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2)
贾政摇头说道：“也未见长。”说毕，引人出来。方欲走时，忽又想起一事来，己侧：不板。因问贾珍道：“这些院落房宇并几案桌椅都算有了，庚侧：此一顿少不得。还有那些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处一处俞校：“一处一处”——从己、庚、晋、甲；原“一处处”。合式配就的？”戚双：大篇长文不如此顿，则成何说话？贾珍回道：“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自然临期合式陈设。帐幔帘子，昨日听见琏兄弟说，还不全。原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就打发人办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蒙戚双：补出近日忙冗，千头万绪景况。贾政听了，便知此事不是贾珍的首尾，便命人去唤贾琏。一时，贾琏赶来。俞校：“一时，贾琏赶来”——从己；原“赶来”。蒙戚双：写出忙冗景况。贾政问他共有几种，现今得了几种，尚欠几种。贾琏见问，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俞校：“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从晋；原“忙取靴桶内靴掖装的”。一个纸摺略节来，蒙戚双：细极！从头至尾，誓不作一笔逸安苟且之笔。看了一看，回道：“妆、蒙戚双：一字一句。蟒、绣、堆、刻丝、弹墨蒙戚双：二字一句。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墨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围、床裙、杌套，俞校：从甲；原“罩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一面走，一面说。蒙戚双：是极！倏尔青山斜阻。己双：“斜”字细，不必拘定方向。诸钗所居之处，若稻香村、潇湘馆、怡红院、秋爽斋、蘅芜苑等，都相隔不远，究竟只在一隅。然处置得巧妙，使人见其千邱万壑，恍然不知所穷，所谓会心处不在乎远。大抵一山一水一木一石，全在人之穿插布置耳。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蒙戚双：配的甚好！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俞校：从己、庚、晋、甲；原“树木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己双：阅至此，又笑别部小说中，一万个花园中，皆是牡丹亭、芍药圃、雕栏画栋、琼榭朱楼，略不差别。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蒙戚双：极热中偏以冷笔点之，所以为妙。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说毕，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庚侧：真妙，真新。己双：更恰当。若有悬额之处，或再用镜面石，岂复成文哉？忽想到“石碣”二字，又托出许多郊野气色来，一度（肚）皮千秋（邱）万壑，只在这石碣上。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俞校：从己、庚、晋、甲；原“立此碣”。又觉生色许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庚侧：赞得是，这个蔑翁有些意思。蒙戚双：客不可不养。贾政道：“诸公请题。”众人道：“方才世兄有云，“编新不如述旧”。此处古人已道尽矣，莫若直书“杏花村”妙极。”贾政听了，笑向贾珍道：“正亏提醒了我。此处都妙极，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日竟作一个，不必华丽，就依外面村庄的式样作来，用竹竿挑在树梢。”贾珍答应了，又回道：“此处竟还不可养别的雀鸟，只是买些鹅鸭子鸡之类俞校：“鹅鸭子鸡之类”——从庚傍改；原“鹅鸭鸡类”。庚本来如原。才都相称了。”俞校：“相称了”——从己、庚；原“称了”。贾政与众人都道更妙。贾政又向众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请名俞校：“请名”——从己、庚、晋、甲；原“清明”。方可。”众客都道：“是呀。如今虚的，便是什么字样好？”大家想着，宝玉却等不得了，蒙戚双：又换一格，方不板。也不等贾政的命，蒙戚双：忘情有趣。便说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俞校：“酒旗”——从己、庚、晋、甲；原“酒旂”。如今莫若“杏帘在望”蒙戚双：妙在一“在”字。四字。”众人都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宝玉冷笑道蒙戚双：忘情最妙。“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则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俞校：从己、庚、晋、甲；原“稻村”。的妙？”众人听了，一发哄声拍手道妙。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孽障！庚眉：爱之至，喜之至，故作此语。作者至此，宁不笑杀？壬午春。你能知道俞校：“你能知道”——从己、庚、晋、甲；原“你这孩子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也敢在老先生前俞校：从己、庚、晋、甲；原“老先生跟前”。卖弄。你方才那些胡说的，不过是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说着，引人步入茆堂。俞校：从晋、甲；原“苑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戚双：公然自定名，妙！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宝玉牛心，俞校：“宝玉牛心”——从晋；原“宝玉”。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俞校：“叉出去”——从己、庚、晋；原“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庚眉：所谓奈何他不得也，呵呵！畸笏。宝玉只得念道：
新涨绿添浣葛处，蒙戚双：采《诗》颂圣最恰当。好云香护采芹人。戚双：采《风》、采《雅》都恰当，然冠冕中又不失香奁格调。
贾政听了，摇头说：“更不好。”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蒙戚双：略用套语一束，与前顿破格不板。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薛倒垂，下则落花浮荡。蒙戚双：仍是沁芳溪矣，究竟基址不大，全是曲折掩映之巧可知。众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而且陈旧。”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于是要进港洞时，又想起有船无船。贾珍道：“采莲船共四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贾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贾珍道：“从上盘道亦可以进去。”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纡。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条折带朱栏板桥来。戚双：此处才见一朱粉字样，绿柳红桥，此等点缀亦不可少。后文写芦雪广则曰蜂腰板桥，都施之得宜，非一幅死稿也。度过桥去，诸路可通。己双：补四字，细极！不然后文宝钗来往，则将日日爬山越岭矣。记请（清）此处，则知后文宝玉所行常径非此处也。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蒙戚双：两见大主山，稻香村又云怀中，不写主山，而主山处处映带，连络不断可知矣。皆穿墙而过。蒙戚双：好想。贾政道：“此处这所房子无味的很。”己双：先故顿此一笔，使后文愈觉生色，未扬先抑之法。盖钗颦对峙有甚难写者。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皆无，蒙戚双：更奇妙！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蒙戚双：更妙！或如翠带飘飖，俞校：从己、庚、甲；原“飘飘”。或如金绳盘屈，俞校：从己、庚、晋；原“盘窟”。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己双：前三处皆还在人意之中，此一处则今古书中未见之工程也。连用几“或”字，是从昌黎《南山诗》中学得。贾政不禁笑道：“有趣！蒙戚双：前有“无味”二字，及云“有趣”二字，更觉生色，更觉重大。只是不大认识。”有的说是薜荔藤萝，贾政道：“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也有薜荔藤萝”。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草，俞校：从己、庚、晋、甲；原“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清芷。蒙双：金草，见《字汇》。玉蕗，见《楚辞》。“菎蕗杂于黀蒸”，茝、葛、芸、芷，皆不必注，见者太多。此书中异物太多，有人生之未闻未见者，然实系所有之物，或名差理同者亦有之。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俞校：“叫作什么”——从己、庚、晋、甲；原“叫做”。藿姜汇俞校：从晋、甲；原“姜荨”。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俞校：“叫作什么纶组紫绛”——从己、庚、晋；原“叫做紫纶绛组”。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蒙戚双：左太冲《吴都赋》。又有叫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蒙戚双：以上《蜀都赋》。如今年深岁改，俞校：从己、庚、晋、甲；原“年深岁久”。人不能识，故皆俞校：“故皆”——从己、庚、晋、甲；原“皆”。像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俞校：从己、庚、晋、甲；原“也有的”。蒙戚双：自实注一笔，妙！未及说完，贾政喝道：“谁问你来！”蒙戚双：又一样止法。吓的宝玉倒退，不敢再说。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俞校：“连着卷棚”——从晋、甲；原“儿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蒙双：前二处，一曰“月下读书”，一曰“勾起归农之意”，此则曰“操琴煮茶”，断语皆妙。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众人笑道：“再莫若“兰风蕙露”贴切了。”贾政道：“也只好用这四字。其联若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对，大家批削改正。”念道是：
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
众人道：“妙则妙矣，只是“斜阳”二字不妥。”那人道：“古人诗云：“蘼芜满院泣斜晖。”众人道：“颓丧，颓丧。”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评阅评阅。”因念道：
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戚双：此二联皆不过为钓宝玉之饵，不必认真批评。
贾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题一联。忽抬头见宝玉在旁不敢则声，俞校：从己、庚、晋；原“不敢啧声”。因喝道：“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宝玉听说，便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若要这样着迹说起来，就题二百联也不能完。”贾政道：“谁按着你的头，叫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宝玉道：“如此说，匾上则莫如“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
吟成荳蔻才犹艳，俞校：从己、庚；原“诗犹艳”。睡足酴醾梦也香。蒙戚双：实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