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又看起她手里的书。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读着威克多借给她的这本书时,有人不经意地爬上了这洼地与松林间的岩石。
偏偏有一小块石头,被那个人无心地踩掉了,正好滑落到冬涅娅的书上。
她很吃惊地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面前的保尔。
这种情形下的邂逅,让他又惊又羞,于是,他想快点离开。
“原来刚才游泳的是他!”
冬涅娅看到保尔那湿漉漉的头发,心中恍然大悟了。
“哎呀,我打扰您了。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我不打算到这儿的。”保尔也认出了冬涅娅,他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攀住岩石。
“您一点也没打扰我。要是您高兴的话,咱们聊会儿吧。”
保尔半信半疑地望着冬涅娅。
“咱们聊会儿?”
冬涅娅微笑了。
“我说,您怎么老是站着呀?您可以坐到这边来。”
她用手指了指那块石头。
“请告诉我,您叫什么呀?”
“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涅娅。看,现在咱们不是认识了吗?”
保尔很不自在地揉弄着自己的帽子。
“您叫保夫卡?”冬涅娅找到了话题。
“为什么要叫保夫卡呢?这不好听,还是叫保尔好。我以后就叫您保尔,这样多好啊。哎,对了,您时常到这里来……”
她本想说“洗澡吗?”但又不愿意让保尔知道她看见他洗澡,便改口说成了“散步吗?”
“不,不常来,有空才来。”
“那么,您是在什么地方做工呢?”冬涅娅追问。
“在发电厂里当火夫。”
“请您告诉我好吗,您在什么地方学得那么会打架?”
冬涅娅很突兀地提问道。
“您怎么还管这个?”
保尔有点不高兴地反问。
“请别生气好吗,柯察金?”
冬涅娅觉察出对方的不悦,但在她致歉后又接着说:“我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您那一下子打得太棒了!不过,就是有点狠了。”
她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您挺可怜他?”保尔问。
“嗨,哪儿啊!一点也不可怜他!正好相反,索哈利克就欠打。上回您那一拳,真叫我太高兴了。听说,您总跟人打架?”
“听谁说的?”保尔警觉地问她。
“威克多。他说您打架出名。”
保尔满脸不快。
“哦,原来是他!这个混蛋,寄生虫。他该万谢了,当时我没把他给一块儿揍了。我其实听见他骂我了,只是怕脏了我的手,才没动他!”
“您怎么这样骂人呢?保尔,这样不好。”
冬涅娅打断了他的话。
保尔的眉头皱起来了。他心想:“我怎么跟这个妖姐闲聊?看她那德性!一会儿这呀,一会儿那呀的,‘保夫卡’不好听啦,这样‘骂人’不好啦……哼!”
“您怎么那么恨威克多呢?”
冬涅娅好奇地问。
“那个不男不女的少爷羔子,没有灵魂的东西!我一见他,手就发痒。他仗着钱,总是那么胡来!可我才不把这有钱的少爷放在眼里呢!只要他碰碰我,我就敢将他打趴下。对这种人,拿拳头没错儿。”
保尔满腔怒气。
冬涅娅看到这些很是后悔,她不该提起威克多的名宇。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和那个娇生惯养的中学生肯定有深仇。
于是,冬涅娅故意转移了话题,打听起保尔的家庭和工作。
保尔在不知不觉中一一回答着这个女孩子的提问,也就把要走的念头忘到脑后了。
“告诉我,您怎么不多上几年学呢?”
她很关切地问。
“学校将我开除了。”
“为什么呀?”
保尔的脸红到了耳根。
“我把烟末儿洒到神父的面团上了——他就把我赶了出来。那个神父又狠又凶,我们个个都挨过他的整治。”
保尔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股脑告诉了冬涅娅。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像着了迷似的。
保尔反倒感到有点惬意了——他竟然把他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她,就如同告诉老朋友似的。他甚至还把他的哥哥阿尔吉莫没有回家的事也说出来了。
两个人亲密而快乐地聊着,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突然间,保尔像惊醒般地跳了起来:“哎呀,我该上班去了!瞧,我只顾瞎扯,差点忘了,我得马上去生火啦。没准儿达尼洛正在生我的气呢。”
他慌张地打着招呼:“哦,再见吧,小姐;我得跑步去镇上了。”
冬涅娅也立即站起来,穿好外套。
“我也该回去了,咱们一道走吧。”
“呀,不,我是要跑步走的,您怕是赶不上。”
“怎么就赶不上?咱们一道跑,比比,看谁跑得快!”
保尔不屑一顾地瞅瞅她。
“比比?您敢跟我比!”
“当然,不信就试试!咱们先走出这儿再开始。”
保尔跳过那块岩石,回头又拉住冬涅娅的手,帮她也跳过去。
他俩来到了从松林到车站的又宽又平的大路上。
冬涅娅站在大路中间,喊道:“各就各位,预备!一、二、三。您追吧!”
她像旋风一样跑了起来。
那双小靴子的后跟闪着,像电光一样,蓝色的外套飘飞起来。
保尔拔腿就追。
“我一会儿就赶上她!”保尔心里这么想着。但他放开步子拼命地追也没有一会儿就赶上冬涅娅,一直到大路的尽头,快到车站的时候,才追上了她。
他猛地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逮住喽,小鸟总算让我逮住喽!”
他兴奋地叫着,上气不接下气。
“放开我,怪疼的……”她挣脱着。
两个人都站住了,气喘吁吁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因为跑得太快,冬涅娅累得精疲力竭了,无意间稍稍靠在了保尔的身上;看上去,他俩更加亲密了。
虽说,这只是瞬间的事情,但却已经牢牢地印在两个人的心里。
随后,冬涅娅分开了保尔的两只手,对他说:“还从没有人能追上我呢。”
紧接着,他俩就分手了。
保尔朝冬涅娅摇了摇帽子,转身就向镇上跑去。
保尔刚推开锅炉房的门,那已经忙活着的老火夫达尼洛就扭过身子,气呼呼地责备:“你再晚点来多好啊!怎么,你还想叫我替你生火不成?”
可保尔却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兴奋地说:“别着急呀,老头子,火马上就生起来了。”
他边说边向柴堆走去。
午夜时分,当达尼洛躺在床上打起呼噜的时候,保尔已经把发动机各处都上好了油,用棉纱团把手擦干净,从抽屉里拿出了第六十二卷《朱泽培·加里波第》。
那不勒斯“红衫军”的传奇式领袖加里波第的冒险故事立时吸引了他。
“……她用她那秀美的蓝眼睛瞟着公爵……”
“是啊,她也有一双蓝眼睛……”
保尔回想起来。
“她很特别,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子一点也不一样,而且她跑得像旋风一样快!”
保尔沉浸在回忆之中——白天的情景让他回味不尽……
可没成想那发电机因气压太大而发出了越来越大的响声;那个大飞轮正在飞快地旋转着,连水泥底座也剧烈地震动起来了。那气压表的指针超过红线了。
“哎呀,坏了!”
保尔从箱子上跳下来,急忙扳开了放气的龙头,转了两圈。
于是,锅炉房后面的放气管发出骤然的嘶嘶声,回荡在河里。
接下来,保尔又把龙头关住了,将皮带套到抽动水泵的轮面上。
保尔回头看看达尼洛。
他正咧着大嘴沉睡在梦中,鼻子里发出接连不断的鼾声。
半分钟过后,气压表的指针又回到原位。
冬涅娅和保尔分手后就回家了。
路上,她回忆着刚才的情景,和这个黑眼少年的邂逅与谈话,使她产生了一种不易觉察的快感。
“他是多么热诚多么倔强啊!他一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种粗野小伙儿,而且,他跟那些瘦弱无能的中学生相比太有个性了……”
他是另一类陌生的人。
他的出身和生活环境对冬涅娅来说也都是完全陌生的。
“他是可以开导的?”
冬涅娅思忖着。
“而且这将会是挺有意思的友谊。”
快到家的时候,冬涅娅看见琳莎·索哈利克、妮莉和威克多正坐在花园里。威克多在看书。
看样子,他们像是在等她。
她朝他们打了招呼之后,就也坐在了长凳上。
在扯东拉西的无聊谈话中,威克多抓空儿凑到了冬涅娅身边。
他悄悄问她:“那本小说您读了吗?”
“哎呀,那本小说……”冬涅娅忽然才意识到那本在湖边读的小说。
“我把它……”她差点脱口而出,她丢在湖边了。
“您喜欢那本小说不?”威克多关切地望着她问道。
冬涅娅沉思了片刻。
她用她的短靴子的靴尖在小路旁边的砂土上慢慢地画着一个谁也看不明白的图画,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威克多,说:“不喜欢,我现在刚开始读另一本,这小说比您的有趣得多。”
“是吗?”威克多怅然若失地拉长了话音。
“那作者是谁呀?”他很不放心地问。
冬涅娅双眼闪亮,嘲弄般地看看威克多,然后慢慢答道:“没有作者……”
“冬涅娅,把客人请进屋里,茶已经预备好了!”
她母亲站在阳台上招呼。
冬涅娅挽起两个姑娘走进屋里。
威克多跟在后面,对冬涅娅的话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