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首画像
偶遇故友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位好友,他叫三木。三木长得十分俊秀,皮肤白皙,头发是红色的,鼻子也很坚挺,活像个欧美人。那时候大家都开玩笑地叫他“红毛君”。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到过三木了,回想起在学校的日子,我记得那时候经常问他借一些书来看,而且都是些怪书,像波德莱尔的诗集、恐怖推理大师爱伦·坡的作品,还有王尔德的小说。就这样,三木把我带入了一个充斥着颓美质感的文学天地。
三木的家庭条件很好,他中学毕业以后就考入了美术学院读书,后来又很顺利地有了工作。自从他工作之后,我们就没了联系。不过就在几天之前,我在银座那里的人潮中走动时,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我,我回过头去,居然是十几年未见的三木!
他的变化让我惊诧,数十年的光景已经让当年那个美丽俊俏的三木消失不见了。如今的他,只有消瘦的两颊,深陷的眼窝,苍白的脸色……乍一看就好像游魂一样。不过也很奇怪,虽然如今的三木看起来很憔悴,浑身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表述的美,他的脸庞犹如浮雕一般,魅力无穷,整个人好似天鹅绒织锦上折射出的那闪闪的光彩。
听三木说,他一年前就回国了,现在住在郊区一栋自己修建的房子里,而且还欢迎我空闲了过去玩。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其他的朋友,所以我们也没有长谈,之后就匆匆地各自离开了。
过了几天,一日我突然想起了三木,所以决定去他家看看。那里的环境十分好,是我喜欢的风格,街道都整齐地排列着,红色屋顶的房子被绿树和草坪包围着,很有美式的风格。感觉住在这里的人生活都很惬意,景色十分优美。
前几日在三木给我名片的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座洋房式的建筑,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的建筑风格,住进去一定非常舒服。我想三木的家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走进住宅区后我就停下了脚步,想要在林立的建筑中找寻三木的家,果然!就是这里了,门牌上写着“三木之所”,一幢平房式的住宅,看上去清爽漂亮。可是,这房子又似乎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阴森的气息,让我感到不安。
我有些许的紧张,走上了石阶,按响了门铃。
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是一名少女,还穿着一件白色的围裙。我把我的名片给了她,而且告诉她我为什么来,之后少女就把我带入了房间。我想这里就是三木家的会客厅,好像也是画室,因为这里的桌子和椅子上都摆满了画,而且都是些十分惊悚的画。
这些怪异的色彩宛若在房间内胡乱地舞动着,油画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肉欲感,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逼上了我的胸口。就连墙壁都因为我感官上的变化而呈现出肉欲纵横的幻影……我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胳膊上的血管快速地收缩着,兴奋与羞愧交叉地袭击着我,让我感到非常窘迫。
其中一幅画让我感到好奇,这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轮廓或隐或现,好像是拉斐尔奇异的世界,又好像是放大了的嘴唇。我不知道三木画的是什么,可是从那大胆的红色上可以看出他心中的焦虑与执著。
“你来啦!”
我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懂这幅画的涵义,就在这时,三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神采飞扬,他在跟我打招呼。
“这幅画是什么涵义?”
“嗯?看不懂吗,我在纽约和一个无头的女鬼结婚了,很惊艳。”
“啊……跟这幅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先别管这个了!前几天见到你真的很高兴呢,回到日本以后我几乎就没什么朋友,很少与人来往,并不是不想,只是因为和女鬼结了婚。若是朋友们对这个话题没兴趣的话,那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对无头女鬼也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哦……”
听到这里,三木好像有点不开心,不过他在努力地微笑。
“呵呵,没关系啊,我们可以聊别的。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能听我诉说吗?”
“当然,有什么就说吧!”
“我上次跟你说过,从巴黎回日本以前我先到了美国,在纽约。”
“啊!旅行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知道我为什么去那里吗?是为了爱情,到了纽约,爱情的旋涡就把我淹没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纯粹的纽约女人。”
三木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听到他跟外国女人谈恋爱我也没有吃惊,因为他俊朗的外表早已让他超越了国界。记得中学时大家还叫他“红毛君”呢!
三木自述
(一)
我下了船之后就叫了一辆的士,想要在傍晚之前找到一家酒店住下来。可是那的士走到一个拐角处却突然停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
顿时一股怒气烧来,我训斥司机怎么工作不负责任。没过多久车子就又开始行驶了,突然我的身边好像扑来一只非常大的蝴蝶,瞬间一个女人就跳上车来了。她的手抓着我,在我的耳边低声地说着。
“不要乱动,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被她吓到了,定睛看了看她,居然是一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儿!我胡乱猜测着她的身份,终究一头雾水。
“你想做什么?”
“我想……”
她越来越贴近我的身体,我的腰际好像顶着什么东西,我以为是她拿着枪,可是往下一看,居然是她纤细的手,摆出了手枪的样子。原来纽约也有这样的拦路女子啊!我兴奋得不得了,刚才不快的心情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想要多少钱?”
“嘿!哈哈!你还觉得我是傻子吧?!在港口那里我就已经盯上你了,跟着到这里,几个钱就能打发我吗?当然,我可没有跟这司机是同谋哦!”
“你究竟要如何?”
“哈!我想要你的全部财产!”
“那我岂不是要成饿死鬼了……”
我跟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端详着,她美丽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突然间又大叫了一声。
“啊哟!你是日本帅哥啊!真是长得好看又可爱,我很喜欢你!哈哈哈……”
我有点生气了,于是对她大吼。
“神经病啊!滚开!”
“啊……不要生气了,我其实是一个可怜的人。”
“好笑了,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说可怜呢?”
“嘿嘿,你还挺会说话,我送大便给你当见面礼吧!”
我当时可以说是既激动又惊喜,因为我钟爱刺激,很早就想冒险了。不管这旅途有多么的危险,有多少苦难在前方等着我,可是我都会像飞蛾扑火一般奔过去,抵上自己的性命,没有丝毫悔恨。我对待人生的态度亦如此,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
在她身上我没有感觉到丝毫恶意的企图,你知道,我对女人的敏感度要高于一般的男人。我想要信赖她,让她来掌握我的命运,哪怕是最后搭上了性命!我想在那辆出租车里我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她!
车子不停地开着,最后在一栋灰色的公寓前停了下来。她带着我进入宅内,里面十分阴暗,我们上了二楼的走廊。好像走廊上所有的房门都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张张形色各异的男人脸孔,大约有几十个,他们都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光芒。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这女人大声地朝男人们呵斥着,瞬间这些面孔就全部消失了,房门也在那一刻齐刷刷地关上,好像安装了机关一样。
我对她笑了笑。
“这是蜂窝,刚才那些都是工蜂,他们十分嫉妒你!有趣吧?”
“工蜂?那你岂不是蜂王啦?! ”
这也许真的是个蜂窝,可是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美人巢。我与她抱作一团,热吻着……
(二)
比利·沙基是她的名字,大约在那里住了有一个星期,也得知了关于她的许多事情。原来她是一个很有办法的女人,也是纽约出了名的不良少女。
这栋公寓里住着的男人都是她的部下,每个人都彪悍无比。这些男人多数是为了喝上免费的酒水,不过这根本难不倒比利,她随便都可以弄到。听说她跟走私团伙联系得很紧密,所以这对她来说应该是轻易的事。在美国,能够为底层阶级的人提供免费的酒水,那么他们就会把这个人当神一样供着。想必那个出租车司机也是为了想喝酒吧!
“不过那群男人中间有的并不是为了要喝免费的酒,他们是想巴结我而已。”
比利是个交际花,她的交际能力是超高级的。我一点也不怀疑她所说的,因为我看到的事实就是如此。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绅士前来这座公寓拜访,每个人都围着她团团转,开个酒吧也足够热闹了。工蜂们和绅士也会争风吃醋,双方经常进行对峙。
当然了,我想要讲述的故事跟这些倒也扯不上关系。
其实,我对这些来访的绅士们还是相当佩服的。也许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谁是波德莱尔,不过他们好像都有波德莱尔那种颓美的风范,或许是他们沉溺于享乐之中的原因吧。
她将这些绅士一一介绍给了我,有作为律师的库柏和韩泰森先生;有高大的格里先生,他有一双明眸,看上去非常有神;还有药剂师科尔曼,一副狗脸相……但有一位绅士是让我最记忆犹新的,他长着一副极其凶恶的脸,甚至连眼神中都带着杀气,他是格雷博士,是个整形医生。格雷博士是个秃头,不过他总是说秃头有一天会被治好。
“格雷博士可没有说大话哦,他一定能研究出治疗的方法。”
比利向我解释着,还说格雷博士最近在研究什么整形手术,若是能够成功,那么以后人们对于恋爱的看法就会完全改变。
比利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太有魅力了。
“我受不了啦!你杀了我吧,比利!”
“杀你?早得很哦,我还想多教给你点情欲呢!”
她胆大极了,双手将我环抱,赤裸裸地述说着她的杀意。
“难道那些绅士和工蜂不会嫉妒我吗?”
“为什么?”
“他们不是都在等着被你杀掉吗?”
“哈哈哈哈……他们当然嫉妒了!不过那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只希望被你一个人占有!我的心里只有我们两个啊!”
“别傻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感到比利对我的感情不一般了。
“我已经不是什么蜂王了,虽然不太情愿,但是假如失去了你,我就无法再活下去!”
她对我诉说衷肠之后,我万分感慨。刹那间,我在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深深的吻。
(三)
一日,经过比利的同意,我到外面去走走。刚开始走在污浊的巷子里,慢慢地来到了车辆拥挤的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位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在卖香烟。她有一张鹅蛋脸,皮肤宛若飘在水中的白色花瓣,水嫩白皙,眼睛黑亮透明,十七八岁的样子。清爽的感觉让我难以忘怀。
我问她要了一包烟,依旧想盯着她看,看得我呆滞极了。
“先生,找您的钱。”
“哦……”
听到她的声音我才从呆滞中缓过来,居然叫出了声。我的耳边好像突然冒出了比利尖锐的笑声,与眼前这样清润的少女比起来,我感到一阵眩晕。假如这姑娘能够解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话,我一定没有二话!
一边幻想着一边回到比利那里,正要开门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对话声。之前的想法通通忘记了,我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里面传出来的话语上,我的身体里好似燃烧着一团巨大的火焰。只听比利激动地说着。
“开玩笑!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考虑下,杀了他!”
“他身上有一种味道,如此让我迷恋……我的脸根本没什么问题啊,不需要什么整形,博士也不能让我当实验品吧!”
原来是格雷博士。
“你还沉迷在他的床上功夫里吧?真是傻!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啊……”
这个时候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哟,您去哪儿了?我们正在谈论如何调制鸡尾酒呢!”格雷博士笑着对我说。
“少来了,博士是要杀你呢!”
啊,比利怎么说出了实话啊!然后就躺在我的胸前哭了起来。
“你在神经什么啊?”
格雷博士郁闷地笑了笑,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到底怎么了,比利?”
“没什么,我很苦恼,刚才我们的话,你不要生气好吗?”
听到她的话,我感到了不安,不过还是安慰着她。
“我当然不会生气了,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啦?”
后来比利说这个地方非常危险,叫我暂时离开,找个安全的房子躲起来,还说每天都会去看望我。
“假如那些个混蛋敢欺负你,我一定会替你出头的!”
我的声音无比激动,额头上爆满了青筋。
“不不不!千万别这样!”
这时候比利忽然冲向了我的身体,我没有站稳就跌坐到床上去了,刚刚还在哭的比利,这时候居然灿烂地笑了。
(四)
于是我离开了比利的住处,另寻了一个房子租住。第二天比利就来找我了。
我也曾非常想要见到她,所以有一次去公寓找她,可是那画面让我至今也觉得害怕。那天我到了比利那里,可是她并不在家,我伸手摸了摸坐垫,还是热的,刚才应该有人坐过。我拨开床边的帘子,看到枕头上有个奇怪的东西,房间里的灯光很是昏暗。
我以为那是一块头巾,黑色的,不过用手摸了摸又搞不清这是什么东西。后来我把它拿了起来仔细地端详……
“天哪!”我差点就叫了出来,原来那是一张牛皮。
就像脱掉手套一样,牛皮被生生地从牛头上扒了下来,完整得很,上面还有血渍。
我觉得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立刻冲出了房间。难道比利拿牛皮当宠物玩耍?她怎么会有这种爱好呢?我对比利产生了一种恶心的感觉,心情极为抑郁。每次想到比利我就觉得反胃,从那时候起,我就渐渐地与卖烟女孩——南希,走近了。
因为发现了牛皮这样丑恶的事情,所以我觉得爱上南希是情理所在。虽然我对比利还有着强烈的欲求,然而南希也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想要追求一种前所未有的麻痹快感,但是又不想失去比利。我心里那种追求美的欲望让我渐渐感到惶恐。
南希跟我越来越熟,她会在比利不来的时候来看望我。一天夜里,她又来了,我也向她表白了。
“救我,南希!”
“嗯?你这么富有,还需要为什么而苦恼呢?”
南希天真地望着我,那神情简直让我痴迷。我把她拉到身边,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诉说着。
“那当然不是物质上匮乏,而是我已经堕落到心灵了,只有你能救我啊,南希!”
“好像看电影的时候有这么一句台词:若是想要得到救赎,那就一定会得救!”
南希嘴里说着,头微微地抬起,我忍不住想要将她抱在怀里。
“南希,我爱你!”
“我也是……”
我感到十分意外,但是她的语气镇定自若。我们相互紧紧地抱着,吻着。
我这么堕落,肯定是比利影响了我,我不是好男人!可是现在我有太多的理由与南希相恋,无论我怀中的是比利还是南希,已经无所谓了,我想要用对比利的方式来对南希。
“不!不可以!亲爱的,请尊重我!”
南希不停地指责我,并且挣脱了我的怀抱。我渐渐清醒了,呆若木鸡。
“请尊重我,我爱你,你不能这样。”
说着南希哭了起来。
“请原谅我,南希,我是你的!”
“我也是你的啊!……”
突然,门开了。比利今天本来不会来的,可是她手捧鲜花站在我和南希的面前。南希被吓到了,并且用眼神告诉我她要离开,随后她就走了。
“她不会是卖烟的那姑娘吧?”
比利轻蔑地说着。
“住口!我受够了!”
我大声怒斥着她。
“你说什么?”
比利追问我。我默然了,脑子里全是南希的影子和她刚才的话语,让我颤抖。
“醒醒啊,亲爱的!”
“我今晚不想见到你!比利!”
“今晚吗?你的意思是永远都不想见到我了吧?凭什么!……”
比利好像疯了一般,把鲜花摔在了我的身上。她走了,头也不回。
(五)
第二天,我来到南希卖烟的路口,却发现她并不在那里。我一直等着,可是她一天都没有来过。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但是更担心南希。后来的四五天都是这样,她依旧没有出现,我依旧等着。
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与比利的关系,所以才要离开我?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她一定非常鄙视我吧?爱上我,她一定悔恨不已、伤痛难忍啊!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疼痛。
我想她,想得快要疯掉!可是居然连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每次都是这样,一旦陷入热恋就忘记了现实中的东西,真是太疏漏了!这也许就是我的报应吧。假如我找到了她,那我一定会跟她解释清楚,然后给她幸福!
比利此后也再没来找过我,这也让我奇怪。第五天晚上,我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门并没有打开,却进来了一名女子,南希!
“南希!”
我径直地向她奔去,大叫着她的名字。
“南希!我担心死你了!我以为你恨我,不会再来了。太好了,现在你来了,太好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南希?”
我紧紧地抱着南希,轻声地询问着。
“不,没有,妈妈病了,我回了老家。我也很想你!”
我们两个人的脸都被眼泪模糊了,紧紧地贴着。接着就是一阵热吻……
突然间,南希大声地笑了。终于,我发现自己是个失败者!
“让我厌恶的比利!”
我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
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在报纸上看到纽约街头发现了无头女尸,难道那是南希的尸体吗?而且比利也曾说格雷博士要拿人头做整形实验啊!他不会用了南希的头吧?……南希脸上的皮肤岂不是被移植到比利脸上了吗?
“你真的是比利!”
“比利早已经死了!”
南希回答说。
“那你是谁?”
“我是南希的魂魄!”
我再一次被击倒了。
“请你带我回日本吧。”
比利,不,是南希,她的脸部皮肤靠在我的脸上,冷冷的,还在颤抖。
画像解谜
三木的故事讲完了,我又特意看了刚刚进来时看到的那张不明画像,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寓意。原来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只是皮被剥掉了,所以看到的是一张血红的脸。就在刹那间,那幅画好像抖动了一下,我也终于看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望着三木感叹。
“你懂了!”
三木对我笑着说。
就在这个时候,门静静地开了……走出来一位年轻的美国女人,手里还端着果盘,安静地站在那里。
“这是我的妻子。”
三木介绍说。
水汪汪的黑眼睛,清澈透明,苍白的皮肤,那是南希的魂魄……