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俞平伯评点(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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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2)

雨村犹未看完,甲眉:妙极!若只有此四家,则死板不活,若再有两家,又觉累赘,故如此断法。忽闻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顿饭工夫方回来细问。甲侧:横云断岭法,是板定大章法。这门子道:“这四家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四家”。皆连络有亲,蒙侧:此四家不相为结亲,则无门当户对者,亦理势之必然。既结亲之后,岂不照应,又人情之不可无。一损皆损,一荣俱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的。甲侧:早为下半部伏根。才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薛”也。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世友亲戚”。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本自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道:“据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去的方向了。”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凶犯逃躲的方向我知道,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我已知道”。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甲侧:斯何人也!死鬼买主也深知道,蒙侧:放胆一说,毫无避忌。世态人情,被门子惨(参)透了。待我细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人乃是本地一个小乡宦之子,名唤冯渊,甲侧:真真是冤孽相逢。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守着些薄产过日。蒙侧:我为幼而失父母者一哭。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不喜女色。甲侧:最厌女子,仍为女子丧生,是何等大笔!不是写冯渊,正是写英莲。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的遇见这拐子卖丫头,甲侧:善善恶恶,多从可巧而来,可畏可怕。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定要买来做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甲侧:谚云: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信有之乎?也再不娶第二个了,甲侧:虚写一个情种。蒙侧:也是幻中情魔。所以郑重其事,必待俞校:“郑重其事,必待”——从晋、甲;原无。三日后方过门。谁知道这拐子又偷卖与俞校:“卖与”——从庚、晋、甲;原“卖与了”。薛家,蒙侧:一定情即了结,请问是幻不是?点醒“幻”字,人皆不醒。我今日看了,批了,仍也是不醒。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乡去,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把个冯公子”。打了个稀烂,蒙侧:有情反是无情。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俞校:从戌、己、庚;原“二日前”。偶然见了这丫头,意欲买了俞校:从戌、己、庚;原“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弟兄奴仆俞校:从己、庚;原“兄弟奴仆”。在此料理,并非俞校:从己、庚、甲;原“并不”。为此些微小事值得他一逃。甲侧:妙极!人命视为些些小事,总是刻画阿呆耳。这且别说。老爷你道这被卖的丫头是谁?”甲侧:问得又怪。雨村道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老爷”。大恩人呢!蒙侧:当心一脚!请看后文,并无蹴动。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女儿,小名英莲的。”甲侧:至此一醒。雨村骇然道:“原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蒙侧:“闻得”只说一曾(层),并无言及要姣杏自道子(之)语。非作者忘怀,欲写世态,故作幻笔。却如今才来卖呢?”门子道:“这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时,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他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然大概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点胭脂,俞校:从戌、己、晋、甲;原“胭脂”。甲侧:宝钗之热,黛玉之怯,悉从胎中带来。今英莲有,其人可知矣。从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戚双:作者要说容貌势力,要说情,要说幻,又要说小人之居心,豪强之托大,了结前文旧案,铺设后文根基,点明英莲,收叙宝钗等项诸事,只借先之沙弥,今日门子之口,层层叙来。真是大悲菩萨,千手千眼一时转动,毫无遗露(漏)。可见具大光明者,故无难事,诚然。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甲侧:可怜!万不敢说,蒙侧:世家子女至此。可想见其先世亦必有如薛公子者。只说拐子是他亲爹,俞校:从戌、庚、晋、甲;原“亲爷”。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俞校:从己、庚;原“说我原不记得”。小时之事。”蒙侧:写其心机,总为后文。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己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蒙侧:天下英雄,失足匪人,偶得机会可以跳出者,与英莲同声一哭。后听得冯公子三日后俞校:从戌、己、晋;原“三日”。才令过门,他又转有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反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命内人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绝风流之人品,家里又过得,素昔又最厌恶俞校:从庚、晋、甲;原“最又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两三日”。蒙侧:良人者所望而终身也。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些,自为俞校:从戌、己;原“自以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甲侧:可怜,真可怜!一篇《薄命赋》,特出英莲。蒙侧:天下同患难者同来一哭。靖眉:批书亲见。一篇《薄命赋》,特出英莲。第二日他偏又卖与薛家了。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俞校:“的混名”——从戌、己、庚、晋、甲;原“浑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俞校:“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从戌、己、庚、晋、甲;原“头一个爱弄性的”。且使钱如土,甲侧:世路难行钱作马。蒙侧:使钱如土,方能称霸王。遂打了个俞校:从戌、己、庚、晋;原“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甲侧:为英莲留后步。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花了性命”。岂不可叹。”甲眉:又一首《薄命叹》。英冯二人一段小悲欢幻景,从葫芦僧口中补出,省却闲文之法也。所谓“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先用冯渊作一开路之人。雨村听了,叹道:“这也是他们的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他们”。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俞校:“这英莲”——从戌、晋、甲;原无。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俞校:“这几年折磨”——从戌、己、庚、晋、甲;原“数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得个头路”。且又是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一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蒙侧:冯渊之事之人,是英莲之幼(幻)景中之痴情人。薛家纵比冯家有钱,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俞校:“淫佚无度”——从戌、己、庚、晋、甲;原无。未必及冯渊之定情于一人。这正是梦幻情缘,蒙侧:点明白了,直入本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甲眉:使雨村一评,方补足上半回之题目。所谓此书有繁处愈繁,省中愈省;又有不怕繁中繁,只有繁中虚;不畏省中省,只要省中实。此则省中实也。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判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俞校:“明决”——从戌、己、庚、晋、甲;原“明”。今日何翻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蒙侧:利欲熏心,必致如此。小的闻道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见贾王二公的面。”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甲侧:可发一长叹。这一句,已见奸雄全是假。但事关人命,蒙皇上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况皇上”。隆恩起复委用,甲侧:奸雄。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甲侧:奸雄。岂可因私而废法,甲侧:奸雄。蒙侧:良明不昧势难当。是我实不能忍为者。”甲侧:全是假。门子听了,俞校:“门子听了”——从戌、己、庚、晋、甲;原“门子”。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但只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云:大丈夫相时而动。蒙侧:误尽多少苍生。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甲侧:近时错会书意者,多多如此。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蒙侧:说了来也是一团道理。雨村低了半日头,甲侧:奸雄欺人。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俞校:从戌、己、庚、晋;原“极好”。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是自然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俞校:“固是定要”——从戌、己、庚、晋;原“因是自然要”。自然将俞校:从戌、己、晋、甲;原“自然要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俞校:“奴仆人等”——从戌、己、庚、晋、甲;原“家人”。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合族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了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乩仙批了俞校:从戌、庚;原上有“老爷就说”。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俞校:从戌、己、庚、晋;原“今已”。得无名之病,甲侧:“无名之症”却是病之名,而反曰“无”,妙极!被冯渊魂追索已死;俞校:从戌、己、庚;原“已追索去了”。其祸皆由拐子某人而起;所拐之人原系俞校:从戌、己、庚;原“系”。某乡某姓人氏;俞校:“人氏”——从戌、己、庚;原“氏”。按例处治,馀不累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馀者自然也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得,五百也得,与冯渊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就无甚紧要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俞校:从庚;原“想也就无话说了”。老爷想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甲侧:奸雄欺人。等我再斟酌斟酌,俞校:“斟酌斟酌”——从戌、己、庚、晋、甲;原“斟酌”。或可压伏口声。”蒙侧:一张口就是了结,[何]其腐臭!以再斟酌收结,真是不凡之笔。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甚话。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有名姓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故此颠倒”。甲侧:因此三四语收住,极妙!此则重重写来,轻轻抹去也。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乱”。判断了此案。甲侧:实注一笔,更好。不过是如此等事,又何用细写。可谓此书不敢干涉廊庙者,即此等处也,莫谓写之不到。盖作者立意写闺阁尚不暇,何能又及此等哉!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甲眉:盖宝钗一家,不得不细写者。若另起头绪,则文字死板,故仍只借雨村一人,穿插出阿呆兄人命一事,且又带叙出英莲一向之行踪,并以后之归结,是以故意戏用“葫芦僧乱判”等字样,撰成半回,略一解颐,略一叹世,盖非有意讥刺仕途,实亦出人之闲文耳。甲眉:又注冯家一笔,更妥。可见冯家正不为人命,实赖此获利耳。故用“乱判”二字为题,虽曰不涉世事,或亦有微辞耳。但其意实欲出宝钗,不得不做此穿插,故云此等皆非《石头记》之正文。雨村断了此案,俞校:“断了此案”——从己、庚;原“既判了此案”。疾忙作书信俞校:“书信”——从戌、己、庚;原“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俞校:“京营节度使”——从戌、己、庚、晋、甲;原无。王子腾,甲侧:随笔带出王家。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俞校:“等语”——从戌、己、庚;原无。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俞校:从晋、甲;原“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诚恐他”。说出当日贫贱时俞校:从戌、己、庚;原“贫贱”。的事来,因此心中大不乐意。俞校:从庚、晋、甲;原“大不乐”。甲侧:瞧他写雨村如此,可知雨村终不是大英雄。后来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充发了他才罢。甲侧:至此了结葫芦庙文字。甲侧:又伏下千里伏线。甲侧: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蒙侧:口如悬河者,当于出言时小心。靖眉:了结文字,伏下千里线。“葫芦”字样起,盖一部书皆系葫芦提之意也。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