏愦的不像了。还有笑话呢,甲侧:开一步,妙,妙!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带那玩的东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也是说没钱使,怎么难,我也不理论。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俞校:“出去了”——从晋、甲;原“出去”。他就抱怨起我来,说我攒了钱,俞校:“攒了钱”——从戌;原“存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俞校:“不给环儿使呢”——从庚;原无“呢”。我听见这话,又好笑,又好气,就出来往太太跟前去了。”庚眉:这一节特为“兴利除弊”一回伏线。正说着,只见宝钗那边笑道庚侧:截得好。“说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丢下别人,且说梯己去。我们听一句儿就使不得了!”说着,探春宝玉二人方笑着来了。
宝玉因不见了林黛玉,甲侧:兄妹话虽久长,心事总未少歇,接得好。便知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越性迟两日,甲侧:作书人调侃耶?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庚眉:不因见落花,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不至埋香冢,如何写《葬花吟》?《石头记》无闲文闲字正此。丁亥夏,畸笏叟。因叹道:“这是他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待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甲侧:至埋香冢方不牵强,好情理。说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外头去,甲侧:收拾得干净。宝玉道:“我就来。”说毕,等他二人去远了,甲侧:怕人笑说。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度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将已到了花冢,庚侧:新鲜。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俞校:“只听山坡那边”——从戌、庚、晋、甲;原“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甲侧:奇文异文,俱出《石头记》上,且念出,愈奇文。宝玉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房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甲侧:岔开线络,活泼之至!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甲侧:诗词歌赋,如此章法写于书上者乎?甲眉:“开生面”“立新场”,是书多多矣,惟此回处[更]生更新。非颦儿断无是佳吟,非石兄断无是情聆。难为了作者了,故留数字以慰之。庚侧:诗词文章,试问有如此行笔者乎?庚眉:“开生面”“立新场”是书不止《红楼梦》一回,惟是回更生更新,且读去非阿颦无是且吟,非石兄断无是章法行文,愧杀古今小说家也。畸笏。
花谢花飞花满天,俞校:从庚;原“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俞校:从戌、庚、晋、甲;原“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洒上花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俞校:从戌、晋、甲;原“去未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堆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俞校:从戌、庚、晋、甲;原“强如”。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甲侧:余读《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宝玉,何能下笔?即字字双圈,批词通仙,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嘻!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故停笔以待。庚眉:余读《葬花吟》凡三阅,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加批。先生想身宝玉,何得而下笔?即字字双圈,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过玉兄后文再批。噫嘻!客亦《石头记》化来之人!故掷笔以待。
宝玉听了,不觉痴倒。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甲回后:饯花辰不论典与不典,只取其韵致生趣耳。
池边戏蝶,偶而适兴;亭外急智脱壳。明写宝钗非拘拘然一迂女夫子。
凤姐用小红,可知晴雯等理(埋)没其人久矣,无怪有私心私情。且红玉后有宝玉大得力处,此于千里外伏线也。
《石头记》用截法、岔法、突然法、伏线法、由近渐远法、将繁改俭(简)法、重作轻抹法、虚稿实应法种种诸法,总在人意料之外,且不曾见一丝牵强,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是也。
不因见落花,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不至埋香冢又如何写《葬花吟》?
埋香冢葬花乃诸艳归源,《葬花吟》又系诸艳一偈也。
蒙戚回后:幸逢知己无回避,密语隔窗怕有人。总是关心浑不了,叮咛嘱咐为轻春。
心事将谁告,花飞动我悲。埋香吟哭后,日日敛双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