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经济篇(2)
我们可以用上千种简单的方式来尝试我们的生活。举一个例子,同一个太阳,它令我种的豆子成熟,同时也照耀着除地球之外太阳系的其他天体。假如我能牢记这点,那我就能预防很多错误。但是我在锄草时并没有冒出这样的想法。星星宛如三角形的锥尖一般绚丽神奇!在无限宇宙的各个地方,有多少遥远而不同的物种在同一时刻沉思着同一问题!大自然和人生也是变化莫测的,这与我们现有的几种制度体制相异如出一辙。谁能推测出别人的生命会有怎样的远景?莫非还有比一瞬之间通过双方的眼睛去观察更为伟大的奇迹吗?我们原本应在一小时之内就阅尽这世上所有时代的生活——是的,甚至阅尽所有世纪中所有国家的生活。历史、诗歌、神话!——我不知道除了读上述之类,还能读什么才能把别人的经历了解得如此令人惊异而又详尽。
被我的邻居称之为好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我内心深处认为是坏的。对于我来说,倘若要有所忏悔,我要忏悔的反而是我高尚的品行。是什么心魔控制了我,让我的品行如此高尚呢?老年人啊,你可以说那些睿智的话语,因为你已经走过七十个年头,并且活得无上的光荣,但我却听到一个无法抗拒的声音,告诉我不要听你的话。新的一代摒弃前一代的伟绩,就好像抛弃搁浅在岸边的船。
我认为,我们可以泰然自若地相信更多的事物,甚至比我们实际上相信的还要多。我们能放弃多少给自己的关爱,就可以忠实地奉献给别人多少的关爱。大自然既能容纳我们的优势,也能包容我们的弱势。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无休止地忧虑,这几乎成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同时,我们又天生爱夸大我们所从事的工作的重要性,虽然还有许多工作我们没有做!或者说,倘若我们一病不起,那又怎么办呢?我们是多么谨小慎微!为了避免生病,我们下定决心不按照信仰生活,因而从早到晚一天都处于警戒的状态,到了晚上,我们违心地祈求着,然后把自己交托给未知的命运。我们被生活逼迫得如此殚精竭虑和井然有序,时刻保持着敬畏之心,从而拒绝了改变的可能。我们辩解说,这是唯一的生存方式。但是从圆心能画出多少条半径来,就有多少种生活方式。一切改变都是值得思考的奇迹,而每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都可以成为奇迹。孔夫子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一个人把想象中的事实升华为他的理论的时候,我可以预见到,所有的人终将在这样的基础上搭建他们的生活。
我们思考一下,我之前所说的大多数烦恼和忧虑究竟都是什么,这其中哪些是不得不忧虑的,至少是值得认真思考的。此刻我们虽然身处一个表面文明的社会,但如果能过一下原始的、拓荒的生活,还是大有裨益的。即便是仅仅为了求证生活必需品大概是些什么,及怎样才能获得这些必需品,甚至浏览一下商店里陈旧的流水账,看看人们在商店里经常购买什么,商店又存积了哪些商品。简而言之,就是了解一下杂乱无章的杂货。时代虽在不断地变迁,但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法则却没有发生多少改变,正如我们的骨架,与我们祖先的骨架相比,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在我看来,所谓的生活必需品,是指人类通过自己的努力收获得来的那种物品,这种物品从一开始对人们的生活就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或者由于长久的使用,它已经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即便有人尝试着脱离它,这样的人也屈指可数。这些人或是出于野蛮,或是因为贫穷,或是仅仅因为人生哲学的缘由,才拒绝生活必需品。对于许多生灵来说,具备上述所说意义的只有一种生活必需品,那就是食物。美味可口——几英寸长的青草,还有一些饮用的冷水,就是草原上野牛需要的食物,除此之外它们还要寻找森林的遮蔽之处或者山荫。野兽的生存只需要食物和遮蔽之处而已,但对人类而言,在目前的环境当中,准确地说,生活必需品可分为:食物、住房、服装和燃料。倘若缺失了这些,我们是无法自如地怀着有所成就的心情,应对人生的真正问题。人类不仅发明了房屋,还发明了衣服和烹饪的美食。可能祖先因为偶然的发现感觉到了火焰的热度,于是就利用了它。最初,火还是奢侈品,到现在,人们的生活已离不开围火取暖了。我们观察到,猫和狗也同样获得了这个第二天性。住得适当,穿得适当,就能恰到好处地保持体内的热量,倘若住的和穿的都过热的话,或火焰燃烧太旺,烤得人太热,外边的温度高于身体的温度,不就成了炙烤人肉吗?自然科学家达尔文谈起火地岛的居民,说他们一伙人穿着衣服围着火堆烤火,并未觉得热,那站得很远的野蛮人,“竟然被火焰烘烤得汗流浃背”,令人诧异。同样,我们听说新荷兰人赤身裸体并且神情自若地到处活动,可欧洲人裹着厚厚的衣服还瑟瑟发抖。有没有可能,将这些野蛮人的耐寒性和文明人的聪明合二为一?按照德国化学家李比希的说法,人的身体好比一只火炉,食物就是供应身体热量的燃料。天寒的时候,我们吃得多,天热的时候我们吃得少。动物的体温也是身体内的食物缓慢内燃的结果,而在内燃太旺盛的时候,疾病和死亡就会发生。因为燃料用完了,或者通风装置发生了故障,火焰自然会自动熄灭。当然,我们不能把身体的温度与自然之火混为一谈,我们的比喻就到此为止。由上文所说的来看,动物的生命几乎和动物的体温是同义词。而食物,被作为提供内燃能量的燃料——煮熟的食物当然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被我们吞进肚里,也为我们的身体增加热量——此外,房子和衣物也是为了保持体内的热量。体内的热量就是按照这样的程序产生和吸收的。
所以,对我们人体来说,最重要的必需品是保暖的物品,用来保持我们体内的热量。我们如此的劳碌,不但为了食物、衣服、住所,还为了我们舒适的床铺,以及那些夜晚的衣物而费尽心血。我们从鸟儿的巢穴和它们的胸脯上抢夺羽毛来装扮我们房屋中的休憩处,就像住在地窟中的鼹鼠用草叶来装扮住所深处的床铺一样!可怜的人常常抱怨,说这是一个冷漠的社会,可见,无论是身体上的疾病,还是社会的不足,我们大都把它归结于寒冷。在某些地方,夏天提供给人们一种乐园般的生活。在那里除了必需的煮饭燃料之外,其他一切燃料都是多余。火辣的太阳吞吐着火焰,灼热的光线煮熟了果实,食物品种十分丰富且易采摘,衣物和住所在这里都显得有些赘余,或者说将近一半是不需要的。在当前的时代,在我们这个国度,以我的经验来说,我觉得只要有几件工具就足以生存了:一把刀,一柄斧子,一把铁铲,一辆手推车。勤奋苦学的人还需要灯光和文具,再加上一些书,这些都已是第二位的必需品,花费少数的费用就能购买到。然而有些人就不是这般睿智,他们穿越了一个半球,跑到另一个半球上,在一个野蛮的、荒芜的、不干净的环境里,做了数十年的生意,就为了让自己生存着——就是说,为了让自己能生活得安逸而温暖——最后返回新英格兰还是以死亡告终。奢华的富人不仅仅是安逸而温暖了,而是已经热得不自然了;就如我在前面已经提及过的,他们是被炙烤着,当然是很时尚地被炙烤着。
大多数的奢侈品,以及多数人所谓的舒适生活,非但没有必要,反而对人类的进步大有障碍。所以在对待奢侈与舒适这个问题上,智者往往生活得比穷人更加简单和朴素。古代哲学家,如居住在中国的、印度的、波斯的和希腊的,他们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物——物质生活贫瘠不堪,而内心生活却丰富多彩。我们对他们了解不深,但很明显的一点是,我们对他们的生平却知道得很多。同样,我们对那些现代改革者和民族拯救者的了解也是如此。如果你想成为公正无私、充满智慧的观察者,只有站在甘贫乐道的位置上才更为有利。无论在农业、商业、文学,还是艺术当中,奢侈生活所产生的果实必然都是奢侈的。如今哲学教授遍地都是,哲学家却没有一个。虽然哲学教授是令人羡慕的,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是令人羡慕的,但是,倘若要做一个哲学家的话,他不但要有精巧的思想,这种思想甚至能形成一个学派,而且还要十分地热爱智慧。只有这样,他才能按照神谕的指示,过上一种简朴、独立、洒脱、自信的生活。他解决一些关于生命问题的方式,不仅从理论出发,也从实践中加以解决。卓尔不凡的学者和思想者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般的权倾天下,也不是英雄式的拯救苍生,反而是朝臣式的委曲求全。他们面对生活的哲学,往往祈求与社会习俗相符合,如他们的祖先一样一成不变,所以他们不能成为人类更高尚的导师。为什么人类一直在退化?是什么原因让那些显赫的家族没落消亡?让国家衰败灭亡的奢侈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呢?我们能否确定自己在生活中并未这样?哲学家甚至在外在表现的生活方式上,也是走在时代前列的。他并不依照与他同时期的人那样吃喝、住宿、穿着、保暖的生活方式来生活。他既然是哲学家,怎么会没有比别人更高明的保持体内热量的方法呢?
一个人已经在我所描述的几种方法中获得温暖了,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呢?首先当然不会是同样更多更热烈的温暖。其次他也不会要求更多更丰盛的食物,更大更宽敞的房屋,更美更舒适的衣服,更多更长久更炽热的火炉,以及诸如此类的必需品。他在占有了这些生命必需品之后,就不会满足只拥有这些,而要开始追求另一些东西;那就是说他开始不必受困于卑微的工作,现在他要开始涉足生命的探险了。泥土适合播下的种子生长发芽,因为泥土能让它的胚根向下无限延展,之后它可以冲破泥土,富有自信地让茎挺直生长。为什么人类在泥土里扎根之后,却不能像植物一样向天空伸展呢?——因为那些更昂贵的植物的价值,是由高高在上、被空气滋养和日光照耀而结成的硕果来确定的,所以它不会遭到廉价蔬菜那般的境遇。即使是两年生的蔬菜,也仅仅是被浇灌到长好根之后被摘去顶部的枝叶,从而导致在开花的季节,许多人都认不出它们。
我觉得不用给那些性格强悍的人制定什么规则,因为他们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会集中精力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他们甚至比最富有的人更能大动土木建立奢华的住所,而且在挥霍钱财方面比富人更为厉害,但他们不会因此而穷困。我很疑惑他们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倘若确实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有这种人存在于世的话。
此外,我觉得给另一种人制定规则也是不必要的,他们从生活的现状中得到激励,触发灵感,像恋人一样激烈地热爱着现实。我把自己也归于这类人。
还有一些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甘之如饴,不管他们是否察觉自己在安居乐业。我不是对这些人说话,而是向那些抱怨的人说话,他们在有能力改善生活使之变好的条件下,却偏偏选择不痛不痒地到处倾诉他们的命苦和时运不济。有些人对任何事情,都不加选择地抱怨连天,甚至都有点不可救药。因为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是竭尽所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人,我心目中还有一种人,这种人看起来富裕阔绰,实际上却是所有阶层中最贫困的,他们虽然已经有一部分的积蓄,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它来为自己服务,也不懂得如何不受它的束缚,因此他们给自己打造了一副莹光闪闪的金银镣铐。
假若谈起我曾希望度过往日岁月的生活方式,许多了解我具体情况的读者会感到奇怪,对我陌生的人也会大为惊异。在这里,我只略表我心头几件事就好。
在任何环境下,在任何时刻,我都立足当前,及时改善我的情况,并在自己的手杖上刻下印记,我正站在过去和未来的交汇点上。请原谅我说话艰深晦涩。我这种职业比大部分人的职业有更多的奥秘。不是我故意要保持高深莫测,而是我这种职业的特点所在。我特别愿意把我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不准入内”的招牌并不在我的大门口。
很久之前,我弄丢了一只猎犬,一匹深红色的马和一只斑鸠,到目前为止我还在寻找它们。我对许多游人描述它们的外形、踪迹,以及它们会如何响应我的召唤。我曾相逢过一两个人,他们说他们曾听到猎犬的叫声,马奔驰的蹄声,甚至还看到灵巧的斑鸠消隐在云朵后面。他们急切寻找它们踪迹的心情,就像是他们遗失了它们一样。
我不仅想观看日出和欣赏黎明,倘若可能的话,我还要欣赏整个大自然的景色!在许多冬天和夏天的黎明,在我的邻居为一天的事务奔波劳碌之前,我就已经起床着手我的事情了!许多同镇的居民,包括清晨要去波士顿的农民,或上山干活的樵夫,肯定都曾看到我做完事回来。虽然我没有为一天的日出具体地做过什么贡献,可是毋庸置疑,我能够在日出之前起床工作就已经是最重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