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1)
蒙回前:彩笔辉光若转环,情心魔态几千般。写成浓淡兼深浅,活现痴人恋恋间。
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蒙戚双:补还一句,细。方见省亲不独贾家一门是也。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宁荣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蒙戚双:伏下病源。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俞校:“吃年茶”——从己、庚、晋、甲;原“吃茶”。晚间才得回来。蒙戚双:一回一回各生机轴,总在人意想之外。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蒙戚双:写出正月光景。正在房内玩的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蒙戚双:总是新正妙景。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蒙戚双:真真热闹。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己双:形容克剥之至,弋阳腔能事毕矣。己双:阅至此则有如耳内喧哗、目中撩乱,后文至隔墙闻“袅晴丝”数曲,则有如魂随笛转、魄逐歌销,形容一事,一事毕真,石头是第一能手矣。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蒙戚双:必有之言。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说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间才散,因此偷空也有去会赌的,也有往亲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饮的,都私散了,待晚间再来,那小些的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去了。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幅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那美人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蒙侧:天生一段痴情,所谓“情不情”也。己双:极不通极胡说中,写出绝代情痴,宜乎众人谓之疯傻。晋双:写出绝代情痴,宜乎众人谓之疯傻。想着,便往书房里来。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呻吟之韵。宝玉倒吓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己双:又带出小儿心意,一丝不落。乃乍着胆子,俞校:从己、庚;原“大著胆子”。舚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俞校:“踹进门去”——从己、庚、晋、甲;原“进门去”。将那两个吓开了,抖衣而颤。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蒙戚双:开口便好。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人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己双:此等搜神夺魄至神至妙处,只在囫囵不解中得。一语提醒了那丫头,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提醒了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己双:活宝玉,移之他人不可。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数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俞校:“可怜,可怜”——从己、庚、晋、甲;原“可怜”。己双:按此书中写一宝玉,其宝玉之为人,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实未目曾亲睹者。又写宝玉之发言每每令人不解,宝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独于世上亲见这样的人不曾,即阅今古所有之小说传奇中,亦未见这样的文字。于颦儿处更为甚。其囫囵不解之实可解,可解之中又说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却如真见一宝玉,真闻此言者,移之第二人万不可,亦不成文字矣。余阅《石头记》中至奇至妙之文,合在宝玉、颦儿至痴至呆囫囵不解之语中,其诗词雅谜、奇衣奇食奇文等类,固他书中未能,然在此书中评之,犹为二首。又问:“名字叫什么?”茗烟笑道俞校:从晋;原“茗烟大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写不出来的。己双:若都写的出来,何以见此书中之妙?脂研。蒙戚双:若都写的出来,何以见此书中之妙耶!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俞校:从庚;原“做了梦”。蒙戚双:又是一个梦,只是随手成趣耳。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己双:千奇百怪之想,所谓“牛溲马皆至药也,鱼鸟昆虫皆妙文也”,天地间无一物不是妙物,无一物不可成文,但在人意拾取耳。此皆信手拈来,随笔成趣,大游戏、大慧悟、大解脱之妙文也。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儿。”蒙戚双:音“万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茗烟笑道俞校:“笑道”——从己、庚;原“趋近笑道”。庚侧:音希,笑貌。“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知道了。”己双:茗烟此时只要掩饰方才之过,故设此以悦宝玉之心。宝玉道:“不好,仔细花子俞校:“花子”——从己、庚、晋、甲;原“看”。拐了去。便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己双:妙!宝玉心中早安了这着,但恐茗烟不肯引去耳。恰遇茗烟私行淫媾,为宝玉所协,故以城外引以悦其心,宝玉始悦,出往花家去。非茗烟适有罪所协,万不敢如此私引出外。别家子弟尚不敢私出,况宝玉哉?况茗烟哉?文字笋楔细极。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蒙戚双:必不可少之语。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俞校:“一半里”——从己、庚、晋、甲;原“半里”。路程,转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蒙戚双:随姓成名,随手成文。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蒙戚双:一树千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正吃茶果”。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吓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己双:精细周到。嗐了一声,笑道蒙戚双:转至“笑”字,妙!神!“你也忒胡闹了。蒙戚双:该说,说得是。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蒙戚双:细。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蒙戚双:是必有之神理,非特故作顿挫。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俞校:“马轿纷纷的,若”——从庚;原“马”。有个闪失,也是玩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蒙戚双:该说,说的更是。指(脂)研。茗烟撅了嘴,便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带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己双:茗烟贼。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既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迎出来”。袭人拉了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惭惭的。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己双:连用三“又”字,上文一个“百般”,神理活现。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蒙戚双:妙!不写袭卿忙,正是忙之至。若一写袭人忙,便是庸俗小派了。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己双:如此至微至小中,便带出家常情,他书写不及此。蒙侧:至敬至情。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俞校:“拿了”——从己、庚、晋、甲;原“拿来”。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己双:叠用四“自己”字,写得宝袭二人素日如何亲洽,如何尊荣,此时一盘托出。盖素日身居侯府绮罗锦绣之中,其安富尊荣之宝玉,亲密浃洽勤慎委婉之袭人,是分所应当不必写者也。今于此一补,更见二人平素之情义,且暗透此回中所有母女兄长欲为赎身角口等未到之过文。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己双: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礼,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蒙戚双:得意之态,是才与母兄较争以后之神理。最细。说着,拈了几个松子瓤,蒙戚双:惟此品稍可一拈,别品便大错了。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蒙戚双:八字画出才收泪之一女儿,是好形容,且是宝玉眼中意中。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蒙戚双:伏下后文,所补未到多少文字。当下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衣服,俞校:从晋;原“新服”。他们己双:指晴雯、麝月等。就不问你往那去的?”俞校:“那去的”——从己、庚;原“那里去的”。己双:必有是问。阅此则又笑尽小说中无数家常穿红挂绿绮绣绫罗等语,自谓是富贵语,究竟反是寒酸话。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俞校:“珍大爷那里去看戏”——从庚;原“珍大爷请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庚侧:生员切巳(己)之事。袭人悄笑道俞校:“悄笑道”——从己、庚;原“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己双:想见二人来日情常。蒙侧:追魂!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俞校:“项上”——从己、庚、晋、甲;原“顶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蒙侧:不可少之文。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庚眉:自“一把拉住”至此诸形景动作,袭卿有意微露峰芒(绛芸)轩中隐事也。蒙戚双:行文至此,固好看之极且勿论,按此言固是袭人得意之语,盖言你等所希罕不得一见之宝,我却常守常见视为平物。然余今窥其用意之旨,则是作者借此正为贬玉,原非大观者也。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庚侧:只知保重耳。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蒙戚双:细极!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敢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蒙侧:细密。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茗二人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庚侧:公子口气。于是仍进后门来,俞校:“进后门来”——从己、庚、晋、甲;原“进后门”。俱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